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和尚接过来,顺手就塞进了袖子里,口中笑道:“多谢,真是没想到这笔债还能要到。”

斗笠客说:“不过,鬼和尚前辈,应当不是走在半路认出我身份,为了要债来的吧?”

鬼和尚摇摇头,真挚的说:“只是累了,坐下来休息休息,恰好停在你旁边罢了。和尚还要多谢你招待了半个石榴。”

“客气了。”斗笠客提着剑站起来,“既然没事,那我就先走一步了,告辞。”

“等等。”鬼和尚道,“我看你似乎有许多难以排解的心事。人心上的东西多了,是很难往前走的,若是你信得过和尚,可以去找一个人,他或许能帮助你。”

斗笠客疑惑,“哦?是什么人?”

鬼和尚满脸普度众生的慈悲,“是当年将我点醒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我走在你曾走过的路上,遇到了你曾遇过的人。”

第136章 第136章 17

斗笠客按照鬼和尚的指点, 循着一路的奇诡山峰, 花了半个月, 终于找到了鬼和尚口中那个能为他指点迷津的人。

老者穿着一身黑黝黝的破烂袍子,背后的衣领里面插了根枯枝, 坐在山巅望月。看着老者和鬼和尚如出一辙的光头, 斗笠客明白了, 这位也是个和尚。

斗笠客朝老者走过去,一直走到他背后五步远, 也没见他有任何反应, 斗笠客心道这前辈真是沉得住气, 于是他开口叫到:“前辈。”

这一声喊出来, 那老者忽然脑袋一歪差点从石头上栽下去,不过栽到一半, 他自己又回过神了, 连忙伸手撑住旁边的石头,扭过头来看斗笠客, 是一张骤然被人惊醒的茫然老脸。斗笠客甚至看到了他嘴边的一点可疑水光。

究竟是鬼和尚骗我,还是我找错了人?斗笠客心中暗想。鬼和尚对于这人没有多说,只告诉他往南边的山脉一直走,见到形状奇特接连十几座的奇峰, 找到最高的那一座山峰, 上面有个望月的老人,就是他要找的人。

出于礼貌,斗笠客并没有将这种心思放在脸上, 依旧是特别有礼的将自己的来意说了一遍。

“是鬼和尚前辈指点我来此,说前辈或许能给我一些指教。”斗笠客说话的时候,老和尚就一直保持着那种刚睡醒的恍惚状态,侧过半张脸,眯缝着眼睛瞧他,也不知道到底听没听进去他的话。

不过等斗笠客说完,那老和尚就开口了,他打了个呵欠,含糊不清的咕哝:“哦,鬼和尚介绍来的,熟人就少收点吧,你是想问前途还是问姻缘?或者想转财运?”说着还从自己屁股底下摸出来一个签筒,“来吧,先抽上一根我给你算算。”

斗笠客一瞬间觉得自己仿佛是进了个以帮人算命出名的寺庙,那么一时半刻,竟然不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好了,他只好报以微笑,心想,难不成现在的和尚都精通这样的算命业务,而且介绍人来光顾还能分好处么?

老和尚浑然不觉他的怀疑,一只手抖了抖签筒,催他:“来吧,别怕,我也不会多收你钱,这一卦就一百两或者两块灵石就行,我跟你讲,你算是遇上好时机了,我掐指一算,在这群山中恰好修行了三百年,你在这个时间点来,乃是我遇见的第一百位有缘人…”

斗笠客更觉得自己来错了地方,因为这番话听着十分耳熟,仿佛几年前他在一个城中见到了个坑蒙拐骗卖药的老道士,也是这么说的。

“不好意思,前辈,我好像走错地方了,这就离开,不打扰前辈清修了。”说罢,斗笠客转身要走。

他走出十几步,身后那老和尚忽然奇怪的说:“嗯?这剑怎么没有断,我记得当年我与她算命的时候,算出的是剑断人亡,看样子如今人是亡了,剑却未断…啧,怎么又没算准。”

