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这剑给你,做个纪念。”斗笠客很和善的将自己那根细竹枝递给了金玉公子,然后朝他点点头,转身牵着湖边目瞪口呆的沈无辜走了。

金玉公子站在原地,和一根无辜的竹枝剑相视默然,然后他一把揪下顶头那两片竹叶叼在了嘴里。挥舞着竹枝一转身也走了。

既然输了,按照修仙界‘打了小的出来老的’传统,他现在该回去告状搬救兵。头一次遇上这种事,还真有点期待三师兄来找回场子的后续。

——

沈无辜再次求证,“爹,你真赢了?”

斗笠客:“啊,真的。”

沈无辜眉头紧锁,好像面临着什么艰难的抉择。斗笠客瞧他一眼,问道:“难道是我会错意,你更想你小师叔赢,把你带回去?”

沈无辜叹了一口气,“不是啊,我没想到你这么厉害,接下来我小师叔肯定会回去找我爹娘和三师伯他们,下次他们也会来找你打架的。”

斗笠客:“没事,虽然我有段时间没用过剑,但今日练了练手,觉得还没把剑术还给师父,应当能应付,你放心就是。”

“唉,不是!”沈无辜:“你听我说完,我是在想,要是你这么厉害,再打败我爹娘二师伯他们,我爹娘害怕了,不准备再生个孩子了,我岂不是也不能再当你儿子了?”

斗笠客未曾想他竟然思考的如此曲折,嘶了一声,理了理前后关系奇道:“可是,你爹娘不准备再生一个孩子,不是刚好合了你的心意?”

沈无辜依然锁着眉头,“所以我现在很苦恼,也很犹豫,是选择不要妹妹,还是选择要爹。”

斗笠客没想到自己一下子在便宜儿子心里有了这么重的分量,有点受宠若惊,“哈哈,多谢你抬爱了。”

“不过,下次你爹娘寻来,你就与他们回家吧。”斗笠客慈爱的摸他的后脑勺,“毕竟我对你来说只是个陌生人,你也不能一直跟着我走。说真的,万一我真是个图谋不轨的坏人你又该怎么办呢。”

沈无辜叉着腰,小靴子在地上踩得嗒嗒作响,他仰头瞅了一眼斗笠客,鄙夷道:“你真以为我傻吗,我不用猜都知道你肯定认识我爹娘,不然那时候也不会救我,还这么简单的答应把我带在身边了。”

斗笠客有时候都不知道这孩子究竟是机灵还是傻。

沈无辜突然挠了挠脑袋,不确定的问:“你该不是在嫌我麻烦吧?你让我回去,是因为你要走了吗?”

“不是,只是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我迟早要走的,你也迟早得回家去,你现在还不到离巢的年纪啊。”

沈无辜不爱听这话,便噘着嘴生闷气,走着走着,他突然打了个呵欠,揉了揉眼睛,咕哝道:“奇怪,突然觉得想睡觉了。”

说完,他脑袋一歪就往地上倒去。一旁斗笠客将孩子捞起来,脸上那点轻松的笑意倏地消失了,他察觉不对,查探了一番沈无辜情况,却发现他的身体没有问题。

这是怎么一回事?斗笠客思考片刻,突然又想到什么,手中灵光氤氲,按上了沈无辜的额头。片刻之后,他神情冷了下来,一把将沈无辜抱起,转眼消失在了原地。

沈无辜这是失魄之症,应当还是之前那血线作祟。他还以为已经解开便没事了,没想到那东西竟这样厉害,瞒过了他的眼睛。

恐怕他将这孩子交回他父母手中之前,还得先彻底为他除去这后顾之忧才行。在他眼前夺了这孩子的魄,那做出血线之恶的人,非除不可。

第125章 第125章 06

则存好不容易有了天休息时间,扔下山主的杂事,瘫在云台上喝茶,享受难得的清闲,谁知一壶茶还未喝完,有个小弟子慌慌张张的跑过来禀报,说是金玉小师叔身受重伤回来了。

则存吓了一跳,忙问怎么回事,那小弟子一问三不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则存也顾不得那么多了,风风火火来到金玉公子所在的小峰,推开门一看,正见到金玉倒在榻上,面色灰白,双眼无神,气息微弱。

心里咯噔一声,则存扑上前去一把将他捞起来,“金宝你小子怎么回事!出去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给我振作一点!你要死了我怎么跟师父交待!小兔崽子!”

