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声说:“余同学,还要麻烦你一下。”

明明是请求,他说出来和命令别无二致。

余欢又回了病房。

祁洛铃拿纸巾擦了擦眼睛:“欢欢姐,你陪我吃饭好不好呀?”

看着她红肿的眼睛,余欢不忍心拒绝她,点头。

祁洛铃立刻扭头问祁北杨:“堂哥,你有没有给欢欢姐带饭啊?”

他面无表情:“带了。”

递饭盒给余欢的时候,祁北杨无意间擦过她的手指;温热对上冰凉,余欢收回手,说了声谢谢。

再不吃饭,只怕她会晕在这医院中。

祁北杨没有回应,折身去打开病床上的小桌子。

祁洛铃只伤了腿,可以半坐着吃;余欢规规矩矩地坐在不远处的小沙发上,将饭盒摆在茶几上。打开饭盒,一层层取出来,分量都不多,精致地盛在小格子中。

尝了一口,是熟悉的味道,这是“驱病餐”,吴婶取的名字;她身体不舒服的时候,需要忌口,吴婶就做这样的饭给她。

茶几矮,余欢俯低了身体,慢慢地吃。

平心而论,祁家的人对她都不坏,包括忠伯。忠伯跟了祁北杨十几年,同他名字一样忠心耿耿。

离开的时候,余欢收拾东西被他瞧见,绝望地以为会被带给祁北杨,然而忠伯看了她许久,缓慢地问:“余小姐,您需要帮助吗?”

离开的车子是他找来的,忠伯说会把祁家关于她的东西全部销毁掉,只一点要求,就是让她不要再出现在祁北杨面前。

他的原话是,请两人放过彼此,不要再互相折磨。

祁北杨身边的所有人都希望他能够彻底忘掉余欢——除了祁洛铃。

她虽然答应了程非哥,隐瞒欢欢姐的事情,可还可以帮助堂哥追回欢欢姐呀!

祁洛铃心里美滋滋。

但堂哥是不是哪根弦搭错了,怎么坐的离欢欢姐那么远?

祁洛铃气恼地看着堂哥,他竟然还在淡定地看报纸!报纸哪里有欢欢姐好看!

在祁洛铃的目光中,祁北杨头也不抬,淡声说:“洛铃,好好吃饭。”

祁洛铃气鼓鼓。

活该欢欢姐离开你!你打一辈子光棍去吧!

余欢安安静静吃完饭,同祁洛铃告别,祁洛铃依旧眼巴巴地看着她,央求:“欢欢姐,你就留下吧,我一个人睡害怕,想你陪着我……”

余欢无奈地摸摸她软乎乎的头发:“我明早上有课。”

一直沉默的祁北杨终于说话了:“别闹小孩脾气,你已经耽误余同学很多时间了。”

祁洛铃委屈。

她这辛辛苦苦是为谁啊?

祁洛铃生了堂哥的气,也不留余欢了;祁北杨却在这时候放下报纸,站起来:“我送你。”

余欢哪里敢让他送,连忙说不用;祁洛铃险些从床上跳起来:“必须让他送!大晚上的,你一个女孩子多危险啊!”

余欢无奈:“真不用。”

说话间,祁北杨抬眼看过来,依旧清清淡淡:“余同学在怕什么?”

他扯了一下嘴角,眼底殊无笑意,冷冰冰的,语气略带嘲讽:“对你,我还不至于急色上头,做出什么龌龊事来。”

祁洛铃真想抄起地上的拖鞋,狠狠地砸到祁北杨脸上。

有本事你别拿人家裙子啊!傍晚还旁敲侧击地问用不用通知余欢,现在又装大尾巴狼。

你傲娇个芝麻球啊!

第11章 十一点贪欢

余欢不急不恼,反而浅浅地笑了:“我相信祁先生的人品。”

“但是,”她话锋一转,“洛铃一个人在病房里很害怕吧?祁先生还是在这里陪着她比较好。”

“我不怕,”洛铃声音拔高,“欢欢姐你就放心的去吧!有事我会叫护士的!”

只要堂哥和欢欢姐在一起,断腿也不是那么难过了。

余欢万万没想到,祁洛铃竟然如此热切地想要撮合她与祁北杨。

她还想找借口,祁北杨已经拿起了旁边挂着的外套:“走吧,外面下雨了。”

祁洛铃殷殷切切:“走吧!”

