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惩罚

跪足一个时辰,木乔已经是汗湿两鬓,早就不顾形象的半趴在地上,连背心处的厚厚棉衣都浸出不少湿意。

阮玉竹瞧见她这模样,也很心疼,“可知道错了么?”

知道,木乔现在连点头也是有气无力。

让甘婶将她扶起,阮玉竹不急着教训,先将她送回房中坐下,又让甘琼花给她端来热汤热饭,先喂她吃饱喝足,恢复了些力气,才讲起道理。

“阿乔,干娘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虽然咱们娘俩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干娘看得出来,你是个能吃得了苦,也愿意为家里分担家计的好孩子。但有这份心意是一回事,大节和小义能不能分清楚就又是另一回事了。你今日为了阿三许你些蝇头小利,先是撒谎,后又百般包庇,就算是替家里挣了钱,难道这么做就是对的么?若是为了钱财就失了做人的气节,这样的钱财干爹干娘纵是要了,又有何益?”

木乔给骂得羞惭不已,低头不语。可阮玉竹却要她抬起头来,正色教导,“你要做生意,干娘支持。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正当行商,也无须自觉低人一等。但你切莫将一个钱字看得太重,钱是可以让人生活得更好,但这世上有些东西却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干爹干娘今日生气,不是气别的,是气你为了钱就可以心机耍尽,谎话连篇。若是有钱当真能使鬼推磨,那这世上的有钱人岂不个个都能长生不老,没有烦恼?可事实果真如此么?你细想想,便能明白了。”

她上前执起木乔的手,一双充满智慧的明眸在油灯的幽幽光华里,透着一种堪破人心的光润清正,“干娘知道你吃过许多苦,心里有许多的不平。所以急于想做些什么,让自己强大。但是阿乔,这世上足够强势的却不仅是财势二字而已,你只以财势去衡量旁人,难免旁人不以财势之心度你。可人心情感尊严气节,这些东西真的是能拿钱财来计算的么?”

木乔给她的眼神慑住,听了这几句话,简直有如雷霹电闪一般,直直的打进心里!

若以财势度人,难保旁人不以财势度你?细细想来,竟果真如此。

想当年,她为什么会选择佟正恩,而不是旁人?而在嫁给他之后,她又为何会挖空心思的替他延请名师,购买珍本古籍,让他一心科举上进?

说穿了,无非是为着财势二字。

做个衣食无忧的商人之女有什么了不起?她何尝不是为了夫荣妻贵的那一日所以才招了这么个女婿?

“可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难道,想努力过得更好,这也有错么?”木乔此刻心中一片混乱,不觉把深埋内心的话都喃喃问了出来。

“人想过更好的生活,这本身并没有错。”阮玉竹悠然答道,“但得分清主次本末。比如你若是为了财势,连责任良心都可以放弃,那么就不要指望别人对你还保有这些东西。”

木乔心中一凛,忽地开始反省。是否因为自己处处表现出对财势的崇拜与痴迷,才间接的影响了佟正恩,所以他才会为了得到更大的财势就那么残忍的杀害了自己?若是这么说,竟是她错了么?

不!木乔无法接受,尖锐的道,“可就算是我贪心一点,爱财一点,可我从来也没有生过伤害旁人的心,可他们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为什么!”

她苍白着脸,眼睛瞪得大大的,情绪显然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阮玉竹知道触动了她的伤心事,伸手将她揽在怀里,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安抚着,“好孩子,干娘知道你是个好的。只是你现在年纪还小,想事情难免不周全,遇到挫折就容易钻进牛角尖。你且想想,只要能把持得住自己内心坚定,那些邪魅又怎能来扰乱你的心?”

是了!木乔猛地顿悟,当年的她可不就是被佟家人的伪善与装模作样的可怜蒙蔽了双眼?就算是她有错,可那一家子忘恩负义之人却也绝不是能够被原谅的!

