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勉强从悲伤中抽离出来,吸了一把鼻子,朝着魔魂就摸过去了。瞿云升不知道搞什么,身上气息很危险,从他睁开眼睛后,整个人的修为好像又拔高了一大截,金玉看着自己那位不知道该叫爹还是该叫大师兄的,衣服都被刚才流出的血打湿了,顿时担心起他会不会被瞿云升干掉。

这绝对不能够啊!所以,他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就算干不掉瞿云升,也得给他找点事。

从刚才瞿云升的反应看,这个罩子里的魔魂,绝对对他很重要。既然如此,就先把它放出来看看。至于这危险的魔魂出来之后,自己会不会成为它的目标…管他的呢,先放出来再说。

不过这结界,真是够坚实的,金玉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牢固的结界,把自己常用的剑砍了个缺口都没能弄破一点结界。反倒是这边的动静吸引了瞿云升,见到他的行为,瞿云升更疯了,又要来杀他,不过刚来到他面前,斗笠客也过来了。

金玉刚被瞿云升的剑指到了鼻子尖,斗笠客的剑马上就跟上,一把隔开瞿云升的剑往上一削。金玉见机快往后一仰,避开剑势,心道好险,自己高挺的鼻子差点就被削掉一截。

再看那瞿云升不肯罢休要来削他的样子,金玉肚子里又开始冒坏水了。他就绕着那个魔魂结界罩子躲闪,想引得瞿云升的剑去砍结界,就算引不到,总也有个挡箭牌。这行径,与不久前斗笠客用鬼槐树当挡箭牌的行为,简直一脉相承。

三个人一个要杀,一个要护,一个躲,你来我往打的乱七八糟。斗笠客飞快明白了金玉做的事,也开始用自己的剑势逼着瞿云升的剑往魔魂那边砍。

瞿云升看穿他们两人的意图,突然仰天长啸,同时,他脚底下的影子突然膨胀起来,变成了一个漆黑的人影,朝着金玉扑去,不止如此,周围的地底下接二连三的冒出许多麻杆似得白影,都是被炼制出来的鬼魂,单个确实不厉害,但蚁多咬死象,看那密密麻麻的样子,饶是金玉也头皮发麻起来,不由得转头去看斗笠客。

这一看,金玉发现他脸上根本没露出任何惊慌的神色,还是和之前一样没什么表情,于是金玉放下心来。等等,金玉突然反应过来,也不对呀,他这张脸应该是假的吧,看着没什么表情只是因为戴着假面具?

金玉心里忐忑,一边忐忑着,一边对付周围咕嘟咕嘟冒出来的麻杆子鬼魂。他威武的大师兄,以一己之力将那个瞿云升和他分裂出来的影子魔物全挡住了。

对战的两人陷入胶着,谁都无法胜过对方,只能维持着一个微妙的平衡,等待着那一个突破点的到来。瞿云升入魔,性格也完全被影响,他见久久无法胜过斗笠客,眼中的疯狂更甚,慢慢的,好像失去了理智一般,摆出了同归于尽的架势。

他的剑也不是凡品,斗笠客所持熹微剑在重重的剑击中,发出一声声的清鸣,而每次熹微剑发出这种鸣声,斗笠客的眼神都会更冷厉一分。他看似平静,实则与瞿云升一样,剑势越发趋于疯狂。瞿云升疯起来神情癫狂,他疯起来,神情却是更加清明,两人打到后来,几乎同样的身负重伤。

即便瞿云升顾及着这里的鬼槐树和魔魂,斗笠客顾及着金玉,都没有使用威力太强牵连太广的招式,但这样一直互相消耗下去,很有可能两人会同时死在这。

金玉在鬼魂的海洋中徜徉,瞧见他们两人不死不休的架势,觉得不妙。

“拼了!”金玉咬牙,掏空了自己的藏货,一边在鬼魂的纠缠里翻滚,一边用特定的手法将无数东西打在了关魔魂的罩子上。

他故技重施,和刚才震塌宅子差不多的动静再次炸响。他自己离得近,一下子被扫到飞了出去,周围的鬼魂则是见了太阳的雪一样开始迅速在白光中融化,斗笠客与瞿云升也受到影响,两人同时退开。斗笠客还跃起一把扯住了要砸到地上的金玉。

