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你就不懂了。”陶妈笑道:“那容妃进宫前是要许配给老爷的,老爷偏偏送她入了宫,容妃岂不恨死他?再说,一朝入宫深如海,哪个妃子能独享专宠的?靠不住。还是绑住丈人这条腿最实在。”

陶妈说得条条是道,倪秀娥直点头。

“丞相怎么会看上老爷的?老爷不过是个从四品官,京城里职位高,又是单身的官员有的是。”

陶妈却竖起大拇指道:“那丞相可不是一般人,他会相术,料到的都门门精准,连皇上也屈身赐教呢。他看中老爷会错吗?”

倪秀娥恍然大悟,笑道:“陶妈你知道的太多了,最好在外面少说几句,免得惹祸上身。”

陶妈不以为然的笑。倪秀娥在她家逗留了一会,胸部又涨了,小少爷怕是要醒了,便起身告辞。

荷花池边那抹淡红还停留在那。倪秀娥心想:这曹桂枝人是长得标致,就是不知道每天在想什么心事。

曹桂枝却远远的朝着她笑。倪秀娥一愣,也用微笑回了礼。曹桂枝径自走过来了。

她朝倪秀娥盈盈屈腰,面若桃花,声音清丽婉柔:“倪妈,桂枝这里有礼了。”

倪秀娥看她年纪虽轻,却是彬彬有礼,不像人们谣说的那种琚傲自大,目中无人,也便回礼道:“曹姑娘人也好,相貌也好,真是个可人儿。”

一番话把曹桂枝说得满面绯红,声音却是甜甜的:“倪妈说哪里话来?桂枝有什么不懂的地方,还要请教倪妈呢。”

倪秀娥接口道:“曹姑娘这么聪明,还有什么不懂的地方需要请教的?”

曹桂枝看四向无人,才压低声音道:“倪妈,您是好人,桂枝有事要请教。明天这个时候桂枝在对面的兰亭里等您,请倪妈务必过来,就几句话。”

倪秀娥愣了愣,不知道该不该答应。刚才她不过是客气一番,没想到曹桂枝却当真了。她和曹桂枝平素也不来往,只是见面点点头而已,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但看曹桂枝用一双明晶湛亮的眼睛哀哀的看她,她的心突然被软化了,于是点头答应。曹桂枝喜出望外,深深施了礼,婷婷娜娜的走了。

倪秀娥看着她远去的玉影,不禁摇头叹息,低头走向二院。

第三十二章 流年

第二天倪秀娥到兰亭的时候,曹桂枝已经早早的等候在那里了。

正是午休时间,府里静悄悄的,只有荷花池里的水鸭扑腾着翅膀在水面嬉戏。兰亭周围被参天树木遮掩着,倒是个说悄悄话的好地方。

倪秀娥刚要笑着问话,却见曹桂枝朝着她直挺挺的跪下来。吓得她急忙将她扶住,连声道:“曹姑娘这是怎么啦?这不是折我的寿吗?有什么话尽管说来。”

曹桂枝眼圈发红,声音哽咽:“只想请教倪妈一个问题,如果倪妈回答桂枝,大恩大德桂枝定会回报。”

倪秀娥看她这样,也不好多说,只得应道:“你先告诉我什么事情,我自会回答你。”

曹桂枝从袖里取出一个瓷制小瓶交给她。倪秀娥接过,从里面倒出一粒丸,闻了闻,便马上知道是什么了。

在南方民间这叫“魂香散”,男女行房前女人服了它,不会受孕。如若长期服用,会导致终身不育。这种药一般人家慎用,如不慎用了也能用药草解去,倪秀娥自是知道,可这怎么会在曹桂枝手中?倪秀娥疑惑的看着她。

曹桂枝眼中含着泪,轻声道:“桂枝只是想请教倪妈有解药没有?”

倪秀娥正色的问道:“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你的?”

曹桂枝潸然泪下,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让所有的人都会怦然心动。嘴里喃喃着:“他每次让我吃这个,我不想吃,我只想给他生个孩子。”

倪秀娥已彻底明白了,看她久跪不起,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再这样搞下去这姑娘怕是要毁了。再说,如今官宦人家娶个三妻四妾的也是常事。这曹桂枝也是可怜,尚若有了孩子,老爷也不会亏待她的,说不定她也有了好归宿。反正自己年底要走了,不妨寻个顺路人情,其余的要靠她自己的造化了。

如此一想,她叹了口气,扶起了曹桂枝,一五一十告诉了解药的方法。曹桂枝欢天喜地,再三叩谢走了。

个把月后倪秀娥有事去陶妈家,一进家门便听陶妈在斥自己的丈夫,原因是他今天碰上曹桂枝,和她说了几句话。

倪秀娥劝笑道:“说说话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去大夫人那里干活,不是也会碰上她?”

