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娘还想继续往前走,执庭叫住她:“师父,两旁走要破障,走中间的门就好了。”

十二娘哼了一声,指着那地上两个蒲团,道:“若要门开,必要下跪,我不会在这种地方跪这种神。”

执庭失笑,“不用跪,这门又没关。”他说着伸手弹出一道光,第二扇门应声而开。

十二娘:“…”她走进第二扇门,果真没有再出现迷障。

这里的主人怎么回事?在两旁没有障碍的路上布置迷障,中间这么多扇门却可以直入,难不成是要告诉进来的人,虽然正道多阻,但也不能走歪道?

想不明白,十二娘也不多想,抬手放出一道灵光。那灵光带着浩然冲劲,往面前的门上撞去,砰砰砰砰一阵连环重响,无数道门被弹开,越到后面,击门声就越沉闷,后面的门被尽数弹开,望不到边。

十二娘脚下步伐一变,整个人如风一般掠过无数重门,一模一样的门被她抛在身后,渐渐地她也分不清自己到底已经掠过多少扇门。不知过了多久,她见到了尽头的最大一扇门。门上绘着金色的山河日月图,比之前的许多门都要大上几倍,不再是朱红颜色,而换成了沉沉的乌木色。十二娘试着打开,但这门在熹微剑下纹丝不动,没有开启的意思。

提剑再试,依旧没用。十二娘想了想,伸手覆上大门,就在她的手掌贴上大门的瞬间,一股吸力将她牢牢的缚住,十二娘感觉身体里有什么力量在被这扇大门吸取,她猜测应当是神珠之力。

这扇门给她的感觉并不危险,所以十二娘没有多担忧,可是这时她突然感觉身后不对,一道掌风挟带着杀气冲她心口而来。十二娘没有防备,又被这大门缚住,不得动弹,根本避无可避。

关键时刻,她激发体内所有灵力,奋力一挣才得以动弹避开了险处。可到底是晚了一步,虽然避开必死的心脏,腹部还是被一只白皙的手掌穿透。

哇的喷出一口鲜血,十二娘转头看到身后执庭那张熟悉的脸。他笑道:“师父还真是对我毫无防备,我都杀过师父一次了,竟然还敢如此不设防的让我站在身后。”

十二娘静静凝视他一阵,忽然扯了扯唇角,一把将他打开,然后踉跄的捂着腹部站直,口中道:“你不是执庭,喊什么师父。”

执庭望着手中鲜血,道:“我不是执庭,能是谁呢?”

十二娘冷静道:“商临巳,你果然想杀我。”

执庭哈了一声,“你就这么肯定,我是商临巳而非执庭。”

十二娘:“执庭无论如何,都下不了手杀我第二次。”

‘执庭’脸色阴沉下来,一挥袖,周围景色变幻,无数大门消失,她们所在的地方变成了一个圆形的黑色高台。方才缚住十二娘的乌木色大门变成了高台上一口乌木色巨棺,再看来路,原本一扇扇大门所在的地方,变成了一条两边皆是悬崖的险路。通往这座高台的,只有那一条路而已,这路的尽头隐藏在黑暗里,头顶的光亮只照着这片高台周围一圈。

再看那‘执庭’,哪里还是原本模样,已经变成了脸色苍白的商临巳。

他究竟是何时代替的执庭?十二娘稍稍一想,便已明白一定是自己那时踏进第一扇门的迷障中,就已然进了一个更大的迷阵,从那之后,跟在她身后的执庭就已经变成了商临巳。真正的执庭,应当还在那真正的门前徘徊。

“果然是你。”十二娘捂住腹部伤口,她想用灵力为自己暂时止血,却发现伤口周围包裹着一层死气,令她无法控制伤势,只能任由鲜血不断往下渗落。

商临巳手中除了鲜血,还有一层死气,他将手举起给十二娘看,道:“兮微,这死气厉害的很,不必再挣扎了,你今日一定会死在这里。”