只是她要学会如何擦亮自己的双眼,不被这些表面的好或坏而再度愚弄,从这点来看,她确实有很多不足。

“女儿知道错了,谢谢干娘指教。”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木乔赧颜从阮玉竹怀里缩回身子,还是头一次清醒着与她如此亲近,她真的有些不自在。

可这么一生分,却又见到阮玉竹的淡淡失望,让木乔心里更加纠结。

只是阮玉竹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并没有怪罪,“你也累了,一会儿我让甘婶拿药酒给你揉揉膝盖,早些睡吧。”

“那…三哥怎么办?”木乔怯生生的问起,很想替他说说情。

可是这回,阮玉竹却没有回答她,只是轻抚了下她的小脸,转身离去了。

甘婶没有来,让女儿拿着药酒进来替她揉着,甘琼花也是满脸忧色,“娘心里很担心阿三,想去劝劝夫人。”

能劝得动么?霍家夫妇表面温和,但涉及原则之事,却都是严厉无比。木乔心里真是一点底都没有,既自责,更替霍梓文担心。他这么样的保护自己,若是受到重罚,真是让木乔无言以对了。

事实证明这份担心并不多余,就在甘琼花在给木乔揉另一只膝盖之际,霍公亮脸色不善的终于带着儿子回来了。

霍梓文已经在空谷道长那儿挨了父亲一顿戒尺,两只手都给打得又红又肿。进门之后,又被罚跪在木乔刚刚跪过的地方,而且,没有时限。

“夫人,你去把阿三的东西打点打点,明儿一早就送他上道长那儿去。”

如果说以上的惩罚都还在阮玉竹的意料之中,而这最后一句让她也变了颜色,“老爷,这是何意?”

霍公亮重重冷哼,“他自己做出这样的丑事,在人家面前发誓愿意做三年苦役,替人采药种药,随他游走四方,以赎罪孽!”

阮玉竹一哽,这样的责罚是否太重了些?

“老爷,这样可不行啊!”甘婶急得快哭出来了,“阿三还要参加科举的,这一走三年,可如何是好?”她转身就开始埋怨自家相公,“你也是的,不是让你跟着去么?怎么也不帮着劝劝?”

这是甘成能劝得了的么?当时霍公亮刚赔了礼道了歉,霍梓文就扑通跪地,表示愿意留下做工以赎罪过,那道长偏还就一口允了,这让他们怎么插话?

阮玉竹本也在震惊之中,给甘婶这一嚷嚷倒是冷静下来,“既然老爷答应了,那就如此了。其心不正,纵是考了功名也是自欺欺人,不如让他在外头好生磨砺磨砺,对他没有坏处。”

霍公亮闻听夫人此言,心内当时安定许多,他心里也正是此意。

霍梓文对医术感兴趣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空谷道长他瞧着还不错,象是位隐士。若是儿子能跟着他学学医术,走走大江南北,也未尝不是件好事。纵然辛苦,也算是给他一个教训吧。

至于说到举业之事,霍公亮对自家儿子还是很有信心。这个不是自夸,若是让霍梓文现在去参加科举,考个秀才那是易如反掌。

只是霍公亮却不愿让儿子少年得志,他家这个老三本就聪明傲气,若是一朝成名,在吹捧之下,难免目空一切,宁肯缓几年,等他性子更加沉稳再说。

霍公亮身为人父的一番良苦用心,作为多年夫妻,阮玉竹又怎么不知?就算不舍,她也肯应允,反而交待,“人虽不在家中,但功课却不能拉下。老爷,我去给他收拾行李,您去给他布置功课。道长那儿离得也不是很远,每月回来一次考察即可,总不能让他荒废了学业。”

得此贤妻,实乃人生之一大福气!霍公亮未开口的话全被妻子说了出来,二人非常默契的去分头准备了。

只留下甘婶等人悲悲切切,实觉老爷夫人太过狠心。这下子,霍梓文连家门都不得进,得吃多少苦才能回来?