“……”

在祁洛铃的目光下,余欢绷紧了神经,跟在祁北杨身后出了病房。

电梯中只有两人,余欢没有看他,盯着电梯中照映出来的影像。

如镜子一样清清楚楚,余欢瞧见自己耳边的一缕乱发,伸手整理了一下,掖在耳后;整理好后,忍不住看向了照映出来的祁北杨。

他站的板板正正,表情严肃到像是要去开什么重大会议。

余欢说:“不用麻烦祁先生了,等下我可以搭地铁回去。”

“我答应了洛铃,”祁北杨的固执在这时候展露的一览无余,一句话把她驳回去,“说到就要做到。”

余欢放弃挣扎。

电梯直接下到地下停车场,空荡荡的,没有其他人,余欢心里不免有些发恘,与他仍然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祁北杨先一步上了车,倾身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叫她:“上来。”

连余同学也不叫了。

余欢一时没反应过来,站在原地,没有动。

祁北杨看起来有些不耐烦,皱着眉:“别磨蹭。”

他这样的冷淡表现,反而让余欢松了口气。

余欢上了车,系好安全带。

从包里摸出来钥匙扣握在手中,上面挂了一个警报器,一拉就响,也可以过地铁安检。

离开祁家后的第二天,她便买了这么个东西防身。

毕竟是独自生活,聊胜于无。

外面下着小雨,不大不小,入秋来的第一场雨。车厢内放着一支歌,旋律很慢,听起来像法语;可惜余欢不懂法语,只听得柔柔囔囔,不辨其意。

祁北杨忽而开口,打破车内的安静:“今天傍晚谢谢你了。”

余欢怔了一下,客气地回应:“没什么,我也没帮上什么忙。”

听得祁北杨与她说话,余欢依旧有些紧张。下意识的神经紧绷,她坐直了身体。

祁北杨专心致志开车,难得解释:“洛铃的腿伤是个意外,她下楼梯时一脚踩空,摔了下去。”

“……嗯。”

“我们把她性子惯坏了;这孩子平时没有多么要好的朋友,没想到与你这样亲近。”

话题放在洛铃身上,余欢要自在很多,同他说:“洛铃心直口快,是个很好的孩子。”

话音刚落,她听得祁北杨轻笑一声。

他说:“听你这口气,像是把自己当她长辈了。”

余欢后知后觉,这话里的不妥。

她同祁北杨在一起的时候,自然而然和他一样,把洛铃当成了小孩关爱;全然忘了,其实她也只比洛铃大上三岁。

余欢补救:“洛铃单纯天真,心理年龄要小很多,本来就是个孩子。”

对于这一点,祁北杨倒是没有反驳。

祁北杨让余欢报小区名字,余欢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

以祁北杨的能耐,挖出来她住的地方,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

就不要欲盖弥彰了。

车程远,后半程路,祁北杨一句话也没说;余欢瞧着车窗上小水珠慢慢凝结,未来得及变大,就被雨刷擦了下去。

余欢第一次和祁北杨提分手的时候,也是在学校附近找了个小区;那晚她满心眼里以为重获自由,正欢欣雀跃地铺着新床单,祝嫣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哭着告诉她,慈济院要被拆掉了。

慈济院是余欢长大的孤儿院,是祝嫣的母亲祝华所建;建院的地原是片荒地,在几十年前,请来工人建的院墙楼房。虽然不大,但祝华已经尽心尽力地照顾好了院里的每一个孩子。

现在,因为土地证迟迟未批下来,慈济院将被当做违章建筑拆掉;下午刚有人下达通知,拆除就是这两天的事情;祝华上了年纪,受不得刺激,祝嫣隐瞒着此事,没有告诉她。

祝嫣不知道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哽咽着求余欢,重新回到祁北杨身边,看看能否有拯救的余地。

