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上面站着微蓝上仙和虞锦鹤。

“吾儿今后就是蓬莱的少山主了。”

“孩儿一定不会让父亲失望!”

高台上的虞锦鹤显得更加年轻稚嫩些,大约就是个少年模样。看上去好似刚成年,这一幕应当是他成为蓬莱少山主的场景。

做哥哥的在高台上被万人敬仰,被父亲用慈爱的口吻夸赞,寄予厚望,做弟弟的在角落里看着…这江蓠,应当不是微蓝上仙的亲子吧。

十二娘想着,眼前的场景再度变换。

江蓠站在一个武斗高台上,手中执着一柄刀,而他对面站着一个满脸傲慢的蓬莱弟子。那男子随意的晃着手中的刀,说:“江蓠公子,请赐教了。”

江蓠拿刀的手开始颤抖起来,他就像一只老鼠,被这男子故意羞辱捉弄,狼狈的在武斗台上滚来滚去,而台下的蓬莱弟子们嗤笑着,看着他狼狈的姿态,窃窃私语。

“还想跟少山主比,真把自己当山主的亲生儿子了,嗤,其实就是个不知来历的。”

“如果真是山主的亲生儿子,怎么会连个虞姓都没有,而是姓江。还有这样差的资质,怎么可能是山主的儿子,连咱们蓬莱最没用的弟子都比他优秀些。”

“要我说,少山主就是太心善,这种人还管他做什么,连天裕诀都学不会,简直丢人。”

“唉,你瞧他还能坚持几招?”

“什么坚持几招,要不是六师兄故意让着他,他一招就要败落。”

“哈哈哈哈~”

江蓠的刀落在地上,他被重重的按倒在地,膝盖震得生疼。耳边沸反盈天,铺天盖地全是恶意和嘲笑。

场景变换,这一次,江蓠所在的并不是蓬莱,而是一座山间竹屋。他此刻的身体还是个孩童,缩在角落里,双眼紧盯着床上躺着的女人,还有站在床边的男人。床上躺着的女人是他将死的母亲,床边站着的是微蓝上仙。

“我就快要死了,你还是不能原谅我吗?”那一脸病容的女人哭道。而站在床边的微蓝上仙冷漠中带着厌恶,说:“就算你死千次百次,吾也绝不原谅你。”

“就算,就算你恨我害死了姐姐,可那都是我的错,阿蓠是无辜的,他也是你的孩子啊。”

“这个孩子是如何来的,你自己知晓,如果不是吾妻死前遗愿,吾早就一剑杀了你同这个孩子。”

“虞霄!你当真要如此狠绝吗?我如今就快死了,我们之间的仇恨到现在就不能放下吗?我已经别无所求,只求你带走阿蓠,照顾他长大,他无论如何也是你的骨血,就算你不念及我,也求求你念及一下我姐姐,求你了!”

那女子从床上滚落下来,伏在虞霄脚下不断磕头,痛哭失声,而虞霄从始至终无动于衷,直到见到她吐血而亡死不瞑目,这才冷哼一声,抬脚将她尸体踢开,然后走到角落里的江蓠面前,一把提住他的衣襟,像提着什么垃圾一样,将他带回了蓬莱。

时光倏然回溯,江蓠又忽然从一个小娃娃变成了青年模样。这次的场景变幻后,十二娘看清周围的情景,立刻一阵心惊肉跳。因为这是一个阵法中心,而这种大阵十分眼熟,每个仙山都有的护山大阵,就是这种样子。

十二娘亲眼看着江蓠伸出手,毁掉了这座大阵的阵心,整座大阵瞬间破碎了。

江蓠毁去了蓬莱的护山大阵,接着离开了这里,来到外面。此刻的蓬莱已经硝烟弥漫,天上地上全都是鏖战弟子,十二娘马上明白过来,现在的时间,大约已经到了蓬莱灭亡之战。

作者有话要说:错与对,善与恶,因与果,大概就是我这篇文想写的东西吧。

主角是否代表着正义和善?她永不会做错吗?