他此刻看上去状态不太对劲,身上笼罩的淡淡死气,和高台上的巨大棺木如出一辙,也不知是做了什么。

“我今日要是死在这里,你也一定会死在这里。”十二娘不管自己腹部的伤,脸上的鲜红命咒痕迹扭曲的退出隐没成一片淡淡红痕,整个人周身气势陡升。她将沾满血的手往熹微剑剑身上一拂,熹微剑身散发出一片冷意。

剑身凝露,瞬间化为冰霜,十二娘的剑前所未有的快,商临巳召出早就蓄势待发的千变,变成无数水流围绕着自己,阻挡十二娘的剑。可十二娘的剑速度太快了,她眨眼间已经出了无数剑,生生割破了商临巳的千变流水,刺穿了他的手臂。

凝着寒霜的熹微剑身沾血后依旧洁白光亮,只有抽剑时带出一串暗红。商临巳见状不得不聚起千变凝成长刀抵抗十二娘的剑。可十二娘的剑是被无数人磨砺过的剑,商临巳的刀却没有灵魂,于是只听锵锵锵的兵器撞击快响中,不断的有剑身刺破血肉的声音响起。

商临巳没见识过连兮微重伤时的剑势,没想到她越受伤越是锐不可当,难以拿下,一时狼狈万分,身上衣服渐渐被暗红色染透。

他模样狼狈,十二娘与他相比也好不到哪去。她挥剑过处,鲜血洒落一片,有商临巳的,也有她自己的。头发散落,脸带残血,十二娘战意正盛,眸中已带杀意,要将面前的商临巳彻底杀死。

商临巳察觉她的变化,又见她已经变作一个血人,依旧不依不饶没有收剑的意思,反倒气势不断攀升,心下便生退意。他不必在这里和连兮微硬拼,只要先找个地方躲藏一时,拖延时间,连兮微很快便会支撑不住,到那时,他再出现,连兮微这具身体中的神珠之力,自然能被他所得。

打定主意,商临巳不再恋战,想要退出战场。十二娘看出他的意图,攻势更猛,拖得商临巳出不了战圈。可她毕竟身受重伤,一时不能彻底杀死商临巳,慢慢的也没法再像之前那样快攻猛打。商临巳察觉到她不支,也发了狠,继续与她周旋,决意耗尽她的气力。

就在二人僵持不下之时,通往这边高台的那条路上,忽然出现了一道白色的影子。那影子如同投林白鹤,眨眼便掠了过来。

商临巳见到来人,暗道不好,再想退出却已经迟了。

执庭赶到,见到十二娘一身血色,眼中一阵扭曲,白皙手掌立时拍向商临巳。执庭含怒出手,这一掌看似轻飘飘,实则带着万钧雷霆。商临巳被十二娘拖住,不得不硬受了这一掌,体内五脏都被震碎,一下子就神色衰败下去。

十二娘依旧冷静,趁机一剑刺向商临巳前额。她的剑太锋利,若这一剑刺下,定会穿脑而过。商临巳眼见自己被左右夹击面临生死关头,不敢再抱有侥幸,周身突然爆发出一阵庞然死气,暂时震开了与他缠斗的两人,飞速往后退去,眨眼落进了高台下那看不到底的深渊黑暗里。

战事一停,十二娘还未收剑,就被执庭一把扶住。

他长眉如刀,眼带厉色,抬手就将十二娘手中紧握的熹微剑弹落,再反手一点,锁住十二娘身上几处灵窍。

被弹落的熹微剑直直插在一边,发出嗡嗡震颤,又安静下来。

十二娘被执庭抱在怀中,腹部一个巨大伤口还在流血,被手掌贯穿的伤口看上去触目惊心。执庭见到上面萦绕的死气,毫不犹豫将手掌在旁边的熹微剑上一抹,划开手掌,然后将手掌贴在十二娘腹部伤口上,运起法决将上面的死气渡到自己手中。

执庭修习的除了剑道,还有许多奇门杂术,医道也是其中一种。不过有幸得到他诊治的只有十二娘一人。

从前连兮微常出门去与人交手,磋磨剑道,还时有人来找她挑战,只要有几分可造之处,她都会应下。连兮微醉心于剑,觉得剑是百兵之正兵,因此,除了剑道,她对其他术法都没什么兴趣,与人打完,若是受伤了,就随便吞两颗丹药,然后拖着一身伤回到瀛洲。

回到瀛洲不先去找药师丹师医治,先找大徒弟执庭,那一身血的模样,把执庭不知惊了多少次。执庭问她为何不先去医治,她却诧异反问,“难道不是你要我回来之后先告诉你一声吗,先来见你有何不对?”