斗笠客的脚步猛然一顿,他缓缓转过头,看向那个老和尚。和尚终于完全转过了身,所以斗笠客这回看清了他的另外半边脸,那半张脸上写了个歪歪扭扭的‘傻’字。可能是这个字,因为老和尚太老了,脸上的皮肤褶皱有一些挤到了一处,将那个‘傻’字扭曲的有点模糊。

脸上有个傻字这个特点太鲜明了,再加上他方才那番话,斗笠客忽然间灵光一闪,猜到了他的身份。

他确实没见过这个老和尚,但很久以前,他在师父口中,听说过这个人。

那真的是在很久很久以前了,那时候不论是师父还是他,都极年轻,甚至则容则存他们都还没出现。师父年轻时候到处游历,隔段时间才会回来看他,那一次师父回瀛洲时,就很不高兴的模样,在他的询问下才说起,自己遇到个老者,被训了一顿,心里不服气。

他那时还与师父开玩笑,说日后修为高了,便寻那老者挑战,胜过他,给师父出气。师父不知为何就有两分尴尬,自己别别扭扭的说了些话试图打消他的念头。那之后,师父没再提过,他当然也就再没有主动提过,因为那不过是一件小事罢了,只是二人闲聊时偶然提起。

不过,虽然那时他带着几分玩笑,却还是让师父说了说那老者的形容,师父也没多说,只说那老者脸上写了个‘傻’字。当时他只以为是师父开玩笑随口说的,可今日一见,却发现师父并非玩笑,真的有这样一个脸上写傻字的老者。

斗笠客站在原地,头顶是明月松风,脚下是流云万顷,他的思绪一瞬间飘远了,空空的,落不到底,心底溢出一点不知今夕何夕的茫然。

他忽然觉得很奇妙。前不久遇见金玉,那个当年被师父从降噩城带出来的孩子,与他走了一段短短的路程。这几日里,看着金玉和沈无辜,他都会忍不住想起,当年师父从降噩城出来,带着那个傻乎乎的小孩子金宝,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那时候的金宝就与现在的沈无辜差不多大,有没有那么一刻,他的心情,与当年师父的心情有所重合?

这种猜测令他痛苦,于是他仓促的了断了这一次结伴的行程。可路上又遇见了师父曾打过交道的鬼和尚,然后今日,还见到这从前与师父有一番机缘的老者…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牵着他,走在师父曾走过的路上,遇见她曾遇见的人。

这种感觉,难以言表,只觉得天地苍茫,身如蜉蝣,心如飞絮。

斗笠客终是又走回到了老和尚面前。老和尚早有预料,宠辱不惊,冲他一撇嘴,“坐。”

斗笠客坐下了,他的目光落在老和尚后脖子衣领里插着的那根树枝上,问他:“师父跟我说过,前辈用一根树枝打败了她,是这根树枝吗?”

“怎么可能,这么多年,树枝早断了,这东西又不要钱,随手折一根就是了。”老和尚反手握住那根长得像个手掌的树枝,在自己背后挠了挠,这原来还兼职痒痒挠。“喏,都是从那棵树上折的。”

斗笠客看向他指着的方向,这山颠是有树的,还有一丛灌木,就在山崖边上。

等斗笠客收回目光,老和尚又抖了抖自己的签筒,“要不要算一卦?我大多数时候算的都很准的。”

斗笠客便伸手捏了一根签出来。那签上什么都没写,可老和尚接过去对着月光一照,却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说道:“咦,这上面说,你是注定遁入空门的命啊,日后是要成为佛门弟子的。”

斗笠客摇摇头:“不了,晚辈六根不净,心有牵挂无法忘怀,怕是落不进佛门清净地。”

老和尚摆摆手,“我明白,谁都不会相信自己以后会出家的,就像我年轻时候,长得一表人才风流潇洒,也觉得自己日后肯定是流连花丛姬妾无数的命,我还发誓要将天下美人尽收入院中呢。”

斗笠客:“哦?那前辈可曾实现自己当年的愿望?”