作恶的人是否一直是恶,只会作恶,向善的人是否永远向善,没有恶念?

第54章 54

火光漫天,喊杀声四起,灵气激荡撞击下,在黑夜中散发出无数灵光。天空中最耀眼的并非太阳与月亮,而是五个交战的人。

十二娘远远的,见到了一个熟悉无比的身影,天空上的五人中,有一个正是她的父亲连郁上仙。

四大仙山山主围攻微蓝上仙,五位上仙同时出手带来的后果是极为可怕的,蓬莱周围的岛屿尽数被毁坏,他们的战斗波及到了无数的弟子,鲜血蔓延海域,血色染上苍穹,四野哀嚎,蓬莱震荡。

不断涌入蓬莱的敌人,高喊着‘抢夺秘法灵宝’,一个个赤红着眼睛。而蓬莱那些平日眼高于顶傲慢雍容的弟子们,拼死搏斗,一个接一个的身首异处。

血腥味和死亡的气息布满了整座蓬莱仙岛的上空,有人惊慌逃窜,有人誓死不退。江蓠看到这一切,心中慌乱的同时,还升起了一股快意。嘲笑欺辱过他的弟子们死在他面前,忽视厌恶他的父亲独木难支,眼看就要陨落,没有比这更痛快的事情了。

江蓠想起什么,迅速的赶往摘星辰。在中途,他见到天上五颗星中最耀眼的那一颗坠落了,远处随即爆发轰然巨响,主峰断裂,广场和无数宫殿变成瓦砾,在灰烟中,无数蓬莱弟子发出悲呼。他们的支柱没了,信念消失的那一刻,败势更显。

江蓠冲进了摘星辰,正撞见拿着剑的虞锦鹤。这个男人清澈的眼睛此刻已经被鲜血浸透,他一手执刀,一手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孩。

见到江蓠,他大步走过来,将刀插在脚边,抬手摸了摸江蓠的脑袋,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出现了一丝安慰,“阿蓠,还好你没事。父亲还有你嫂子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虞锦鹤将怀中的孩子放到了江蓠怀中。

“阿蓠,听我说,你现在带琼儿离开,走的越远越好。蓬莱大阵被人毁坏,无法启动,进犯的人越来越多,你嫂子死前用了秘术,这里死去的人,都将化为鬼偶,继续守卫蓬莱。你带着琼儿,琼儿身上有你嫂子血脉,那些鬼偶不会伤害你们,你不必害怕。还有,这是一颗神珠,你收好,莫要被人发现了。四颗神珠在父亲手中,如今父亲…陨落,剩余三颗神珠,我将两颗放在琼儿体内,他只能承受两颗神珠之力,所以最后这枚神珠交予你。我已经在这颗神珠上结下印,无人能查探出来。”

江蓠望着身前这个从来笑容开朗和煦的男人,看着他锦衣带血,面容悲怆决绝,心中忽然出现一股不知该如何排解的酸涩,令他哑然无言。

我做错了吗?江蓠想。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很快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因为这个男人太天真。弟弟?如果他真的将他当做弟弟,怎么会察觉不到他在蓬莱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所以他不过是个惺惺作态的伪君子罢了。江蓠不断的这样告诉自己,再次坚定下来。

虞锦鹤快速说完,转身就要离去。

“等一下…”江蓠开口喊住他:“你去哪?”

虞锦鹤道:“身为蓬莱的少山主,我不能走,我要去找父亲,然后继承他的遗志,继续守住蓬莱,直到我死为止。阿蓠,你多保重。”

江蓠忙说:“嫂子的尸体在哪,我将她一起带走吧。”

“不,璞瑗她现在…”虞锦鹤刚说了几个字,忽然察觉杀气,挥刀往后一斩,同时将江蓠拦在了身后,“阿蓠小心,到我背后来。”

“真是兄弟情深啊。”刀光被来人轻描淡写的截住。来的人是个和善老者,一派仙风道骨的风姿。十二娘认识他,是方壶仙山的山主映璜上仙,他此刻来到这里,就说明微蓝上仙真的已经陨落了。

见到映璜上仙,虞锦鹤露出愤怒神色,厉声斥问道:“我父将你视作毕生好友,却没料到是引狼入室,你为何要带人前来屠戮我蓬莱?!”

