极大的内室垂了金纱纹绣海棠的幔帐,纱幔后落地烛台上放了鸾金铜炉,炉子里装了瑞脑香正丝丝缕缕弥散着淡白的轻烟,若有似无。漫漫的光晕间,依稀看见内室织锦的椅榻上隐隐绰绰躺着一个人。

休休没料到有男子在娘娘的内室,唬了一跳,立时站住了脚。

容妃倒是抿嘴一笑:“休休小姐不用紧张,这是本宫的儿子三殿下泓宇。今早刚闲了来走走,可巧给碰上了。”

休休一听,急忙跪下行礼:“请三皇子殿下安。”

软榻上毫无动静,杏黄色宽衽襦袖的棱角铺泻而下,懒散中拢了一袖的尊贵与跋扈。容妃等了半天,拉休休起来,神色有些不自然,轻笑道:“休休小姐莫见怪,泓儿就这脾气,见生人爱理不理的,熟了自然会好。”

休休听人说过,皇帝的儿子养尊处优惯了,性情阴晴不定,矫情的很。也就不以为然,被拉着在铺着紫绛铺垫的毯椅上坐了,茶几上放满了各种水果、瓜仁,容妃坐在一侧边陪她吃边聊开了。

“休休小姐近来身体可好?前段日子本宫听说你病了。”容妃不时斜眼观察着榻上的动静。

“谢娘娘厚爱,已经好了。”休休脸上的小疙瘩已消愈了。

“这就好。你来自南方,想必不习惯北方的气候,别看房内暖和,外面却是冰天冻地的。”

“还好啦。”休休想到沈不遇与她交代过的话,在容妃面前不必拘谨,她是个极随和的人。今天见了果然是,一时全身自然放松,话便多起来。

“。。。这里风沙大些,只是南方,冬天湿泠泠的,渗到骨子里的那一种。”休休淘气的做了个冷颤的动作,容妃掩嘴莞尔,却是打心底开心的。

榻上的人似乎动了一下,休休不禁转眼去看,逐渐灿烂的阳光镂穿了雕花窗子,落在一张棱角分明的轮廓上,饱满的额角,挺直的鼻梁,空中弥漫着一种令人沉迷的雾气。

休休的心跳突然莫名的漏了一下。

“再过个把月就过年了,南方的春节怕也是很热闹的。”容妃转了个话题。

“回娘娘,那极是热闹的。除夕夜一家人做了最好的菜肴祭了祖宗,然后聚拢来吃年夜饭,放鞭炮,寅时就起床了,拿了押岁钱,吃了圆子,挨家挨户去拜岁。。。”

休休对小时候过年的情节自是铭刻在心的。那便是一年中最快乐的。懒散的母亲也会赶着除尘,给她做新衣裳,准备好糕点。初一早上天际和他的姐姐跑到陶家拜岁,母亲也会露出难得的微笑招待他们,接着休休跟着他们跑去褚家,自然袖袋里装满了好吃的零食。

说到兴头上,休休的声调难免提高了些。容妃虽是听得津津有味,眼光里分明流露出寂寞肃清,如寒夜里穿透黑云的流星,转瞬即逝。

“你姓什么?”冷不丁榻上一直沉默的人开了口,他已起身坐着,两眼炯炯注视着她。

休休想启身叩首,怎奈双腿似是灌了铅,动弹不得,嘴上却脱口低声而出:“姓陶。”

容妃眼光一闪,笑道:“休休小姐现今做了丞相的女儿,自然要姓沈了。”

泓宇沉默不语,双眼移向地面。室内明灭不定的光影徘徊在他身上,像湟漾烟波中的涟漪,潋滟似的漾开来,一波波激荡着休休原本平静无瑕的心际,频频地感到裂开的刺痛。室内暖如阳春,她已觉出额角渗透出的丝丝汗意。