老和尚哈哈笑起来,“没有,没办法,谁叫我只遇见过一个喜欢的,然后再没有遇见更喜欢的,所以只能作罢了。”

斗笠客:“那大概是个绝色美人。”

老和尚突然叹气,一脸痛心的抚掌道:“什么美人!长得还没我好看,什么都不会,凶得很,瞧见我脸上这字了?就是她写的。当时她写了还不许我擦,结果我出门不知道受到多少耻笑。她说了,要等她不生气了亲口说原谅我才许我擦了。”

然后就直到今日,都没能擦去。斗笠客不知道那字是真的擦不掉,还是这老和尚不想擦。

“这么多年,事情早该过去了,前辈擦去也无妨不是吗。”

老和尚摇头,脸上神情不见异样,“毕竟是她留给我唯一的东西,擦了我还不习惯呢。”

斗笠客:“…所以说前辈这么多年都不洗脸?”

老和尚一脸肃然正气:“诶,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年轻人,你不要着相了。”

斗笠客:“…受教了,还不知前辈法号?”

老和尚:“法号就叫‘不傻’。”

斗笠客:“…”

老和尚瞧着他脸色,哈哈哈笑了起来:“我年轻时候外出化缘,人家看见我的脸,问我说‘傻?’我就会说,‘阿弥陀佛,贫僧不傻’。”

斗笠客也忍不住摇头失笑,可笑罢,他又体会出了一种难言的哀愁来。

“前辈不愧是得道高僧,如此豁达,令人向往。”

和尚又说:“高僧确实是,得道却没有,我要是得道了,还待在这要啥没啥的山旮旯上做什么。”

斗笠客觉得这天似乎聊不下去。于是他重新起了个话头,问他:“前辈能和我讲讲当年和这把剑主人的事吗?”

老和尚看上去还是个自来熟的话痨,热情洋溢的一口答应了下来,“当然可以。”

“话说当年,我在这座峰上参禅。本来平时都只有我一个人,有一天突然热闹了,吵吵闹闹来了两伙人,这两伙人好像在抢什么东西,打的那叫一个不可开交啊,一路就打上了山,这个时候,你背上那把剑的主人就出现了。”

作者有话要说:老者的出现大概在前传第六章 ?反正我记得我提过的。

第137章 第137章 18

显赫的身份、过人的容貌、顶尖的资质, 这三种拥有任意一种都能引得无数追捧和嫉妒, 而同时拥有这三种的连兮微简直就是集各种幸运于一身, 自从被父亲允许下山游历开始,她身后就总是追着一群人。

人大抵都是如此, 越是堆着笑脸捧着心送上去, 越是让人无法消受, 所以连兮微很是承受不住那些不熟识的男男女女对她的好感。相比起来,她更愿意碰见一些看她不顺眼的修士, 好歹那样可以跟人打一架, 可要是对方没恶意, 做的也不过分, 她就不好动手,只能被动逃跑, 所以她年轻时候修为还没到顶峰时, 其实经常被人撵着到处跑到处躲,怪可怜的。

她每回回到瀛洲仙山去, 都和徒弟说自己去了何处何处,装模作样一番表示自己是有计划特地去那些地方的,其实大多时候她并不是自己想去,而是为了躲人, 没办法才到处钻。

那次也是, 她在玉原关附近一个危险的密窟里救了个姑娘,那姑娘受了伤,她不好就那么扔下姑娘一个人, 就将她带在身边,一同寻找出去的路,期间也好生照顾了对方。可谁知几日后,她将姑娘带了出去,本想就此告辞,姑娘却不依不饶要她留下,最后见她不愿,姑娘露出了险恶的真面目,原来她就生活在那密窟里,还是个深谙毒术的邪修。

姑娘原本是想将连兮微留在密窟里做毒物养料,可和她相处了几日,那姑娘不知道怎么的看上她了,改变主意要将她永远留在身边。连兮微先前就不愿意,这会儿见她暴露真面目,就更不愿意了,于是二话不说提剑就干,最后她和那偏执的姑娘打的两败俱伤,不得不一边逃一边躲避她的追踪。

