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说错么?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这老天爷本就不公,他们想去讨还公道也是天经地义,我只不过提出一些个人见解而已。您在朝中是有些旧识,但请别忘了那句老话,人走茶凉!还不知道他们得罪的到底是什么人,您又怎敢保证一定就能管得过来?”

霍公亮被儿子噎得说不出话来,霍梓文瞥了木展二人一眼,凉凉的道,“真想报仇,也请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别枉自送了两条性命,还平白连累一堆人!”

他说完此话,抬脚就走。却给决意复仇的二人当头泼了瓢冷水,让木乔犹豫起来。

霍梓文没有说错,若是自己贸然前去报仇,且不说能否成功,难道真的还要为那种猪狗不如的东西再搭上两条性命?

真不值得!

急急追了上去,“那你说,还有什么好办法?”

霍梓文转过头来,送了她一句话,“养精蓄锐,徐徐图之。一个人爬得越高,跌下来才越惨。自己慢慢想去!”

清冷的少年扬长而去,但他的话却让木乔沉思起来。

霍公亮和阮玉竹彼此无奈的对视一眼,不管霍梓文的话是否有些偏激,但横竖是把这两人的复仇之念暂时打消了。

至于其他,也就是那句话,徐徐图之吧。他们二人相携离开,把空间留给了木乔和展云飞。

沉思了许久,木乔才似突然惊醒一般,问展云飞,“你是怎么逃脱的?”

那一夜,他还带着岑掌珠,一个十六岁的平凡少年在水里是怎么躲过那些如狼似虎的追兵?

展云飞低了头,浓眉大眼里满是愧疚,“其实我…我懂点武功,我不是有心要骗师父和小姐一家的。是我娘…我娘怕引来江湖仇家,不让我说。”

是了,木乔心下忽地了然。

十年前,孙寡妇带着儿子到朱桥镇来时,应该是受了重伤,所以身体总是那么差。是爹爹好心,怜她们母子孤苦,便将展云飞收作关门徒弟,算是给了他们一个安身立命的所在。

可孙氏总说怕麻烦他们,宁肯带儿子居于偏僻的陋巷之中,也不肯搬到岑家来住。就算是她三年前过世,云飞也借口要守孝,依旧夜夜独居,想来就是要方便习武练功的。

可笑还自以为对人家知根知底,没想到在眼皮子底下就瞒了他们这么些年。但若不是他会点武功,又怎么能救得出掌珠,让她们能见上最后一面?

木乔此刻心中有些复杂,说不好是应该感谢他,还是指责他。更有一个疑问在心头盘桓,“你既然会功夫,为什么不想办法早些救治珠儿?”

“我…我有想过办法的。”展云飞愧疚之极,道出实情,“珠儿落水的第二天就开始生病,我当即就去寻了大夫,可还没等药煎好,就引来了追兵,我只好带着她逃走。一路东躲西藏,成天没个安稳。珠儿她又怕苦,不大肯吃药,吃了也经常吐出来,又得重煎。我身上本就没多少钱,很快便花完了,后来只好去偷东西。可那些大夫一见我们面生,又衣衫破烂,便是有钱也不肯替珠儿瞧了,这才越拖越糟糕。我带着珠儿回来,原是想回岑记银楼取些钱财替珠儿好生医治,可没曾想,那天杀的佟老太也回来了,把钱财搜刮一空。我…是我没用!是我没照顾好珠儿!”

他懊恼的自捶自擂,看得出是在真心忏悔。

全都是命啊!深吸一口气,木乔不再逼问,只疲倦的道,“你也累了,去歇歇吧,这儿有我守着就行了。”

展云飞迟疑了一下,才悄声问,“凤莲姐呢?你们究竟是怎么回事?”

琉璃色的眼珠子在烛光下泛着幽幽的光,有些异样的鬼魅,淡淡扫了他一眼,“她死了。不过死得不甘心,把魂魄附在我身上了,所以我会知道她的一切。”

这也许,就是最合理的解释。

大男孩看着她的目光,是异乎寻常的悲戚。可木乔完全没有理会,她满脑子都在想,她该怎么做,才能把那些人渣一个一个打进地狱!

第6章田地之争

小小的两座新坟,安葬于霍氏墓园。

未满八岁而夭折,是为无服之殇。为了让孩子好生投胎转世,不得立碑,不得戴孝。但在两座新坟四周,却给细心的少年精心种下了两圈白玉簪。等到来年花开之际,就是两个雪白芳香的小花圈,守护着这一对可怜的孩子。

“差不多了,都回去吧。”阮玉竹收拾起竹篮里的东西,爱怜而伤感的目光再一次注视着相邻的两座新坟,“五儿能有珠儿作伴,想来也不会太寂寞了。阿乔,你说是么?”