映璜上仙道:“人,性本逐利,你这问题太可笑了,不是人人都如同你这般天真的,好侄儿。”

“你简直丧心病狂!你今日为贪欲害死这么多人,来日,必受今日之恶果!”虞锦鹤横刀,含怒出手。映璜上仙冷笑一声,“不自量力。”祭出灵器将他打退。

虞锦鹤口中溢出鲜血,不退不逃,执着的要将手中的刀送进仇人胸口。然而修为的差距之大,他一次又一次被打退,身上伤痕越来越多。

再次摔倒在地,江蓠上前将他扶住,虞锦鹤拄着刀,忍着伤痛轻声道:“我拦住他,你快些逃…”

话音未尽,他蓦然双目大睁,看向自己的心口。那里冒出的刀尖正在被缓缓从背后抽离。

“你…为何…”虞锦鹤吐血不止,伸手紧紧抓住了江蓠的手。

映璜上仙哈哈大笑起来,“说起引狼入室,好侄儿你与你父亲真是同出一脉啊,你的好弟弟就是帮我破坏蓬莱大阵的内应,你可知晓?”

江蓠放开虞锦鹤,往后退了几步,手中剑不断往下滴血。虞锦鹤挣扎着抓向江蓠,口中模糊道:“我…琼儿…”

江蓠就这么看着他的手垂了下去,到死也没闭上眼睛。这一幕仿佛和当年他母亲死亡时的景象重叠了,同样的死不瞑目。江蓠呼出一口气,走到虞锦鹤尸体旁边蹲下,就在这时,本该死去的虞锦鹤忽然又动了。他运起最后一股灵力,打向江蓠怀中的婴孩。灵气入体,那孩子身上瞬间散发出一股金色光芒,在襁褓中双眼紧闭的抽搐起来。

江蓠一惊,听到旁边映璜上仙怒道:“不好!”他上前来一把打开虞锦鹤,但已经阻拦不及,本应暂时存放在婴孩体内的神珠完全被这孩子的身体消化,取不出来了。

“可恶!”映璜上仙迁怒的一把将虞锦鹤的尸体拍碎,又问江蓠,“他手中的三颗神珠都在这孩子体内?”

江蓠哆嗦道:“我,我不知道,他只把孩子交给我,根本没有说神珠的事。”

正在气愤的映璜上仙见他畏缩怯懦的模样,不疑有他,抬手就将他手中婴孩吸到手中,“既然如此,这有神珠之力的孩子,我就带走了。”

说完,也不管江蓠,抱着孩子消失在原地。

江蓠望了一眼周围尸体碎肉,握紧袖中一枚神珠,也转身离去。他身体中的十二娘在刚才见到孩子被映璜上仙带走后,就觉得一阵心悸,此刻看不到映璜上仙踪迹后,她心中已经满是焦急。那孩子是执庭,他被映璜上仙带走,会遭遇些什么,她简直无法想象。

当年父亲将执庭带回来时,他那副样子显然曾经遭受过不少非人的折磨。之前的事,父亲没说过,执庭也没说过,所以十二娘不知晓执庭被父亲带回来之前,究竟在何处,又遭遇了些什么,但现在,她已经能猜测到了。正是因为这个猜测,令她更加心痛。

虽然心中记挂着被带走的婴孩,但十二娘的意识还依附于江蓠身上,不得不跟着他一起继续看着这个伤痕累累的蓬莱被毁灭的样子。江蓠是想离开蓬莱的,不过他还记着璞瑗尸身,因此犹豫片刻后,还是先进了摘星辰。这里没有了往日祥和,一对璧人只剩下了一具独自坐在血阵中的尸体。

