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的不是现在这一支舞。

看不清楚脸。

祁洛铃正一脸花痴地看着余欢跳舞,冷不丁地,只听见旁侧祁北杨低声问:“你这裙子是哪里买的?”

祁洛铃一惊,转脸看他。

祁北杨手指撑着额头,光线幽暗,他没有笑,只抿着唇。

他平静地问:“赵锦桑也有条一模一样的吗?”

第9章 九点贪欢

祁洛铃打小就怕这个堂哥。

作为祁家这一代里唯一的一个小姑娘,祁洛铃打小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被人捧在掌心里,娇滴滴的一点苦头都没尝过。

祁北杨并不会因为她是个女孩而骄纵着她,他比祁洛铃的爸爸管的还要严格,平日里这也不许那也不许的,要是说有什么能让祁洛铃害怕的,也只有祁北杨了。

不过,祁北杨与小桑姐姐恋爱的那段时间,脾气要好很多,瞧着也有人气了;有次祁洛铃做错了事,祁北杨也没有如以往一样斥责她,而是难得的说了一句:“小孩子犯点错,没什么大不了的。”

天晓得,之前堂哥一直都在拿成年人的标准来要求她的!

都说一物降一物,小桑姐姐就是堂哥的克星,能够让堂哥不再那么不近人情。

一想到这里,祁洛铃就觉着惋惜——那样般配的两个人,怎么就分开了呢?

祁洛铃飞快地说:“对啊,原本就是小桑姐姐的,我瞧着好看,费了好大劲儿才找你要来了设计图。”

“设计图?”

祁洛铃点头:“这条裙子,是你亲自画的图纸,送给小桑姐姐的。”

祁北杨回忆了一下赵锦桑的模样。

愕然地发现自己对她的印象剩下的寥寥无几,只记得是个瘦瘦的、微笑局促的女孩。

从旁人口中所听到的两人之间情意浓浓,仿佛都是发生在旁人身上的事情。

祁北杨险些要以为这些人是合伙起来唬自己了。

怎么可能会为了一个人去特意画裙子的设计图,他哪里有那么多的空闲时间。

不过。

祁北杨看着台上的女孩,余欢脚背绷的很直,脖颈细长,优美如天鹅。

如果是她的话,自己还真的可能会去做。

被余欢的舞蹈所吸引住的,不仅仅只有祁北杨与祁洛铃。

这场比赛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只是前面几个表现中规中矩的,都略略有瑕疵;可最后上场的余欢不一样,她基本功扎实,大跳也稳,节拍卡的也稳。

尽管她上台的时候,不少人已经审美疲劳了,但这个小姑娘就像是春风里开出的一朵迎春花,娇娇嫩嫩,掩不住的青春活力。

惊艳。

评委现场打分,比赛结束后就宣布结果;余欢呼吸还未平稳下来,就听得主持人念出了她的名字。

是第二名。

也不错了,奖金也有一万块呢。

祁洛铃拿了第四,和她隔着一个人站在台上,笑的眉眼弯弯。

余欢不是争强好胜的性格,既然现在钱到了手,也不会刻意在名次上争个高低。

获得第一名的女孩个子比她高一些,眼窝深鼻梁挺,绷着一张脸,笑也不笑,瞧起来苦大仇深的。

领奖下台后,祁洛铃才悄悄地拉着她的手说:“拿第一名的那个女孩在我前面,我去看了她跳的舞,糟糕透了。可能评委们今天集体吃错药了吧,竟然给她打了那么高的分数。”

祁洛铃还天真地以为是评委们水平不够,余欢安慰地拍拍她的手:“只要自己跳的开心就好了。”

祁北杨没有走过来,他站在不远处。余欢说的话,他一个字不漏地全听在耳朵中。

是个容易满足的小姑娘,这样挺好。

他带了一束花过来,满天星做点缀,中间是浅黄色的玫瑰,他递给余欢:“恭喜你,获得第二名。”

语气清淡,仿佛真的仅仅是恭喜她获奖。

余欢不太想接。

祁洛铃也捧了一束一模一样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她不忍叫这小姑娘难过,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

回答的话也很客套官方:“谢谢祁先生。”

祁洛铃缠着余欢,要一起吃晚饭,被余欢婉拒了,她换下了裙子,知道这布料珍贵,手洗肯定不行,便叠好了给祁洛铃。

祁洛铃满不在乎:“欢欢姐,你穿着比我好看多了,你留下呗。”

