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桑,是我。”

是祁北杨的声音。

余欢愣了愣,放下伞,按开了灯,飞快地打开窗子。

祁北杨就站在外面,隔着窗台上一盆弱弱小小的蔷薇花,今夜下了小雨,泥土的气息争先恐后地钻进来,余欢瞧他连个雨伞也没打,惊住了:“你怎么来了?”

现在已经十点多,他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祁北杨误会了她的意思,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我翻墙进来的。”

余欢打开门出去,把他带了进来。

外面的雨仍下个不停,等他进了房间,余欢才瞧见他衣服上蹭了些泥巴上去,应当是翻墙时弄脏的。

余欢转身,倒了热水给他,又翻出来毛巾。

这不是祁北杨第一次来这个房间,但于眼前的他而言,却是头一回。

他只环顾着四周,接过来毛巾,慢慢地擦头发。

余欢脑子里又蹦出来小白写在纸上的那句“他一直在骗你”,只坐在椅子上,问他:“你什么时候走?”

祁北杨笑了:“桑桑,我辛辛苦苦进来,怎么你上来第一句话就是赶我走?这不太好吧?”

“这里也没有能收留你的地方呀,”余欢说,“慈济院床位紧缺,除非你愿意和楚琼琚挤一挤,或者打地铺。”

不管哪一种,都不像是祁北杨能选的。

他将毛巾叠好,叹气:“我只是来瞧瞧你。”

孟老太爷护犊子的程度超乎祁北杨意料,他多日未见到桑桑,又听闻祝华院长辞世,担心桑桑一时承受不了,才赶了过来,瞧瞧她。

“现在瞧见你没事我也就放心了,”祁北杨说,“生死有命,祝院长辛苦一辈子,如今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了。”

他这样笨拙的安慰,余欢只是瞧着他干净的一双手,翻墙势必会留下污痕,他的手却干干净净。

或许是在院外的水管旁洗过了,他一直这样,注重细节到要命。

余欢又想起了小白的那张纸条,状若无意地问他:“我前些天去看了小白,她又不记得我了……你知道小白是怎么受伤的吗?”

一提起小白,祁北杨淡然说:“大哥那段时候惹了些人,一时不小心,叫他们把小白劫了去……小白的腿受了伤,接受不了这刺激,精神一直不好。”

这说词,和苏早的一模一样。

观察他神色,也不像说谎。

余欢茫然了。

……难道真的是小白、精神出现问题了吗?

还是说,这些人连这些话都是串通好的?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小白写的那句“祁北杨一直在骗你”绝非空穴来风。

祁北杨同周肃尔交往密切,余欢猜测,或许是两个人说了些什么话,叫小白听到了。

余欢想等过两日再去瞧瞧小白,只是她不确定,再去见的小白,还是不是上次的那一个了。

她正沉思着,祁北杨却误会了,轻轻叫了声桑桑。

他眸色温柔:“你放心,我绝不会叫这样的事情发生,你别怕。”

余欢哑然。

原来祁北杨以为她在为了这事害怕。

“……我这两天隐约想起了些之前的事情,”祁北杨低声说,情不自禁地伸手,想去触碰她,“有些时候我就在想,那些是真的发生过,还是说,只是我一时的臆想。桑桑,我先前说要等你,可别让我等太久,好吗?”

余欢微怔。

祁北杨的手覆盖在她的手背上,温热,带着些颤抖。

小白的那张纸条闯入脑海,余欢抽出手来,飞快地站起来:“要不要我去给你安排个房间?”

祁北杨眸色暗了暗。

他也未说什么,只站起来,平静地笑:“好。”

……不着急,别吓着她。

祁北杨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话音刚落,外面有人敲了敲门,继而是楚琼琚的声音:“欢欢?你睡了吗?”

余欢瞧了眼面色镇定的祁北杨,傻眼了。

这要是叫楚琼琚瞧见祁北杨在她房间中,回头和孟老太爷说了,该怎么办?

她几乎已经想象出孟老太爷提着刀往祁家去的场景了。

来不及多说,她飞快地打开衣柜,把祁北杨推过去,压低了声音:“你先躲一躲,别叫琼琚发现,成么?”

祁北杨想起了上次被她推进卧室的情形,默默开口:“一回生二回熟,我瞧你藏人的技术越来越熟练了。”

余欢哪里还有心思和他扯这个,飞快地把他关进了小衣柜里。

楚琼琚是个急性子,咚咚咚,门敲个不停。

余欢快步走过去,拉开了门,对他笑:“怎么了?”