“我才懒得和她说话呢,狐狸精一个,每天缠着老爷。”

倪秀娥笑道:“她也不小了,干脆老爷收了她做三房。”

“呸,她痴心妄想。”陶妈愤恨道:“这几年她是想都不用想。”

“怎么讲?”

“你有所不知,”陶妈一副神秘状,心里却是藏不住:“老爷娶二夫人的时候,已经和老丞相押字签约了,十年内不得纳妾,不得与别的女子生儿育女,等老丞相退了休,将相位让给他。据说中间人还是皇上呢。”

倪秀娥闻言却呆住了,出来后整个人魂不守舍。回二院料理好一切,出荷花池,走大院,奔兰亭,四处找曹桂枝,最后在后花园一角找到了她。

“曹姑娘,”倪秀娥一见她便劈头说道:“你害苦我了,这会大祸临头的。”

曹桂枝却是笑吟吟的:“倪妈,没事,等我有了,二爷一定会喜欢的。”

倪秀娥暗暗叫苦,说道:“你怎么知道老爷一定会喜欢?”

曹桂枝的声音甜滋滋的:“他说我像一个人,特别是我的眼睛,很像她。每次他对着它说话,如果我不在,他反而会难过的。”

倪秀娥看她一脸痴迷的样子,实在说不出话来。这女子怕是真的无药可救了,她只有在心里天天乞求老天爷保佑,千万别惹出事。

不料没过几天,陶妈慌里慌急的将她叫过去,神经紧张的告诉她:“刚才我去老爷房里,还没进去,就听曹桂枝在里面哭,我竖起耳朵一听,妈呀,原来曹桂枝有孕了,刚刚怀上了。”

倪秀娥顿时瘫在椅子上。老天爷,事情真的发生了,终于发生了。

陶妈还要对倪秀娥说什么,却听外面有人叫她,她回过身来对倪秀娥说:“你在这里候着,我去去就来。”

陶妈这一去,却是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府里放出风来,说是陶妈偷了老爷的一副金镯,畏罪潜逃了。陶先生顷刻也束手被擒,关在地牢里。

第二天陶妈的尸体在荷花池里被人发现,人们在她的身上找到了被偷的金镯。陶先生被押着亲眼目睹老婆的惨象,哭得肝肠寸断。

又过了几天,老爷沈不遇将倪秀娥叫了过去。

“奶妈老家在南方?那里山美水美,风景一定不错。”沈不遇见了她,脸上带着笑意,很亲切。

“是的,老爷。”倪秀娥紧张得捏紧了手。几天来她夜不能寐,一心盼着早点回家,又不敢主动提出来,生怕他们怀疑她知道些什么。

“陶先生的老婆死了,按理说夫妻共罪,只是苦了这孩子。”沈不遇沉吟片刻,又道:“陶先生在沈府也有多年,劳苦功高,我也不忍心啊。咱沈府也要讲个积德行善,为免受到不测,我想让你替他在你老家找个好去处。”

倪秀娥急忙低头垂手:“老爷慈悲为怀,大人有大量,奴才这就回去准备。”可怜的陶先生有了落脚之处,自己也可以回家了。

“不用那么急,本官还没说完。”他慢条斯理的说道:“好事自然做到底了,说什么陶先生还是身强力壮的汉子,索性本官做个媒,将桂枝许配给他,一起去南方。”

倪秀娥装出喜悦的样子:“这样自然好。老爷真是宽宏大量,恩人哪。”

她从里面出来,跑到荷花池畔,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不明事理的人们以为她要走了,心里不舍得,连柳茹兰也陪着流了不少的泪。

就这样倪秀娥带着陶先生和曹桂枝上路了。

一路上曹桂枝呆傻着,神经瞀乱,总是可怜兮兮的自言自语:“他说他会来接我的,他说他会来接我的。。。”

倪秀娥厌恶的看她,厉声道:“曹桂枝,以后不许进我家的们!”

曹桂枝是没有进过她家的门,一直到临死前的那一天。

休休出生了。等她十二岁那年,陶先生从高高的青砖墙上摔了下来。

陶先生死了,曹桂枝也死了,只有倪秀娥还活着。

她一直在忐忑不安中过日子,直到以为有一天休休会被接走。

谁知,已做了丞相的老爷来了。

第三十三章 风又起

沈不遇看倪秀娥直挺挺的跪着,竟朗声笑道:“奶妈何必如此大礼?能否让沈某进去好方便说话?”

