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第122章 03

独自在人世间行走,已经过了几十年,这几十年间,偶尔也会听到擦肩而过的陌生人谈起那些耳熟的名字。驻足听上两句,再默默离去,与千千万万的路人无甚区别。

这些年来,他身上好似多了些什么,将他与这喜怒哀乐满溢的红尘隔开来。悲也好,喜也罢,都成了他人的事,与他毫无关系。走过的地方多了,遇到的人多了,难免会有人试图接近他,只是对他来说,其他人的情感,不论是友情还是爱情或是其他,都像是被风吹来的柳絮,袖子一挥便飞走了,沾不了身,连一点痕迹都无法留下。

他一直没能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居无定所,四处漂泊。前不久,他刚从遥远的极北寒地回来,还未想好下一个要去的地方,只不过是在附近的仙坊暂时落脚,却意外的看到了那个孩子。虽是个男孩,却与他娘亲年幼时长得极像,因而让他一眼就认了出来。也不知是因为他心中记挂着那些故人,还是单纯的记性太好。

记得昭乐幼时,脾气也是不太好,但她不会大声喊叫发脾气,只是爱黑着小脸生闷气,总要则存嘻嘻哈哈的故意去逗她,她才会忘记之前的不高兴。许多别峰的师兄师姐也爱逗她,惹她恼了,不管是谁她都敢举着小木剑去戳人家的屁股。

那剑是他给她削的,照着…师父的熹微剑削的。小昭乐跟许多人生过气,连她最喜欢的师父都曾惹过她生气,只有他这个大师兄,从来包容忍让,悉心宠爱。

昭乐年幼时生了一场病,他把那小小的孩子安置在青竹里照顾,她烧的迷迷糊糊,拉着他的衣角直喊娘亲,那小模样看着着实可怜,没办法,他只能顺着她的意思回了句“娘亲在这里。”这声一出,把一旁的师父逗得乐不可支,靠在床边笑了好一阵。

昭乐确实是将他这个大师兄当做‘娘亲’的,他们师徒几个,除了他,好像也没人能担起这个‘重任’。

被欺负了、遇到不会的难题了或者只是单纯的不高兴了,小昭乐都会来找他,跟在他身后转来转去。要是听到有人说他的坏话,小昭乐一定是最生气的那个,想方设法都要替他出气。

或许正应了那句话,“爱之深,恨之切”所以小昭乐后来才会那样怨恨他这个弑师恶徒,一心想要杀了他给师父报仇。

时过境迁再看,也就徒留一声叹息了。

不知不觉在圆塔上站了这许久,太阳都快要落山了。斗笠客回过神,扶了扶头上的斗笠,消失在落日余晖中。

他本以为这一场突然的故人相遇,也就到此为止了,谁知发展却比他想的更曲折些。

三日后,斗笠客在另一处再次意外遇上了沈无辜。这位小公子真真浑身是胆,敢想敢做,前脚一脸认命的待在小师叔身边,后脚等他那小师叔一放松警惕,他又滋溜一下给溜了,半点都没有‘吃一堑长一智’的觉悟。

这不,这条再次孤身一人闯世界的小肥羊,成功把自己送进了另一张虎口,这回暗地里是没有一个小师叔给他保驾护航了,所以这沈小公子看上去大概吃了一番苦头。

他跟在一个小女娃身边,那小女娃看上去不过七、八岁的模样,长相很是可爱,与沈无辜站在一处就像一对金童玉女,他们牵着手走在大街上,好像很亲密的样子,斗笠客却察觉到了不对劲。

那女童并非什么无害的小姑娘,她身上的伪装能骗过一般修士,却瞒不了他的眼睛。再者,沈无辜小公子的表情,实在是太难看了,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僵硬感。

女童修为不算高,人倒是警惕,她手中牵着一根普通人看不见的无形红线,另一端绑在沈无辜的脖子上,那是邪恶咒术的一种,随时能要了沈无辜的小命,这让斗笠客不好轻举妄动。两人走在街上仿佛在寻找什么,斗笠客猜她是在寻找猎物,很明显,这女童是个邪修。

观察了一阵,斗笠客低着头朝他们走了过去,又停在了他们附近的一个小摊上。这处城镇是个普通人聚居的地方,因为离仙坊不远,偶尔能看见一两个修士,大多是修为不高的。他站在摊子前,在聆郎满目的头花和小钗子间仔细挑选。