只听一声可怕的嘶吼声,那个被困许久的魔魂终于挣脱了结界的束缚,先前那结界隔绝了它的声音,如今它出来了,那声音刺耳的,简直能把人耳朵震聋。听到这声音,已经尽显癫狂姿态的瞿云升突然间就恢复了一些神智。

金玉在缭绕的烟尘中,听到了瞿云升嘶哑的喊声,他在喊那个魔魂。

“茵儿!茵儿你怎么样!”

然后金玉听到了咀嚼声。魔魂的本能就是进食,这种东西已经突破了魂体的限制,它喜欢魂魄,更喜欢鲜活的血肉。金玉突然感觉毛骨悚然,甚至能想象得出瞿云升扑过去,却被魔魂啃食的情况。

瞿云升才和斗笠客打过一场,满身鲜血气息,还带着入魔的魔气,可不是那魔魂最喜欢的食物吗。

金玉缩了缩脑袋,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扭头去看一旁的斗笠客。他也是浑身的血,衣衫不整,袖子也破了一块——他自己撕下来的,他现在正在用那块撕下来的干净袖子擦拭熹微剑。其实熹微剑上是不会沾上鲜血的,擦不擦没什么区别,可他还是微微颦着眉,仿佛见到心爱之物被玷污了,含着疼惜慢慢拭剑。

金玉瞅瞅他浑身的鲜血,有一瞬间无言,很想说你还是先把自己身上的血口子处理一下吧,也不能就让它们这么流血啊。退一步说,就算不先处理伤势,也该先处理一下那边相爱相杀的魔魂和瞿云升吧,打到一半突然半途而废不太好,而且谁知道那魔魂吃完了瞿云升,会不会没吃饱继续摸到这边来再吃两顿。

“爹…咳咳…大…咳咳…”金玉一张口,不知道该喊什么,只觉得喊什么都不对,只能含糊带过道:“那个瞿云升,怎么没声儿了,他不会真就这么被魔魂啃了吧?他不是很厉害吗,能和你打成这样,对付一个魔魂应该很轻松才对啊,难道还真就这么站在那任魔魂啃啊?”

斗笠客没说话,他擦完了剑,终于抬头看向那边烟尘弥漫的中心。烟尘散去了,显出里面的情景。

瞿云升满身的鲜血,抱着那个狰狞的魔魂。他的肩膀已经被那个魔魂啃食的鲜血淋漓,见了里面的白骨,可他没有挣扎,只是死死的抱着魔魂,那双瞎了的双眼里,流出两行血泪。他神情悲戚嘴唇阖动,似乎还在喊着什么。

金玉看到这个场景,忽然间明白了什么,也陷入了沉默。

第134章 第134章 15

瞿云升那双无神的眼睛里面, 带着点茫然, 他大概直到此刻, 才终于明白过来,他口中那个茵儿, 真的已经变成了一个没有理智的, 只知道吞噬血肉魂魄的怪物。

他已经明白了。金玉从他表情的变化中, 清楚的看到他的肝肠寸断,可即便如此, 他也没有放开那个狰狞可怕的‘茵儿’, 只是闭上眼睛, 抬手轻柔抚着那个沉浸在进食中的魔魂, 好似怀中抱着的并不是一个正在啃食他身体的怪物,而是当年那个笑起来同黄茵花一般的姑娘。

咀嚼声在安静的废墟里分外明显, 血腥气冲天, 金玉皱着眉,看着那魔魂啃掉了瞿云升一只手臂, 忍不住侧了侧脸,避开那令人作呕的一幕,低声与斗笠客说道:“我们真的就这样看着瞿云升被吃了?”

他是没有那种眼睁睁看着一个人被吃掉的爱好的,若真要杀, 直接给个痛快就是了, 可他不敢轻举妄动,如果他们现在对那魔魂动手,金玉用脚丫子都能想到瞿云升肯定还会继续和他们动手——他旁边这位大师兄剑都擦完了, 这还怎么继续打?