楚琼琚没看懂余欢的脸色,径直进了门,一脸委屈:“欢欢啊,和我一块住的那几个毛小子呼噜声一个比一个响,我能把床搬来,在你这里睡一晚,成么?”

余欢愣了。

衣柜里传来细微的声响。

咔吧。

握紧拳头时,指关节发出的声音。

没等余欢回答,楚琼琚又神神秘秘地关上门,慎重地拉住她,小声说:“你放心,欢欢,我就在地板上将就一晚就成,明天天不亮我就溜;这件事你可别叫旁人知道啊,尤其是祁先生,我害怕自己活不到回去……”

余欢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祁先生已经知道了。

正说着,门外又传来了敲门声,继而响起孟老太爷洪亮的声音:“桑桑啊,怎么这么晚了还没睡?”

这一声,屋内的三个人都慌了。

最慌的是楚琼琚——都这个点儿了,若是叫孟老太爷瞧见他还在余欢房间里,只怕等不到祁北杨来动手,孟老太爷今晚上就得替他爸妈清理门户了!

他视线在这屋内巡视一周,立刻锁定在屋内仅有的那个衣柜中,破是破了点,但藏他这么个人应该是没问题的。

余欢还未来得及阻止,楚琼琚一阵风地跑过去,飞快拉开了柜门。

余欢脸都白了。

衣柜中,能生扒了他皮的祁北杨面色镇定,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目光森寒,微微一笑。

脆弱的小心脏完全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楚琼琚当场去世。

“嗷!”

这一声高分贝堪比土拨鼠尖叫,成功刺透了木门;门外的孟老太爷听在耳中,面色一变,也不敲门了,丢掉拐杖,用力一把推开了木门,声音透着杀气——

“桑桑?”

第47章 第四十七点贪欢

这间小卧室的灯光不甚明亮, 余欢站在离门口四步远的位置, 旁边是近乎石化的楚琼琚, 衣柜中, 祁北杨走出来,对着孟老太爷淡定一笑:“外公晚上好。”

孟老太爷气的后退两步,眼前发黑:“你……你这个混小子……”

余欢扶住他, 低低叫了声外公。

孟老太爷都快气炸了肺,抖着手指,指着祁北杨:“他怎么在这?”

祁北杨理直气壮:“避雨。”

孟老太爷眼前一黑。

天呐,这小子还有没有点廉耻之心了?

他咬紧了牙,对着余欢说:“赶紧叫他走。”

声音颤抖,几乎要倒了下去。

楚琼琚终于反应过来:“……我这就走。”

他溜着两条胳膊, 迈腿就想往外跑,被孟老太爷拽住胳膊, 沉声:“你留下。”

孟老太爷上了年纪,经不得起刺激,余欢忙给祁北杨使眼色,叫他赶紧走,祁北杨不想叫她这样为难,眸色沉沉, 轻声说:“我这就走,您保重身体。”

孟老太爷惊天动地地咳了起来。

余欢吓的不行, 扶他坐了下来, 重新去给他倒水;孟老太爷看着桌子上的另一个杯子, 水只下去了一点点,应当是祁北杨方才喝的那个。

他神色仍说不上好,好在方才祁北杨从柜中出来的时候,衣着仍是整齐的。

好在,两人还没有发展到那一步。

楚琼琚仍战战兢兢地站着,方才的那一段,真的是把他七魂八魄都吓飞了,满脑子的卧槽。

孟老太爷一连喝了两杯水,才问他:“你来又是做什么?”

楚琼琚一个激灵:“我想在这里睡……”

孟老太爷目光一冷。

“打地铺!隔壁房间那小子呼噜声太响了!”楚琼琚苦着脸,“孟爷爷,我真的没别的意思,您别乱想……”

孟老太爷冷笑一声。

楚琼琚哪里见识过这种阵仗,膝盖一软,险些瘫倒:“孟爷爷,您相信我啊,我绝对没有什么非分之想……欢欢可以作证!”

余欢点头。

孟老太爷倒是希望楚琼琚有非分之想。

他放下杯子,面色稍缓:“就算你心里面堂堂正正,也不能这时候来找欢欢……琼琚,你该懂得避嫌。”

楚琼琚点头如捣蒜。

楚琼琚老老实实接受教育,得了孟老太爷的允许,他才灰溜溜地离开。

房间内只剩下祖孙二人的时候,孟老太爷才缓声问余欢:“你是真喜欢那个姓祁的?”