尤其是木乔,心内更觉万分对他不起。

第42章三年

霍梓文在那凹凸不平的石板地上跪了一夜,次日清早就给送出家门了。

霍公亮夫妇为他准备出门之物也忙乱了一夜,木乔甚至都没有机会去跟他私下道个谢字,就送他出了家门。

临别之际,霍梓文刻意对她展露了个以示安心的笑容,让木乔稍稍安了些心。只是心里主意打定,等过两天有空,无论如何得去偷偷瞧他一回,表达一下内心的谢意。却没想到,自此一别,这一番再相见竟然会等待那么久的岁月。

送他去空谷道长那儿的当日,他就被带走了。

老道长无牵无挂,说是年前无事,要带他去采挖一些冬季才有的药材,以备来年。于是很洒脱的就着送他来的行李,就走就走。

甘婶哭着回来时反复念叨,“连个年也不让人好生过,这就走了,往后还不知哪年哪月才能相见!”

就连阮玉竹都红了眼眶,霍公亮长久沉默着,不发一言。

家里短了一个人,骤然便冷清了许多,日子虽也如流水般过下去,但到底是有些不同了。

每晚写大字的时候,木乔都会习惯性的往旁边那个空位看一眼。字匣里的心经一日厚过一日,带着春的清爽,秋的沉醉,循环往复,几起几落间,不觉已是三年。

“干爹,我写完了,请您过目。”木乔已经自查了一遍,确认没什么问题,待笔墨稍干,双手送到霍公亮的面前。

鬓边又添了些银丝的霍公亮应了一声,放下手中的书卷,转过身来。

深秋的夜,已经很有些寒凉。木乔在湖蓝色家常旧衣之外,新罩了件杏红底子镶白毛边的棉坎肩,虽也是旧物,那毛色料子都已发黄黑暗,但在灯光下却不大显,给人平添了几分娇俏和明艳。

头上也早已不梳小女孩儿的双丫髻了,而是挽了个半花髻后又归拢于脑后,梳一条油光水滑的大辫子。

十一岁的女孩子,正如早春的杏花,初绽芬芳。

不经意间,霍公亮忽地惊觉家中的小丫头已蜕去孩童的青涩,有了几分少女娉婷曼妙的身姿,模样也越发娇俏可人,那一双琉璃色的茶色双眸却越发沉静端庄。

霍公亮不由感慨的一笑,“阿乔还真是长大了,夫人,这年坎肩好象还是你年轻时的衣物吧?她穿着竟也合适。”

“可不是?”阮玉竹停下针线,在一旁含笑望着木乔,如年华已逝的母亲在青春正好的女儿身上追忆曾经的如花年华。

“我跟这丫头说了让她做几件新衣,可她就是不肯。跟甘嫂一块儿把家里的旧衣裳翻了出来,她自择了几件不说,还有些老爷您的旧衣,说要改改给阿四穿。阿四是男孩子无所谓,可她一个女孩儿家怎么能穿这些土气的衣裳?可这丫头还说我搁着东西不用,才是浪费呢!”

霍公亮捋须大笑,“我们家的小阿乔也长大了,学会过日子了。我来瞧瞧这字,嗯,确实不错,有长进。行了,今天的功课就到这里吧。”

木乔沉稳的给他行了个礼,把字帖收起,过来轻声细语的跟阮玉竹说话。

“干娘,冬至就快到了,周管事白天替二叔带了个口信来,说是今年一家子都想回来拜祭一番。我算了算店里的帐,也差不多够了,便想明日跟佟婶子去商量商量,先结些账出来。只恐她到时又来啰嗦,到时少不得还要请干娘出面转圜才是。”

阮玉竹点了点头,“这个无妨,你把账理清楚了,就让她来找我吧。你一个女孩儿家,也不好总跟她当面锣对面鼓的谈这些经济之道。只是你这还了帐,只怕手头就拮据了,往后的事情要怎么做,心里有谱吗?”