第九章 泓宇

约估时辰已到,休休行礼叩头表示告别。容妃也不多加挽留,赏了一对珊瑚蝙蝠簪并六匹上好绵缎,叫宫人另送至府上。休休一并谢恩,披上外袍,缓缓从里面出来。

雯荇殿外,自是冰火两重天,不禁打了个寒蝉。回头看,却没有宫人跟来,料想时辰尚早,慢慢绕过玉菏池,眼望见对面远处错落别致的亭台楼阁,在冬日的照耀下更加的流光异彩,不由得驻足,“也不知是哪位娘娘的宫殿?”暗自思忖着,脸上却微微发烧。发了一会呆,沿路赏景过去,不知不觉走到永巷中。

休休想到永巷尽头拐弯处,沈不遇在那里等她。刚欲加紧脚步,却听得后面脚步声嚓碴作响,扭身一看,见大群宫廷侍卫、太监宫人挽抬一架辇舆威风凛凛、气派十足从那边赶过来,看那上面悠闲自得,一身杏黄的,不是泓宇会是谁?休休急忙往巷边躲避,低头躬身站立。眼前只见暗红片片井然闪过,仿佛生风,吹起休休衣袂裙角,待直起身,那辇舆已扬长而去,顷刻隐没在空荡绵长的永巷中。

这就是所谓的皇家气派吧,休休抿了抿嘴,浅浅一笑。

终于走出永巷,拐到空旷处,环视四周,哪里有沈不遇的影子?

细想可能沈不遇有事耽搁了,他是丞相,自然宫中事多,断不可能在严寒天气独自等待她,还是自己在此耐心等候为好。

她就这样突兀的站在汉白玉雕栏旁,盈盈而立,温煦的阳光照射在她身上,如同碧雪寒水里怒放的一枝腊梅花。明晶澈亮的瞳仁中,映显出一抹杏黄忽然出现在面前,长身玉立,脸上精致的让人蓦然不得呼吸。

休休惊诧于他竟没走远,喃喃不得自语,眼睁睁看着他立在她的面前,嘴角牵出一丝嘲弄,声音确是极冷漠的:“是在这里等我吗?”

她立时被弄了个大红脸,急忙解释道:“不是的,我在等干爹一起出宫。”

“他不是已经走了?蒋琛,是看见丞相出宫了?”泓宇扬起眉毛,问身后不远处伫立的侍卫。

“是。”蒋琛回答得清亮有力。

泓宇嘲弄的笑意愈来愈浓,似乎在说:怎么样?撒谎也不看看我是谁。

休休做梦也没想到沈不遇会弃她而去,心中着急,暗想干爹可能一开始说的是在宫外等她,自己当时一时紧张没听清楚搞错了位置,现在必须赶到宫外免得受干爹责骂。如此一想,也不加解释,微微施礼,顺着一条道急急离开。

她进宫的时候只是机械的跟沈不遇走,并没记住来时的路,只凭记忆似乎觉得前面路便是,怎奈皇宫里面重重叠叠,庭院深深,这样七转八拐竟难辨东西南北,好歹以为柳暗花明了,却发觉自己又折回到了原处。

那泓宇仍好整以暇的站在那里,似在沉思,一见她,脸色阴晴不定,奇怪的问:“怎么又回来了?”

休休已是香汗泠泠,窘迫之极,只好如实相告:“我迷路了。”

泓宇“哧”的笑出声,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而且笑声越来越大,惊动了远处凭栏栖息的林鸟,扑簌扑簌向碧空飞去。好容易止住笑,泓宇盯住她,似在自言自语:“沈不遇老头在耍什么花样?”沉吟片刻,唇角抽起一丝似有微无的笑意:“好吧,本宫带你出去。”