然后,她就逃到了老和尚修行的那片奇诡群山中。

就像老和尚说的,那一次他清静的山巅上真是难得的热闹,除了连兮微这个为了躲桃花债钻到荒山里的不速之客,还有两伙人,一伙追一伙逃,追的那伙人各个虎背熊腰凶神恶煞,逃的那伙人衣衫褴褛痛哭流涕。其实当时连兮微自己也伤得重,可她见不得这种场面,当即就跳出去帮忙了,将追杀的那伙人给揍翻,扔下了山。另一伙人也没感谢她,见鬼似得屁滚尿流也滚下山了。

连兮微拄着剑站在山顶上,还以为只剩自己一个人,没想到很快听到了一个声音。

“小女娃。”

连兮微扭头一看,瞧见山巅灌木丛的阴影里坐了个秃头老和尚,正朝她笑眯眯的招手,看着不太像个好人。

“唉,小姑娘,你认识刚才那两伙人吗?”

“不认识。”连兮微甩了甩自己手上的鲜血,不是那些人的,是她自己的,身上的伤口裂开了。

“不认识他们,那你为什么要帮其中一伙人?”老和尚问。

连兮微想也不想,理所当然:“为善恶与正义。”

她刚说完,那秃头老和尚就好像漏气了一样嗤嗤嗤笑个不停,最后甚至笑趴在灌木丛上,整个山巅上都回荡着老和尚的狂笑声。

要是再过上几年,遇上这种情况,连兮微大概不会有什么反应,可她那时候实在还太年轻,被这老和尚笑的就有些恼羞成怒,于是愤愤的摆了个冷脸:“你这么笑话我,敢不敢与我比一场?!”

“好哦。”老和尚在旁边的灌木丛里折了根枯枝,朝连兮微比划:“来来来~”

连兮微脸都给他气红了,气势汹汹的举剑冲过去,然后,一招被老和尚拍飞在了远处的山壁上。

听老和尚讲到这里,斗笠客捂住了自己的脸,他想到自家师父那个性格,再一想她当时可能有的表情,忍不住有些想笑。可是刚提了提唇,又放下了,因为他脑子里第一时间想到,师父已经死了,所以所有的快乐一瞬间又变成了加倍的痛压在肩上。

这样很不好,可他从小便如此,不论何时何事,想到的总是些煞风景的悲,从来无法往好处去想。好在他对自己的情绪隐藏的很好,通常这种心情只会让他自己陷入泥沼,不会坏了别人的心情。所以他很快续上了那点笑意,问老和尚,“然后呢,她如何了?”

老和尚嘿嘿笑一摊手:“还能怎么样,年轻人哪,都不服气。”

当时连兮微身上带伤,她就干脆在这里把伤养好了,再去挑战老和尚。结果嘛,当然还是输了。

“没办法咯,怎么都打不过我,她就不打了,闷闷不乐的说下次再来。”老和尚摇头晃脑,“她走之前,我就给她算了一卦,卦象是…”

老和尚说到这里,斗笠客忽然打断了他接下去的话,含笑问:“她当年有付钱吗?”

老和尚被打断了也不在意,说:“付了,不付钱能离开这里吗?除了算那一卦的钱,还有我先前几次和她比试的指导也收了钱的。哦对了,现在我给你说这些也是要付钱的。”

斗笠客当然是不会赖账的,毕竟他又不缺钱。但他很奇怪,这位老前辈一直在这里修行,要钱做什么?

老和尚好像看出了他的疑问,说:“就算没地方花,喜欢钱有什么不对?”