金玉没有纠结多久,因为情况很快又发生了改变。那魔魂几乎啃掉了瞿云升小半个身子后,突然间,它好像卡了一下壳,整个身躯不知道怎么的剧烈颤抖起来。

因为被啃掉了一只手臂,瞿云升几乎抱不住它,魔魂抖着抖着就挣脱了瞿云升的怀抱。

它忽然扑到一边,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呕吐声。金玉见到这种情况,诧异的瞪大了眼睛,真是头一次见到魔魂这种鬼东西还会吐的。

那只魔魂颤抖着,呕吐出了嘴里瞿云升的血肉,还有几截手指,其他的就吐不出什么了,因为吃下去的,都已经被它吸收掉了。它吐完了嘴里的东西,扭头看向了一边的瞿云升,瞿云升挣扎着用另一只手去牵它,嘴里还喊着它的名字。

魔魂呆呆的站在那,忽然间,它猛地一扭头,朝一旁鬼槐树下冲去。金玉不知道它要做什么,看着它径直冲向鬼槐树下放着女尸的玉台。

它的目标不是那具女尸,而是玉台。那玉台是由净魂玉所铸,净魂玉是一种能驱邪避恶的珍贵灵玉,因此才能保那具女尸在这种邪祟丛生的地方一直安全无虞。不过净魂玉最大的作用,是净化厉鬼,当然也能腐蚀魔魂。

那魔魂毅然决然的朝着净魂玉台撞去,当它狠狠撞在无暇的玉台上,浑身的黑气就开始消散。那应该是很痛的,因为它的躯体,几乎就是由黑气凝固而成,黑气被散,和躯体被砍掉也没什么区别。可它没有犹豫,一边痛苦哀嚎着,一边发疯似得不停往玉台上撞。

在魔魂飞快消散的同时,瞿云升意识到了什么,他拖着一身的鲜血淋漓,挣扎的往玉台那边走去,走到一半时,他的身体崩溃了,那可能是他先前用了什么奇异功法强行提升修为的后遗症,他猛地栽倒在地,身形扭曲成了一个诡异的姿态。

他对自己身体的情况毫无所觉,只瞪着一双溢出黑水的眼睛,朝着魔魂发出嚎叫的方向,扭曲的往那边蹭过去,那姿态十分丑陋可笑,可现场无人笑得出来。旁观的金玉看的几乎忍不住走过去帮他一把,可他刚迈出一步,就被拦住了。

斗笠客不言不语的摇了摇头。

魔魂的声音渐渐小了起来,它的身形也慢慢小了。最后,它几乎完全脱去了魔魂狰狞的外表,变回了一个清秀可人的姑娘,只不过这姑娘的影子淡如青烟,只剩下飘渺一缕,当她露出这个模样的同时,她也散成了一把随风而逝的光点。

此时,瞿云升才刚爬到台边,伸出手,堪堪握住了最后的一点光芒,那只沾满血迹和灰尘的手,捞了一个空,狠狠撞在石台上。他看不见,不知道自己的手刚才挥散的光点,就是自己所爱之人在世上的最后一点痕迹,还在焦急的摸索。

一声几不可闻的呼唤,传入了瞿云升耳中,让他骤然僵住了。在消散的最后一刻,严茵唤了他一声“师父”。

这声久违的呼唤,让瞿云升想起了许多年前收她为徒的时候。那时候,他并不喜欢那个瑟缩胆小的徒弟,只是不得不收,严茵忐忑的,怯怯的,喊了他第一声师父,他也没有回应,只不太愉快的打量她。谁能想到,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而自己会为她陷入疯魔。

“我在,师父在这里!”瞿云升趴在玉台下嘶哑的喊道:“我不该收你为徒,我后悔了!我不该收你为徒!”