江蓠快步朝璞瑗走去,想要将她的尸体带走,可是突然间,璞瑗的尸体睁开了双眼,眼睛中一片漆黑。她已经因为秘法,变成了最强大的一具鬼偶,江蓠并不清楚,措不及防之下,被璞瑗的尖利鬼爪刺破了心脏。无数死气鬼气瞬间充溢全身,眼看他也要化作鬼偶,江蓠忙将袖中神珠拿出,匆忙的吞服下去,想要阻止自己身体的变化。

璞瑗鬼偶面目狰狞,追在他身后,江蓠捂着不停冒着黑血的心口踉跄逃窜,最后坠进了摘星辰下的无边深渊里。他不断下坠,身体中的神珠随他一同落进黑暗里。没有灵力催发,神珠的效力无法流转,也就不能化进他的血肉。可此时的江蓠无力再运转灵力了,只能徒劳的看着自己被侵蚀。

就在这时,蓬莱的山腹传来闷响,有人毁掉了蓬莱的本命灵脉,掘出了山脉脉心,蓬莱仙山周围的附属仙山全部落进海中,只剩下一个主岛,被打进了溺海。这一连串的变故不知触动了什么,江蓠体内的神珠自动感应,在那一瞬间,将他带入了更深沉的黑暗里,最后落进了一片浅浅的水上。

江蓠因为体内神珠的影响,没有彻底变成鬼偶,但是他也没有因为神珠而痊愈,只是维持着一种不生亦不死的状态,在这片黑暗中,静静腐烂成一具黑色枯骨。腐烂的就剩下一颗头,仍旧没有彻底死亡。

作者有话要说:失策失策,这篇估计二十五万字结束。

第55章 55

十二娘附身在江蓠身上,一时间被他积攒了百多年的冲天怨气所影响,连神魂都出现了瞬间的动摇,但她很快凝神,令自己不被那股借由神珠之力催发的恶意侵蚀。

她的意识与将她拉入的意识开始争斗,双方互相角力,忽然间十二娘的内府现出神光,乃是和神珠光芒一样的金光。这道金光一出,企图将十二娘意识拉入更黑暗深层的那股意识,便如同冰消雪融一般退去。

十二娘乘机脱离这个意识沼泽,就在她以为自己即将神魂归体之际,忽然又生了变数。

一阵天旋地转,她再次体会到了那股身不由己陷落他人意识中的眩晕。可是这一次,又有不同,因为这次她不再是附身在他人身体里,而是游离于外,将她牵引的,正是她之前关心的那名被映璜上仙带走的婴孩,也就是执庭。

她飘在空中俯视周身,见周围是一处密室,密室中映璜上仙与他的儿子啸泱上人,正相对而坐,试图炼化中间那名婴儿。现在的时间应当是在映璜上仙带走婴孩之后不久,因为十二娘见到那婴儿此刻仍旧是之前在江蓠记忆中见到的模样。

“不行,父亲,这孩子身上的神珠之力无法炼化。”啸泱上人首先收功。

映璜上仙也接着收功,看着痛苦啼哭的婴儿,露出了不甘而贪婪的神情。“这可是三颗神珠,竟然就这般在一个无知婴孩身上浪费了。”

啸泱上人迟疑道:“不如…将他炼制成神丹?”

映璜上仙一挥袖:“那样本山主能得到的神珠之力至少将减少一半!我手中这枚神珠要留与你,所以这孩子体内的三颗神珠我势在必得。”

他说着,沉吟片刻,将孩子吸到掌中。他一指点在孩子胸口,让那孩子再不能发出恼人哭声,随即仔仔细细的将那孩子体内灵脉灵根一一探查了一遍。

这一探,映璜上仙的目光多出了几分惊异,眼中的贪婪之色更甚。他喃喃道:“这孩子竟有先天之体,如此灵脉灵根,资质之高前所未见,又有神珠溶于血肉身躯,这真是一具得天独厚的身体。”

他看向自己已经变得苍老的手,忽然笑了起来,“本山主决定了,这具拥有无上资质的身体,将成为本山主的下一具躯体!”