祁北杨对慈济院的捐款都是大手笔,权势也大,由他出面,或许可以保住慈济院。

余欢听完祝嫣的哭诉,心里一阵发冷。

这就是祁北杨的后招。

他早知道慈济院要被拆掉的消息,却在此时放出来;知道她会为了慈济院低头,所以才会那么轻松地放她离开。

这人现在应该是悠闲着喝茶,等着她自己乖乖上门求助吧。

那天晚上,余欢一夜未睡,蜷缩着身体,静静地享受着自己短暂的自由。

次日,她便去找了祁北杨。

余欢答应祁北杨,有生之年,永远不会离开他;而祁北杨也大手笔地买下另一处房产,让整个慈济院都搬迁了过去。

祝华对此感激涕零,唯有在私下里,祝嫣抱着余欢哭了许久。

最让余欢恐惧的是,那晚,餍足后的男人摸着她的头发,为她清洗,笑吟吟地问:“原来你喜欢浅紫色啊,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水流浸湿了她的发,余欢疲倦不已,没有多想;结果第二日,祁北杨就更换了卧室的床品。

全换成浅浅的紫色,上面是零星的小碎花。

同余欢新家中刚刚购置的新床单一模一样。

也是那个时候,余欢才意识到,原来祁北杨一直在暗中窥伺着她。

这样的发现让她更加恐惧。

……

“到了。”

小区老旧,祁北杨把车停在小区门口,完全没有要送她的意思:“回去吧。”

余欢如释重负,解开安全带,眉眼弯弯地说了声谢谢。

祁北杨瞧着雀跃的小姑娘,今晚上她说了那么多的谢谢,恐怕只有这一句是发自真心的。

她明亮眼眸中的喜悦,藏也藏不住。

比起来今晚上处处防备,祁北杨最爱她的这一点鲜活,戳心窝子的动人。

祁北杨算是发现了,余欢和旁人不同,他越是想要亲近,她就躲得越远;反而这样冷着她,她才会偶尔露出点少女的情绪来。

古怪的小姑娘。

他比余欢年长八岁,都说三年一小沟,五年一大沟,祁北杨感觉自己与余欢之间隔着马里亚纳海沟。

但祁北杨仍旧控制不住地想要去接近她,触碰她。

余欢对此全然不知,她下了车,脚步轻快地往前走;小区虽然已经老旧,但基础设施还可以,至少路灯都还亮着,没有一盏是坏掉的。

上楼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关卧室的窗帘——她租住的楼临街,性还是不够强。

拉窗帘的时候,余欢看到车旁边站了个人,模糊的影子,指间有零星的火花。

似是抬头往上看。

余欢攥紧了窗帘。

不过片刻,他便拉开驾驶座的车门,上车。一分钟后,车子调头离开。

余欢彻底松口气。

祁北杨不过是烟瘾犯了下车抽烟而已。

大概真的是她多想吧。

她三番五次地伤他自尊,这人骄傲的要命,怎么可能还会一直惦记着她。

窗帘被拉的严严实实,车子一个急刹车,猛地停了下来。

祁北杨打开了车内的灯,从副驾驶座上,倾身捡起了那个闪闪的小东西。

垂着眼睛细细打量,是一个小小的吊坠,圆圆的圈,正面一个笑脸,带着细细的链子。

链子的搭扣坏掉了。

是余欢遗落在这里的。

那个小吊坠没什么稀奇的,但吸引住祁北杨的是,吊坠后面刻的字。

桑。

歪歪扭扭,像是人工刻上去的,拙劣无比。

第12章 第十二点贪欢

余欢等了一周,仍旧没有等来今年的青山芭蕾舞团的选拔。

说是因内部的一些变动调整,今年的选拔比赛要推迟到下年春天。

选修的现代舞考试安排在了这周五,余欢与韩青青为了这场考试新编了一套舞蹈,衣服也是特意订做的,一白一青。

只有鞋子,没有换掉,是惯常练习穿的。

赵锦桑也选了这一支舞,她瞧起来气色不太好,也没有和以往一样,同自己的小姐妹团热切地聊天。

去更衣室中换好衣服,余欢坐在软凳上穿鞋子,脚刚刚伸进去,一阵尖锐的疼痛——

余欢飞快地鞋子拿掉。

已经晚了。

鲜血沁出来,很快,她穿着的舞蹈袜顶端便被染成了红色。

小心翼翼地扯掉舞蹈袜,脚趾还在往外流血。

韩青青过来瞧余欢的脚,傻眼了:“这……这怎么弄得啊?”

对于舞蹈演员来讲,最珍贵的就是双腿与脚了。

这一声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有人捡起了余欢的练习鞋,惊愕地说:“这鞋子里怎么会有针!”