倪秀娥慌忙站起身,大开栅门,恭身请了沈不遇进去,沈不遇回头说道:“烦请奶妈将门关了。”

倪秀娥探身往外张望了一下,见有几条青色的人影在弄堂口暗暗闪动,甩手掩上了门,不安的陪着沈不遇进了堂屋坐定。

沈不遇接过倪秀娥奉上来的茶盏,咳了一声,揭了茶盖。乌嫩的幼芽已片片舒展,漂浮在润色的烫水上,一缕清香扑鼻,眼角不由得漾出几道笑纹:“想必是今年新摘的春茶吧?如此清雅,只有在奶妈家中才能享受到。”

倪秀娥已是汗颜涔涔,急忙陪笑道:“这都是当初受了老爷的恩惠,家里日子好过了,就在半山腰辟了一处茶园,今春收成不错。”

沈不遇浅抿一口,将茶盏放在八仙桌上,然后直眼打量了倪秀娥一番,轻叹道:“岁月不饶人啊,十几年了,你我都有白发了。”

倪秀娥低首垂立,不敢应答。只听沈不遇接着说道:“陶先生夫妇在这里生活得倒适应,必是奶妈照应得好。”倪秀娥抬头欲答,却见沈不遇审视的目光齐刷刷盯住她,急忙又弯身低头不语。

“只可惜他们流年不济,英年早逝啊,只是可怜了休休这孩子。”沈不遇继续道:“她在我府里虽只住了半年,乖巧伶俐,讨人喜欢,时间不长却是有感情了。可她偏偏回来后不想回去了。”

堂屋里肃静。沈不遇又端起茶盏,茶盖碰着盏口当啷响,倪秀娥的心跳得不均匀,七上八下的。

“奶妈这十六年,一直将她当作亲闺女看待。她在府里的时候,也是时常念叨奶妈的好处。在她周围的人当中,怕是只有奶妈的话她最听得进去。”

沈不遇扫视了她一眼,面露笑意:“这么些年来,沈某看得出奶妈是个聪明人,该说的和不该说的,自是分得清楚。”

倪秀娥低头称诺。沈不遇站起身来,踱到她的面前:“沈某时间紧迫,务请奶妈多美言几句,相信这孩子会顺从奶妈的教诲。”

说着他大踏步往天井走,走到门槛处又驻步,思忖片刻,说道:“至于她提起跟楮天际来往,你不必强制她,一切顺其自然为好。”

说完,闪身出了堂屋。倪秀娥正要挪步出去,只听大门吱呀虚开,又哐当一声关上了。

她在堂屋里呆坐半晌。然后站起身,拾起桌面上留有余温的茶盏,一直走到天井花坛角落,朝着角落甩过去,只闻清脆的破碎声,旁边鸡笼里的几只家鸡突的扑腾着翅膀乱叫乱闯。她拍打了几下手,静下心来,捋了头发,带上门向休休家走去。

休休正在院子里整理杂草,她身着素淡的衣裙,用靛蓝的花布包了后髻。阳光透过树影斑驳的照在她的身上,蕴散着丝丝清新自然,顷刻之间倪秀娥的心中萌透了一股暖意。

休休见倪秀娥进来,露出灿烂如霞光的笑容:“楮妈妈来了,沈大人刚走。”

倪秀娥“哦”了一声,环视四周,问道:“那两个佣人呢?”

休休笑道:“我让她们白天不用来了,晚上陪陪我就行。”

倪秀娥蹲下来,边帮忙收拾,边说道:“你一个姑娘家,独自住在这座房子里,的确让人担心。”

休休笑起来:“楮妈妈说话的口气怎么跟沈大人一模一样?”

倪秀娥窒了一下,接着道:“他也是为你好。这里不安全,四宝不在,我一个妇道人家,也帮不上什么忙。”她的脑子里千转百拐,寻找着说服她的话料。

休休停止了动作,她专注的听着倪秀娥讲话。

倪秀娥絮絮而谈:“想当初你父母在的时候,我也不放心,生怕你挨了饿,受了冻,你娘是不管你的,你爹又去的早。。。”

说到这,倪秀娥突然哽住了声,眼圈开始红了。可怜的陶先生,到死了还挂念着老爷的好处。

休休沉默的拉了倪秀娥起来,舀了一瓢水在木盆里洗了手,然后扶倪秀娥在木椅上坐定,睁着乌黑湛亮的眼睛问道:“楮妈妈今天怎么啦?是不是沈大人和您说了什么?”