他的儿子啸泱上人闻言一惊,“这…父亲,这孩子毫无修为,父亲打算夺舍?怕是他承受不住。”

映璜上仙哼了一声,“那就多养他一段时间,我这身体还能支撑一些时候,等时候到了,这具身躯自然是我的。”

“如今其余三座仙山中,朱丹上仙和商焕上仙都在暗中寻找其余三枚神珠的下落,这孩子的存在不能被人知晓。啸泱,你要将一切知情之人尽数处置好,这个孩子,就让他好好地待在这里,这段时间我将会闭关,助这孩子早日问道,然后我便要着手毁去他的神识,只将他血肉温养,培养出本山主最满意的躯体!”

“是,父亲。”

十二娘听得杀心大起,恨不得现在就一剑刺死这父子两。可惜她如今不过一缕被牵引的游思,只能眼睁睁看着曾经发生过的事,而无法做出任何改变。

下方那个命途多舛的孩子,此时仍旧混沌未知事,却要面临这种危险的境地。十二娘不由自主的伸手触到那孩子的脸颊,就在她触摸到孩子的一瞬间,她感觉到一股吸力,将她的意识吸进了那个孩子的体内。

一进入他的天府,十二娘就大吃了一惊。孩童的天府内,神思应当很是微弱且平静的,但他天府中此刻却是混乱无比,孩子本身的灵智龟缩在天府一角,占据了整个天府的另一道灵智浩然庞大,这庞然巨物压得孩子天府中的本来灵智摇摇欲坠。

这究竟是什么情况?此刻的情形与夺舍时的情形十分的相像,可是映璜上仙还未开始动手夺舍,这孩子天府内怎么就会有两道神智?这另一道神智又是从何而来?

难道…十二娘蓦然想到了一个可能。那位留下钧天丈,被执庭用厌恶又熟悉的口吻谈起的晗阳,他留下的神珠中,难道还残存着他的意识?如果他留下神珠,将自己一缕意识留在某一颗神珠上,又恰好被这孩子炼化,那么此刻会出现这种情况也就合理了。

晗阳曾是天地间的最后一位神,修炼至神,他的神识灵知何等强大,哪怕只剩一缕,也绝不是一个刚出生婴儿灵智所能抵抗的。眼看着孩子的灵识就要被毁,十二娘心生动摇,忍不住怀疑执庭的神识到底是他原本神识还是被夺舍后的晗阳神识。

若是后者,那么这么多年,她所面对的是一个何种可怕的存在。

这种几乎颠覆了十二娘认知的事,令她再不能冷静,徒劳的想要运起力量阻止这一切的发生。然而她依旧无法干扰,因为这一切早已发生在一百多年前,她如今不过是个记忆中的看客。

就在这种危急之时,这孩子的天府内又出现了一道灵识。那是映璜上仙在试图占据这孩子的天府,可当他来到这里之后,同样意识到了不对劲,本该虚弱毫无抵抗防备的天府中有两道神智。

想要占据这里的映璜上仙神识,一瞬间就与同样想占据这孩子天府的另一道强大神识对上了,两强相遇,在这个无比脆弱的天府中激起震荡无数。就连十二娘都感觉到了那种脑袋活生生被撕扯开的痛楚,这样的痛,比挖心碎骨更痛百倍,让一个无知婴儿来承受,真的太过残忍了。

眼看那虚弱的初生灵识在天府一角明明灭灭,好像随时都会崩溃散去,十二娘的心不由自主的被牵动。

两道强大神识相争,互相消磨,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任何一方都无法后退,因为一旦后退就是神识消散,只能死斗到底。就在这种机缘巧合下,原本那道虚弱的初生灵智虽然经历了无比的痛苦,反倒因祸得福险而又险的存活了下来。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那两道神识之间的较量结束了,映璜上仙终究略胜一筹,完全打散了疑似晗阳留下的一缕残思。虽然胜利,但映璜上仙此刻情形也极为糟糕,他已经无法再进行夺舍,只能勉强退出这天府,回到自己的身体中蕴养神识。