摊主见他挑的都是女娃娃用的头饰,便笑着问他:“是买给女儿的吧。”

斗笠客答:“是,家中有个小女儿。”

他选了一对小鱼儿模样的头钗,并一对红色的小头花,付了钱,转身就要离开。刚走出去几步,就听到了一个细嫩的声音喊道:“叔叔,你的东西掉了。”

斗笠客一回头,见到那女童拉着沈无辜朝他走来,手中拿着他方才故意掉下的钱袋子。女童怯怯的将钱袋子递给他,斗笠客伸手接过,很是温和的道了谢。

“多谢你了,小姑娘。”他在身上摸了摸,拿出自己方才买的一对红头花,递给了女童,“这个送给你吧,小姑娘,就当做谢礼。”

女童往沈无辜身后躲了躲,好似害羞,但斗笠客却见到她手中攥紧了红线,瞬间,沈无辜脖子上的红线勒紧,让他露出了痛苦的神色。女童装出一副惊讶焦急的样子,哭喊道:“哥哥!哥哥你别吓我呀呜呜!”

斗笠客配合的语带担忧,上前关切道:“这孩子怎么了?”

他刚碰到沈无辜,就被他一把推开了,这孩子满脸痛楚之色,咬牙切齿的朝他吼道:“赶紧滚开!小爷不需要你帮忙!”那女童眼神一变,手中用力,顿时沈无辜就开不了口了。但他虽然开不了口,手还是在身前挥舞着要将靠近的斗笠客赶走。

那女童口中担忧的哭喊,手上动作越勒越紧,沈无辜很快就没了力气,垂下手,倒在地上满脸通红的抽搐着。斗笠客上前一把抱住他,对女童道:“走,我送你们去医馆找大夫。”

女童忙道:“我们家里有药的!叔叔你快跟我来!”

斗笠客毫无所觉一般,跟着女童走了。

沈无辜被斗笠客抱在怀里,明明难受的快要窒息,仍旧没有一点要屈服的意思。他看着斗笠客的眼神,活像在看个大傻子,充满了恨铁不成钢的担忧。斗笠客被这小男孩看的心中一哂,心道,也不知是哪个傻孩子比较傻。

沈无辜不愧是瀛洲仙山的不服输小霸王,这种情况下也没放弃,一手用力去抓自己的脖子,艰难的挤出两个气音:“快…走…”

女童察觉到他不老实,手里的线又收紧了一些。斗笠客一手抱着沈无辜,一手按着他的脖子,好像根本没听见他说什么,温声道:“不用怕,孩子,很快就会没事了。”

沈无辜差点就翻白眼了,觉得自己都暗示的这么清楚了,他还没反应过来异样,真是个傻到冒泡的大人。但是随即,他惊异的发现,脖子上那阵紧箍的窒息与灼痛消失了。而那抱着他的倒霉路人,在斗笠下露出半张脸,朝他笑了一下。

沈无辜:“…”

沈无辜也不傻,即刻明白过来这个不幸被女魔头看上的‘路人’,是一块‘铁板’,也不急着救他了,配合着继续做出窒息挣扎的模样。

但他这演戏的天分着实不怎么样,特意做出吐着舌头翻白眼的样子差点把斗笠客逗笑出声。

女童将他们引到了一条偏僻的街道,然后指向最里面一扇大门,“我家就在那里了。”她脚步轻快的推开门,拉着斗笠客的衣摆将他带了进去。

“吱呀”一声,暗红色的大门被关上了。

斗笠客一眼看到院中一棵老树上系着的红绳,笑道:“原来咒术媒介在这里。”

那女童正在惊异院中阵法为什么没有启动将男子困进去,突然听到这句话,心中惊疑不定的转头一看,顿时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她被迎面一道灵符卷住,露出了原本的模样——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

虽然是个邪修,修为却着实不高,只能算是个不足一提的小角色。斗笠客绕过在地上痛苦翻滚的邪修,走向院中那棵树。若不是沈无辜脖子上那根咒术血线还有几分难缠,他也不必特地随她来这里一趟。

这根血线浸着不同寻常的血煞之气,不像是这位老太太的低级手笔,斗笠客原本以为这里还有其他同伙,可是检查一番后却发现,并没有,这里确实只有老太留下的痕迹,哦,还有两具尸体。

查探了一遍,斗笠客将院中老树上系着的血绳解了下来。这根血绳并不粗,是由好几根如同沈无辜脖子上的细血线缠绕在一起编成的,斗笠客翻看片刻,随手就将带着沈无辜血气的那根血线从一股绳里抽了出来,用一朵金色火焰烧成了灰。

与此同时,沈无辜脖子上那根血线,也消散了。沈无辜摸着自己脖子咳嗽了一声,从斗笠客怀中跳下来,冲向那奄奄一息邪修老太。

“喂!你敢装成小孩子骗我,还让爷爷跟你去害人,呸!你看你是想死!”

