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艳的固安伯夫人也皱眉抬起头来,连忙拉过刚进屋的陈望的手:“好儿子,这是怎么了?”

陈景行胖胖的身子抖了抖,声音却软下来。

“夫人,铁定又是他出去鬼混,不知跟谁打架了,你可别关心他了。”

“他是我儿子,我能不关心吗?”

许氏斜了陈景行一眼,颇有几分威慑,不过又有一种难言的风韵。

许氏本是绝色美人,陈景行一见,妻奴的本性又犯了,连忙上来也拉着自家夫人的手,涎着脸笑道:“关心归关心,可也别太偏袒着他嘛。臭小子,你说说干什么去了!”

他说着,连忙一脸严肃地看向了陈望。

陈望见惯了自家老爹这样子,半点也不惊讶。

陈景行在家里就是这个德性,可听许氏的话了,这会儿黏糊成这样,陈望也半点没多看一眼。

他只是闷闷地坐了下来,道:“我心里不痛快,去毓庆宫揍了那个小王八蛋一顿。”

“毓庆宫?!”

陈景行瞪大了眼睛,骇然无比。

陈望一个白眼翻过去:“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当然不可能是去打太子了。就跟我抢老婆的那个,太子的伴读李敬修。”

陈景行、许氏:“……”

两个人齐齐被陈望这惊雷一样的话给炸了个半死。

好半天,许氏才回过神来,讷讷道:“所以你脸上的伤都是这样来的?”

“我打他还手啊,没什么大不了的。”陈望又不靠脸吃饭,半点不在意,“倒是我说你们俩,至于这么瞒着我吗?啊?我早说过我对谢二姑娘一见钟情,你们竟然半点不照顾我的想法。什么时候高大人说要跟李家说亲了?你们肯定知道!”

“我们这不是怕你接受不了吗……”

虽说这就是一层窗户纸,可他们也不想陈望这么快受到打击。

如今看,自家儿子这心也是真够铁的。

陈景行夫妻两人对望了一眼,最后还是陈景行走了出来,拍了拍郁闷的陈望的肩膀:“儿啊,咱们已经提过亲了,你也知道我们都尽力了,这是根本没办法的事情啊。你别想那么多了,还去闹事,这都闹到太子殿下宫里了,是大忌讳啊!”

“闹到那边去又怎么样?”

陈望不耐烦了。

“我看太子殿下看我打那个孙子不也很开心的样子吗?他可没什么怪罪的意思,你们俩就别瞎操心了!要你们管!”

“老子这是劝你呢!”

陈望这态度,一下激怒了陈景行,瞪圆了眼睛,抬手就想要给他一巴掌。

“你不就是嫌我丢脸吗?以后我不丢脸了好不?”陈望牛脾气也上来了,“这李敬修,抢我喜欢的女人,我不会放过他的。爹,你看着,从今往后,我好好读书争气给你看,他现在能娶谢二姑娘也不过就是一时的。迟早我还要抢回来!”

在陈望说前面一番话的时候,陈景行都呆了一下,简直发现这儿子转变性格了。

可在听见最后的“抢回来”三个字的时候,陈景行简直险些气得吐口血。

“孽子!难道等那谢二姑娘嫁为他人妇,你还要觊觎强夺不成?!”

陈望半点不怕:“强夺又怎样?我就是——”

“啪!”

忍无可忍的陈景行终于一巴掌甩到他脸上,气得浑身发抖。

许氏见状心疼不已,上来给他顺气儿。

“别生气别生气,望儿只是一时气话罢了!”

陈望捂着自己被打的脸颊,简直不敢相信。

就因为这一桩亲事,他已经被自家老爹打过两次了,往日他心疼得跟什么一样,唯独在这件事上真是半点也不让步。

陈望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得罪陈景行了,他只以为自己的父母竟然也看不起自己,不相信自己说的话。

一步,两步。

陈望不自觉地朝后退,注视着父母的目光之中,充满了一种不信任。

“爹,娘,你们不希望我娶到自己喜欢的人吗?我问过谢二姑娘了,她选李敬修,也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不见得多喜欢李敬修。只要我比他好,不就行了吗?爹能跟娘在一起,我为什么不能抢她?”

“你再说!”

陈景行作势就要冲上去。

许氏连忙拉住:“老爷!”