经此猝不及防的一战,他损伤严重,十二娘估计他恐怕短时间内都无法清醒了。

孩子的危机暂时解除,但天府之内又有了新的变化。被打散的那道神思碎片,缓慢的沾染上了天府中原本那道纯洁无暇的新生灵智。神智已经完全消散,但这种碎片带着无比的怨气和恨意,还有一些零碎记忆,会给这孩子带来多大的影响,这也是无可估量的。

十二娘待在这天府中,眼睁睁看着被无数神智碎片沾染的灵智。这就好比是让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脑子里,瞬间灌入星河瀚海一般的知识,其中痛苦不言而喻。灵智神识都是排外的,这种强制融合,本身对于灵智就是一种伤害。

十二娘游历时曾见到过天府被人探入,被迫融合他人神思碎片之人,那人每日发癫疯狂,不知世事,最后实在受不住那种痛苦,砸烂了自己的脑袋而亡。

又想到初初见到执庭,他那副如同死物一般的情状神态,十二娘猜测,他恐怕遭受了许多年的神思侵袭,纵使原本灵智没有被晗阳残存神思吞噬,也被影响了许多。

更不要说还有个在一旁虎视眈眈的映璜上仙,可以想见,等映璜上仙修养完神识,定会再度对这孩子出手,到那时,又是无边的折磨。这场痛苦,恐怕现在才是开始。

十二娘想的不错,接下来,她亲眼看到了映璜上仙几度想要打散这孩子灵智,然而最终却都告失败。因为这孩子的灵智被残余神思影响,被磨砺的无比坚韧,以映璜上仙此刻的受损灵识,根本拿他毫无办法。

此法不行,映璜上仙再度想出了一个办法。

“既然灵智坚韧,那我就扰乱他的神智,令他发疯发狂,等他崩溃之后,再取他灵智。”

映璜上仙此方法着实险恶,他竟然将关于蓬莱灭亡之事的记忆,植入了这孩子的脑中,令他日日在脑海中重复那种末日灭亡之景,让他看着蓬莱众人的凄惨死亡。除此之外,为了延续自己的生机,他还在这孩子身上割肉放血,炼丹用以维持自己衰老身体的生机。

“不过小伤而已,既能令他痛苦,进而达到让他崩溃的效果,也能解我屡次受挫之恨,等我得到这具身躯,自然会用灵丹修复这些伤口。”

这个孩子,就在这种险恶的环境下慢慢长大了。他从未亲眼见过外界的事物,从未见过除了映璜上仙父子之外的人,但他又知晓很多,因为他的记忆中全都是融合的晗阳神识还有映璜上仙强加给他的场景,可惜那些记忆,都是些残酷又黑暗的记忆。任何一个人,在这种环境下,都会变成疯子。

执庭说他自己早就疯了,十二娘那时并不理解,直到现在她才明白,执庭为何会那么说。

他说的没错,他早就疯了。开启晗阳秘境,还有为蓬莱复仇,根本就是根深蒂固,深植在他最初记忆里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你就说惨不惨吧。

第56章 56

“父亲,你身体里的灵力又开始暴动了,可要我为你取药炼丹?”