——也算是物归原主,这裙子原本就是祁北杨送她的。

祁洛铃还存了私心,期望余欢瞧着这裙子,能够回想起祁北杨的好处来。

余欢摇头,仍是坚持要归还裙子,祁北杨自她手中将袋子拿走,淡淡地说:“余同学跳的很好。”

“谢谢。”

方才只有两人在的时候,祁北杨还能逗逗她;现在当着祁洛铃的面,他就正经起来。

又成了严肃冷漠的祁先生。

两人短暂的交流就此结束,余欢冲着祁洛铃微笑:“洛铃,今天谢谢你,我先走了,改天有时间了请你吃饭。”

祁洛铃只眼巴巴地瞧着她:“那……欢欢姐再见。”

旁边的祁北杨一句话也没说。

祁洛铃恼堂哥不解风情,木头脑袋一样,白白浪费她的心意。赌气地想,算了算了,就看你自己怎么才能追回欢欢姐了。

身边带着祁洛铃,祁北杨也没有提出要送余欢走,只是瞧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正门口,这才收回视线,问祁洛铃:“我给你的设计图还有吗?”

祁洛铃直愣愣的:“有啊,怎么了?”

祁北杨拎着装裙子的袋子,不容置喙:“你想要的话,改天再拿图纸去订一件,这个我拿走了。”

祁洛铃:“……”

刚才小桑姐姐在这里的时候你怎么不和她说话呀?现在倒是巴巴地拿人家裙子……

祁洛铃脑海里突然间蹦跶出一个词语来。

痴汉。

堂哥的这种行为,就是痴汉啊啊啊!

祁洛铃跟在祁北杨身后,追问:“堂哥,你是不是瞧上欢欢姐了啊?”

“小孩别管大人的事。”

祁北杨语气轻松,哪怕是斥责,祁洛铃也能感受到他此时的愉悦。

她仍是不服气:“堂哥,我只比欢欢姐小三岁!”

祁北杨沉默两秒,问她:“你怎么知道她年纪的?”

祁洛铃眼皮跳了一下,理直气壮地回答:“她换衣服的时候问的,我还加她微信了呢!”

祁北杨停下了脚步。

祁洛铃心中有鬼,险些撞到他,叫了声“堂哥”,无应答。

祁北杨定定地看着不远处,脸色沉的要结成冰。

祁洛铃很久未见他脸色这样差过,心惊肉跳;战战兢兢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瞧见一个垃圾桶,旁侧的花坛边缘上,放着一束花。

正是祁北杨刚刚送给余欢的那一束。

祁洛铃心中警铃大作,她后退两步,吓的一句话也不说了。

余欢姐丢了堂哥送的花,还被堂哥瞧见了。

然而祁北杨只是静静地立在原地,手中仍握着余欢刚换下来的裙子。

良久,祁洛铃才听到自家堂哥低笑了一声,极轻的四个字,毫无情绪,轻飘飘的,险些要被风给吹散了。

听清了的祁洛铃寒毛直竖。

他说:“不识抬举。”

-

余欢全然不知祁北杨拿走了她今日穿的那条芭蕾裙,她刷卡进站,这时候不是上下班高峰期,地铁人不多,空座位很多,空调的风吹的她身上发冷。

回到自己的小房子里,她简单地给自己做了碗西红柿鸡蛋面,西红柿酸了些,加了些糖调味,撒上一小把香葱,滴了两滴香油。

刚刚煮好面,祁洛铃就给她发了消息过来,语气可怜兮兮的:“小桑姐姐,你真的没办法原谅我堂哥了吗?”

这小丫头片子,到现在了,还不死心呢。

余欢无奈地回复她:“洛铃,我现在过的比以前要轻松很多。”

哪怕物质上并不充裕,可她每天都很自由。

想穿什么就穿什么,想吃什么吃什么;不用担心祁北杨会因为她与朋友交往而生气,更不用担心他近乎无节度的索求。

多好啊,余欢倒是要感谢祁北杨,让她经此一遭,明白了自由的珍贵。

余欢敲着手机:“别担心,我永远是你的姐姐。”

祁洛铃捧着手机,犹豫着给余欢回个什么好。

她不想让她当姐姐,只想让她当堂嫂!好好地管教一下祁北杨。

现在的祁北杨,又成了以前那个一点儿也不通情达理的家伙了。

“洛铃。”

正腹诽着,忽听得祁北杨点了她的名字,面色不悦:“吃饭的时候不能看手机。”

程非在旁边笑:“我瞧你聊天聊的挺热络,该不会是少女心萌动了吧?哪家臭小子有这么好的运气?”