金玉:“咳咳,师兄,我都要死了,你就不能温柔点吗。”他说着吐出一口血来,拉着则存的手道:“师兄,我就要不久于人世…你就实话告诉我吧,师父,十二娘她,是不是回不来了?”

见他吐血,则存脸色难看,掏出灵丹想先给他喂两颗吊命,“你不要想这么多,我会救你的,你只要好好活着,师父迟早会回来!”他一边说一边给金玉查探伤情,结果这一探,发现这人灵力充沛内息平和,根本什么事没有。

此人越长大就越是人模狗样,但其实压根就和沈无辜那个小霸王一样,时不时就皮痒欠教训,这种事他有过前科,则存方才关心则乱,现在反应过来哪里还不明白自己被驴了,当下就黑了脸,咬牙切齿吼道:

“金!宝!”

床上上一刻还奄奄一息的金玉跳起来,夺窗而逃。逃走前还笑嘻嘻的一指桌上:“我给你留了封信,事关小无辜的生死安危,师兄别追我,去看看信,我先走一步!”

则存原本想追上去削他一顿再说,但听了这话又有点犹豫。这一犹豫,金玉那小子已经跑的没影没踪了,则存哼了一声,转身走回桌边去看那封信。

将信看罢,则存拧眉,“胡闹!沈无辜这小子离家出走就算了,还乱认爹,什么时候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他一手拿着信,去看那扇吱呀响的窗子,感觉无比头疼。想他一个好好的潇洒公子,这些年来愣是给磋磨成了个老妈子,从前带金宝,好不容易金宝那小子长大了,现在又来了个沈无辜,就这几年他感觉被他们两联手给气的白头发都快长出来了。

瞪着信运了好一会儿气,则存按了按额头,扭头去找师妹昭乐,毕竟熊孩子是她生的,问问她要怎么办再说。

昭乐前些年和仟花佰草殿的丹师沈青柯办了婚典,他们两个两情相悦好些年了,则存作为师兄,为他们主持了婚事,其实他心里不怎么满意沈青柯那小子,但没办法,他拗不过师妹昭乐。小时候他们师兄妹两个关系还是不错的,但是后来发生师父那事之后,昭乐恨上了他们几个师兄,一直到这些年,他们两人共同撑持瀛洲仙山,关系这才缓和了不少。

如今昭乐依旧在瀛洲住着,沈青柯经常跑过来,仟花佰草殿那边的家当差不多都搬到这边来了,黏昭乐黏得很紧。本来每年昭乐都会出门四处游历,寻找师父的线索——他们都相信师父并没有死,只是不知道又躲到了哪里。

但是今年,昭乐怀孕了,所以没能出门。为了不让她大着肚子在外面跑,沈青柯就差没跪下来求她了,没办法,昭乐只能待在瀛洲养着。也正是因为她怀孕这事,她那儿子才会离家出走。

“你看,再不把你儿子找回来,他都要跟外面的野男人跑了。”则存把信摁到昭乐面前。

听到师兄这形容,昭乐挑了一下眉,面色冷冷的,没见到有什么波澜,她看完信,说了句:“不管他。”

“什么!”则存刚把茶杯端起来,听到这话又扔下了,不认同的看着昭乐,“沈无辜才九岁,你的亲儿子,你就这么放着不管?”

昭乐莫名其妙,“我怎么不管了,刚才金宝过来找我,说他会去看着无辜的,等他们在外面玩上一段时间回来也没什么,为什么非得要现在立刻把人抓回来?你也知道无辜那个狗脾气,你现在去找他,他只会蹬鼻子上脸,还有金宝,他现在也不是从前那个小孩子了,有他看着金宝,我放心。”

则存:“…”金宝那臭小子又耍他!

昭乐摆摆手,“行了,你别担心这些了,最近你脸上皱纹都快长出来了。”

则存赶紧摸脸,嚷嚷:“什么?你别瞎说,我还这么年轻,哪里来的皱纹!”

两人随口说笑了两句,则存又问:“你真的不管了?”