“没有,没有。”倪秀娥慌忙摆手:“沈大人是什么人,怎么会跟我们这种人家说话?只是我年轻的时候在他家做了些日子的奶妈,他就顺便进来聊了几句。”

“他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只是说你在他家半年,说什么也有感情了,你又不答应回去,他心里也难过,让我能够劝劝你。”

休休默不出声。倪秀娥继续道:“想着他风尘仆仆的赶来,你也好歹给他点面子,那里有道不尽的荣华富贵,以后你也可以找个好人家嫁了。”

说到这里倪秀娥心中不免难过。她是打心眼里喜欢休休的,只是——,一切都是不可能的。她的儿子已知道了,人也走了,两个孩子无缘无份,老天爷真是作弄于人啊。

现在她只想保住自己,保住自己等于保住了天际,保住了楮家。

“楮妈妈,是不是休休走了,您才会放心?”休休突然问了一句。她隐隐约约的感到楮妈妈诸多对她的冷淡与沈不遇有关,只是为什么?她真的不明白。

倪秀娥的眼里顷刻噙了泪花,她一把拉住休休,将她搂在怀里:“孩子,千万别这么说,楮妈妈是疼你的,可是,楮妈妈真的没办法。。。”

休休潸然泪下:“楮妈妈,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倪秀娥的声音哽咽着:“孩子你别问,这是楮妈妈的事,和你无关。你要记住,楮妈妈有时不好,可心里总希望休休过得比谁都好,比谁都幸福。”

俩个人相拥而泣。阳光懒懒散散的洒在她们身上,院子里的暖气上来了,空气中弥散着无奈的晦埃。

不到二个月,院子里的栀子花又要开了,洁白素雅、芳香四溢的花蕊吸引着各处凤蝶翩然翻飞,这种壮观而温馨的景象休休再也看不到了。

她离开了倪秀娥的怀抱,用手擦了擦眼泪:“休休这就去准备。”

倪秀娥含笑颌首,抬起袖口揉着发红的眼睛。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孩子,老天爷会保佑她的。

第三十四章 依然吾心

天际已经到了京城,拿了嵇明佑的帖子去拜会各位主事大人。虽说嵇明佑是皇后的亲戚,又是文职从一品京官,可今非昔比,那些嗅觉灵敏的已暗中窥探出穆氏家族早晚衰落,并不买他的帐。表面客气,也是虚晃一枪。

天际在这方面难免稚嫩,轧不出苗头,只会埋怨自己不谙世事,不善表面功夫,自不敢向嵇明佑报怨。

所幸礼部侍郎詹学平是嵇明佑僚党,用了点心思,派人将天际叫去,告诉他下个月礼部员外郎一职空缺,早些准备,以备任职。天际心里高兴,拜谢了詹学平,赶着去嵇明佑府上报喜。

进了嵇府,见到管家便问:“大人在哪?”

管家对天际已熟稔,面带笑容道:“大人在东正堂陪客人说话呢。”

天际经过东正堂时闪了一下身影,却听里面嵇明佑爽朗的声音:“天际,进来进来。”天际整了整衣冠迈进堂内,只见一侧檀木椅上坐了一对中年夫妇,衣泽光鲜,富贵曜目。嵇明佑已站起身走过来,一把拉住他的肘,径直走到那对夫妇面前,呵呵笑道:“天际,拜见一下刘老爷,刘夫人。”

天际轻撩袍衫,屈膝施礼:“晚生拜见刘老爷,刘夫人。”刘老爷笑声免礼,捋须打量他一番,微笑着看向侧旁的夫人。那夫人虽正襟端坐,却已显喜悦满意之色,朝刘老爷微微颌首。

刘老爷会意,携夫人站起身,朝嵇明佑笑道:“老朽还有事情去办,这就告辞了,改天再来拜访。请大人留步。”

宾主自是客套一番。嵇明佑对在一旁恭身垂立的天际道:“你在这里等我。”天际送客人至堂门,再次恭身施礼,目送嵇明佑他们向府门走去。

隔了好一会,嵇明佑回来了。拍了他的肩膀,面露喜色:“刘老爷可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大财主啊。一个男人要想成名立业,除了要权,就是钱财,没有钱财什么也干不了。”

天际低头称诺,将礼部之事陈叙一遍。嵇明佑听了大笑道:“看来好事成双啊!刘老爷最小的千金已到待嫁年龄,刘老爷极宠此女,千方百计给她物色乘龙快婿。今日见了你,甚为满意。天际,你开始鸿运高照了,等着好消息吧。”

天际的脑海里瞬间出现了休休的倩影。虽是不敢直言推委,陪了嵇明佑说了一些话,无非是些做官之道,做人之理,天际无一不频频点头称是。待出来后,整个人显得心不在焉,一路上脑子里全是休休的影子。

他已知道她的身世了,母亲告诫的声音还杳杳在耳。所以他选择了离开,以为时间久了自会冷静下来。可是,真的能静下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