执庭心中无奈,后来干脆把医道一起修了,也好为师父处理伤口。结果连兮微一看徒弟这么能干,干脆次次受伤就往他那儿跑,也不去找其他丹师药师了。

“我不去找他们,次次见了我就要念叨什么‘山主万望保重身体云云’,要在剑道上走的长久,怎么能怕受伤。”连兮微总是这么说。

执庭也希望她保重身体,也想说这种话,可他十分清楚师父所求,也知晓她的路不容他人置喙,因此只能沉默,然后尽力让她少受些苦楚。久而久之,他的医道倒是有了很大的进步。他为她医治了不知多少次或轻或重的伤,次次都要心如刀割,疼惜不已,可连兮微却从不在意,还能与他嬉笑。

……

“师父,痛吗?”执庭问。

十二娘呼出一口气,“…还行。”刚才执庭动作太快,她都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腹部伤口都快要被执庭处理好了。这种熟悉的场景,很容易让她想起当年的事。

执庭又问她:“再重的伤,师父也不说痛,究竟有没有一次,师父会觉得痛?”

“有。”十二娘说。

“我刺你的那一剑?”执庭问。

执庭见她不答,反而笑了,“会痛就好,痛到难以忍受了,才会珍惜自己,避免受伤。”

十二娘不知该如何说。哪怕到达化仙境,也是血肉之躯,受伤了自然会痛,只是她不愿意在心爱的大徒弟面前展露虚弱的一面,不愿让他担忧心痛,所以才将自己变成一个不畏惧痛苦之人。

身上再痛也能忍,可心里的痛,饶是她也有无法承受的时候。父亲曾说,剑修不仅要炼剑还要炼心,五十年前,她曾觉得炼心又有何惧,只要坚持自己的剑道一直往前,斩杀一切心魔,定能走到剑道巅峰。可现在她才明白,炼心比炼剑,更艰难千百倍,更苦千百倍。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结之后大概要写不少番外啊,当年连兮微怎么收下的这几个徒弟,执庭最开始来到瀛洲的时候,还有她曾遇到的朋友之类的。

第52章 52

商临巳坠入黑暗之中后,勉力提起灵力,打在附近的石壁上,想要减缓下落。他的千漩在被卷到这里来之后,就已经损坏了,如今无法动用。若非如此,方才的一战他也不会这般狼狈。

想到那两人,商临巳眼中怒火炽盛,但随即又变成一抹冷嘲。如今她们还能并肩作战,一同对付他,可是以连兮微那个性子,她们注定免不了要刀剑相对,到那时候,那两人又该如何自处?

黑暗仿佛没有边际,就在商临巳觉得气力用尽,再难以维持的时候,他嘭的一声摔落在地,溅起一片水花。

黑暗地窟中只听见商临巳重重喘息声,他躺在原地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坐起身,抬手放出一道微弱光芒,照亮了周围的景色。

这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片刚没过人脚踝的水,不知是从何处来的。水面沉沉透不进一丝光芒,但商临巳在这片全然的黑暗中,看到了一丝金色的微光,就在不远处一个黑影上闪烁。那光芒带着一种莫名的吸引力,令人不由自主想要靠近。

商临巳从地上站起,踉跄摇晃的朝着那片微光走去。鲜血不断从身上滴落,落进平静的水面,却没能溅起一丝涟漪,反倒像是被吸收了一般。商临巳没有注意,他此刻所有的目光都凝聚在了那触手可及的金色光芒上。

离得越近,商临巳的眼睛就越亮,等终于看清那发出金色光芒的到底是什么之后,商临巳已经忍不住露出了狂喜的神色。

“神珠!”