昭乐:“不管。”

则存啧了一声,“不行,金宝和无辜两个傻孩子眼神都不好,我还是得亲自去看看去,免得他们被骗了。”

昭乐:“你怎么越来越爱操心。”

则存叹气心想,我能不操心吗?之前头上还有两位能干的,心都被他们操着,现在两位都不在了,他不顶上还能怎么办。

这边金玉在瀛洲溜达了一圈,准备了一些东西,又循着自己做下的记号,去追沈无辜和那位神秘的斗笠客前辈了。

沈无辜一觉昏迷了三天,醒来后不知今夕是何夕,脑袋晕乎乎的。他只感觉到有人把他扶起来,喂了他一些甜甜的液体,然后他才慢慢彻底清醒过来。

“嗯?”沈无辜坐起来,砸吧了一下嘴,往斗笠客手中那只碗上看了两眼,“这是什么,还挺好喝的。”

“安息竹液。”斗笠客将空碗放到一边,只简单解释了一句,对于取得这珍贵灵药的过程没有丝毫提及。沈无辜是个小孩子,也没听说过这东西,哦了一声就从床上跳下来了。

他在原地转了一圈,忽然狐疑的摸着下巴问:“我是怎么了?”

斗笠客拢着袖子靠在桌边道:“先前的血线之咒,还有隐藏的咒术没有解开,那一层咒术吸取了你的魄,所以你才会突然觉得疲惫,虽然我暂时用安息竹液为你稳固住魂魄,但必须尽快取回你被吸取的魄,否则你会长睡不起。”

沈无辜挠挠脑袋,“啊?听上去好像很麻烦的样子,爹你能解决吗?”

斗笠客回答的轻松而肯定,“能。”

听他这么说,沈无辜也放心了,小孩子总是不像大人那么爱担心的。他很快就对接下来的旅程起了相当大的兴趣,追问道:“那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找我的魄啊?”

斗笠客:“先去找被这红线摄取神魂之人。”

他拿出之前救沈无辜时得到的那一截红线,细细给沈无辜解释,没有因为他是个小孩子就随口敷衍:“你看,这红线上还残存着其他的魂魄气息,我猜测背后有人操控此事,肯定不止你一人遇上这种情况,我们循着类似的红线之祸,定能找到幕后之人。”

“喔。”沈无辜点点头。

“前辈,不如带我一个?”突然,窗外传来一个声音。

沈无辜惊讶的咦了一声,斗笠客倒是没有什么反应,似乎早就发现窗外有人。

沈无辜指指窗户:“是我小师叔的声音,他最喜欢跳窗户了,肯定是他。”

“嘎吱——”窗户被人从外头拉开,外面站着的果然是金玉。他探进来半个身子,道:“我都听见了,这事也不容易,让我一起去如何?虽然我打不过前辈你,但是处理一些杂事还是绰绰有余的!”

斗笠客脸上带笑的问道:“我为何要带着你一起?”

金玉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样子,在掌心一敲说:“不然我也认前辈当爹好了,这样你就能带我一起上路了。”

斗笠客:“…”他理了理自己的袖子,叹了一句:“谁教的你们两个,怎么认起爹都这样轻易?”

金玉卖起师兄一点都不心虚:“我三师兄则存教的,他是现在瀛洲仙山的代理山主。”

斗笠客不知想到了什么,摇了摇头。

金玉瞧他一副没兴趣的样子,再接再厉的劝道:“前辈你要是收了我当干儿子,马上辈分就高了,很划算的,你再考虑一下?”

斗笠客心下好笑,问他:“你认我当爹,平白连你三师兄的辈分都低了,不怕他教训你?”

金玉面上露出个狡猾的笑来,“要是前辈你同意了,那你就是我干爹了,要是我师兄要教训我,干爹你肯定得护着我不是?既然这样,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斗笠客点着桌子,“你怎么有信心我能胜过你三师兄?”

金玉:“我看出来了,前辈你厉害的很,肯定没问题的。”

斗笠客便没再说话了。金玉嘿嘿一笑,从窗户外头翻了进来,很自来熟的喊了声爹。沈无辜就不乐意了,他算了算,嚷道:“不对啊小师叔,这辈分错了!我喊你小师叔,喊他爹,你们是一个辈分的,现在你喊他爹,我岂不是要喊他爷爷了!”

金玉一把将他抱起来,“哎呀,不要在意这些小节,反正真要细算起来,咱们辈分就够乱了,是不是啊爹?”