木乔轻轻点头,“夫人,谢谢您。”

若不是霍家好说话,岑掌珠还不知能葬于何处。就冲这一点,她是真心感激霍家人。

不经意的交换目光间,却发现那女孩的眼神中竟流露出和自己一样痛失爱女般的心痛。可只一瞬,便躲闪了开去。这或许是女子的天性?阮玉竹没有多想。

招呼还在坟头认真培土的几个男孩离开,心中却是叹息。若是女儿还活着,也该有木乔这么大了。只可惜小姑娘还没到周岁便夭折了,只得把她的尸骨收在瓮中,直到今日才和岑家的小女孩同葬在家园墓地里。

这些天,木乔安静多了,再不象那日一般情绪激烈的闹着要报仇。但这份安静里,却蕴藏着几乎不属于八岁小女孩的沉稳,让人未免有些忧心。

还有那个叫展云飞的男孩子,这几天也总是神神秘秘的跑来跑来,不知在计划着些什么事。阮玉竹想,他们要摊牌,也应该就在这一两日了。

“夫人,我们回去后,能请你和老爷一起说说话么?”从墓园出来,木乔就慎重的向阮玉竹提出申请。

阮玉竹刚想应下,却从后面追来十几个农妇,扑通在她面前跪下,哭丧着脸作揖,“夫人,求您行行好,不要收我们家的田吧。”

“我们一家十几口,全指着那几亩田过活。您要是收了田,让我们吃什么呢?”

“您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还是把田给我们吧!”

“这是怎么说话的?”十七岁的甘泰赶上前来,酷似其父的一张长方脸,一激动就涨得通红,“什么叫做我们收了你们的田?那本来就是我们家的田,从前白给你们种,那是我们老爷夫人心善。现在我们自己要过日子,怎么就不能收回去了?”

“哟!你算是哪根葱哪根蒜,我们自跟夫人说话,有你这做下人插嘴的份儿么?”一个吊梢眼,尖嘴猴腮的中年妇人阴阳怪气的道,“那田可是从祖辈上起就传我们家的,从前的霍老爷和霍夫人可都是出了名的大善人,怎么到如今世道竟变了?亏得还是做过相爷的人家呢,要是大方点,索性给我们又怎样了?”

“刑嫂子,你说话不要太难听!”甘泰来了乡下几次,认得这些佃户了,知道今儿这事肯定又是她这刺头儿挑起,忿忿的道,“我虽是下人,可也起码知道一个理字!从祖辈上起就传给你们家种的田,我们多少年才回来收几斤租子,你们还推三阻四不肯给,良心真是给狗吃了!”

“你说谁呢?说谁呢!你是跟着相爷夫人读了书,明白事理,我们没读过书,不明白事理。那你们何必还跟我们这些乡下人一般见识,要回来收什么租子?”刑嫂子面上是与甘泰拌嘴,但那双吊梢眼却是一直扫着阮玉竹的。

话里夹枪带棒的意思,阮玉竹不是不明白。当下脸也微微红了,正想与她们讲讲道理,霍梓文站上前来,清冷的目光扫了这些庄户婆娘们一眼,“娘,这地咱们就别收了…”

刑嫂子当即就一拍大腿,乐得呲牙裂嘴合不拢,“还是少爷大方!”

可霍梓文接下来一句让她们彻底傻眼了,“不如索性卖了,另置换些新地吧。”

“少爷说得对!”甘泰立即高声附和,“哼,白给这起子不知感恩的人种,还不如索性卖了干净!”

“阿泰!”阮玉竹低喝了一句,又瞥了儿子一眼,目光里很不赞同,却没有当众指责,而是和颜悦色对那些农妇们解释,

“这些田地要如何处理,我得跟我家老爷再商量商量。你们也别着急,大伙儿乡里乡亲这么多年,我们霍家怎么会断了你们的生计?只是我们也有我们的难处。不如这样,你们先回家去,三日之后,我们会再到乡下来,到时你们各家出一个代表,大伙儿一起坐下把事情好生议一议,看是怎么办好,行么?今日,我们才给家里孩子办了后事,实在是劳神乏力,且让我们回去先歇歇吧。”

这一番话,说得还是很合情合理的。

庄户人家就是再不晓事,也知道挑这个时候缠着人家实在是不合适。大伙儿嘀嘀咕咕议论一阵,有位胖婶子就问了,“那霍夫人,您到底要不要卖地啊?”