余欢微怔。

她不解孟老太爷何意。

孟老太爷说:“桑桑,我收到了一些照片。”

外面的风紧了些,有小雨被吹进来,打湿了书桌上的纸。

孟老太爷望着余欢,声音沉痛:“你从未告诉过我,你曾与祁北杨谈过恋爱。”

那些照片直接被投进了信箱,厚厚的信封中,没有署名,没有贴邮票,是有人故意放进来的。最先拿到照片的是佣人,他先前还以为是恶作剧,或者是些恐吓勒索的东西,但看了照片的内容,认出上面的人,才交给了孟老太爷。

余欢险些打翻了水杯:“都是些什么照片?”

“等你明天回去自己看吧,”孟老太爷见她关注点竟然是在照片上,静默片刻,才缓缓开口,“你不该一直瞒着我。”

这样的语气。

余欢扑通扑通的一颗心慢慢平息下来。

她猜测,应当是她与祁北杨亲密的一些照片,不过不会过分,不然方才孟老太爷不会那样轻轻松松放祁北杨走。

这样的话……还有转机。

余欢说:“我不想叫您担心。”

孟老太爷只是摇头:“你这也算是好心办了错事,要是我知道你们俩早有渊源,现如今也不会这样拆散你们,我不是那样顽固的人。”

孟老太爷的这番话把余欢给砸了个惴惴然。

他这是想松口了吗?

次日,余欢很快明白了孟老太爷的意思。

她上完一天的课回家,听孟老太爷在招待贵客,叫她过去;进去了才发现,佣人口中的贵客,竟然是祁老爷子。

好在祁北杨不在。

余欢只过去,略坐了坐;祁老爷子的目光只在她身上落了片刻,笑着随意说了两句话,依旧同孟老太爷聊天。

两位老人家聊得内容都是余欢不曾了解过的,她默默地充当了沏茶的角色;又喝了两盏茶,祁老爷子才离开。

他一走,孟老太爷摸着余欢的头发,慈爱地说:“我同那个老东西说好了,以后姓祁的可不敢再欺负你了。”

“……啊?”

“你现在年纪还小,”孟老太爷说,“从今往后,我不干涉你和那家伙交往;但有一点,男人花花肠子多,你可千万别被骗去了身体。”

余欢瞬间涨红了脸:“我知道分寸。”

嗯……其实已经晚了。

孟老太爷还真的如孟植所说一样,顽固的守旧派,他晚上也叫人把那些信封里的照片拿去给余欢看了,自己没有出面,大约是怕她害羞。

余欢一张张地看了。

这些照片大多数是偷拍的,光照角度都是一塌糊涂,乱七八糟的纠缠在一起。

照片上无一例外都是她与祁北杨,饮品店,她将自己的杯子递到祁北杨面前,想要与他分享同一杯饮料;图书馆,她枕着祁北杨的胳膊,闭着眼睛睡着,祁北杨摸着她的头发……照片上的两人亲密无间,恰是最甜蜜的时光,一张张,仿佛打开了尘封记忆的盒子,酸甜都涌了出来。

这些照片的画面,一直截止到两人冷战争吵前。

余欢忍不住开始怀疑,这些会不会是祁北杨送来的。

这样的念头也只在脑海中停顿片刻。

……他应该没有这样蠢吧。

孟老太爷先前表现的那样抵触,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余欢也不信他老人家会这样松了口。

低头把照片收好,仍旧装进信封中,塞进了书架中。

那会是谁送来?目的是什么?

孟老太爷没说,他应当也在查,信箱那片恰好是监控的死角,要想查出人来,还得花上一段时间。

余欢已经不考虑是谁送来的了,她还念着当初她郑重对祁北杨的承诺。

——只要他能不再那么偏激,改掉那些坏毛病,自己愿意和他尝试。

祁北杨最近表现的确也挺规矩,若不是小白的提醒,她还真的要陷进去了。

余欢头一次察觉自己社交面实在太窄,就算是想帮小白的忙,也没办法找人去问。

晚上祁北杨打来了电话,他应当是从祁老爷子那里听到了些什么,语气轻松地问余欢,怎么孟老太爷突然改了主意?

余欢问:“照片不是你叫人送来的吗?”

“什么照片?”

余欢瞧了眼书架上的信封,顿了顿:“没什么。”

她头发长,怕伤到头发,每次只吹个半干,等自然晾干后再去睡。现在她站在窗边,一手绞着湿、漉漉的发,一边问祁北杨:“你有没有什么瞒着我的事情啊?”

问这话时也没有抱太大希望……祁北杨也不像是能老老实实会回答她的人。

可余欢还是想问一问。

“瞒着你的事情多着呢,”祁北杨声音带着笑,“你想听哪一个?”