他似乎话中有话,斗笠客听出来了,但没在意他那点试探的小心思,只起身拿起桌上斗笠,戴回了头上。

“事不宜迟,我们出发去办正事了。”

“都听爹的。”金玉扛着沈无辜跟了上去。

沈无辜偷偷跟他咬耳朵,“小师叔,你突然跑来跟我抢爹干嘛呀?”

金玉正在瞧斗笠客背上背着的那把剑,闻言收回目光也小声回他,“小无辜,你现在该改口叫爷爷。”

前头背对着他们的斗笠客突然道:“真叫我爷爷,我就把你们两个丢在这里不管。”

沈无辜板着小脸,一把捂住了小师叔的嘴,告诫他:“你要是不听话,我和爹就把你丢在这里不管。”

第126章 第126章 07

“爹,我们该怎么找那种害人的红线咒术啊?”沈无辜趴在金玉背上,仰头问一边的斗笠客。他的魄被之前的血咒吸走了一部分,如今魂魄虽然暂时被安息竹液稳定下来,却很容易累,于是金玉这个小师叔就成了他的移动坐骑。

斗笠客道:“血线咒术,应当是一种作用于魂魄的媒介咒术,被种下这种咒术的人,魂魄会被红线传送到另一个地方,我去查探了之前那个院中的老树,发现那老树已经生出了灵性,是一棵五百年的老槐树,槐树通阴,维系死人与生魂…真要去寻这样的老槐树,倒也不是很麻烦。”

“难不成咱们要一个一个地方的去找老槐树?啧,这不是大海捞针吗。”金玉笑眯眯的:“还是说,爹你有什么好办法?”

斗笠客背着一只手,说:“地生万物,都有‘气’,所谓灵气,便是其中的一种,生灵有灵气,非人的活物,譬如树木花草,也有各种各样的气,槐树略有些特别,他本身的木气不及阴气,树龄越长,越能影响周围的气,过了百年,会开始形成独特的气场,性阴,能聚魂魄。”

斗笠客说起话来,不疾不徐,缓慢而平和,娓娓道来,听的人想睡觉。沈无辜就在金玉背上打了个呵欠,强撑着眼皮。

斗笠客见了,从袖中掏出个葫芦,递给了沈无辜,“喝两口。”

沈无辜也不客气,接过来咕嘟咕嘟喝了两大口。金玉嗅到那股香甜气息,发现那是什么玩意儿,眉毛差点挑飞出去。等斗笠客把葫芦收回去,金玉忍不住开口感叹了一句,“前辈真是神通广大。”这等难得的东西竟然弄来这么一大葫芦。

斗笠客没接这个话茬,好似根本没听懂似得,又接着刚才说的,继续徐徐讲道:“这样的气场,是可以看见的,只需要一点特殊的法子。当然,只能用看的,也有些麻烦,所以还有一种办法。”说到这,斗笠客停下来,问金玉,“金玉公子,可知我说的是什么办法?”

金玉:“哦,不知道。”

斗笠客:“有时间,不妨花心思多看些书,莫要在他处执迷。”

金玉笑嘻嘻的,也没回应。沈无辜根本不知道他们两个在说什么,追问道:“爹,你说的另一种办法是什么?”

斗笠客轻飘飘的放过了方才那句话,回答沈无辜的问题,“地有地气,地底下有无数地脉纵横,如槐树这样长在土地上的东西,所形成的气场就如同地脉上结出的果实,只要能疏导地脉,自然能找到上面最大的那颗‘果实’。”

“哇!”沈无辜听不大懂,但这不妨碍他打心底觉得爹很厉害。听得懂的金玉,又忍不住把自己的眉毛挑的老高,他心里嘀咕,这前辈不得了,疏导地气这种事,竟然说得这么轻巧,他敢说就算是自己那位三师兄则存,也没法疏导地气,更不用说通过地气寻找什么了,这人真是…可怕。

正所谓无知者无畏,金玉正在那边心惊,沈无辜则完全没压力,还在那拍手说:“爹,你怎么找那个地气啊?快快快,我要看你怎么找的!”