“这里竟然有一颗神珠!真的是神珠!”商临巳捂着胸口大笑起来,“可笑执庭找了几十年都没找到,哈哈,想不到啊,最后一颗神珠竟在这里!”

他说着,往前扑去,一把抓住闪烁着微光的剔透金珠。可在他抓住那神珠的时候,他的手腕也被人抓住了。

抓住他手腕的是一只枯骨黑手,商临巳一惊,这才从狂喜中回过神来,看清神珠究竟是在什么地方。这颗金色神珠,竟然是在一具尸体胸腔里,那光芒就透过胸骨的缝隙照射出来。

或许不该称这东西为尸体,因为这人就算全身只剩下了一堆黑色的骨头,瘫在此处无法再动弹,可他还是活着的。

商临巳见到他那颗还残余着不少头发和碎肉的脑袋半浸在水中,凹陷的眼眶里,两只黑色的眼睛紧紧盯着他。

“赫赫。”这人发出一阵气音,似乎想要阻止商临巳,可商临巳管不了那么多了,伸手一捏,将他的黑色手骨捏碎,然后毫不犹豫的拿出了他胸腔里的发光神珠。

这是他第一次亲手将神珠拿在手中,里面蕴含的神力令他无比陶醉。一百多年前蓬莱灭亡时,他曾亲眼见证过,甚至参与过,但他那时根本没被父亲放在眼里,所以没能接触过神珠,就连看也是因缘巧合下才看过一次。

据传当初有七枚神珠,其中四枚被围攻微蓝上仙的四大仙山山主瓜分,其余三枚当时不见踪迹,这些年间,商临巳四处寻找神珠踪迹,得知那三枚神珠有两枚在执庭身上,还有一枚下落不明。朱丹上仙,还有他和执庭,可能还有更多的人,都在试图寻找神珠下落,可直到今日,他才找到了这一枚失落的神珠。

“注定了这一枚神珠要属于我。”商临巳双手颤抖,迫不及待将那神珠吞入了腹中,就地坐下想要炼化神珠,将之彻底化入自己的血肉。

神珠之能极强,他不过是吃了炼化神珠的父亲血肉,就将资质强行提升,一举跨过化仙境大关,今日若能完全吸收这枚神珠,他的修为定能再度上涨,到时候,连兮微和执庭又有何惧?连兮微之所以比他强,不过是因为比他早得到神珠,还有个好资质和好父亲,执庭之所以比他强,不过是因为他身体里有两颗神珠。

所以,今日过后,他商临巳再不会输给他们。

商临巳尽力压下澎湃心潮,运起灵气牵引体内神珠运转。那些神珠之力源源不断流入他的身体里,将他身上的伤口修复,正当商临巳喜不自胜时,他忽然间感觉自己身上不断涌现出黑色死气。这黑色死气比他先前在高台那口乌木棺上得到的死气还要强烈,而且好像是从神珠中溢出,随着那些神珠之力迅速的流转了他整个身体。

“啊啊啊啊!”商临巳痛苦的大喊,身上完好的皮肤逐渐脱落,像是枯死的树皮。

他蜷缩在地,倒在那具骷髅身边,半个身子沉没在那片浅浅的水中,浑身冒着黑色死气,却仍旧不肯放弃运转体内神珠。

“神珠是我的!”商临巳低声吼道,倏然间爆发出一股灵力,炸的周围水波阵阵。

……

“好了,我没事了。”十二娘说着,摸到了旁边的熹微剑握住,眼睛望向高台边缘的方向。她感觉不太好,仿佛有什么事要发生。或许是这里面的气氛太压抑,她觉得身边的乌木棺上死气越发浓烈,逼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执庭好像也察觉了什么,放开她走到高台边上,看向下方的黑暗中,不知在想些什么。忽然,他转头道:“师父,我要下去一探,你在这里等我。”

十二娘站起来:“下面还不知是什么情况,我也去。”

执庭摇摇头,随后自己纵身往前跃去。衣襟飘飞,惊鸿落影,眨眼间消失在深沉的黑暗中。

“嘶…”十二娘刚走出两步,就嘶的倒抽一口冷气,跌坐回了原地。她的伤太重,就算执庭做了暂时的医治,也没有这么快好。执庭不在,她也不装了,抬手在自己脸上一阵搓揉,小声嘀咕道:“太他娘的痛了。”