金玉叹息一声,忽然发现,旁边的大师兄不知道在想什么,垂在身侧的手竟然有些发抖。回想起方才种种,金玉突然了悟了什么,有点不自在起来。他想起了一点原以为是捕风捉影的秘闻——据说他那不讲究的十二娘,在当初还是瀛洲山主的时候,与自己的大徒弟执庭之间有些隐秘的关系。

金玉一直觉得这是无稽之谈,毕竟他认识的十二娘从来一副骨子里漫出来的倦怠模样,好像对世界上一切生物都提不起太大的劲儿,更别说男人了。可现在,他又有点不确定了。因为他在记忆中翻找了一遍,寻摸出来一点其他的意味,比如说则容师兄提起师父与师兄两人时的语气,比如当年十二娘听到‘执庭’这个名字时露出的一点异样神色,再比如说某次听到醉后的则存师兄脱口说出的一句“我知道,大师兄对她来说是不一样的!”

当时不明白,可现在,金玉觉得自己全都明白了。

正在这脑补着,金玉忽然感觉腰间一轻,他的剑被斗笠客抽了出来。

“剑借我一用。”

没等金玉说话,斗笠客提着剑往瞿云升那边走过去了。金玉自己脑补了一些不可说的事,有点心虚,踮着脚跟在他身后,一齐走到了瞿云升身前。

斗笠客举起剑朝瞿云升脖子划去。瞿云升也不躲,只一个劲喃喃着“后悔收你为徒了”这样的话,已经是彻底疯了。斗笠客用金玉的剑取走了瞿云升性命,然后弹出一点火光,将瞿云升的尸身烧了个干干净净。

头也不回,反手将金玉的剑稳稳当当插回金玉腰间的剑鞘里,斗笠客又一指玉台上的女尸,“这应该是廖家要找的那个女子,你将她的尸身搬走。”

金玉一瞧斗笠客望着鬼槐树,就知道他要做什么了,上前抱起那具女尸,退出了鬼槐树的范围。

斗笠客打算彻底烧毁这棵鬼槐树。若是放着不管,这里迟早会变成一个凶地。可是,当他准备用秽净明火去烧鬼槐树的那一刻,突然间,天黑了。

周围的景色,包括金玉和那个变成废墟的宅子,一下子都消失了,整个天地间只剩下了他和面前一颗鬼槐树。鬼槐树的枝桠上散发出淡淡的光芒,在一片黑暗中,显得无比美丽。

骤然遭遇这种变故,斗笠客也不慌不忙,托着火就要往鬼槐树上按。就在这时,鬼槐树上突然浮现除了一个人影。

那是一个极美丽的人影,浮在空中,缓缓睁开了眼睛。

斗笠客手中的火忽然熄灭了,他定定看着那个熟悉的人影。可是随即,他周身涌出了一片炙热火光,比方才声势更大的火苗虎视眈眈的要往鬼槐树干上蔓延。

“窥探我的内心,化形迷惑我…你知道这样,只会让我愤怒吗。”斗笠客语气和缓,“你算是个什么肮脏的东西,也敢用她的样子出现。”

那美丽的人影一下子就在升腾的火焰中缩回了树干里,一个细细的声音响起,“且慢,我并非想要激怒你!请你听我说!”

那鬼槐树不知道多少年了,竟然成了魅。非人之物的种类很多,精怪能力最弱,机缘巧合之下,什么都能成为精怪,最多只能给普通凡人找点小麻烦。成为妖怪则要一点运气,而且妖怪修炼起来,也和修士有共同之处,修炼越久越是厉害。最特别的就是魅,这一种数量稀少,极难出现,它们的修炼与妖和修士都不一样,而且它们最特别的地方就在于,它们大多凝聚了天地日月精华出现,所以拥有着自己独特的能力。

“你别杀我,你要是真杀了我,一定会后悔的!我能让你心心念念的人复活!”鬼槐树化作的魅看样子是个怕死的,尖叫着就喊了出来。

斗笠客听了这一句,身后的火焰扭曲着,他口中说:“我不是说了,不要窥探我的内心吗。”

鬼槐树说:“我的能力很特殊,你现在在我的体内,所以我能看到一点你的执念。你先别急着生气,我能养魂,就算是魂飞魄散,只要将那人的本命灵物放在这里,最多百年,少则十年,我也能重新凝聚起散了的魂魄!”