说着,他探身要看祁洛铃的手机页面,吓的祁洛铃赶快把手机收起来:“才没有。”

这一声铿锵有力,祁北杨淡淡地看了她一样。

祁洛铃心虚,把手机放进包里。

所幸祁北杨没有追问下去:“好好吃饭。”

祁洛铃埋头老老实实吃饭,再不作妖。

她仍想着那条裙子,现在还放在祁北杨车里。

还有那束被余欢姐丢掉的花,他也拿了回去,剥掉沾上泥土的外包装,同裙子放在一起。

向来洁癖到令人发指的堂哥,明明因为余欢姐丢掉花而怒气冲冲,却依旧小心翼翼地把她碰过的东西都保存了下来。

祁洛铃心不在焉地喝着粥,犹豫了。

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余欢姐呢?

还是算了,程非哥隐约透露过一次,说两人分开,就是堂哥的控制欲太强。如果余欢姐知道的话,会更害怕堂哥的吧?

祁洛铃想起了第一次见到余欢姐的情景。

酷暑刚过,祁洛铃和母亲吵了架,一气之下跑到祁北杨处避难。她向来喜欢祁北杨小别墅里的玻璃花房,干净又漂亮。但那次闯进去,却瞧见墨绿色的沙发上,祁北杨坐的端正,少女枕着他的腿,蜷缩着身体,正沉沉地睡着。

她那不苟言笑的堂哥,拿着把绢面檀木骨的团扇,轻轻地给她扇风,眼眸中是祁洛铃不曾见过的温柔。

透过高大的绿植,阳光斑驳落下,少女雪白的裙子下露出一双莹白的脚,小巧玲珑,玉雕出来的一样。

祁洛铃以为自己瞧见了精灵。

祁北杨瞧见了她,皱着眉,轻手轻脚地移开少女;少女睡的迷迷糊糊,哼了一声,闭着眼睛伸手去拉,祁北杨立刻轻轻握住她的手,俯身,贴着她耳朵说了些什么。

这才放开手。

祁北杨站起来,扯着看傻眼了的祁洛铃离开花房:“有事出去说,别吵到她。”

祁洛铃还沉醉在方才那一眼美色中,傻乎乎地问:“那个女孩是谁啊?”

一提到她,祁北杨脸上便漾起了柔和的微笑。

他说:“那是你未来堂嫂,余欢。”

第10章 十点贪欢

周五一早,奖金就打到了余欢的账户上。

扣掉百分之二十的税额,到手有八千块。

也不少了。

虽然霞照市物价高,但长锦区地处偏远,大学城这边消费都还好;余欢一年买不了几件衣服,一切从简,再加上自己动手做饭,一个月下来加上房租水电也花不到1500。

余欢请了韩青青和下课后一起去吃火锅——两人都嗜辣,但因为体重控制严格,饮食上也注意,要憋好久才能放纵一次。

附近火锅数海底捞名气最大,排队的人也多,只是两人有些不习惯那样热情过了头的服务,最终还是去了本市的一家火锅连锁店。

现在天气还热,吃火锅的人少些,不用等位子,两人点好菜,就去自助区调小料,拿水果接饮料。

余欢拿完东西回来,瞧见放在桌上的手机有好几通未接来电。

陌生的号码。

服务员已经将铜锅送了上来,鸳鸯,半边麻辣半边菌菇,炭火烧的明亮,她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余欢顺手接听:“你好。”

“是我。”

语气疏离。

听到这人的声音,余欢险些要打翻了橙汁。

她的手撑着桌子:“祁先生,您有什么事吗?”

守着锅开的韩青青听到了余欢的话,抬起头来。

只瞧见余欢垂着眼睛,睫毛笼下淡淡的阴影,侧脸安静动人。

韩青青心想,也难怪祁先生一直惦记着欢欢。谁不爱美人儿啊?

手机那端,祁北杨平静地说:“洛铃的腿骨折了,哭着要见你。”

余欢愣住。

跳舞的人,最珍惜自己的双腿了,她下意识地问:“她现在在哪?”

祁北杨报出医院的名字,客气地请她尽快过来,旁的绝口不提。

韩青青瞧见余欢脸色很差,关切地问:“是出什么事了吗?”