摸到脸上那个蠢蠢欲动蔓延回来的命咒,十二娘又握了握手中藏着四徒弟微行一魂的寄魂木手串,低声自言自语道:“微行,你这一魄大约保不住了。”

“不过本来也就只有一魂一魄在这里,少了一魄也没什么,说不定你现在早就不知道转世成了谁,既然如此,师父放弃你这一魄,你不会怪师父的吧。”

无人回答,十二娘轻声叹息一声,神情坚定起来。她盘膝而坐,运转灵力,开始压制冲破脸上命咒。

这道命咒压制了她使用灵力和修为,但其实要解并不是很难,只要她愿意,彻底打散微行用来下咒的这一魄,命咒就能消失。但从前她以为微行魂飞魄散,就剩下这一魄,作为师父,怎么忍心在徒弟为了复活自己而死后,还打散他的最后一缕残魄。

可现在,知晓他其余魂魄已经转世,又到了这种不得不再次负担起责任的时候,她无法再留着这道命咒牵绊自己了。散去微行残魄,打破命咒,是她唯一的选择。

道道鲜红的符文在十二娘脸上浮现,又被一双无形的手剥离,那些剥离的符文扭曲的围绕着十二娘徘徊不去,而那些符文越聚越多,慢慢的形成了一道血茧。当密密麻麻的符文凝聚成球后,一道白色的虚影被符文裹挟着出现了。

十二娘抬眼看了虚影一眼,心念转动间,她身边的熹微剑自动发出无数剑影,在她周围一阵飞旋,割破了本该是无形之物的符文。

无数鲜红符文和那道混合在符文中的白色影子一起,全都散做无数灰烬,散落到十二娘周身。

十二娘睁眼,气势再度攀升,到达了顶点后,又猛地收敛回了身体中。化仙境修为,再度回归。

“净邪解厄,正明开威,斥!”她右手指尖朝上,划了一道玄妙符文,沾着血渍的手中浮起灵光,围绕在腹部伤口上。

“明神我身,安元气里,与!”又一道灵光没入她的前额。面上痛苦之色一闪而过,十二娘长长呼出一口气,起身拔剑走向高台边缘。这一次,她的动作轻松了许多,化仙境与大成期的差距之大,可见一斑。

不知是不是错觉,底下的黑暗仿佛活了过来,对着她张开了邪恶噬人的巨口。

十二娘毫无惧色,抬手一掷,熹微剑出,而她脚尖点在薄薄的熹微剑身,一人一剑快速的落进了黑暗里。

黑暗变成了粘稠的泥沼,在她还未落到底的时候,就掀起了巨大的黑浪,要将她打落。十二娘手指一划,熹微剑避过黑浪,分波破海带她沉入黑暗深处。

落到底部后,十二娘一眼就看到执庭半跪在一具骷髅尸体面前,手中金色光芒吞吐闪烁。

“执庭。”十二娘朝他走去,可是还未走近,就听见一声闷哼,执庭突然吐出一口鲜血,瞬间让那金色光芒黯淡了不少。十二娘快步上前,见到他一手按在那具骷髅尸体的胸腔中,握着一颗金珠,似乎想将金珠拿起,另一只手却牢牢制住那只手,好似不愿拿起金珠。

这两手互博的景象十分怪异,执庭眼中一片黑沉,陷入了魔障。十二娘试探着想将他和那颗金珠分开,却毫无作用。

突然间,执庭身形剧烈颤动起来,那金珠竟然想要钻进执庭手掌中。

十二娘见状不妙,抬手点在执庭手腕,另一只手擒向金珠。这一动,那金珠竟然被她捉住,可是与此同时,她感觉脑中一阵强烈的晕眩,眼前一花,神识飘然离体。

只过了短短一瞬,十二娘再睁开眼睛时,已经来到了另一个地方。这似乎是一座花园,六角亭旁飞瀑奇石,还有两只灵鹤闲散的走在水间。而她现在的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似乎是一个修为不高的青年。