斗笠客:“啊,没什么不对。”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琴弦拨动的声响,那泠泠琴音穿越了十几座山,极有穿透力。上一刻,斗笠客还觉得那人在群山之外,下一刻,他就见到那人已然来到眼前。

最近他可能与和尚有什么特别的缘分,因为这会儿他又见到了一个和尚。不过这位与先前的鬼和尚以及老和尚都不同,简直就是天上地下的差距。

这位在月下抱琴而来的和尚一袭洁净出尘的白衣僧鞋,面容俊秀脸带微笑,如同宝相庄严又亲善怜悯的佛陀。就连说起话来,都是令人如沐春风的温柔,周身还有一圈朦胧的白芒。

他飘在山崖外面,对瘫坐成一团的老和尚说:“师兄,师父让我来叫你回寺。”

老和尚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有些痛苦的说:“多少年没见,你这身上的光越来越亮了,简直就像是月亮整个掉下来了一样,眼睛都要瞎了,你能不能调暗一点?”

他说完,年轻的美和尚就微微一笑,周身一圈白光立刻黯淡了不少。

“师兄,请吧,你也该回去了。”

斗笠客很是礼貌,已经后退了一些距离,以求不打扰他们二人叙旧。谁知老和尚忽然一指斗笠客,“师弟,你看他是不是与我们上云寺有缘?”

斗笠客:“…”我之前仿佛说了不想当和尚?钱也给的很痛快,素不相识无冤无仇,不好这么害人的吧?

美师弟可亲的一颔首,“是的,来时师父与我交代过了,还有一位有缘人也会与我们一同回寺。”

斗笠客想拒绝,但美和尚向他投来一眼,用一句话堵住了他的拒绝,他说:“随我们去上云寺,你或许有机会见到想见的人。”

这是什么意思?斗笠客愣了一下,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不,不可能。他冷静的反驳自己,可是,这种冷静并没有什么屁用,他还是不由自主的被这一句话吸引住,默认了跟他们回上云寺的事。

上云寺是修真界最神秘的地方之一,从久远前延续至今,多少门派兴衰更替,只有上云寺始终存在,虽然如今他们低调不问世事,基本上已经完全与修真界其他门派断开了联系,但他们的深厚底蕴和强大实力毋庸置疑,多少人欲求上云而无路,如今他有幸得见上云寺面貌,若拒绝了也很可惜。

斗笠客在心中告诉自己,去上云寺,只是满足一番多年前刚知晓上云寺存在时的好奇心,并非…并非为了那句似是而非的话。他很清楚,有些奢望不能有,一旦有了,这好不容易被时间蹉跎的麻木平静,顷刻间就会粉碎。

三人一同离开,斗笠客原以为他们会到一个什么偏僻没有人烟的荒山之中,没想到他们下了山之后直奔最近的一个城镇,由美和尚带路,进了城里一个小巷子里。

这还真是大隐隐于市,斗笠客心想。

走在黑漆漆的小巷子里,外面是清清冷冷的大街,前面是一堵黑色的墙。只见美和尚抬手一挥,墙面上浮现出一朵金色的莲花印,接着三人就没入了那道金印撑开的门内。

门内是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碧蓝高阔的天空,连绵不绝的绿色群山,白鸟穿入白云,青烟环抱青山,隐约的钟声梵音从山腰的清净寺庙里传出,山脚下一条石阶小道一直蜿蜒消失在山上,山道两旁青松飒飒,给人的感觉十分宁静。

原来上云寺,竟然是存在于一方化外小世界中,难怪多年来上云寺痕迹渺茫,无数人都寻不到入口。斗笠客跟在二人身后,一阶阶的走上小道,进了上云寺内。

上云寺有着无数神秘的传闻,然而进了这里才发现,它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甚至可以称得上古旧朴实,与一般的禅寺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斗笠客自觉自己只是个不甚重要的客人,可是一进到寺庙里,就有个和尚过来,要带他去见上云寺住持。