“就是啊,您先给个准话吧!”

阮玉竹只觉头痛之极,这样事情怎好一下说死?

却听木乔软糯的童音淡淡插进话来,“刚刚干娘已经说了,这事要回去跟干爹商量了才能做决定。几位婶子何必一定要逼着我干娘现在就给个准话呢?我家老爷虽是相爷,但为官清正,这些年来给乡亲们做过些什么,大伙儿心里都有数。霍家的田地白给你们种了这么多年,又托赖着官家,光这赋税一年都能省下好些钱粮吧?各位婶子得人恩惠,霍家也没要你们报答,不过是想正常的收些田租。若是你们实在不愿意,但咱们只好公事公办了。当然,也有些特别困难的人家,我们老爷夫人心善,还是会适当照顾些。但那些家境还不错的,可就不要想混在里头打抽丰了。”

就听那刑嫂子又带头嚷嚷,“我们家家都困难!大伙儿说是不是?”

就是就是,这话当然大家都要附合。

木乔沉静的目光望着她们,露出一抹鄙夷,“谁真困难,谁假困难,可不是你们说了算的。甘泰哥哥,你在这村里也来了好几趟了,想必都是熟的。不知有没有把霍家分给他们的田地,还有各家的情况摸清楚?”

“早弄清楚了,全在爹那儿记着呢!”

“现在既然各位婶子都在,那不如我们就跟去各家再看一眼,回头也好跟爹爹说说,作个参照。娘,您先带弟妹回去歇着吧,我和泰哥留下就行。”霍梓文脑子聪明,一听木乔这话,心里就雪亮了。

她故意说个活话,会区别情况对待,就是要逐个击破,瓦解他们的联盟。那就不如打铁趁热,让他们还没有准备好的时候打个措手不及,是最能彼此拆台,揭发真相的。

阮玉竹见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也只好由着儿子去了。不过倒是对木乔的表现很是惊喜,亏这孩子怎么想起来,官田有免赋税一说?如此一来,要谈租子就容易多了。

霍梓文说要卖田,那只是个笑话。祖上置下的田地,若非遇到重大变故,岂有卖了的道理?那可是会让乡亲们戳着脊梁骨,骂败家子的。

她越看木乔越觉得喜欢,若是能把这女孩留下来,化去她心中的仇恨,就是件极好的贴心小棉袄。可她,会愿意留下么?

第7章我借你

天已经黑了。

木乔在灯下继续一针一线做着她的棉衣,蓝色碎花的棉布在针线的拉扯下,发出有规律的哧哧声,让人心静。

阮玉竹却眉尖微蹙,手里正在接的一截旧棉袄已经半天没有动针了。木乔不动声色的瞟了一眼过去,四十多岁的女人,若是保养的好,应该跟三十出头也差不多。可她,却已经两鬓斑白的象年过半百了,都是操心太过的缘故啊!

胖胖的甘婶倒是使劲拿锥子戳着鞋底,狠狠的把细麻绳拉过来又扯过去。

她女儿甘琼花就坐在木乔对面,头也不抬的绣着一只双鱼荷包。这丫头和她娘一样,都是干活的一把好手,不管做什么都是又快又爽利。甘婶子从绣坊里接了二十个荷包的活,她这短短几天就已经做完大半了。

只可惜大魏的女孩子以瘦为美,要是过了及笈之年还说不上一门亲事,可是会给人耻笑的。甘琼花过了年就十六了,却只因生得略胖了些,又随霍家人四处奔波,至今也没定下门亲事,着实成了全家人的一块心病。

就在她们围坐的小圆桌之后,霍家老爷霍公亮在书桌前轻声教导着小儿子的功课。

为了省些灯油炭火,全家人都挤在这一间小屋子里看书做针线。原本温馨的气氛,却有一丝诡异的静谧。

展云飞在后院劈好了白日在乡下顺便拾回来的柴禾,在回房喝茶时,给木乔使了个眼色。

女孩微微摇头,还不到开口时候。

忽地,就听门环响动,霍梓斐刚抬起头,甘琼花就眉开眼笑的站起身来,“定是阿三和哥回来了,我去开门!”