老太被沈小公子摇晃着,却顾不得他,只颤巍巍,畏惧的看着那在把玩一截红绳的斗笠客。这红线之咒是主人教给他们的,她用这咒术杀了十几个低阶修士,甚至有几个比她自己修为要高出不少,都没能逃过咒术之力,面前这人却简简单单的破了咒,他究竟是何来头?

“气死爷爷了!”沈小公子嘴里叫嚣的凶恶,但怒气冲冲的吼了一通后又不知道怎么办了,叉着腰在原地干瞪眼。

斗笠客将那截红线随手塞进了袖中,朝邪修走去。邪修老太以为他要问自己红线的来历,谁知他一句话未说,直接给了她一把火,将她烧成了一堆灰烬,她甚至没来得及求饶。

沈小公子愣愣的看着救了自己的好心路人一把火将人烧了,还有点没回过神。他这年纪,其实还没见识过杀人这档子事,眼前这一出发生的太快,快到他眨了两下眼睛,一个人就成了一堆灰。

斗笠客见他盯着地上的灰,袖子微微一抬,马上就有一阵风,将那堆骨灰吹散了。

随即,他用那双杀人的手,轻柔的抚了抚傻孩子的脑袋,“下次别再乱跑了,我送你回瀛洲仙山去。”

沈无辜一听这话,也顾不上发呆了,跳起来就道:“我不回去!”

第123章 第123章 04

斗笠客孤身一人的时候,其实是很不讲究的。他不会找地方休息,若是累了,便随处找个地方坐一阵。修士能餐风饮露,若不是有兴致,他也不会特地找地方喝酒喝茶,至于白天黑夜,在他这里也无甚分别,他甚至更爱夜晚的旅途。

然而,现在身边跟了个脆弱的叛逆小男孩,他就不得不做个靠谱的长辈了,好歹在夜晚来临前,找了个有屋顶的地方落脚。

荒郊野外一座不知道什么时候建的庄子,也没见到有人住,荒了许久了,斗笠客将沈无辜小公子安置在一个稍微干净点的房间,听他讲自己离家出走的始末。

“所以,你之所以离家出走,是因为你的爹娘决定再生一个孩子?”斗笠客一手拿着一根树枝,随手戳了戳面前的火堆,语气很寻常的问。

对面的沈无辜小公子抱着胸哼了一声,“没错!我知道,你肯定也要跟其他人一样劝我,说什么这很正常我不能闹脾气之类的。”

斗笠客慢悠悠的说:“我倒不是很想劝你,只是好奇你的想法而已。”

大概因为所有人都只想着教育他,而没有听他倾诉的意思,沈无辜乍然听到他这话,一下子来了劲了,嘴里的话蹦豆子似得往外冒。

“你知道爱情吗?”这个一脸严肃的小男孩起了个奇妙的话头。

斗笠客:“…啊,这真是一个很深刻的问题。”他顶了顶斗笠的帽檐。

沈小公子摆摆手,“你不明白也没关系,反正在我看来,这就和你们大人谈恋爱是一样的,你难道会希望你爱的人,将对你的爱分给其他人吗?肯定不希望对吧。我爹娘只有我一个孩子,他们当然只能爱我,我也没有希望自己多一对爹娘,他们为什么会希望自己多一个孩子?这太离谱了!也太不公平了!”

沈小公子不知道哪里来的歪理邪说,还说得相当义正言辞,斗笠客都被他给说服了,他点点头赞同道:“嗯,你说的没错。”

被斥责了太多次,没想到在这种时候得到了来自路人的赞同,沈小公子感动的立刻在心中把救命恩人提升为了知己。他往前蹭了蹭,加重了声音宣布:“反正我不接受爹娘爱另一个孩子!在他们改变主意之前,我是绝对不会回去的!”

斗笠客说:“你一个孩子在外游荡,他们肯定会来找你。”

沈无辜:“是啊,他们自己不来,让我小师叔来带我回去。”说到这里,沈小公子咬牙切齿起来,“这次就连小师叔都不站在我这边了!他也说我不该闹脾气,他以前都不会这样的,他肯定也更喜欢那个还没有影子的孩子!”