十二娘觉得事有古怪,想起身去一探周围情况,可是她很快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控制这个身体,就好像只是一个寄住在这具身体中,能用这双眼睛看到周围的残魂,除此之外,其他什么都做不了。

“江蓠公子,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少山主在找你呢。”一个侍女模样的人站在亭外喊道。

十二娘听到自己附身的这具身体说:“我知道了。”然后他站了起来,往一条小径上走去。

当他走过一片连绵大殿的时候,十二娘看到殿前插着一柄高耸入云的残剑。

这剑十二娘一眼就认了出来,虽然未曾亲眼见过,但她神往已久。据说这剑曾是一把神器,只不过主人早已死去,无人能用他,即使变成残剑,也只能立在此处护持主人后裔。在蓬莱一战中,此剑被微蓝上仙拔起御敌,最后化为了无数碎片,彻底消散了。

此时亲眼看到这剑,十二娘心中一叹。

这里果然是蓬莱,她不知为何被卷入这个陌生男子的记忆中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人是谁?

第53章 53

十二娘的意识依附在这个叫做‘江蓠’的年轻男子身上,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静下心来,通过他的目光去看周围的一切,去看清楚这个只在他人口中听过的蓬莱。

此刻的蓬莱,是五大仙山之首,虽然面积最小,弟子也最少,但论修为,微蓝上仙是当之无愧的修仙界第一人,而且蓬莱收选弟子的要求极高,入了蓬莱的弟子大多能修习蓬莱秘法,同样的年纪,蓬莱的弟子修为比其他四座仙山弟子修为要高,所以他们有高傲的资本。

十二娘通过江蓠的眼睛,看到了许多蓬莱弟子,他们每一个人都仪容讲究,带着仙门弟子特有的高傲和优越。路上遇到的弟子,大多都会对江蓠行礼,称他为公子,但十二娘将那些弟子们的态度看在眼里,心中却觉得古怪,因为这些弟子们,口称公子,态度却仿佛带着一股轻蔑,好像对江蓠十分不以为意。

江蓠是个性格稍显懦弱的人,寡言少语,仿佛还有些害怕与人相处。那些称他为公子的弟子们,态度已经很好了,还有些干脆对他视而不见,或是眼露艳羡和不屑。

十二娘看了一路,就有些疑惑,这江蓠在蓬莱究竟是个什么身份?她从各种渠道了解到的有关蓬莱的消息中,好像从来没有听说过江蓠这个名字。

当江蓠避开人群,沿着边缘,想要穿过蓬莱那座巨大的广场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阵喧闹。他随着周围弟子们的目光看去,见到了一个光芒万丈的男子从大殿中走出来。

那男子容貌甚是俊美,犹如银月辉星,脸上带着和煦的纯澈笑容,看上去是个干净的有些过分的人。十二娘觉得这男子的一双眼睛,形状与执庭很相像。但是这男子的眼睛清澈,不像执庭那么深沉。

就在那男子出现之后,十二娘感觉到江蓠心中涌现出一股剧烈的情绪,羡慕嫉妒、愤恨不甘。

这男子又是谁?

“少山主。”

十二娘听到周围的许多弟子口中不约而同的喊出了‘少山主’这个称呼,与之前喊江蓠‘公子’不同,这些弟子们见到这位‘少山主’,都是敬服而向往的,喜爱之情就连十二娘也感受得清清楚楚。

原来这俊美男子就是微蓝上仙虞霄之子,也就是执庭的父亲,虞锦鹤。

虞锦鹤和周围的弟子们打招呼,一路引人注目,众星拱月般的来到了江蓠面前。江蓠好像是想躲开的,但是往后退了一步又停了下来,就垂着脑袋畏缩的站在原地,看着虞锦鹤走到面前。

江蓠的态度这么拘谨,但虞锦鹤对他却很亲密,只见他一把握住江蓠的手,对他说:“我刚才让人去叫你了,还以为你会比我先到摘星辰,没想到路上就碰见了,走,咱们刚好一起。”