“不用你,你爹还在外头呢!”甘婶瞪了女儿一眼,又没好气的指桑骂槐,“成天笑笑笑,也不知道可有什么可开心的。”

木乔看到,她分明对着霍公亮的背景翻了个白眼。甘琼花瑟缩着坐下了,重又拿起了针线,可是两只眼睛却觑着门口。

很快,霍梓文便带着一阵初冬的寒风冲了进来,满面怒容,“爹,您怎么还是要把地给那些人白种?我今儿跟阿泰哥都一家家的去看了,有些人家的日子可比咱们还强呢!”

目光都集中在那个中年布衣的男子身上,霍公亮不紧不慢的转过头来,儒雅的面容不论什么时候都透着一股淡定与从容。

这一点,霍梓文象他。

“阿三,你今天去他们家看了?适当的了解一下民情对你有好处,虽说是读书人,可也不要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才是。”

“读书人也不能不吃饭!”霍梓文忙活了大半日,好不容易把自家田地和佃农情况搞清楚了。可刚进门就听到老爹做出这样决定,也难怪生气。

木乔很能理解他,且看霍老爷要怎么处理。

霍公亮掸了掸袍子,正色对儿子道,“子曰: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仁道而得之,君子不受。那些田地是你爷爷那辈起就给乡亲们免费耕种的,是祖辈的仁心,咱们若是收了回来,岂不是失了先人的这份仁德?”

霍梓文极不赞同,“可是爹,孔子也说,贫与贱,是人之所恶,需以仁道摆脱。咱家现在把地给人白种了,他们有心存仁善的感激吗?没有。反而贪得无厌的想得到更多,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还要做东郭先生?”

东郭先生!木乔的心被人狠狠的揪痛了,她也曾经这样愚蠢过。

甘婶忍不住跟着抱怨,“老爷,你把地都白给了人家,难道我们一家子去喝西北风不成?这么冷的天,您看都不能给几个孩子做件新棉袄,还得又接接补补的。您做好事咱们不反对,可也得先把自己顾好吧?”

霍公亮慢条斯理的道,“你们莫急嘛!我不是说了吗?咱家除了那些田地,还有一片林地。虽然这些年也没怎么打理,但听说还是有些树木已经成材了的。到时砍几棵卖了,不就够生活的了?”

甘成不知什么时候也进屋来了,“那些木头能卖几个钱?一车柴也不过二百文,长一棵树又得多少年?等着把那些树砍光了,咱们再想什么办法?”

“这样啊?”霍公亮搔了搔头,“那不如卖了木材之后,咱们再把那些林地种起来?种豆南山下,带月锄荷归,不是也挺好的么?”

这回连阮玉竹也不帮他了,“老爷,咱们这一把年纪了还能种得了地?就是指望阿泰他们父子俩也是不成的呀。种田得有牛吧,还得打制犁具,岂不又要花钱?况且那林地能不能种得成还不一定呢!”

霍公亮有些为难了,“那你们且等我再想想,看看还有什么好法子。”

“最好的法子就是收租!”甘婶不悦的嚷嚷起来,下嘴唇撇得老长,“咱们又不收多的,不过是把他们应该交的赋税上加一些租子收起来就是了,怎么就不行了?这八十亩良田要说起来,也是霍家祖上预备着咱们日子不好过时救急的,又不是摆设!”

可…霍公亮还待理论,却听一个清新软糯的声音插进话来。

“老爷,可以容我说几句话么?”木乔放下针线,垂手站了起来,“我有法子,既能让您的心愿达成,也能让一家人都不再为生计发愁。”

一句话,让全家人都刮目相看了。

“阿乔,你有什么法子?”

木乔的办法很简单,“老爷,您和夫人收留了我,作为回报,就由我来负责一家人的生计,直到我离开这个家的那一天为止。”

“这怎么行?你一个小孩子上哪儿赚钱去?”

“霍老爷,请相信我们吧。”展云飞也站了出来,“别看我们年纪小,是有办法赚到钱的。只是木乔还小,又是个女孩子,得需要在你们家住几年。”

看着大家狐疑的目光,他急急补了句,“请放心,我们一定是正当渠道得来的钱。”

“那你们究竟要做什么?”霍梓文抱臂胸前,目光怀疑。

木乔看了展云飞一眼,他回答道,“我会打首饰,木乔会画首饰,我们打算就做这个买卖了。你们别小瞧了这个,里面的利息可高得很,但本钱却要得不多。只是我们现在什么都没有,需要你们帮忙才行。”

甘婶当即道,“那还不如收租稳当!”