望着那个一脸‘亲朋好友都背叛我’的伤心小男孩,斗笠客莞尔。孩童虽然伤心的真心实意,然而在他看来,这种过家家式的烦恼,就像是池鱼在做一个关于大海的梦。

终究还是个孩子,最大的烦恼,就是来自于有人和自己争夺家人的宠爱。

沈小公子伤心完,想起一个现实的问题,他必须给自己找个出路,于是他问斗笠客,“我不想回去,能不能跟着你啊?”

说着他又拍拍胸脯,“放心吧,我家里很有钱的,等他们想通了来找我的时候,你就狠狠坑他们一笔,这样你下次就有钱住店,不用找这种破房子住了。”

斗笠客又是一笑,将曲起的腿伸直,往后靠在柱子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我并非没钱住店,我只是喜欢这种地方而已。这种人去楼空,物非人非的破败荒凉,我很喜欢。”

沈小公子闻言,脸上写满了‘可悲的大人死要面子算了我不揭穿你的贫穷’,体谅的说:“好吧,你喜欢就好。”

斗笠客平和的微微一笑,心道,这孩子的性格,果然是照着爹长的,有点不太讨喜。

“你要跟着我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你难道不怕我是个坏人?如此轻易的相信他人,不太好吧。”斗笠客说。

沈小公子摸摸鼻子,不太高兴的瘪了一下嘴,“我才九岁,你不能要求一个小孩子有‘识人之明’,大人都经常眼瘸分不清好人坏人,我更不用说了,反正你救了我一次,目前看来还是个不错的人,除了跟着你,我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他说着说着,突然对对面那个懒洋洋的斗笠客起了些好奇心,“你为什么一直不把斗笠摘下来?”

斗笠客便抬手将斗笠摘了下来,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的脸。沈无辜心里嘀咕,这位救命恩人的斗笠,比他的脸有辨识度多了,难怪要一直戴着斗笠。

“咳,我还没说自己的名字,我叫沈无辜,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这是个很简单的答案,但那斗笠客却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他突然回过神似得,笑了笑,“许久没人问我的名字了…”

“我没有名字。”

沈无辜疑惑的嗯了一声,“没有名字,怎么会呢,每个人都有名字的,你要是不方便说,随便给个假名不就好了,不要看我是个小孩子就这么随便敷衍我。”

斗笠客摇了摇头,“我如今确实没有名字,虽然曾经有一个名字,但后来,给我那个名字的人将那个名字收回去了,所以我就没有了名字。”

沈无辜还是不太相信,“起了名字就是你的,这还能收回去?又不是给你的钱,不高兴了还能要回去。”

斗笠客:“当然可以收回去,有形的东西,不想失去只需要牢牢攥住,或者藏起来。但是无形的东西,失去的时候是再用力都留不住的,就像有人爱你,有一天她不想爱你了,随时就能收回去。”

名字也是一样的,名字里寄托了她对他的期待,当她不希望他是‘执庭’的时候,那个名字也就不属于他了。

早熟小男孩似懂非懂,思考了一下,诚实的回答:“我还是不太懂。”

斗笠客:“日后你会懂的,希望那一天来的晚一些。”

沈无辜:“那我该叫你什么啊?”

斗笠客:“你要是不介意,可以叫我…”他思考了一下,眼里忽然漫出一大团笑意,嘴里吐出两个字“叫爹。”

沈无辜:“哈?”他瞪圆了眼睛,先是诧异,然后变成恍悟,一拍掌,“对啊!他们要是不改主意坚持要再生一个孩子,那我就也多找一个爹!谁怕谁!”

他倒是颇有几分豪气,毫不扭捏,打定了主意,当下就响亮的朝着对面的斗笠客喊了声爹。

其实只是随口开玩笑的‘爹’:“…”

沈无辜毫无心理负担的喊了声爹之后,就一点不见外的把人当成了亲爹,他对亲爹可从来没客气过,所以对这个新爹当然也是一视同仁。

“爹,我不想吃这个,我要吃留仙坊的香蟹。”沈无辜第二天就毫不犹豫的拒绝了新爹的寒酸投喂,并且财大气粗的拍了拍新爹的手臂说道:“不用担心,我来付钱,我这次离家出走,带上了足够的钱财。”

斗笠客:“你的准备还挺充分。”

沈无辜一抬下巴,十分骄傲,“那当然,我听师叔师伯们说过了,在外行走没有钱财灵石,寸步难行,你不要看我年纪小,我和那些十岁了还只会哭的小孩子可不一样,我考虑的事情很多的。”

斗笠客:“确实,看出来了。”

沈小公子得到了认同,神清气爽,决定做个孝顺儿子,他拉着斗笠客的袖子,说:“既然你是我爹了,我以后天天带你去吃留仙坊!”