哟呵,他们家这小破孩子说得多么简单啊?金玉腹诽,眼睛却是直往斗笠客那边瞄,他也想看看斗笠客会怎么做。

虽然疏导地气这种事在他看来不太可能,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金玉有种没来由的直觉,觉得这位‘爹’能做到,就像他先前与这人一战,察觉到了一股莫名熟悉的气息,直觉这人与师父有关系一般。他的直觉从小就很敏锐,特别是开始修炼之后,多年来,每次出现什么直觉,最后证明都是对的,所以他相信,这次一定也错不了。

“我们要先找到一处地脉连通的地方,最好是数条地脉交错之处。”斗笠客说完,闭目了一会儿,就往某个方向一指,“去那里,大概三百里外。”

到了斗笠客所说的地方,他挥手让金玉背着沈无辜站到了一边,然后自己从袖中掏出了一粒种子。他伸手将种子按到了土中,随即轻轻闭上了眼睛。

他手掌下的土中忽然开始翻涌起来,然后一抹绿色从他的指缝中长出,细长的藤蔓像是什么有生命的东西,细细密密的缠绕住斗笠客的手,接着又攀上他的手臂,大有要将他整个人完全裹住的趋势。

金玉敏锐的察觉到斗笠客周身看似平静的空气,陡然变得不一样了,好像多了些什么。那种捉摸不到的屏障像是柔软的水,缓缓往两边荡漾开。那一瞬间,金玉嗅到了一股草木初生的清新之气,他的心里有一刹那空了,就是那种整个人被放空了的恍惚,不过很快他就从那种状态中挣脱了出来,并且下意识扣住了沈无辜的胳膊,拉着他退后了一步。

就在这个时候,金玉看见斗笠客忽然侧头看过来一眼,看得他一口大气都没敢喘。说来也奇怪,这斗笠客的容貌普通到平直刻板,一双眼睛却好像深不见底的幽谷,越看就越觉得好像摔下了什么深不见底的地方,忍不住头皮发麻神经紧绷。

好在斗笠客很快收回了目光,仿佛是在细细感受什么一样,呼出了一口气。随即金玉就见到那原本郁郁葱葱缠绕在他身上的绿色藤蔓开始枯萎,最后完全变成了一堆灰,斗笠客站起来抖抖身上的衣服,一副轻松的好像刚才只是洗了个澡的模样。

金玉试探着问道:“找到啦?”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现在不太敢叫爹了。

斗笠客简单嗯了一声。

沈无辜比他不拘小节多了,走过去一把抱住斗笠客的腿,“爹,刚才那是什么?”

“普通的种子而已,我暂时让它连通了我和地脉。”斗笠客轻轻巧巧的说着可怕的事情,还将那‘普通’的种子给了沈无辜一粒。“你觉得有趣就拿去玩吧。”

金玉眼尖见到那种子的模样,眼神复杂,这哪里是普通的种子!沈无辜那小混蛋抱人家大腿抱得这么自然,他现在也有点真心想叫这前辈叫爹了。可惜,前辈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他存着其他的小心思,对他的态度不冷不热的,相比较起来,无辜那小子更像是亲生的。

沈无辜把玩着那颗种子,问:“那爹你找到了吗?”

斗笠客:“找到了。”

金玉溜达过去,若无其事的插话道:“找到多少个?我们要一个个的找过去吗?”

斗笠客闻言,就用一种‘傻孩子你在说什么傻话’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说:“自然是直接去寻最不同寻常的,那应该就是根源。”

金玉:直接找上最大头的,服,爹不愧是爹。

三人又往一个方向出发,这一路金玉和沈无辜一样,什么都不用想,跟着斗笠客走就行了。不过最开始一天他们还是往一个方向走,第二天,斗笠客忽然就换了一条路。

金玉觉得不对,马上问:“怎么了?之前不是说要往这边一直走到另一个仙坊落脚?”