“请干娘放心,从前那样艰难都过来了,更何况现在是无债一身轻?纵有些难处,女儿也是不怕的。”

阮玉竹赞赏的拍拍她手,“你有这份志气就好。今儿你也累了,先回房去歇着吧。晚上可不许再做针线活了,天冷,别再熬夜了。”

木乔应下,又给她和霍公亮行了礼,这才恭顺的退了出去。

听得脚步声远了,霍公亮才放下书卷微叹,“她这些年也当真不易,受了那样的苦楚竟然还能跟姓佟的那家人平安共处,这份定力当真是许多大人也要自叹不如。”

佟李氏当年二上京城,刚过完年,却带着大儿子又折返回来了。据她自己说,是为了给老大成亲,但到底是为了什么,但凡有些眼色的人心里都跟明镜儿似的。

幸好她走前已经把朱桥镇的房屋物件全都处置掉了,她也怕惹人闲话,在平江府另置了一套宅院。总算离得远些,见面不便,若成天跟她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那霍公亮早就让木乔把宝华阁给放弃了。

此事说来阮玉竹也很是忧心,“只怕这孩子什么都憋在心里头,太苦了自己。对了老爷,那个佟正恩还那么官运亨通么?”

“可不是?”霍公亮说起此事就来气。

当年木乔遭遇绑架不久,他就修书一封到京城询问佟家底细。结果消息传来时,把霍公亮气得无语。

事实查明,那佟正恩原本家贫,是朱桥镇岑姓商人家的赘婿,可中了榜眼之后,他刚刚入京的妻子一家四口便感染时疫,拖不上三五日,便悉数亡故了。

两个月后,尚在热孝之中的佟正恩迎娶了城阳王府青年新寡的郡主杨婉真,尚郡马,尔后便授了六品户部主事一职。

这个官儿虽不大,但户部本是六部之首,掌管天下的税赋金银。而他所任的主事一职专司核查各地官员报上的税赋,极有实权。

而上任之后,这位佟大人便靠着左右逢源的为官之道平步青云,三年之内连升三级,现在已经是从四品的户部侍郎,听闻极受皇上宠信。若非他年纪太轻,阅历不足以服众,甚至有意将他任命为有内相之实的翰林大学士了。

对于他的升迁,京城有些嘴毒之人有个很形象的笑话,就是“升官发财死老婆,这世上男人肖想的诸般好事全给他‘恰到好处’的赶上了。”

“老夫可真是不懂,象这种人怎么就能得到皇上的重用?且不看别的,光看他趁着岳父母和发妻尸骨未寒之际便另娶他人,根本就是无情无义之徒,哪里还值得提拔重用?”

“好了好了,老爷您就别生气了。皇上又不是认得他才会这样,在咱们离京之前,不就一味的好听阿谀奉承之言,成日里想着长生不老?若非因此,老爷您又何必为了忠言直谏,而遭到罢黜?”既然话说到这里,阮玉竹压低了声音,悄声问起一事,“上回卢大人来信说,三殿下在京中还一直记挂着你,想寻机会让你官复原职。老爷,这趟浑水咱们还当真要去淌么?”

霍公亮叹了口气,“按理说,三殿下系由皇后嫡出,位份既尊,名声又好,是现今诸位殿下之中最年长之人,理应由他继承大统。只可惜咱们的皇上却极是忌讳此事,多年来都不肯立储。以至于皇位迟迟未决,几位殿下也是蠢蠢欲动。

现在皇上身子日渐衰败,三殿下惦记上我,无非是想着我那点小小名声,和一帮子至交好友能助他一臂之力罢了。我虽不想在这个多事之秋涉足官场,但既然三殿下都说出这个话来了,他能放过我么?要说我们做臣子的,文死谏,武死战亦属本分。我只是担心若是咱们真的又进到那个是非窝里,几个孩子怎么办?阿三阿四且不说了,单说阿乔,她这几年好不容易才收敛了性子,沉静下来,若是贸然去到京城,只怕她小孩儿家沉不住气,又要掀起波澜。”

夫妻俩犹自絮絮商量,木乔回到房中,展开前几日从京城收到的书信,一字一句细加揣摩。

又升官了,还当真是好运气啊!只有在无人的时候,木乔才会露出这种似讥似讽的表情。

佟正恩,你可千万得把你的荣华富贵坐稳了,等我来收拾!