斗笠客拱手:“多谢多谢。”

沈公子一挥手,“不用跟儿子客气。”

在留仙坊吃了一顿,小公子又把路边认的新爹带到了一家客坊,开了个房间。“爹,这个房间比昨天那个破屋子好多了吧,咱们以后就住这。”

斗笠客拢着袖子,微笑颔首。头一次被‘儿子’孝顺,多新鲜哪。

不过,这么大喇喇的住店吃饭,瀛洲的人会找来,也很正常。下午沈无辜和斗笠客在大街上瞎溜达的时候,就在一座桥上迎面撞上了前来寻人的金玉公子。

沈无辜喊了一声小师叔,然后飞快的蹿到了斗笠客身后,拽拽斗笠客的衣服,说:“爹,快,有人要来抢你儿子了!”

哦,原来之前好吃好喝的招待,就是等在这让他出力。斗笠客心想,真是个好孩子,借刀杀人前,还知道先磨磨刀。

迎面走来还没来得及说话,先听到师侄那声爹,金玉公子沉默了。他打量了一下那位‘爹’,戴着斗笠,一声衣服半新不旧,通身上下只有寻常二字。不过,金玉公子敏锐的感觉到面前这哪哪都寻常的斗笠客,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他谨慎的打量罢,对沈无辜和煦道:“小无辜,快跟师叔回去,你爹娘都很担心你。”

沈无辜从斗笠客身后跳出来,叉着腰道:“我不回去!小师叔你回去跟我爹娘说,如果他们真的执意要再生个孩子,那我就也学他们,再找一对新爹娘!”

还能这样?虽然早就习惯了师侄的奇葩性格,金玉公子此刻还是不由得一阵默然无语。这孩子,真是越长大越熊了,看来还是先带回去再说。金玉公子打定主意,很有礼貌的对斗笠客道:“你好,仙友,你身后的孩子是在下的师侄,在下要将他带回家去,你应当不介意吧。”

斗笠客同样很有礼貌,他摇摇头,回答,“不好意思,我挺介意的,这个儿子很听话,我还想多留他在身边几日。”

金玉公子眼神一闪,“那看来是多说无益了,这一战我希望点到为止,若是仙友输了,便不要再阻拦,可否?”

沈无辜一听他要开打,连忙拉拉斗笠客的袖子,小声跟他说:“我小师叔很厉害的,爹你修为怎么样?打不过别硬拼啊。”

斗笠客抬手摸了一把他的脑袋,同样用一种很小声,但对面金玉公子完全听得见的声音回答说:“好孩子,为了你,爹会赢的。”

望着这‘父子情深’的一幕,金玉公子突然很想知道,要是小师侄的亲爹在这里会是什么表情,肯定脸都变成绿色,想想还挺有趣的。嗯,好想看。

第124章 第124章 05

金玉公子一抖剑,道:“请出剑吧。”

斗笠客道:“我就不用剑了,请。”

“等等等等!”眼见两人这就要开打,沈无辜一把扑上去把斗笠客拖回来,嚷嚷道:“这太不公平了!我小师叔用剑,你为什么要空手啊!他很厉害的,你不要跟他客气!”

金玉公子:这么快就胳膊肘往外拐,这斗笠客究竟是何来历,竟能降得住这小魔头?

斗笠客颇有些为难,迟疑道:“可是,我没有剑哪。”

沈无辜:“你背上不就背着一把剑吗?”

斗笠客伸手摸了摸身后背着的剑,摇头道:“这不是剑。”

虽然用布包裹的仔细,但那形状明显就是一柄剑,觉得他在胡诌的沈无辜翻了个大白眼,“这不是剑是什么?”