他揽着江蓠穿过人群离开,嘴里还高兴的说:“哥哥这次出去,得了个好东西,让你嫂子帮忙收着了,待会儿送给你,你拿回去玩。对了,你嫂子说好久没见到你了,你怎么不多去探望她呢,我前两个月出门在外,你嫂子一个人怀着孩子,在摘星辰待着无聊得很。”

哥哥?十二娘心道,虞锦鹤自称是哥哥,这江蓠难不成也是微蓝上仙之子?可是她没听过微蓝上仙还有个孩子。

如果只按照十二娘的眼光来看,这虞锦鹤无疑是个坦荡磊落的男子,可她附身在江蓠身上时,能感知江蓠感觉到的一切。背后那些弟子们传来的嫉恨眼神,江蓠心中的惧怕和厌恶,还有对身边无知无觉的兄长那种既愧疚,又充满恶意的复杂情绪,这一切都是那么鲜明。

对于江蓠心中的恶意,虞锦鹤全然没有察觉,他还揽着江蓠的肩,笑他性子内向,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心上人,就像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兄长那样关心着弟弟。

二人来到一座建在高高玉台上的宫殿,这里大约就是虞锦鹤的住处,摘星辰。十二娘觉得这地方和她的云生间差不多,都是灵气旺盛地脉流通,一看就知道是身份尊贵之人住的。虞锦鹤这个少山主,果然很得微蓝上仙喜爱。

虞锦鹤与江蓠二人进了殿中,走到一处后院,见到花丛中坐了个女子。那女子正表情温柔的,缓缓抚摸着自己微凸的肚子。十二娘看了看女子的肚子,觉得这女子大概就是执庭的娘亲了。这位少山主夫人,十二娘同样没能探听到关于她的消息。

“璞瑗,我把阿蓠带来了,你之前不是还在念叨有些日子没见到他了吗。”虞锦鹤朝那女子走过去,蹲在了她身边,握着她的手说。

那女子被他牵着,笑道:“明明是你自己出去两个月,回来就想着弟弟,干什么拿我做理由。”说着,她朝江蓠招手,“阿蓠过来。”

“你哥哥他出门,带回来的唯一一件礼物就是给你的,竟然什么都没给我带,你说他过不过分。”

“我知错了,我就是太想早点回来见你,一时间想不到该给你带什么,饶过我吧。”虞锦鹤做出求饶的模样,又摸着妻子的肚子念叨:“女儿快出来,替爹跟你娘求情。”

这位在人前看着稳重的少山主,私底下在妻子面前却像个跳脱的少年一般。

江蓠朝他们两人走去,看着这一对璧人相亲相爱的模样,心里刺痛又扭曲。

从刚才看到这个女子之后,十二娘就察觉到了,江蓠爱着这个女子。因为爱着她,所以对虞锦鹤就更加嫉妒。可这一点,面前的夫妻两都没发现。

名叫璞瑗的女子让江蓠坐在身边,问他:“你这两个月在忙些什么?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我看你心情好像不太好?”

江蓠一直低着头,“没有。”

“哎呀,你这样的性格,日后若是出了蓬莱,一定会吃亏的。”璞瑗语气里都是真心实意的担忧。

虞锦鹤在一旁点头,“是啊。不过别怕,要是被欺负了,告诉哥哥,哥哥帮你,你不要什么事都憋着不说知道吗。”

“你这个哥哥粗心大意,老是搞砸事情,一点都靠不住。”璞瑗笑说,“阿蓠,有事就找嫂子,嫂子比你哥靠得住。”

江蓠看了她一眼,闷声道:“我知道了,谢谢嫂子。”

如果此刻有外人,看到这一幕,大约会觉得和谐友爱,但江蓠身体中的十二娘,已经忍不住叹息了。

这江蓠心中,全是愤懑嫉妒,恐怕当年蓬莱仙山灭亡一战,他在其中起着不小的作用。

其乐融融的场面又忽然跳转,十二娘眼前一黑,面前变成了一个十分热闹的场景。还是在蓬莱仙山,那个巨剑广场前,无数蓬莱弟子都望着巨剑高台,江蓠在人群角落里,和他们一样望着高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