余欢内疚地瞧着她,解释:“是一个朋友伤了腿——”

“那你赶快去看吧,”韩青青催促她,“这事比吃火锅要紧,你不用担心我,我再叫个人过来一起就好啦。”

余欢点头。

临走前,她拿走小票,去了前台买单。

所幸这里离地铁站近,六百米的距离,余欢走的着急,头发被旁侧的蔷薇枝勾的一缕松散,她也毫不在意。

余欢此时一心只想着祁洛铃。

倒是不怕祁北杨会骗她,那人不会拿堂妹的身体来开玩笑。祁洛铃娇滴滴,手指划个口子都得哭半天,现在又伤了腿,不知道要难过成什么样子。

这次赶上了下班高峰期,余欢没有吃晚饭,在地铁里站了四十多分钟,低血糖的老毛病又犯了,等到她费力地挤下地铁之后,脚步都有点站不稳。

旁侧有人急匆匆地走,头也不抬,撞了下她肩膀;余欢被撞的踉跄走了两步,头更晕了。

有乘务人员注意到这个脸色不好的女孩,主动上来询问:“请问需要帮助吗?”

余欢微笑着拒绝了他:“不需要,谢谢。”

她上了自动扶梯,从口袋里摸出盒彩虹糖来,她吃了一颗,吞药片一样咽下去,急匆匆地刷卡出站。

目的地是私立秋仁医院,先前祁北杨没少带她过来检查身体。

虽然知道程非和忠伯一定会想办法把她变成一个“陌生人”,以防万一,余欢还是从旁边小药店里买了袋口罩,戴了一个。

祁洛铃住在私人病房上,腿上刚刚打了石膏,余欢敲敲门,就听见里面小姑娘带着哭腔的声音:“请进。”

余欢推开门。

祁洛铃哭的和个小花猫一样,半躺着,一瞧见她,立刻伸手,是要抱抱的姿势:“小……欢欢姐!”

病房里没有其他人,余欢摘下口罩,走过去,握住她的手,心疼地看着她:“还疼吗?”

祁洛铃抽抽搭搭:“麻药还没过去,没什么感觉……就是接下来好长时间,我都不能再跳舞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余欢觉着自己真是误会了祁洛铃,她浅薄地以为她是因为疼痛而哭,没想到是为了这个难过。

余欢揉揉她的头,祁洛铃就顺势倒了过来,抱住她的腰,和个小奶猫一样。

她说:“我本来还想在今年元旦晚会上跳舞,但可能也跳不了了……”

以前也是这样,祁洛铃有些不好向家里人开口的,都会告诉余欢;比如暗恋的男生生日要到了,她就请余欢帮忙参考,挑选生日礼物。

当然,这些事情都是瞒着祁北杨的。祁洛铃只把她当成了自己的亲姐姐,分享着少女心事。

余欢不善言辞,也不知道该如何才能正确劝解难过的她,柔声说:“以后机会多着是呐,先养好身体好不好?”

祁洛铃抽噎着点头。

余欢依旧头晕的厉害,她忍着晕眩感,轻轻拍着祁洛铃的肩背,把小姑娘慢慢哄睡,轻手轻脚给她盖好被子,调整好床的倾斜度。

祁洛铃哭累了,看上去睡的很香。

做好一切的余欢刚刚站直了身体,听得身后有人说:“她倒是挺喜欢你。”

白开水一样的语调,没有丝毫情绪掺杂进去,仿佛只是在讲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回头瞧见祁北杨,领带松了,最上面的一枚纽扣解开,淡灰色的衬衫,是他一贯的穿衣风格。

余欢没敢细看他的脸,眼皮跳了一下,十分自然地回答:“我与洛铃聊得很愉快。”

祁北杨嗯了一声,将手上拎着的两个饭盒放在旁侧桌子上:“辛苦你了,余同学怎么过来的?需不需要——”

余欢张口截断他的话:“不需要,谢谢。”

祁北杨什么都没说,她就直接拒绝了。好的坏的,只要和他沾边,这姑娘就避如蛇蝎。

余欢微微鞠躬,转身离开。

祁北杨一言不发。

仿佛前几天对她的告白和追求,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他只沉默地看着余欢,看着她毫不留恋地出了这个门——确切一些讲,是逃离。

这个女孩讨厌他。

哪怕有所掩饰,但一些下意识的动作和眼神遮盖不了;譬如现在,脚步很急,不稳,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床上装睡的祁洛铃睁开眼睛,瞧着自己那木头一样只会看人家背影的堂哥,恨铁不成钢,迅速“哭”起来:“欢欢姐——”

已经走出病房的余欢脚步一顿。

她不想面对祁北杨,但祁洛铃在哭着叫她。

只犹豫片刻,祁北杨的手搭在她肩膀上,拍了一拍,便抽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