斗笠客道:“这是我的命。”

沈无辜:“…”大人的世界真是难懂。

斗笠客看到孩子的表情,终于叹了口气,“好吧,你去那边给我折一根竹枝来吧。”

桥边刚好长着一丛竹子,斗笠客往那边一指,沈无辜虽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还是听话的跑过去折了一根竹枝。这一丛竹子都很细,他还特地比较挑选了最粗的一根竹枝——最粗的竹枝也只有小拇指粗细。

斗笠客接过竹枝道了声谢,抬手摘掉了竹枝上多余的竹叶,只剩下最前头两片细小的绿竹叶摇摇晃晃的缀在枝上。

斗笠客似乎许久没用过剑,拿着小竹枝比划了两下,才微微笑道:“好了,这就是我的剑了。”

金玉公子几乎忍不住要给对面那个长相平凡的斗笠客鼓掌了,这么多年来,他遇到的对手没有一千也有几百,面前这位看着不是最厉害的,却绝对是最蔑视他的一个。自从学成下山游历开始,他头一次被人这么彻底的小看,稀奇了。当然,还有点不服,如果说他刚才就是想随随便便打一场,那么现在就是想认真的打一场了。

斗笠客看出来了他的眼神变化,点头道,“这才像点模样,我听闻,你师从…兮微上仙,那么你最好不要给她丢脸。”

金玉公子听了这话突然不笑了,他严肃了神情道:“慢着!我必须强调一下,虽然我从理论上来讲是我师父的徒弟,但其实教导我的都是我三师兄和五师姐,我要是真的输给你了,肯定不是我师父不厉害,只能怪三师兄和五师姐教的不好!”

斗笠客眯了眯眼睛,似乎又笑了一下,“这样啊。”

他松松的握着一根竹枝,往前踏了一步,上了桥上一阶台阶。在他动的那一瞬间,金玉公子也动了。两个人就如同湖上清风,比起剑来没有其他人打架时那样威势赫然,看着轻飘飘的。沈无辜扒在桥边的石墩上伸长了脖子瞧着,他才刚入门,那点修为根本没啥用,所以他几乎看不清小师叔和爹的身影,当然也不知道谁会赢。

不过,他小师叔好像跟人打架一直都是赢的那个,这次他那个新认的爹危险了。越想越觉得不妙,沈无辜心想,恩人叔是为了他才牵扯进这件事,他身为男子汉大丈夫,连累别人受伤就不好了。于是他朝着那边大喊:“小师叔!你可千万别伤了我爹啊!”

战中的金玉公子听了,只想摸一把师侄的狗头,告诉他:小傻子,你说反了。

动手三招后,金玉公子就知道自己恐怕必输无疑了。他的这位对手,明明握着的是一根细竹枝,却好似握着绝世神兵一般,剑芒令他不敢直面,只能不断迂回躲避。而且说来奇怪,这位应该能很快的结束这一场比试,一脚把他踹湖里去,但是他却没这么做,反倒好整以暇的配合着他慢腾腾的比剑招,很有些指点的意思。

金玉公子一时也闹不明白,这位已然返璞归真的老前辈到底想做什么了,莫非是看他骨骼惊奇是个修仙的好苗子,起了惜才之意,不忍心下重手?总不能是因为他长得俊才下手这么轻吧。

岸边的沈无辜第三次喊着:“你们怎么还没打完啊!”的时候,两人终于停了手。金玉公子从头到尾就被人领着打,那根细竹枝打在身上一点都不痛,玩闹似得,但最后收势这一下,斗笠客略加重了一点力道,金玉公子只听啪的一声,手背一痛,再低头看去,那里已经多了一条淡淡的红痕。

那一刹那,金玉公子突然无端想起来一件许久前的事。那时他才差不多与小无辜一般大,名字还叫金宝,跟着他的十二娘到处跑。十二娘闲着无事教了他些东西,他不好好学,十二娘就这样,随手折了点树枝什么的,往他手心抽这么一下,发出轻轻啪的一声。不痛,就像寻常人家的娘亲恨铁不成钢的教训儿子那样,嘴里说着凶,手下落得却不重。

金玉公子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样一件事,落地的时候还望着自己的手发了一会儿愣。

斗笠客垂下手中的细竹枝,经过了这一场比斗,他那根细竹枝还是又脆又嫩的样子,连最顶端那两片小叶子都没有丝毫损伤。

他道:“金玉公子,我听说过许多关于你的消息,也知晓你几乎每一战都能赢,今日这一场输,我希望你能记住。急躁、急进皆不可取,不执著于求胜,方能不败。”

金玉公子被他说得心中倍感古怪,这长辈一般谆谆教导的语气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