第43章贴心

三年,足以发生许许多多的事情了。

每当木乔自己回想起来,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而每当她心神俱疲,觉得自己撑不下去的时候,总会想起爹爹时常说过的一句话,“无论是怎样不好看的宝石,只要找到对的方法,总能打磨出它本身的光彩,做出最精美的首饰。”

而她,就是靠着这句话,忍受着内心的无尽煎熬,日复一日的咬牙坚持了下来。

再次看过展云飞的来信,木乔在独处的夜里,默然冷笑,伸手将锁在箱子里的一只木匣取出。

这木匣个头不小,足有三尺来长,一尺来阔,便是放置刀剑也是可以。因时常被人摩挲,表面的黑漆和边角都出现了磨损的痕迹。上面还有把铜锁,牢牢的锁着不知名的秘密。

木乔看着这木匣的眼光着实有些古怪,就如同看着自己的断臂残肢,如痛苦又愤慨,既伤心又炽热。良久,她才将木匣放下,又将展云飞的来信收进旁边的一只信匣里,然后将箱子锁了,上床歇息。

当公鸡啼鸣,天光破晓之时,忙碌的一天又开始了。

木乔一早就包着头发,进厨房生火做饭,刚洗了米,准备引燃柴灶里的炉火时,一个高大的的身影就走了进来,“还是我来吧。”

不必客气,木乔立即退位让贤了。论起生火,甘泰确实比她做得又快又好。况且生火之时总会有一阵子烟熏之气,残留在头发之中经久不散,极是恼人,深为木乔所不喜。

趁他生火的工夫,木乔已经在旁边调起了面糊糊,准备煎饼。还有几个剩馒头,切片烤热了,焦香黄脆的也很好吃。

在一个家里生活多年,两人配合默契,很快就准备出了一顿丰盛的早饭,间或还夹杂着几句闲话。

“今儿又是一旬,佟家定要来人,阿乔你就不必去店里了,有我就成。”

“那可不行。我昨晚已经跟干娘说了,要结账出来还二叔,我若不去,你一人怎么办呢?”

“若是如此的话,岂不也得给他们家结钱了?”

“随他去!不过咱们店前几日可刚接一笔大买卖,他们若不想赚这个钱,正好我们独吞。”

“哈,还是你的鬼点子多。”木乔狡黠的回答让甘泰不禁莞尔,这小妮子也当真厉害。这三年时间,愣是没让佟家从帐上支走过一文钱,总有无穷无尽的理由让他们分不了账。

忽地想起一事,又叹了口气,“若是琼花有你一半心眼,也不至于做个月子还得让爹娘去伺候了。”

听他听起此事,木乔手下一顿,心下黯然。

甘琼花一直拖到去年,才终于嫁出去了。

嫁的那户人家倒还不错,是个中等农户,家里也有十几亩田地,日子不算难过。

这位姑爷名叫张奎,是家中长子,小时候也念过几年私塾,颇识得几个字,模样周正,老实憨厚,很是本分。

可吃亏也就吃在为人太过憨厚了,他的生母早早亡故,并没有给他留下别的兄弟姐妹。父亲后来续娶了一位姓陈的继母,又生了一堆弟弟妹妹。

从前父亲在时还好,等着父亲两眼一闭,撒手归了西,张奎的日子就开始难过了。虽说是家中长子,但那时他还尚未成年,人又老实,家中诸事全赖继母做主。

毕竟是隔了层肚皮,继母当然不喜,成日里把他看成眼中钉肉中刺一般,恨不得把他远远地赶到天边去。对他的婚事也是一拖再拖,后来还是同族的叔伯们看不过眼,作主求配,这才找到了甘琼花。