“……”

陈望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再次后退了一步。

他深吸了一口气,再也不看一眼,转身直接朝着门口冲去。

这家里怕是不怎么能待了。

他一路狂奔出了府门口,站在外面,太阳已经掉了下去,一时之间,陈望竟然觉得无处可去。

他站了好半晌,才对着门口一个小厮道:“给我备车,我要去摘星楼。”

屋内。

陈景行望着空无一人的门口,像是忽然失去了力气,颓然坐倒在椅子上。

“夫人……”

许氏眼角泛泪,就站在陈景行身边,轻轻地拍着他的肩膀:“我在。”

“这是孽缘吗……”

陈景行低下头,仿佛一下苍老了很多岁。

许氏道:“天知道……”

无神的目光,穿越了郁郁葱葱的庭院,陈景行仿佛又看到了当年在绍兴的那一天,那个设宴的庭院。

那一名妇人,虽粉黛不施,却有一种清丽脱俗之感,一下夺走了所有人的目光。

五年后的今日,她的女儿,和自己的儿子……

是巧合?

还是上天的报复呢?

陈景行一下不清楚了。

☆、第077章太子的书房

滴答,滴答。

檐上的雨滴慢慢断断续续地落下。

已经是次日的清晨了,谢馥与张离珠平静地跟着宫女,穿过回廊,一路去慈宁宫拜见。

昨夜下过一场微润的小雨,所以今晨有些潮气。

今天来的不是那么巧,太子殿下早早请过了安已经离开。

谢馥与张离珠进去,李贵妃也没多话,只把寿阳公主交给了她们二人。

也不知是昨日李贵妃与寿阳公主说过了什么,今天的寿阳公主便没继续折腾谢馥了,也能允许她进书房,只是不听她讲课,只叫她在旁边坐着听着。

谢馥也不急不恼,只听张离珠那珠圆玉润的声音,在书房里缓缓的回荡。

这种感觉,叫人平静至极。

不愧是徐渭的学生,腹有诗书气自华,张离珠每在屋内踱一步,便仿佛有一朵莲气缓缓盛开,馥郁的芳香散开,沁人心脾。

她的声音更透着一种博学的平缓,近乎字字珠玑。

谢馥想着,张离珠讲四书,可比那些举人秀才之流要好上太多。

奈何女儿身?

竟不能入朝堂。

也不知怎地,这样的一个想法,忽然就冒了出来。

谢馥的唇角勾起了一丝笑容。

张离珠这时候,正讲到第三篇,转过头来,恰好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心里虽奇怪,却也没说话,只继续讲下去。

时光,在这样的一个上午里,流淌得格外快。

寿阳公主听得倒很认真,不哭不闹不捣乱的她倒是挺讨人喜欢,不过都跟谢馥没关系了。

“今日的课便到这里,公主可还有什么疑问?”

张离珠将书放下,最后问了一句。

寿阳公主摇摇头:“都明白了,若有什么疑问我不明白,回头再问你好了。”

“那臣女等便先告退,明日再见寿阳公主。”

张离珠躬身行礼,谢馥亦行礼。

上午的课,这才算是结束。

一走出书房,张离珠便叹了一声:“如今我知道,倒霉的还是我了。”

就这样讲了一个上午,即便是偶尔能喝一口茶,却也觉得口干舌燥,头昏眼花,整个过程中,谢馥就坐在一边,时不时地点点头,仿佛在认真听的模样。

如今张离珠觉得自己一脸的憔悴,可看谢馥,简直如清风拂面,半点疲惫的感觉都没有,反而神清气爽。

她在卖命的时候,这一位可就是在旁边听着而已啊!

一时之间,张离珠都纳闷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寿阳公主喜欢你,反而跟我有仇呢!这世道到底是怎么了?”

“能者多劳,能者多劳。你的好日子也快要到了!”

谢馥毫无诚意地安慰着张离珠,唇边有淡淡的笑意。

张离珠冷笑了一声:“风凉话!”

谢馥半点不计较。

早先她倒霉,张离珠说风凉话的时候,可也没半点愧疚呢。

两人一道回了屋,用过宫女端过来的午膳,略歇了一会儿算是午休,下午便又有人来找。

这一次来的是弄晴。

“昨夜下过雨,如今外头的天气又热了起来,贵妃娘娘听说张小姐讲了一个上午,一问寿阳公主,果然多了不少的学问。娘娘体恤张小姐辛苦,着奴婢来请您,让您去后湖上坐坐,正好宫中也有不少的娘娘要来,大家一会儿说说话,也有其他宫里的娘娘想见见张小姐呢。”

只有一人?