“要不算我借的,拿这个押着。”木乔从脖子上解下一只金盒。

这只金盒虽然小巧,却以十足赤金打制,半月形的盒面上浮雕着栩栩如生的折枝牡丹,而顶端又透雕一对鸂鶒,以子母扣相合作纽。工艺繁复,华贵异常。

阮玉竹在救起她时就看过这样东西,“这上面錾着你的生辰八字,也是你日后和亲人相认的凭证,怎能随意示人?快收起吧。”

木乔却异常坚决的将金盒递上,“我只要向夫人借五两银子就够了。您放心,我一定还得回来。”

“不行。”霍公亮表示反对,“五两银子能做得了什么生意?家计是我们大人的事情,你们小孩子就不要操心了。”

“我借你!”霍梓文也不知看出什么,忽地就张口应下了。转头瞥了他爹一眼,“我是家中长子,赚钱养家也是本分。”

然后冲木乔和展云飞扬了扬下巴,“现在跟我去书房立借据。”

他们还玩真的?

一屋子大人眼睁睁的看着几个半大孩子就这么走了。

第8章泡菜和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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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近正午,不大的朱桥镇在市集这一块儿还是颇为热闹的。

今儿天气不错,在连接下了几天雨之后,久违的日头终于从云层里露出了稀薄的笑脸。家家户户不是忙着洗衣裳,就是把被褥枕头抱出来晾晒。狭窄的弄堂上方,到处都挑着竹篙挂着花花绿绿,垂下大片小片的阴影。

展云飞便躲在这样一处阴影里,带着几分不确定问身旁的木乔,“你觉得他能办成这事?”

木乔没有说话,只是抬起那双沉静的琉璃色的眼眸看了他一眼,然后继续注视着岑记银楼的大门。还有,那阁楼上晾着的湖蓝底子五彩鸳鸯锦面的绣被,暗自狠掐了自己一把。

展云飞被她那酷似岑家小姐的眼神看得有些心虚,可是再一想,觉得自己问得多余。他是不可能露面的,木乔的眼睛太特别了,即便和佟老太没见过几面,相信也很难让人忘记。除了拉霍梓文作同盟,他们哪里还有人能放心的托付?

不过那小子实在精明得过了头,也不知怎么就看出他们有事情瞒着家里。他肯帮忙,但代价却是不菲的。简直可以说是趁火打劫!展云飞正心中腹诽着,却见佟李氏已经客客气气的陪着霍梓文一起出来了。

这个妇人也有些胖,却不同于甘婶胖得均匀而健美。佟李氏的胖一看就是吃出来的,满脸肥油,整个人跟发面馒头似的臃肿不堪。

可是有谁知道,她六年前初到朱桥镇的时候,还瘦得跟竹竿似的,病得几乎快死了?现在却是穿金戴银,一派富人模样?

老街坊们有知道底细的不由得感叹,这就是命啊!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亏他们家祖上积德,生了个好儿子,给岑记银楼的独生女招赘上门后,竟考了个榜眼。本来全家已经进了京城享福,可佟高氏刚去没几日又回来变卖家产。

听说是在京城找到了好门路,急等着用钱做生意。这也不奇怪,只是街坊们有些奇怪,怎么不是那个当家理事的岑小姐回来?

“小妹,阿泰哥,还不快过来?”霍梓文出门就冲二人的藏身处招了招手,阳光照着他唇上那一圈细细的绒毛,有些显眼的早熟。

牵着小的,带着大的,霍梓文大大方方的走在了佟李氏的身旁。

“这小姑娘是霍公子的妹妹?”不用抬头,木乔就知道佟李氏笑得很甜,只要有利可图的时候,她总是笑得特别甜。

“就是胆子太小了,认生。又不习惯南方的气候,怕冷。”霍梓文说着,又很自然的拍了拍木乔的帽子,恨不得把她整张小脸都拍进帽子里。

至于身后跟着的小厮,也是戴着帽子围脖,瑟瑟缩缩一副怕冷之极的样子。不过佟李氏压根就没仔细看过,真正的金主可是眼前这个小少爷,他手里可是攥着白花花的银子,不是作假的。

“小姑娘都怕冷,再住上几年就惯了。不过霍大人兴许要不了多久就能复起呢?到时回了京城,可别忘了关照我们这些乡亲。”

“谁知道呢!”霍梓文却不怎么答话了,只问,“还有多远?”

“不远不远,马上就到。”佟李氏两道画出来的柳叶眉微挑,禁不住带了几分得意人在失意人面前的居高临下。

堂堂一个相爷家的公子居然来买旧物件旧书,真是凄惨。她儿子可不会这么蠢,当官不弄钱,那是傻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