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觉得这里实在不怎么待得下去了。

不过接了茶盏,多少也得谢恩,谢馥可不想就这么平白地被迁怒。

她躬身道:“多谢太子殿下赏。”

总算是知道应该谢谁了,朱翊钧心里想,到底还不算是很笨。

他随意点点头,也不说话了。

谢馥慢慢直起身子来,也知道朱翊钧应该不会说话了。

他专心地看着自己手里的书,而谢馥则端着那一盏茶,悄悄放在了茶几上,太子赏的茶,总归还是要喝一口的,总不能就这么走了。

可现在,谢馥有些口干舌燥,没朱翊钧的意思,也不敢坐下,只好站在旁边等茶凉。

眼见着那茶还在冒着热气,谢馥心里直叹气。

好半晌,见朱翊钧的确没注意到自己这边,她将茶盏端起来,慢慢吹了吹,眼见得凉了不少了,才连忙喝了两口。

滚滚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去,还算能忍。

谢馥呼出一口气来,终于又慢慢将茶盏放下。

她原地朝着朱翊钧行礼:“如今太子殿下的书已经整理完毕,臣女想贵妃娘娘还等着臣女去复命,臣女……”

“茶喝完了?”

朱翊钧抬头,直接打断了她的话,顺便一眼看向了被她放在茶几上的茶盏。

谢馥有些发愣,点点头,又摇摇头:“还没。”

“坐下,喝完了再走。”

朱翊钧眼皮一搭,又低下头看书去。

谢馥彻底懵了。

喝完了再走?

她看了朱翊钧半天,朱翊钧没说话,只看书,仿佛刚才他什么也没说一样。

可谢馥却不敢想自己是不是幻听。

她有种人在梦中的感觉。

赐茶给下面人喝,竟然还要喝完了再走?

这一位太子殿下到底什么脾气?!

谢馥恍恍惚惚地低头去看放在茶几边的那一盏茶,又想起朱翊钧的话来,坐下喝。

既然离开不了,又是太子发话,谢馥还真的只能……

坐下,等茶更凉一些,再继续喝了。

书房里,谢馥呆呆坐着等茶凉,一副如坐针毡的模样。

那边厢,朱翊钧坐在书桌后面,天光落在他面前的雪白的纸叶上,衬得上头铅字越发浓黑。他随意抬眼一望,便瞧见谢馥坐在那边有些恍惚模样,像是根本没想到自己今天会遇到的一切。

那一刹那,朱翊钧竟然觉出了一两分的好笑。

他的茶,岂是那么好喝的?

没喝完就想走?

做梦去吧。

☆、第080章三个女人

这一定是谢馥这辈子喝过的最长、最久、最痛苦、最难喝的一盏茶。

她发誓,自己绝不愿再来毓庆宫!

好不容易一盏茶见底,谢馥只觉得满口都是苦涩味道,她放下茶盏,恭恭敬敬地朝朱翊钧告退。

朱翊钧眼神淡淡地,这一次倒也没怎么阻拦,道:“去吧。”

谢馥这才如蒙大赦,连忙退了出去。

刚走出书房,她抬眼一看,外面日头早已经西斜,她近乎整整一个下午,都耗死在那一盏茶上了。

小太监守在外面,看谢馥的眼神,真可谓是奇妙到了极点。

谢馥无心去想旁人到底是怎么想,她心里看自己,就如张离珠所言:倒霉,倒霉到了极点了!

她脚步匆匆,巴不得立刻就回到李贵妃宫里去。

只是仔细一思考,她又不得不哀叹一声。

回去也是倒霉。

李贵妃要问:你怎么在太子那边待了那么久?

那谢馥怕是要完。

不过此刻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谢馥的脚步,明显比平时快上那么几分。

以至于,冯保从旁边出来的时候,只瞧见她一个背影。

那一瞬间,这位司礼监的秉笔太监咂咂嘴,问旁边小太监道:“这是怎么了?像是被什么撵着呀。”

小太监实在忍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冯保一看,就知道今天一定发生什么事了。

他好奇起来,手指一勾,示意小太监随自己走到一旁去。

小太监连忙跟上,等到站定了,才对着冯保一阵耳语。

冯保听了,先是愕然,而后皱眉,最后才是无奈。

只是,没人能看见他眼底闪烁的光芒……

“好了,咱家知道了,你下去吧。”

随手一挥,冯保直接让小太监退下,自己则走进了书房。

“太子殿下。”

“来了?”