听到这里,一直从容镇定的斗笠客,忽然愣住了。他愣了一会儿,表情变得极可怕,眼神利剑一样扎向鬼槐树,“你说什么?”

见到他的反应,鬼槐树方才语气里的恐惧变成了一点得意和蛊惑,“你没听错,我的能力就是复生,我能为你凝聚魂魄,你的执念是一个人的死,我可以为你复活她!只要你放过我,然后和瞿云升一样,每年找一些魂魄供养我,我也可以帮助你。”

说着,鬼槐树下出现了一个泉眼。

“这是我伴生的源泉,只要将你想复活的人所拥有的本命灵物放进去,你就能看见她魂魄凝聚的过程,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在这里看着,她散去的魂魄会借由灵物重新凝聚…”

“我除了这种能力,完全没有其他的自保能力,你要是想烧了我我根本就没法逃,所以我是不可能骗你的…”

鬼槐树还在滔滔不绝,可是斗笠客什么都听不见了,他眼中倒映着那一汪泉眼,脚步不受控制的走过去。本命灵物,他手中的熹微剑不就是吗,照这鬼槐树所说,只要把熹微剑放下去,就能凝聚起那个人消散的魂魄了。

只要把剑放下去,再牺牲一些其他人的魂魄喂养鬼槐树。

斗笠客的眼睛死死盯着泉眼,不知不觉已经将手中的熹微剑探向水面,只要放手,就能再见到她了。

只要放手。

他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不过是杀人,他杀的人那么多,现在再牺牲一些又何妨?只要能复活她,不管她醒来如何怨恨他,都无所谓了。错了那么多次,再错一次又怎么样。

突然,熹微剑发出一声清鸣。

斗笠客陡然浑身一颤,从魔怔中清醒过来,仿佛被人狠狠抽了一鞭子,抽的皮开肉绽。他咬牙,神情有些狰狞起来,脸上之前被瞿云升划出的伤口因为牵动肌肉又裂开了,鲜血从伤口里溢出来,从脸颊上滑落,留下一道宛如泪痕的血迹。

他握着熹微剑的手颤抖了一下,又慢慢缩了回来。他紧紧握着剑抵在胸口,退后了两步。

错了那么多次,还要继续再错一次吗?为了再一次复活她,继续去害人性命——不惜把她推入这样的境地来成全自己,我原来这样恨她吗?斗笠客问自己。

“你每次都选择自己死,让我生,我真恨你。”他心想,“你才是世上最心狠的人,会用我最怕的后果来惩罚我所犯的错误。”

他一边恨着,一边好像绝望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那样抓住熹微剑,退到了鬼槐树远处,然后吸了一口气,一把熊熊大火,烧向鬼槐树。

火焰很快蔓延在了鬼槐树的枝桠上,将整棵树烧成了扭曲的鬼影。鬼槐树还在喊着什么,但斗笠客充耳不闻,只低头望着怀中熹微剑,表情渐渐柔和下来。

算了,活着这么痛苦,你死了也好,死了什么都感觉不到。

周身大亮,他重新回到了宅院废墟里,鬼槐树被他烧成了渣,什么都不剩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快完结了。

师父会不会复活…你猜?

第135章 第135章 16

晨曦的微光从头顶半圆形的凹陷处洒进来, 天亮了。这处地方多年累积下来的浓厚的煞气, 被斗笠客一把火烧去了大半, 整个地方都变得明亮起来。

金玉在一旁,看着他将那棵鬼槐树烧了, 甚至掘开土将鬼槐树周围五十米的土都烧了一遍, 斩草除根的异常彻底。

学到了, 金玉想。

做完这一切,斗笠客终于转身看向他, 说了一句:“沈无辜没事了。”

金玉点点头。

斗笠客:“他出来也玩的差不多了, 你应当尽快带他回瀛洲去。”

金玉立即问:“你呢?”

