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还有你受的!

多少看李贵妃早不顺眼的人,都在暗地里笑弯了腰,皇后宫中的宫女太监们更是喜笑颜开,像是过年一样欢快。

到底李贵妃听说这些事情之后是什么反应,旁人不得而知。

反正,依着大家传言之中的想法来看,不会有多开心。

这难得来的乐子,自然也少不了传到皇帝的耳朵里去。

隆庆帝就站在乾清宫后面的多宝格上,上头排着一溜儿一溜儿的景德镇青花瓷,孟冲就走在隆庆帝的身边,看他一脸迷醉的慢慢走过去。

这一批御制的青花瓷上,都绘着不堪入目的春宫图画。

交叠的男男女女们,姿势各不相同,或仰或坐,引颈交缠,媚态百出。

孟冲都没太大胆子抬了头看,只低头看着自己脚尖,走了过去。

隆庆帝随便伸出手去一弹,便听见了清脆的吟响。

他不禁满足地叹了一声,两眼凹陷的脸颊上,瘦骨嶙峋:“听说那葛美人入宫了?”

“是。”

孟冲心想总算是问到这里了。

之前皇后娘娘那边已经遣人过来吩咐过,要好好照顾照顾这一位葛美人,孟冲心里念叨了一下皇上最近的病情,还真觉得这“照顾”有些别致,别是害了这一位葛美人才是。

可皇宫之中的事情不就是这样吗?

即便是知道那人可怜,他们这些听话做事的也不能不把她们往火坑里推。

收起自己心里那根本没多少的怜悯,孟冲开口道:“皇上今日要她侍寝吗?”

“她?”

隆庆帝思索了片刻,在脑海之中寻找那一位葛美人的相貌,只觉得普普通通,素素淡淡,叫人半分提不起兴致来。

一时之间,隆庆帝只觉得大倒胃口,忙摇手道:“朕才不要她。还有别人吗?”

别人?

最近哪里还有什么别人啊?

孟冲心里犯了难。

按理说皇帝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但是到了嫔妃们宫中之后,现在也不是每位嫔妃都愿意跟皇帝行人道之事,谁知道染上什么病去?

所以,最近后宫之中是一片的冷清,只要皇帝不点,那才是烧了高香了。

孟冲战战兢兢道:“最近没什么新人入宫了……”

“你胡说!”

隆庆帝两只眼睛一瞪,也不知到底是怎么了,暴怒无比,朝着孟冲横眉怒目。

孟冲再次吓了一跳,想起上次在莲池边自己莫名挨的那一顿,瞬间觉得连骨头都疼了起来。

“皇上,皇上,真没了啊……”

“没用的东西,只敢欺瞒朕。朕真是白养你这么个东西了?你当朕是死人吗?啊?”隆庆帝继续骂着,“以为朕不知道?李贵妃那边明明来了两个姑娘,是张居正跟高拱家的,你怎么说没有?!”

“这……”

那两个哪里算啊!

孟冲真是吓得魂都要掉了,慌慌忙忙跪到地上:“皇上,皇上,那是给寿阳公主请的两位女先生,奴婢以为您说的是后宫之中的主子们……”

“哦,是女先生么?”

总算是孟冲的一番苦心没有白费,隆庆帝总算是记起,那在慈宁宫中的两个小丫头是寿阳的女先生,而不是他的后宫嫔妃。

“是是是,正是女先生。”

孟冲擦了一把头上的冷汗。

隆庆帝在原地踱步,脸上阴晴不定,嘴里一直呢喃着什么,瞧着可怖至极。

孟冲伏在地上,头也不敢抬,自然也看不到隆庆帝的表情。

隆庆帝一步一步地走着,也望着外面逐渐沉下来的夜幕。

到晚上了。

该做点事了。

他是不是快要死了?

脑海之中的画面,忽然开始无尽地翻涌起来,只要一想到那张脸,他就觉得心头火热。

隆庆帝原本恹恹的一张脸上,诡异地泛起了一层潮红,像是想到了什么令人热血贲张的画面一样……

他一下停住脚步,道:“不去储秀宫,去慈宁宫!”

孟冲大骇,抬起头来望着隆庆帝:“皇、皇上……”

“还不快去通传?!”