他的话语活泼又爽朗,如春风拂杨柳,一扫先前的阴霾之气。休休眨动着双眼,心想,原来人笑起来会更加好看的,先前有点误解他了。心生愧意,不由的朝他粲然一笑。

泓宇一愣,随即脸上的笑意更深,一对眼眸晶亮晶亮的。他径直往前走了几步,似是想起什么,回转身,温情的看着她,一只手伸向她。他的眼神如一泓清水,不带一丝杂质,却又撩人心魄,充满了蛊惑般。她终是勇敢的伸向他,两只手相握,她的心中充溢了一种甜蜜的颤抖,渐渐融化在他掌心的温热之中。

就这样他牵着她的手并排走着,周围寂静无声,只闻得她身上的裙角轻触他的缎袍时发出稀稀簌簌的声响。

玄直门两旁黑压压跪满了守门的侍卫,他们踩在结实光亮的青砖上,相视而笑,恰如他们刚才经过的路,温謦而短暂。

出的门来,眼前一具马车静静等候多时,马夫鞠躬低首:“回小姐,丞相有急事去了都察院,命小的在此等候并送小姐回府。”

泓宇轻笑道:“看来你干爹真的把你给扔了。”微一转头,喊道:“蒋琛,备马!”

青砖铺就的御道,笔直而绵长。休休坐在蓝呢大轿里,听得耳旁哒嗒马蹄声。掀了一角棉帘,但见外面行人都让在两旁,抬头望去,正对上旁边马上的人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眸。

泓宇手握马鞭,两眼炯炯望向远方,郎声道:“每次出宫,必经此道,到了前面就是三叉口,转向左边直往丞相府。”

“殿下出来,一般转向哪方呢?”休休好奇的问。

“一直往前,过桥转取林荫道,那里自有热闹处。”

“那里最好玩的是什么?”

“看戏,还有杂耍。比如有人顶了可装七八个人的大青瓷缸,在身上头上骨碌碌来回上下转,不会掉下来,有人拢几十尺长的水袖在台上蔓舞,呼呼一室生花。。。”

斜瞧帘内殷殷桃花脸上,溢满一帘憧憬。他的唇边噙了得意的笑,淡淡的。收眼直视前方,气派庄重的相府就在前面不远,因是寒冬,街道上空荡荡的,四周的草木皆已萎蓑,毫无生气。

他勒马指了路旁一株梧桐树,那树错落有致高耸在红墙旁,已是一树枯黄。他对着树微笑道:“明天那边有台新好戏正等本宫,小姐要是有闲情,未时三刻可在此等候。”

说完深深看向休休,待她闪亮了眼睛微微颔首,忽的微红了脸,急急勒住马脖掉头,受勒的马扬起镶着乌金的前蹄,咴咴作响,绝尘而去。

他也会脸红的,是吧?

第十章 冬雪

马车未到府门,却见燕喜站在大门口张望,视线离得休休很远。

“燕喜。”休休叫她。燕喜才收起眼幕,蹦跳着掀了车帘,扶住休休,眨巴着眼睛问她:“小姐,方才迎头大马的是谁啊?”

几个月下来,俩人自然友情加深,休休自幼清贫毫无架子,偌大的丞相府里俩人朝夕相伴,情同姐妹。这回休休去了皇宫,燕喜更是希奇。

可今天休休只是微微含笑,淡淡一句:“干爹有事,宫里派人护送我回家。”

会有这么英挺的护卫吗?看他的打扮分明像。。。燕喜疑惑间,休休拉了一下她的发辫,笑道:“傻愣着干吗?快去准备午饭吧。”

午饭后,容妃的赏赐下来了。萏辛院里花团锦簇,一派热闹。休休选了二匹锦缎送燕喜,燕喜非常喜欢,谢了。主仆二人坐在天井里说笑。待申时天色暗了下来,低沉的云系涂了铅色,象张巨大的幕布把苍穹围个密不透风。燕喜早早吩咐了下人门关严了门窗,房间里多加了火炉子,陪休休在房间里看书。