斗笠客真是不明白了。但他也没有迟疑,随着那和尚去了。

住持的禅房不远,走了一会儿就到,斗笠客远远便望见那院中有一棵极大的银杏树,金黄色的银杏叶落满了一整个院子。上云寺住持就坐在大开的禅房里,正对着院中那棵银杏树。

作者有话要说:大概…还有两章吧。

上云寺…就是之前误佛里面那个上云寺。按照时间线来说,这是在误佛后面很久很久了,不过两本没什么联系啦,我只是很喜欢上云寺这个名字而已嘿嘿嘿嘿~

第138章 19

上云寺德高望重的住持, 竟是个小孩子。

斗笠客没想到, 愣了一下, 但他很快回过神收敛表情,朝那孩子模样的住持行了个礼。

那孩子看上去至多也就三四岁的模样, 容颜稚嫩可爱, 一颗光脑袋, 整个身子都被埋在了一团僧衣里面,因为下摆太大, 感觉就像围了一床小被子, 正儿八经坐在那的模样可爱极了。

然而, 他有一双不属于孩子的眼睛, 那双明亮温和的眼睛里,带着包容一切的大慈悲与历经风霜后沉淀下来的清澈。这双眼睛属于睿智的长者, 只要看到这双眼睛, 估计无人会觉得面前这位真的是个小孩子。

斗笠客没有说话,住持先开口说话了, 他伸出短短的手,朝着斗笠客,用一口奶声奶气的声音说:“孩子,过来让我看看。”

斗笠客:“…”

带路的和尚已经离开了, 偌大空旷的禅房里面就只有他们两个人。斗笠客顿了顿, 走到住持身前,在他面前的蒲团上坐下了。

“你或许很奇怪我为什么想见你。”住持说。

斗笠客点头:“确实好奇,晚辈应当与上云寺没有什么渊源才是。”但看这位住持的态度和表情, 似乎有些不对。

住持倾身靠近拍了拍他的手,温和的解释道:“你与上云寺确实没有渊源,但与我有渊源。”

没等斗笠客再发问,住持自己接着说下去了,“从前蓬莱仙山的山主微蓝上仙虞霄,是我的孙儿。”

斗笠客:“…”

从血缘关系来算,蓬莱仙山的微蓝上仙是他的祖父,所以,面前这位住持,就是他祖父的祖父。

斗笠客静了一会儿,迟疑的道:“…高祖父?”

住持慈祥的笑了起来,拉着他的手问道:“不知道你介不介意我为你起一个名字?”

斗笠客对上他的目光,心中有些复杂难言。这个忽然出现的高祖父,仿佛什么都知晓一般。住持就这么含笑望着他,直到他点了一下头,才说:“‘拙真’这个名字,你喜欢吗?”

斗笠客拜了一拜,“拙真拜谢高祖父。”

住持就欣慰的再次拍了拍他的手说:“那好,你以后就是上云寺弟子了,待会儿我亲自为你剃度。”

斗笠客:“等一等,剃度?”

住持:“是啊。”

斗笠客:“拙真无意出家,高祖父要是吩咐完了,拙真这就该离开了。”他说着作势就起身要走。住持一把拉住他的衣摆把他拉了回来,“好了,高祖父跟你开玩笑的。”

两人重新坐定,住持从身后摸出来一碟松子,问他:“这松子很好吃的,你要来一点吗?”

“我牙齿不好,这东西都不能吃。”住持托着自己的小脸,像个老头那样温吞吞的说。

说实话,斗笠客——拙真还没能彻底接受刚知道的这个消息,血缘亲人对他而言,其实没有什么意义,因为他一出生,就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可如今却忽然出现了个祖宗,仿佛他一下子又变回了个孩子,滋味实在奇特。

他以前其实是很擅长与人聊天谈心的,毕竟作为大师兄,不仅要开导师父,还要教导师弟师妹们,不善言谈怎么行。但这些年独自一人习惯了,沉默寡言了许多,这会儿骤然认了个祖宗,也不知该如何相处才好了。

好在住持话很多,才没有让场面冷下来。

住持关切了一番他的身体,又问:“年纪不小了,有没有成家的打算哪?总是这么到处漂泊也不是事,还是要有个稳定的住处和工作才行。”

拙真一边磕松子,一边听高祖父奶声奶气的拉家常,心想,我到底在这里干什么?

他放下手里那把松子,端正坐好,“高祖父,是否知晓我从前做了些什么?”

住持眨眨眼睛,“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