“嗯,去吧,这一次我要多一些血肉…看来我必须闭关一趟了,这个身体越来越不经用,等我这次出关之后,夺舍之事就不能再拖。恰好那小东西这两年越发疯癫,本山主刚好一举拿下他。”

映璜上仙说完,再度闭眼修炼。而啸泱上人离开这里之后,就去到了一个密室中。这密室中关押的孩子已经长成了少年,然而多年折磨使他完全没有少年的模样,还是仿若孩童一般的虚弱瘦小,因为常年不见天日,他脸色苍白,眼神木然而没有任何神采,若不是还在呼吸,看上去就像是一具尸体一般。

啸泱上人走进密室,自然的走到了少年身边,他完全没有将这蜷缩在石台上的瘦弱少年当做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像对待猪犬,或是别的什么没有生命的东西一样。

他用特制的玉刀在这少年身上割下肉片,溢出的血则被他用一个玉瓶接着,就这样,一连割了几十片,将少年身上割的一片血肉模糊,他这才放下玉刀,将一枚丹药塞进了少年口中,令他吞下。

丹药入口后,那些伤口快速的结痂,变成一道道疤痕。那疤痕非常浅,但是因为割了太多次,就算再浅的疤痕在这种叠加之下,都会变得显眼。在啸泱上人割肉的过程中,蜷缩在那的少年眼中浮现痛苦癫乱之色,但他完全没有挣扎,因为长久的经验告诉他,挣扎只会更加痛苦。

对于少年的痛苦,啸泱上人视而不见,只是在喂完丹药后,又给他扔了一些灵草,当做他的食物。这些都是能令血肉快速再生的灵草,不然以他们割下血肉的频率,这孩子早就变成一具只剩肉沫的骨头架子了。

“可惜了,血肉中蕴含的神珠之力太少,真正的精华全都在心脏中…”啸泱上人离开前,看着少年的目光满是遗憾。他不敢违背父亲做出擅自杀死少年取心的行为,只能偶尔割些血肉为自己炼丹。只要尝过那种服丹之后,修为迅速上涨的感觉,他就不可抑制的更加渴求这种神珠之力的血肉丹。

“等父亲夺舍成功,就不能再取血肉了…不过到了那时候,父亲手中的一颗神珠,就是我的。”啸泱上人离开后,密室中许久没有动响。

忽然,那木然望着密室一角的少年,眼神发生了变化。他的眼中此刻已经没有了刚才的畏缩恐惧以及混沌,只有一片漠然的冷静。他确实在这些年中被折磨的几近疯癫,但偶尔也会像现在这样突然清醒过来。

清醒时候的少年和之前的样子比起来,简直就是两个人,他不再因为脑子里还有身体上的痛苦而颤抖。从石台上坐起,赤脚来到石台下,他捡起那些散落一地的灵花灵草,一样样的将他们摆放在石台上。

“菩提花、千佛草、生灵根…”他轻声说着,捡起其中几样放在一边,接着又从石台底下一个隐秘的石砖后拿出了之前没有吃,特地留下的几样灵花灵草。

“配上夜观音、释迦罗花叶、滴水生草。”他将几种灵花灵草混合,然后生吃了下去。不过他没有全部吃下,有些他只吃茎,有些只吃叶。

将这些吞咽下去之后,他就回到了石台上,安详的躺着。但是很快,他额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唇色发乌,整个人忍不住痉挛起来,呈现出中毒的征兆。

按理说,那父子两想取他血肉炼丹,就不会让他吃有毒的东西,可这世间灵花灵草,分开无毒,有些合在一起,却能变成有毒。这少年拥有晗阳的零碎记忆,知晓不少的事情,而且他仿佛天生一股狠劲,对自己下手从不手软。从几年前开始,他就有意的开始控制自己吃下去的灵花灵草,并且摸到了一种规律。

他有时候会特意留下一些灵花灵草,和之后得到的灵花灵草一起混合,在自己身体里产生毒素。这样日积月累下来,他的血肉中产生了一些毒。为了不让那父子两发觉,他很是小心的控制着服用的灵草效果。

那对父子将他囚禁,隔绝他与外界的一切联系,以为这样就没有后顾之忧,却没能料到这个半疯的少年竟然如此大胆且有手段,敢将自己的身体当做媒介下毒,并且下的无声无息,为此宁愿承受毒发之痛。