休休倚靠在雕花窗前,手里拿着一本书。房间里暖烘烘的,让人几近欲睡,眼眸里尽是层层叠叠一张脸似隐似现。索性放下书,走至案几旁,叫燕喜磨了墨,给天际写封信。谁知提笔写了几字甚不满意,撕了。写了,又撕,折腾了半天才告成。待看外面,天已大黑。用过夜膳,梳洗完毕,便寝了。

夜半时分,休休独自醒来。脑子异常清醒,眼睛瞪了浑圆,黑夜中总感觉幔帐外有无数笑脸随踵而来。外面的风声似乎弱了,只听得一阵阵轻柔的扑簌簌声响,划破寂静的夜空是那么的清晰。如此辗转反侧,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才迷糊过去。

一睁眼,却见外面天光大亮。披衣起床,火炉子烧得正旺,房间里鸦雀无声。跑到外间,见燕喜睡的正香,心想这丫头今天偷懒了。捏了她的鼻子,燕喜憋气张开嘴睁开眼,休休笑道:“死丫头,什么时候了,还赖床。”

燕喜吃惊的一骨碌起来,窗户周围白光光的一片,映得房间乍青乍白。慌忙隔了窗户往外看,惊喜的叫道:“小姐,下雪了!”

休休一阵欣喜,凑过去看。南方的雪是难以捕捉的,她上次看到雪还是几年前,那雪也是半夜里来,在地上撒了一把盐似的,待太阳出来,只留给晚起的人们湿漉漉的一片。而今日她所看见的却是白皑皑的世界,谷莞榭,松柏,屋檐,庭院已全然不见,天地溶成了白色的一体。雪还在下,纷纷洒洒,剪玉飞锦般。

休休欢呼着跑到外室,推门欲出,却阻了什么似的,原来门口也积了厚厚一层。冷风夹了飞絮覆面而来,不敢出去,弯身匆忙抓捧了一把。轻柔的一团,似棉似盐,洁白晶莹,揉在手里清凉透彻。休休的手心已是红赤赤的,却快活的揉搓着,在房间里跳来蹦去。

有下人把早点送上来,因身上沾了雪,站在门外。燕喜在外室跟他说话,大概说相爷昨夜不在府中,外面雪大,今日怕是不会停了。

休休闻言自是一阵恍惚,这样的天气谁敢出去呢?自己是万万不敢的,料定他也不会了。这样一想,心下倒是释然。

吃了一碗甜酱粥,又和燕喜隔了窗户赏了半天雪景。取了昨日写给天际的信,决定重写。如此美好的雪景和自己初见大雪的心境定要与其分享,不知天际阅完是否也有自己这份感觉?

到了午时,休休已是撑不住了,哈欠连天。拢了汤婆子,燕喜伺她睡下,掖了锦被角,垂下幔帐,漫天黑夜瞬间席卷而来,休休沉沉睡去。

第十一章 踏雪行

睡梦中自己已站在通往大街的出口张望,四周白茫茫的,似在下雪。远远望见父亲踩了积雪提着工具微笑着向她走来,她欢快的扑到父亲的怀里,父亲身上那充满泥土味的气息消失了,清新的夹杂着书卷味,她抬眸,望见天际灿如霞光的笑容,他是那么温柔的拥着她,轻轻的。他牵了她的手通往家中那条长长窄窄的弄堂,他的手凉凉的,不盈一握,她缩手,有人却抓住了她的,温润带着一丝潮湿。。。待她回神凝望,四周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了。

她张嘴欲喊,心一紧,却醒了。仍然是漫天纬帐,依稀听见外面有人说话。

裹了棉袍,隔着厚重的棉帘侧耳倾听。燕喜的声音细如蚊蝇:“小姐还睡着沉,等她醒来再叫吧。”

年轻男子的声音急促,低沉着:“去把小姐叫醒。”