余欢没想到他承认的如此痛快。

……倒也符合这人的脾气,天不怕地不怕的。

“会让我生气的那一种。”

手机的彼端忽然沉默了。

余欢紧张兮兮。

手指缠着未干的头发,湿湿的,这次发尾没有吹到,在手指上缠的狠了,她一点点把手指抽出来,那缕头发卷曲着,垂了下来,像是被卷发棒夹过一样。

她突然有些害怕听到祁北杨的回答。

良久,才听到他低低的声音。

“……桑桑,我想着你自渎过,不止一次。”

轰。

余欢的脸瞬间通红,哪怕隔着这么远,她仍感觉到针扎一般的不自然,刚想坐下,她胳膊撑着椅子,又站了起来,走了两步。

男人的声音有些沙哑,她猜祁北杨应当又喝了酒。

不然……现在他不会说出这样放肆的话。

“我还做过很多关于你的梦,如果你要是知道,一定会扑过来打我的那种,”他缓缓说,“现在我坦白了,你别生气,好不好?”

低声哄着她,祁北杨明明在说着挺下流的话,偏生这语气一本正经,像极了哄着闹糖吃的小孩子,长辈一样的口吻。

“你不要再说了。”

女孩柔软的声音打断了他。

哪怕瞧不见她如今的模样,祁北杨也能够想象的到,她现在必定是羞的脸颊通红,生气却又不知道该怎么朝他发泄。

被教育的太好而不懂得反击的,傻乎乎的一个小姑娘。

“我不想听这些,”余欢伸出左手捂住眼睛,她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有些不正常,“……变态。”

“我也是正常男人,只是想了想我的心上人,怎么就算的上是变态了?”祁北杨笑了,“桑桑,这是你叫我说的。看在我这么诚实的份上,别恼我了。”

余欢原想着试试能不能问出些别的东西,没想到叫祁北杨这么一打岔,羞恼的她也没有再问下去。

这人就是这样,知道她脸皮薄,就越爱逗她;余欢同他初初交往的时候不过刚入大学没多久,哪里经历过这样的事情,懵懵懂懂,叫他哄骗着做了不少。

情浓的时候倒也觉着心甘情愿,只是现在……离开的久了,她又不习惯听他说这些。

余欢也知道祁北杨喜欢她喜欢到不行,她初尝爱意,也不知道祁北杨那样近乎疯狂的迷恋从何而来;他有时候要出差,也会往行李箱中放一件她的睡裙;余欢傻乎乎问过他一次带这东西要做什么,祁北杨倒是给她耐心地科普了一些男人基本的常识。

余欢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明白,生理构造和激素的原因,让男人本就容易汲取到快感,并对其乐此不彼。

第二天下午没有课,中午周肃尔又打电话给她,想请她帮忙照看一下小白——他有些事务缠身,需要外出一趟。小白自己在家里,他不太放心把她交给护工,再加上小白最近一直念叨着余欢,所以打电话问问她,有没有时间。

余欢一口应承。

正巧,她也想当面问问小白,那些纸条是什么意思。

但愿这次的小白仍有着上次的记忆。

余欢同孟老太爷说了一声,直接从学校坐司机的车过去,等到了周肃尔的公寓之后,才发现祁北杨也在。

他给余欢开的门,西装革履,衬衫扣子扣的严严实实,满满的禁欲气息;余欢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鼠尾草气息,夹杂着些薄荷的清凉。清冽的淡香叫她一顿,想起昨晚上这人在手机中说的些不着三四的话,脸颊又染上绯红。

祁北杨淡然地请她进门,眉眼瞧不出异样来,正经的仿佛昨晚的都是她一时臆想。

他就是这样,正经的时候严肃的要命,偏在无人的地方,像是褪了禁制的野兽。

周肃尔真的成了个奶爸,事无巨细地交代着余欢;听得祁北杨都不耐烦了:“走吧,桑桑过来帮你忙已经很不错了,你瞧你唠叨个劲儿。”

周肃尔诚挚地同余欢说:“改天得了空,一定要好好谢谢你。”

祁北杨就站在门旁,手里把玩着一只火机,眼睛一下也不眨地瞧着余欢,唇角始终噙着笑。

临走前,他揉了揉余欢的头发。余欢没想到他会这么做,吃惊地抬起脸来。

祁北杨的手已经收回去了,男人温柔起来,英俊的要命:“乖乖的,桑桑,等我回来接你,给你带好吃的。”

她的头发被祁北杨这一下揉乱了,余欢关上门,去镜子前照了照,发现镜子中的人眼睛水汪汪的,像是存了些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