他们两下里的要求倒是很一致,都想找个老实本分的人好好过日子,至于长得好不好,那倒都是其次。这么一谈,双方迅速敲定了婚事。

本来阮玉竹有些犹豫张家的情况复杂,怕甘琼花嫁过去受委屈,但张家的叔伯却拍着胸脯说,“张奎再怎么说也是长子,等弟弟妹妹们成了家,这份家业还是大半归他的。到时我们一定出面,公公正正的给他们分个家,也受不了几年委屈。”

甘婶嫁女心切,怕再耽搁下去就成老姑娘了,当时一听就允了。阮玉竹见那张奎本人确实是不错,这才张罗着把甘琼花嫁了过去。

可这一成亲,麻烦就来了。

那位继母陈氏下聘迎娶之时装病全躲过一旁去,等媳妇进了门却开始各种刁难。成心不让人好好过日子,时常搁嘴边的一句风凉话就是,“人都说宰相门房七品官,你现找这么个媳妇,怎么不跟着她一家当官去?”

明里暗里就是想把小两口给撵回去,好把这份家业留给自己的亲生儿子。

为了一个孝字,张奎又不能跟继母吵闹,这下子甘琼花的日子就惨了。不仅要伺候一大家子老的小的,还得忍受无时无刻的冷嘲热讽,过得纠心之极。要不是张奎宽厚体贴,这日子真是过不下去。

上个月,甘琼花刚生了个儿子,床前却没有半个人可以照料。张奎还得给继母支使着忙活地里的庄稼,实在是照看不过来,只得厚颜上门,将岳父母请了过去。

无论一家人再生气,但毕竟是自家的亲闺女,阮玉竹当即让甘婶两口子收拾行李就随张奎去了。临走前,还让木乔塞了些银子过去,让他们无论如何都得照顾好甘琼花,千万别落下月子里的病。

木乔其实对此是很气愤的,爹娘好,做子女的当然要孝顺,但这样的继母,还伺候干嘛?

“依我说,不如让琼花姐她们早点分开来过,老这么下去,人都给折腾去半条命了!”

“我可不也是这么个意思?”甘泰说起来牙也恨得痒痒,“可就是爹娘顾虑着有人嚼他们的舌头根子,说再熬几年,等他家弟妹都成亲了,就好了。”

木乔闻言顿时翻了个白眼,张家最小的弟弟好象还没她大,等他成亲?还得十来年呢,头发都白了!

其实她心里想的,甘泰也都知道,长叹一声,“只可惜我没本事,否则索性让妹夫不要家里的那点东西,重新再给他们置一份家业不就完了?”

哼,这话木乔可不能赞同,“如果这样可行的话,不必你说,干娘早就办了。”

既然不做,肯定是看出那位陈氏贪得无厌的本性,若是张奎就这么平平淡淡的还好,若是稍稍显赫些,只怕又要拖儿带女的来分一杯羹了。

所以除非如陈氏所言,霍家有机会把他们小两口远远的带离此处,否则不等着继母陈氏把几个子女安置妥当,甘琼花就是永无宁日。

时候不长,一顿热腾腾的早饭摆上了桌。

霍梓斐年纪渐长,课业更多,这些天到平江府上学去了,故此家中只有他们四人,略显冷清。

霍公亮和阮玉竹年纪大了,吃不了太油腻的东西,尤其是早上,只有清粥小菜才合胃口。再配些煎饼馒头,是给年轻人扛饥的,日日如此,看着都单调乏味之极。

老两口总觉得委屈了孩子们,可木乔却甘之如怡,“这样就很好了,这可是干爹时常说的,‘君子处事,甘恶衣粗食,甘艰苦劳动,斯可以无失也!’我们现在正在学上进呢,您们可千万不许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