斗笠客将手中的剑背回背上, 回答道:“我该走了。”

“你要去哪?你…不回去了吗?”金玉紧紧盯着他的眼睛, 谨慎的问出了这个问题。

斗笠客忽然笑了一下,“我没有地方可以回去了。”

金玉牙疼似得啧了一下, 然后他也不绕弯子了, 直接说:“如果我没猜错,你是我的大师兄执庭吧, 你别否认,你背上那把剑,我认得出来,是十二娘…我是说师父的熹微剑。你也别说是捡的, 师父的剑不可能随便乱丢, 她一定只会将自己的剑托付给重要的人。”

听了这番话,斗笠客的表情却没怎么变,他只是温温和和的说:“我就不和无辜那孩子亲口道别了, 珍重。”

金玉:“等等!你这就走?倒是回答我的问题啊!”

斗笠客带着一脸的和善:“我不回答你又能怎么样呢?”

金玉:是哦,我又打不过。

斗笠客拉了拉自己身上那件不太像话的衣服,被血染得有点斑驳,袖子还被自己扯坏了。他又说了一句:“保重。”然后转身就要走。

金玉连忙背着廖家那具女尸跟了上去,他缠人的功夫多年来已经练出来了,在师兄师姐与几位朋友那里练得炉火纯青,今日更是在斗笠客这里发挥的淋漓尽致。

“大师兄,你真的是大师兄执庭吧?这些年你去了哪里?你真的不回瀛洲仙山吗?你不想回去看看则存师兄他们?”

“你就这么走了不太好吧,沈无辜那小混蛋一定会跟我闹脾气的,他太麻烦了,你别急着走,好歹先去见一面小无辜跟他道别吧!”

金玉像一大群聒噪的鸭子吵群架,一个人叽叽呱呱的话痨出了大合唱的效果,他翻来覆去拐弯抹角的对斗笠客进行无数问题攻击,念得斗笠客脚步都被拖得沉重了下来。终于,他停下了脚步,对金玉说:“一个问题,我可以回答你一个问题。”

金玉一静,正色的问出了自己最想问的那个问题,“那你告诉我,师父真的死了吗?”

先前没确定斗笠客的身份时,他试探过,当时斗笠客反应很大,语调僵硬的说死了,金玉也差不多确认了,可现在,他还是不想死心,于是再度问出了这个问题。

斗笠客静默了一瞬,接着说出了和之前完全不一样的回答,“或许有一日,她会回来。”

金玉没想到这个回答,他愣了一下,然后双眼中突然爆发出希望的光,连忙追问:“真的吗?你的意思是师父没死?”

斗笠客却再没有回答了,他的身形忽然消失在了金玉面前。金玉往周围一看,发现他们已经离开了那个潭,从这里回山下的路很顺畅,基本上不会再有什么危险。

“喂!大师兄!”金玉扯着嗓子喊,又用术法追踪,然而斗笠客执意要隐藏踪迹的时候,以他的修为没法发现。

金玉只能独自站在原地,体会着自己心里那百味陈杂的滋味。师父可能没死,想到这一点,他就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虽然仍旧有些怀疑是不是斗笠客善意的欺骗,但出于人类趋利避害的本性,他还是将这点念头死死压在了心底,选择相信了斗笠客所说的,师父有一日会回来。

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金玉回过神,叹息道:“走的这么匆忙,好歹把身上的伤处理一下。”不过,那位大师兄神通广大,应该不至于因为这些伤倒在路边凄惨死去吧?

金玉抹了一把脸,背着女尸认命的往山下去,想着该怎么和沈无辜以及廖袁园交代。

等他进了一群人暂住的那个宅子,不远处跟着的斗笠客才真的离开。他一向没有什么目标,只是随心而行,很多时候,去到哪里,在哪里停留,都只是心中的忽然一动。

身上的伤口一直在痛,但这些痛楚对于习惯了痛苦的人来说不值一提,完全可以忽略,所以斗笠客没有特地动手去处理,他只是神色有些漠然的往前走。

从前他还是“执庭”的时候,脸上总是带着温和的表情,即使心里并不高兴,一抿唇也是笑模样。但这些年来,大概是真的失去了执庭这个名字带来的一切,脸上那面具似得温和笑容慢慢褪了色,变成了苍白的漠然——只有在见到和从前有联系的人时,才会下意识戴出来。