张离珠微微诧异,下意识看向了谢馥那边:“就我一个?”

弄晴微笑着点点头,道:“只有您一个。至于谢二姑娘……早先太子殿下说他那边缺个整理书房的人,已经请示过了娘娘,想要您去帮忙教调教调那些毛手毛脚的小太监和宫女,娘娘已经允了,就下午这会儿。”

张离珠顿时更为诧异。

这意思,可有点不一般啊。

谢馥好歹算是从朱翊钧那边得过消息,虽然这说辞有点不一样,但意思还是一样的。

太子殿下那边缺个打杂的,现在就要自己去。

她道:“劳弄晴姐姐通传一声,我们稍事整理便去。”

“那我先去回禀娘娘了。”

弄晴也知道她们才午休起来不久,兴许还得打整一下,也不催促,只笑了一下,便离开了。

待得弄晴一走,张离珠的眼神便越发古怪起来。

“太子殿下叫你去干什么?”

谢馥想起当初的匕首,想起冯保,想起陈望,又想起李敬修,简直已经一个头两个大,她也是没想到李贵妃竟然会直接同意,这可不怎么合乎规矩。

说得简单一点,这可能就是毓庆宫需要个打杂的,可说得复杂一点,叫过去的是个姑娘家,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谢馥琢磨了半晌,才对张离珠道:“如今我也不明白是为了什么。”

“难道是李敬修?”

张离珠想着,不由叹气。

“若这一位是想要与你私会,那可真是……”

可真是什么呢?

张离珠也找不出什么形容词来。

她摇头:“你还是当心着些吧。”

“我与冯公公还有两分交情,倒也不很担心。”说到这里,谢馥意味深长地笑了,“说起来,我想冯公公必定好奇你的画作到底如何,要担心的是你才是。”

“你!”

一提到冯保,一提到画作,张离珠就要想起当初那三枚铜板的事情。

在知道事情的真相之后,张离珠第一时间做出了最正确、最不得罪冯保的反应,可难免冯保对她的画作好奇,想要知道能被谢馥出价三枚铜板的画作到底如何。

如今谢馥一提,张离珠想想这一位权柄甚为可怖的大太监,只觉得头皮都跟着发麻起来。

谢馥凉凉道:“所以,与其担心我,你还不如担心担心自己。”

“只要没你在背后给我使绊子,我哪里用得着担心?”

倒是现在要开始担心了。

天知道谢馥如果去毓庆宫,正好撞到冯保,不知道要怎么给自己上眼药!

张离珠一时觉得头大如斗,看谢馥脸上这高深莫测的笑意,她平白觉得: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谢馥怕是干得出来!

谢馥微微眯眼一笑,进了自己屋里洗漱。

不一会儿,两人便出了门去,李贵妃已经在御花园,张离珠要寻去,谢馥却要去毓庆宫,所以便在宫门口分走了两边。

谢馥还记得去毓庆宫的路,这会儿日头又大了起来,有些晒得慌。

瓷白的肌肤,在太阳底下,有种格外细嫩的感觉。

走到毓庆宫门口,谢馥对着守门的小太监道:“臣女奉命来收拾太子殿下的书房,还请公公通禀一声。”

“是谢二姑娘吧?太子殿下与冯公公都通报过了,如今殿下在乾清宫,冯公公去了司礼监,早有交代,请您直入书房便是。”

小太监恭恭敬敬地将手一摆,引谢馥入内。

冯保跟朱翊钧都不在,倒是颇为出乎谢馥的意料。

她跟着小太监入内,还是当日的书房。

小太监指着其中一个书架道:“这上面乃是太子近日看过的书,都随手一放,不曾分门别类,要劳您今日将这些书给分起来放好。”

谢馥点点头。

小太监又道:“奴婢就在外面,您有什么需要回头喊一声就成。”

“有劳了。”

只说是分门别类,倒是简单。

谢馥真不明白,这种破事儿怎么就轮到自己来做了,这一位太子殿下跟自己,到底什么仇什么怨?

小太监躬身退出去,同时有宫女进来,奉上一盏茶,道:“这是冯公公交代的,给你泡上一盏茶,您若是渴了记得用。奴婢也在外头,您随时唤奴婢便是。”

“有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