休休听出那人的声音,好象是三皇子身边那个叫蒋琛的侍卫。只听他继续说道:“快点,三皇子等急了,你我都吃罪不起的。”语调分明带了浓浓的凌厉。

燕喜心想,昨天送小姐来的可是三皇子?没见小姐说起过今日跟三皇子有约,何况这样的天气。正踟躇间,只听里面休休道:“燕喜,你请蒋侍卫稍候,我准备准备马上走。”

燕喜闪进里屋,只见休休已穿好衣服,一头乌黑长发兀自披散着。连忙替她挽了攒珠髻,绾蝴蝶梅花簪插于其中。看休休脚着鹿皮的靴子,一身淡雅的浅绿结绫棉裙,外罩刻丝银鼠夹袄,便取了一件厚重的碧绿色斗篷给她披上。

待她们从里屋出来,那蒋琛已是心急的在外室踱来踱去,一见休休便垂首打辑:“小的奉三皇子之命接小姐出府。”

休休笑道:“有劳蒋侍卫了,那就走吧。”回身面对一脸担心的燕喜,安慰道:“你也不用担心,有三皇子在,侍侯的人自然多,天黑之前我就回来。”

燕喜站在门口,外面的风停了,雪花蕊絮般,零零星星似要栖了。眼看着蒋琛扶了小姐,踏着碎琼乱玉,迤俪而行,消失在白茫茫的视野中。

休休一路走来,但见不论是丞相府还是外面的道路,都有人提了大笤帚清路,所以走路并不吃力。远远的望见那棵老梧桐下,几匹人马围护着一辆金铜檐子的双驾马车,马车里的人正掀帘出来,一身醒目的枣红,青光白晕下透出冷傲,耀目摄人。

待走近,泓宇的冷目死死的盯着她,面无表情,奚落道:“休休小姐好大的架子,未时三刻过了还需本宫来请。”

休休的脸色愀然变白,嘴里呐呐道:“我以为你不会来了。”心却如凛冽的寒风掠过,凉了。

“你以为?难道本宫说的话你以为就以为吗?”泓宇的眸中似有怒火燃烧,颦蹙眉头,冷哼哼道:“沈不遇教了你些什么?难不成他以为凭你这套乡野本事就可迷倒本宫吗?”

似有一股阴冷从脚底渗透到心窝,休休感觉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她万万没有想到泓宇会用这样的态度对待她,尤其是最后那句话,这关干爹什么事啊?她出来急了,连个招呼也没打,若干爹知道了燕喜少不了要受责罚,一切都是自做自受,罢了罢了,当下颤声道:“那我回去好了。”

泓宇皱了皱眉,冷冷一笑。但见那抹绿色一闪,留下果决清凉的背影,绝然而去。

休休僵直身子往前走,腊月的风雪天真冷啊,冷得人连骨头也在发抖。一阵风从后面旋过,她的手肘蓦地被人抓住,她回首抬头,泓宇的脸上带着狼狈无措的神情,惊惘地看着她。

“你上哪去?”

“我回府。”她还能去哪?真是好笑。

“不许走。”他命令道。眼神有一丝隐忍的痛意一闪而逝,缓下语气,声音极低的,似是喃喃自语:“不要走。”

她惊愕的看他。他的脸色很苍白,雪一般的,眼睛是低垂的,细密的睫毛覆盖下一层浅淡的挫败感。她的心突然膨胀了,膨胀着,像挣扎着钻出石缝的藤草,肆意的四下蔓延。

她浅浅一笑,道:“我回去跟干爹说一声。”

他的目光停留在遥远的地方,淡淡应道:“我在宫里已碰见他了。”

她乖乖的被他牵着往回走。

车帘内他俩面对面坐着,帷幄里很暖和,夹着淡淡的瑞脑香。帘内的人静静的沉默着,像是谁都不愿意打破这片刻的寂静,只闻得马车在清扫过的雪地里辚辚作响。

第十二章 水袖

过了桥,自西向东转过几条街道,目之所及已有商铺开张。街市上熙熙攘攘,因过了腊月就过年了,此时贩卖烟花的,年货的,还有卖小孩老虎鞋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因是微服出行,泓宇的人马顷刻溶进繁华似锦的人流车流之中。