晨曦那一点光,慢慢变得强烈炙热起来,斗笠客往前行进,回过神后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一片茫茫的荒野中。举目四顾,只有膝长的蔓草茫茫渺渺,如浪起伏,一眼望不到头。远远的,似乎有一棵树。

斗笠客走到那棵好像渴了许久的树前,一掀下摆坐在了树下休息。

可能是因为伤口没处理,失血过多的虚弱感让他难得的升起了几分倦怠,靠在树上,斗笠客无意间一低头,发现自己伤口又裂开了,鲜红的血液顺着泥土渗下去。他忽然笑了一下,拍了拍树干,“我这点血,大概不解渴。”

摇摇头,自言自语,开始动手给自己处理伤口,“我这样像什么话。”

简单将裂开的伤口处理了,斗笠客拿出自己的水壶,却没有自己喝,而是一抬手全倒在了树下,给那枝叶伶仃的树奉献了一点珍贵的水分。

倒完水,斗笠客就靠在树上睡了。睡眠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好的体验,因为醒着时,理智能完全压制脑子里的许多乱象,而一旦睡着,理智稍有松懈,从年少伴随至今的噩梦就会像是滔天的洪水一样灌进他的脑子里,让他被迫再感受一番各种各样的死亡,重要的人、不重要的人,在梦中来回撕扯着他的脑子。

因此,醒过来时,他也没有恢复精力的感觉,反而是更加疲惫。不过再疲惫,他也在第一时间发觉了旁边还有一个人。

黄昏最后一段明亮的光照在这人的光头上,反射出的光有点刺眼,斗笠客抬手遮了遮,就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

“你醒了,我看你受了重伤,没事吧?”

斗笠客还不知道他是谁,但嘴里已经回答着:“还好,死不了。”

他坐起来,终于看清了那人。一个衣服灰扑扑,但是面容俊秀的和尚,是个修士,修为很高。

和尚托着一片大叶子,上面放着剥下来的石榴粒,倾身往这边送:“要吃点石榴吗?哦,这石榴是从你身上滚出来的,我就是帮你剥一下。”

这是之前沈无辜塞给他的石榴,是一堆石榴里最红的那个。斗笠客接过来,脑子里想,那孩子是不是已经和金玉一起回瀛洲仙山去了。

这石榴虽然看外表是个成熟的石榴,但内里还很青涩,酸。刚睡醒就被酸倒了牙,斗笠客啃了一把石榴籽,感觉十分提神。

那不知道哪来的和尚坐在一边,隔了他一段距离,也在安静的啃石榴籽,一点都不客气。

斗笠客打量了他两眼,闲聊似得问他:“阁下怎么称呼?”

那看着颇年轻的和尚就回答说:“你叫我鬼和尚便好。”

鬼和尚?斗笠客知道这个人,略有些讶异:“原来是鬼和尚前辈,久仰大名。”

鬼和尚笑笑,“久仰大名?和尚估计不是什么好名,毕竟你师父是怎么提起我的,我已经见识过了。”

斗笠客:“哦?鬼和尚前辈知晓我是谁,也知道我师父是谁?”

鬼和尚就指了指他身旁的剑,“熹微剑,谁不认识呢?至于你的身份,也很好猜。你与你师父一般,似乎都不喜欢用真面目示人。”

斗笠客在自己脸上抹了一下,那张原本普普通通毫无特色的脸就变回了属于执庭的俊美。这张脸也不知是因为主人失血过多,还是许久没见光,显得异常苍白。

“我已经用真面目示人了。”斗笠客道:“不知道鬼和尚前辈介不介意与我说说,关于师父的事?”

鬼和尚:“叫我鬼和尚就好,说起令师…”

他简单说了说当年连兮微化名十二娘,带着昭乐与金宝,帮了他一个忙。

“说起来,当年令师还欠了我十两银子,说给昭乐和金宝买衣服,这么久了都没还,看样子这笔银子是收不回来了。”鬼和尚叹息。

斗笠客从自己怀中拿出钱袋子,数了十两给他,“我代师父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