隆庆帝眼睛一瞪,又是一脚给孟冲踹过去。

孟冲连滚带爬地起来,道:“奴婢这就去,这就去。”

一路从乾清宫中退出去,孟冲依旧觉得惊魂未定。

他狠狠地在头上擦了一把冷汗,待得神魂定下,一转头,便瞧见了站在外面的朱翊钧。

深深的夜里,朱翊钧穿着一身月白的袍子,站在掌着的灯不远处,身上被染了一层晕黄。

夜里的风已经开始渐渐发凉,吹起了他的衣角。

孟冲只被这风吹得浑身一凉。

太子殿下站在这里多久了?

孟冲心里暗骂手底下的奴才不靠谱,竟然连太子来了也不知道通传一声。

他连忙过来行礼:“太子殿下。”

朱翊钧望着乾清宫内,被灯火投在窗上的影子。

他平静转过眼眸来,看向孟冲:“父皇怎样?”

“这……”孟冲还真不好说皇帝的情况,却不知道朱翊钧在外面到底听到了多少,不过想来也不是什么要紧事,“皇上今夜要去李贵妃娘娘那边,正传奴婢去通传呢。这会儿皇上正赶着要去,您若是要请安,只怕……”

“本宫清楚。”

淡淡的四个字。

朱翊钧注视着孟冲的目光一直没有收回。

孟冲抬起头来,正好看见这一双平静的眼眸,也不知为什么,就觉得一颗心颤得厉害。

倒没管孟冲到底是什么想法,朱翊钧直接转过身去,竟然朝着自己来时的路离开了。

一道身影,被明亮的灯光渐渐拉长,又渐渐消失在远处的昏暗里。

孟冲在原地站了很久,才猛地记起自己身上还有差事,连忙朝着慈宁宫跑去。

☆、第063章如临大敌

一盏一盏的宫灯,隔一段路就有。

朱翊钧行走在宫中的长道上,这个时辰,已经很少有人在外面走动,四处都显得格外寂静。

方才站在乾清宫外,他并没有能听清隆庆帝在里面说的所有话,只有只言片语,不过已然足够惊心。

他一路沉思着,不断地往回走。

毓庆宫就在前面不远处了,朱翊钧想,也许他应该找找冯保。

这念头刚刚落下,朱翊钧的脚步便停了下来。

前方的宫道上,亭亭立着一道窈窕又妖娆的身影。

微凉的风里,稀少的衣物不能覆盖她全身,璎珞缀满,露出香艳的肩膀,纤细的腰肢,白皙的肚子……深目高鼻,轮廓极深。

一双眼珠似猫儿的一般,有着深深的蓝色。

这是极具异域风情的美人,眸光一抬,就是勾魂摄魄。

“太子殿下……”

轻轻唤一声,也是轻柔无比,仿佛有个小钩子,将人的心给钩住。

奴儿花花期期艾艾地,抬眼看着他。

夜色里,她身形单薄而诱人,仅仅一个动作,就仿佛能引动天雷地火。

朱翊钧早早就停下了,这会儿距离她约莫有十步远。

光线太过昏暗,以至于他脸上的表情都是模糊的一片。

“你在这里干什么?”

“听闻太子去给皇上请安,我……”奴儿花花张了张嘴,似有千万般的羞怯,眼角眉梢都有深深的情义,“我太久没见到过太子殿下了……”

眼底飞快地略过一道不耐烦,朱翊钧话也没回,转身就直接往前面走。

一步,两步,三步……

他很快就走到了奴儿花花的近处。

奴儿花花的眼底立刻露出万般希冀来。

可下一刻,她眼底的光芒就灭掉了。

朱翊钧的步伐半点没停顿,直接从她身边走过。

奴儿花花忍不住转过身去,望着那一道背影:“太子殿下!”

朱翊钧懒得回头:“你我之间毫无关联,如今你人在宫中,还请自重。”

“难道您就不顾与他之间的约定了吗?您说过要照顾我的!”奴儿花花提高了声音。

“本宫还不够照顾你吗?”