前面隐约有鼓乐声传来,马车在一座街楼门口停住。泓宇搀了休休下车,几个乔装侍卫警惕的察视四方。此时,已有老板拱手站在门口迎接:“三公子来了,正等着您哪。”

泓宇不言语,老板弓身迎他们进去。只见里面鼓乐喧天,原来是一座偌大的戏院,台下已是满座,叫嚷声,喝彩声不绝于耳。小二们提着长壶,水果盆在里面穿梭,好不热闹。

老板迎他们在楼上的雅间坐定,谄笑道:“本园专程从扬州请了‘满堂红’,专等三公子过目。”

泓宇斜睨休休一眼,但见她满眼迷惘的环视四方,眼珠骨碌碌乱转。他的嘴角甸起一弯奇怪的弧度,似笑非笑。

休休目不转睛的流连着楼下的戏台,此时有女伶人从紫檀屏风出来,悠然开唱,吴侬软语,唱得凄楚动人,杳杳在耳。宽袖中起风飞旋,旋转着,一派春花秋月。此时台下已是一片叫好声。

休休不禁笑道:“我以为多长的袖子呢。”

泓宇本来恹恹的斜靠在躺椅上,似有灵光一闪,仍是若有似无的一缕笑,暗地对蒋琛使了个眼色,起身出了雅间,蒋琛紧随其后。过了一会,泓宇独自进来,心情愉悦,对着休休只是温和的笑。

“休休,等会我们去看水袖。”他直呼其名。休休看他心境大好,自是欢喜,也就随他的意。笑道:“去哪里看?”

“水袖岂是人人可看的。”他作神秘状,娓娓道来:“舞水袖的全京城只有一个,傲的很。必须有二个条件依他:其一,地方固定,要看的只能自己过去。其二,观众只能先呆在房间里,等他允了,方可出来欣赏。”

休休被说得一楞楞的,只有频频点头,泓宇叫来一侍卫,命令道:“你先带小姐过去。”接着柔声道:“我现在还有事办,等会自来找你。”

休休听话的跟着侍卫下楼。出了戏院,街道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紧跟着侍卫,转了几道弯,来到一座院墙外。侍卫示意她略等,休休在一泥人摊前站立,看着他走向一个中年人,俩人嘀咕着什么,眼睛不时瞟向休休。

休休在泥人摊前拿了一只小泥人把玩,摊主是位大爷,慈眉善目的:“姑娘,买个回家玩玩。”休休一摸衣袖,忘了带钱来,歉意的朝大爷一笑,转过脸去,却发现那侍卫不见了。

正纳闷间,有人站在她的面前,正是刚才和侍卫讲话的那个中年人,那人倒是和气,对休休笑眯眯的:“姑娘,时候不早,跟我来吧。”

休休跟着中年人进了大院,里面空旷场地上叉横着无数个长竿,花花绿绿的衣服挂在上面迎风飘动,宛若置身于花海间。那些洗衣服的女人用蓝布盘了发,刚才还是唧唧喳喳,看到中年人都闭了嘴,只用怪异的眼光看着休休。

那男人解释道:“这是后院。”穿过几道月牙儿门,前面一座高楼,白茫茫的屋檐下挂满了灯笼,在白雪的映照下赤红赤红的。中年人领了她上了阴暗的小楼梯上了二楼,却见一弯曲折的回廊,回廊处每个门窗都紧闭着,隐隐听见里面传出奏乐弹琴声。

有女人尖锐的声音从楼下传来:“保成,保成。”那中年人打开身边的一道房门,对休休道:“姑娘暂在这里等着,我马上就来。”等休休进去,那人掩上门,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