映璜上仙本就寿数将尽,不然也不会因为神珠选择对相交多年的老友微蓝上仙出手,这几年,他更是衰落极快,但他只以为是身体快要支撑不住,完全没能想到竟是因为自己一直服食的血肉丹内藏毒。他为人自负又不轻信他人,从来没把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阶下囚看在眼里,怎么可能想到他会用这种方式下毒。

十二娘依旧围绕在这少年身侧,她看着他费尽心思的活下去,又在这种绝境下寻求生路,心中复杂之情不知该如何表述。

她与执庭相处了那么多年,从他成为她的徒弟开始,她就处处关爱,便是往常听人说他一句不是,都要发怒教训人,何曾见过他这样痛苦艰难的模样,那次次取肉时的场景,她都不忍心看。可笑她当年见过不知多少凄惨景象,如今受难之人换做自己爱徒,刀子就如同割在自己身上一样难受。

执庭于她,是徒弟,是心爱之人,是让她从第一次见面就心生怜惜,照顾了那么多年的人。当年被他杀死,不是不恨,只是这恨意终究抵不过相处多年的点滴。师便如父,她虽然无法全然将执庭当做孩子,但总也习惯了爱护他。世俗里常见孩子不孝,要抛弃父母,少见父母因为生孩子的气,就再也不管孩子死活了的。

十二娘望着少年身上深浅不一的疤痕,忍不住又想起了一桩往事。那是执庭成为她徒弟之后,她见他这满身疤痕,就特意为他寻药,想要消抹这些痕迹,然而不知为何,那些药都无甚作用,于是她特地去了一趟终无山,将人家福地里的一汪蕴体灵泉挖了回来,安置在执庭的青竹里,要他日日浸泡。

在终无山,浸泡这种灵泉的都是女弟子,因为浸泡了这种灵泉,不仅会让肌肤白皙光滑,还会身带异香。所以被她要求日日浸泡灵泉的执庭,那段时间身上就总带着一股浓郁的花香。她发现执庭泡了那泉之后越发不爱出门,便问他为何不出门,执庭十分无奈,答之:“师父,徒儿一出门必会‘招蜂引蝶’,还是不出门的好。”

他身上那股香味,只要出门,必会引来蝴蝶灵蜂围绕,偏偏瀛洲上各种花草众多,执庭出了一次门,瀛州众弟子们就有幸围观了一场大师兄‘招蜂引蝶’的盛大场景,多年后各种有关执庭大师兄身带异香引来万千蝴蝶蹁跹围绕的传言,还在新老弟子中广为流传。

执庭问她,是不是觉得他身上那些疤痕看上去非常可怖。

十二娘当时的回答是:“为师是怕你自己看着难受。”

“既然如此,我明白了,既然师父不喜欢,那徒儿想办法祛除就是了。”之后他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真的就将身上疤痕完全祛除了。

十二娘当年一度十分好奇他身上的疤痕究竟是如何来的,但担忧徒儿不快一直没有问起,现在,她亲眼看着这些疤痕一层层出现在这具年轻的身体上。多年疑惑,终得到解答,答案却如此沉重。

这次割肉之后,映璜上仙许久未曾出现,十二娘猜测他大约是闭关出现了什么意外,从啸泱上人几次过来时眉间的忧虑看,他出的问题还不小。

啸泱上人再次来取血肉时,发生了意外。就在另一个密室闭关的映璜上仙忽然发狂,一掌轰开了坚实的密室,啸泱上人来不及再管少年,连忙前去阻止,恰好又遇瀛洲的连郁上仙前来拜访,他撞见发狂的映璜上仙,同时也见到了满身鲜血的被困少年。

连郁上仙知晓了少年身份,惊怒之下,与映璜上仙大打出手,最后将少年带回了瀛洲。

原来,这就是父亲将执庭带回瀛洲的始末。十二娘在执庭的记忆中见到了一个有些陌生的父亲身影,她发现,执庭对于父亲并无怨恨。这让她略觉诧异,因为在映璜上仙灌输给他的记忆里,父亲也是围杀微蓝上仙的人之一,可他却没有丝毫怨恨,同样的,也没有丝毫的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