一根钢针,刺透了鞋面扎进来,从外面瞧不出来,显然是在故意整余欢。

韩青青正准备去找老师拿医药箱,闻言气都要气炸了,破口大骂:“哪个臭不要脸的干这些烂□□子的事?”

她脾气爆,嗓门亮,气的浑身发抖,指着骂开了。有人围上来瞧余欢的脚伤,也有的人无动于衷,反而因为韩青青的脏话而皱起眉。

余欢扯了扯她的衣服,轻声说:“青青,可以帮我拿些纱布过来吗?”

韩青青立刻跑去找老师要了纱布、酒精和棉棒。

虽然余欢平时不怎么与人交际,但毕竟是一起上过课的同学,对这个沉默寡言但小仙女一样的少女还是很有好感,有的去拿了水过来,还有的出主意,问要不要和老师说一声,等下一周再补考。

余欢不想拖累韩青青陪自己补考,微笑着谢绝了好意:“没事,只是扎了下而已,不影响考试的。”

说话间,韩青青已经带了东西回来。毕竟一会还要上台跳舞,只拿酒精擦擦,裹了薄薄的两层。

鲜血渗透纱布,韩青青看的心疼,眼泪都快下来了;余欢虚虚地扶住她,声音温柔,像是在哄一个小孩:“别哭啊,只是出了点血而已,不碍事。”

韩青青抹了一下眼睛,咬牙切齿:“一定要揪出来是谁干的!”

现在都忙着考试,余欢和韩青青又抽到了第二个上场。上场前,余欢吃了两枚糖,以防万一。

大拇指一阵刺痛,那根针扎的深,再加上贫血,伤口愈合慢,余欢迈出步子的时候,甚至能感受到血还在流。

她只希望能够撑完这一支舞。

考试就在旁侧的训练房中,门是关着的,轮到谁考试,谁就推门进去。

刚刚考完的第一个小姑娘已经出来了,余欢推开门,一眼瞧见了坐在老师身侧的祁北杨。

他坐的板正,淡淡的一眼看过来,不悲不喜,瞧不出什么情绪。

余欢差点以为自己开门的方式有问题。

他来做什么?

她抿着唇,走了进去。

韩青青更是惊的眼珠子都快掉了下来。

来不及惊愕,音乐就起来了。韩青青下意识地看了余欢一眼,后者平静到仿佛没有看到祁北杨。

刚跳不到一分钟,祁北杨就冷声叫停,站了起来。

椅子与地板摩擦,尖锐的噪声。

韩青青不知所措地站着,老师也愣了,问:“怎么了?”

余欢不着痕迹地缩了缩脚——可惜裙子短,根本遮不住;祁北杨已经绕过桌子走过来,脸色极差,死死地盯着她。

韩青青险些以为祁北杨要动手打余欢了。

然而他将余欢打横抱起,不顾她的挣扎,将她放在桌子上。

老师也站起来,又问了一遍:“北杨?怎么了?”

祁北杨没有回答,毫不迟疑地脱掉她的鞋子,盯着她被血濡湿的袜子,强压着怒气问:“你这是怎么弄的?”

现在还在考试哎!

余欢压根不敢看老师的脸色,就要从桌上跳下来;可惜祁北杨紧紧攥着她的脚腕,不允许她移动分毫。

余欢气恼:“祁先生,我还在考试!”

“那就换个地说。”

祁北杨瞧着那血仍有往外渗的趋势,将她打横抱起,就往外走。

余欢力气小,对祁北杨来讲,这种反抗就像是在挠痒痒,压根就撼动不了他。

祁北杨对着老师说:“小邱,这位同学受伤了,我先送她去医务室。”

邱老师扶了扶眼镜,笑了:“麻烦你了。”

出了这个门,外面都是同学,余欢脑子都快炸了——要是被人瞧见她被祁北杨抱着出去,那还不得翻了天?

祁北杨说:“如果不想引起更大动静,就乖乖听话,我可不想与强抢女大学生这种事情沾上边。”

那你以为她想吗?!

说话间,祁北杨压低了声音:“装晕。”

余欢实在是不想面对同学好奇的目光,心一横,闭上了眼睛,老老实实地缩在他怀中,还垂下了一只手。

嗯……乍一看,还真的像是晕了过去。

祁北杨冷着一张脸,外面等候的同学没有一个敢和他说话的,纷纷噤声,让开路。人群中,赵锦桑几乎要咬碎了牙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