斗笠客看他一眼,似笑非笑的,“有人追来了,我觉得还是避开比较好。”

金玉咳嗽了一声,他猜到是三师兄追来了。对于这事,他早有预料,三师兄那人,爱操心,不可能放着他们不管,所以金玉故意给他留下了线索引路。可惜,道高一尺,爹高一丈,从斗笠客带着他们换了一条路,金玉就发现三师兄没有追上来了,他一转念就猜到,肯定是自己给三师兄留下的线索被斗笠客前辈破坏了。

以他的能耐,真不想人跟着,肯定会处理的干净。试探了一把斗笠客的底线,金玉聪明的就收回了自己的小动作,老老实实的跟着斗笠客赶路,每天就没心没肺的和沈无辜打打闹闹,把自己迷失了方向的三师兄扔到了脑后。

直到这天,他们来到了西南一处荒漠边缘。三人停下来,他们要紧着沈无辜小公子,配合他的休息时间。

金玉望着远天夕阳,不经意般的开口道:“真巧,这附近我来过,不远处应该有一座城,名叫降噩城,我小时候还曾在那里住过一段时间呢。”他扭头看对面火堆边的斗笠客,问他:“爹,你有来过这里吗?”

金玉本以为斗笠客会摇头,谁知他出人意料的配合,竟然点头说:“来过一次。”

金玉心中一震,“哦?”

但斗笠客却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他将背后那把剑取下,放在自己膝上,也不解开外面包裹的布,只垂着眼睛休息,一手搭在剑的包裹上,眼神漫无边际的游离着。

那个名叫降噩城的小城,他很久以前去过一次,那真的是很久以前了,久到他还是那个瀛洲仙山的执庭上仙,而他的师父还未死,待在那降噩城里当个茶馆老板娘。

他那时疯的有些厉害,脑子里那个丧心病狂的声音越发嚣张,每一日他都会思考,自己究竟是谁。是执庭,还是晗阳?压抑的久了,有一日,他忽然撕心裂肺的想起她来,于是在挣扎了几日后,换了个模样,千里迢迢的来到降噩城,想远远的看她一眼。然而到了降噩城,远远见到她模糊的影子,又觉得不满足,将出发前再三的克制丢的干干净净,迈步走进了那个茶馆里。

他那时为了不让师父看出身份,改头换面的彻底,还是变换了个女子身份来的。他在那破破烂烂的茶馆里坐下,也许是因为目光实在没能克制住,盯着她盯久了些,原本在柜台后翘着腿打盹的师父忽然就醒了,睡眼惺忪的投过来一眼。

那是一个看着陌生人的目光,但对于那时的他来说,也已经够了。

“哟,没见过,外头来的?”她浑身懒洋洋的走过来,一手撑在他旁边的桌子上,有气无力的问道:“吃点什么?”

当时店里还有两位客人,其中一位就忍不住起哄道:“十二娘,你不是说你这茶馆里有什么就上什么,不接受点菜吗?平时都是随手给我们扔点猪食,怎么今日这么好心,还问人家要吃什么?”

十二娘就抱着胸,斜睨了那人一眼,呸了一声,骂道:“看你那糟心样子,也就配吃猪食,怎么着?不想吃就吐出来,叽歪什么,老娘看这小妹妹长得可人,愿意给她额外做吃的,要你多嘴!”

他从未听过师父这样说话,觉得很有趣。他的师父,在他面前似乎从来不肯露出不好的一面,端着厉害。

“哎,你要吃什么,趁姐姐心情好。”

“面,可以吗?”

“好,等着。”她撂下一句话,把那破布门帘一掀,走到后头去了,没一会儿就传出了一阵香味,她端着一碗面回来了,往他面前一放,自己转身又回了那柜台后打盹。

于是他强迫自己收回目光,就很珍惜的吃完了那碗面,吃到店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天色不早,他实在不该再继续留下去,所以他走到柜台,准备付钱。这时候他才想起,自己身上根本没有普通人用的银子,只有灵石,可是在这种地方用灵石,一定会引起她的疑心,他原本也没想进来,谁知会变成这样一个处境。

只这么犹豫的一会儿里,柜台后的师父睁开眼瞧了瞧他,朝他挥了挥手,“没钱?算了,今天这碗面不收你的钱,我难得看你顺眼,你走吧。”

——就算不知道我是我,你依然会对我特殊吗?

他那时心中忽的一颤,脑海里翻腾不休的许多恶念,都像是遇到了定海神针的海浪,温驯的平静下来。他感觉到了一股久违的平静,同时,也找回了冷静。

走出那个破烂的小茶馆,离开降噩城,他在附近的荒漠里坐了一夜,远远眺望着边缘降噩城里的微弱灯光。

那之后,他再没有去过降噩城,他不敢再去,怕自己越疯越厉害,哪天忍不住,真的就把她杀了。

就那样让她待在降噩城,远离一切便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