那一瞬间,朱翊钧的声音,终于变冷了。

脚步再次停下,他转过身,冰冷地注视着奴儿花花。

这是一张惹人爱怜的脸蛋,只可惜难以叫他怜惜。

天生不喜欢太烦人的事情,所以对奴儿花花,朱翊钧一直是点到为止的态度,尽管把汉那吉有撮合他们两人的意思,可毕竟朱翊钧不感兴趣。

出于某种原因,最终奴儿花花委身于隆庆帝。

对此,朱翊钧一清二楚,可他心底毫无愧疚。

把汉那吉的命是他留下的,地位也是他夺回的,奴儿花花的人是他救的,命也是他的。

能活到现在,已经是赚来的。

这一条命既然已经属于了自己,那么他怎么用都是理所当然。

当初发过了誓,说做牛做马来报答,今日不过在宫中享富贵,竟然也给自己闹出这许多的事情来,朱翊钧可不觉得这是一颗听话的棋子。

他的质问,充满了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只让奴儿花花如置冰窟。

冰冷的一眼,如俯瞰蝼蚁一样的眼神。

奴儿花花不敢相信,他竟然在她面前露出这般冷冽的表情。

“太子殿下,奴儿不是这个意思……”

“罢了。”

朱翊钧一甩袖袍,心头有事,实在是不想再废话半句。

他直接转身离去,再没有多出来的一个字。

宫道上静静地,楚楚动人的身影孤独地站在原地,艳红的衣裙在暗光之下,有种凄艳的美。

朱翊钧回到了毓庆宫中,才到宫门口,便见冯保站在台阶下头,似乎是在等自己。

一见朱翊钧回来,冯保迎上前来一步:“殿下回来了,方才……”

“我知道。”

一定是奴儿花花来找过他,朱翊钧不用听也知道。

冯保尴尬地笑了笑,显然是已经听出了朱翊钧声音里隐含的不耐烦。

“您怎么知道?”

“道上遇见了。”

朱翊钧的很多事情都没有瞒着冯保,只除了一些很关键的事情冯保不知道外,其他的一切他都了如指掌。毕竟,冯保执掌东厂,有什么风吹草动都会传到他耳朵里,实在是没必要瞒着。

一脚踏上台阶,朱翊钧本要进宫,可看见里面亮着的明黄色的灯火,又不禁止住了脚步。

他回过头来,看冯保,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冯保也感觉出来了,探寻地看向朱翊钧。

沉吟片刻,朱翊钧道:“派人去母妃宫中看看情况,我方才去乾清宫的时候,听见父皇说要去那边。”

“……什么?”

好半天,冯保都没反应过来。

自打奴儿花花得宠之后,皇上可很少去李贵妃那边了,即便是去也不过是白天,坐坐就走,毕竟李贵妃也不想自己染上什么莫名其妙的病。

可这大晚上的,怎么偏偏就想起去慈宁宫了?

一般来说,朱翊钧也不会关注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李贵妃人在深宫之中多年,以她的手段,应对这些事情可以说是绰绰有余,怎么也不该朱翊钧来担心。

冯保嗅出了几分不同寻常的味道,问道:“太子殿下,可是出了什么事?”

“父皇对刚入宫的谢二姑娘与张小姐,颇有几分企图……”朱翊钧知道,冯保做事也得有个目标,若自己不把事情说清楚,最终也没办法做成自己想做的事情,索性直接告诉了冯保。

冯保一听,简直觉得后脑勺上汗毛都要冒出来了。

他定定地望了朱翊钧半晌,答一声:“臣明白了,这就去。”

没想到,真的是没想到啊。

冯保给朱翊钧行过礼,便立刻去安排了。

这会儿隆庆帝必然急不可耐地准备去慈宁宫,若迟了一会儿,酿成大错,可就难办了。

那可是本朝除了公主之外最金贵的两位小姐了,如果隆庆帝因为这件事得罪了张居正与高拱,只怕是要朝堂动荡不安,危及自身也未可知。

偏偏,此刻的朱翊钧最需要的不是乱子,而是平稳。

只要够平稳,一切都是他的。

在此事上,朱翊钧格外沉得住气。

大好的局面,决不能任人浑水摸鱼。

冯保朝着外面走去,身边的小太监将灯笼拎着,在前面三步远的地方走着,灯笼的光照得不很远,因为脚步急促而不断摇晃,像是一池摇曳的月光。

今日的夜空中看不见星星,只有月亮在云层之中穿梭。

谢馥坐在自己的屋里,想着入宫之后发生的这几件不多的事情,多少有些难以入眠。

将窗户推开一线,她看见了刚刚从乌云里钻出来的月牙,亮亮地,白白地。

这时候,葛秀应该要接受皇帝的临幸了;高拱应该刚刚从值房里出来,朝着府里回去;满月和小南现在在干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