朱翊钧依旧没抬一下头。

冯保走到他近前来,道:“是来了。顺道,还给太子殿下带来一些消息。”

“恩?”

消息?

冯保的消息,一般都有点意思。

朱翊钧放下了手里的书和笔,慢慢地靠在了椅背上,眯着眼道:“说来听听。”

冯保眼尾抬起来,长长拉开一笔,像是画的一样。

他笑容有些古怪。

“昨日固安伯世子跟固安伯一家子闹翻了,竟然直接杀去了摘星楼,当夜竟然宿在秦幼惜的楼中,一夜未出,临近中午的时候,才从楼里出来,听闻有些失魂落魄,不知是遇到了什么。”

固安伯世子陈望?

这个人,朱翊钧却是还记得的。

他眉头皱起,想起陈望,就想起皇后来,想起这后宫之中不干不净的一切,又道:“此事与本宫有什么相干?”

“是不怎么相干,不过……如果臣说,东厂的探子探知秦幼惜有孕,腹中子还是陈望的,而秦幼惜有与谢二姑娘有那么一点交集呢?”

冯保唇边的笑意,慢慢变深了。

朱翊钧原本淡淡的表情,终于收敛了起来。

他目光沉沉地,注视着冯保。

眼眸之中的温度,一点点褪去,覆盖上一层霜寒。

他负手而立,只呢喃一句:“要开始吃人了吗……”

冯保不明白这一句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很聪明地没有接话。

按理说,朱翊钧应该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冯保不知道最后这件事到底会怎么收场,不过他手里有东厂,渐渐也看明白了太多太多的东西,谢馥是个很好玩的人,而且很会下棋。

绕了这么一大圈出来,若非当年局中人,只怕也不明白她到底要干什么。

朱翊钧站在原地思考了许久,最终只挥了挥手,道:“有消息继续告诉本宫便是,没事你先下去吧。”

“是。”

冯保退出。

他重新出来,站在檐下,望着天上飞远的一行燕子,想起了当年来。

毓庆宫外,谢馥的脚步也停下了。

她停下,不是因为看燕子,而是因为,前方不远处出现了两个女人。

一个打扮妖娆,极有域外风情,约莫就是传说中那个波斯来的美人,奴儿花花;另一个,小家碧玉,妆容精致,可脸色却不大好,像是最近几日过得极不如意,不是谢馥昔日的好友葛秀,又是何人?

今日,真的是好巧。

谢馥原可以大大方方走上去打招呼,可现在却不能。

因为,奴儿花花跟葛秀掐起来了。

这下麻烦了,她是走还是不走?走出去,又要说什么?劝还是不劝?怎么劝?劝完了怎么办?

……

一系列的问题,浮上了谢馥的脑海。

然而,很快她就没有思考的余地了。

葛秀一脸的怒意,近乎嫉妒地看着眼前这有伤风化的波斯美人,恨得牙关紧咬,她张口就想要说出什么来,可下一刻,目光一转,就看见了旁边出现的一个隐约的人影。

那一刹,她怔了片刻。

“馥儿?”

☆、第081章消息

昔日的闺中密友,如今见面,一个是皇帝的妃子,一个是公主的先生。

谢馥心里有一瞬间的尴尬,因为若她是葛秀,此刻绝不会开口,只当做没看见,兴许于人于己都好。

不过,葛秀既然开口,她也不会装作自己什么也没听到,尽管此刻,局势似乎挺复杂。

那站在葛秀对面的奴儿花花,也抬眉瞅了谢馥一眼,而后,目光掠过谢馥,一下落到她身后不远处的毓庆宫门上。

一刹之间,面色骤变。

猫儿一样的眼眸微微眯起来,奴儿花花的眼神,顿时充满了一种敌意。

谢馥感觉到了,却并未觉得这里面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兴许,奴儿花花只是以为这里来了一个葛秀的帮手。

可惜,她不是。

走上前来,谢馥微微一笑:“葛美人。”

没有什么“见过葛美人”,也没有什么“给葛美人请安”,谢馥就这么淡淡的一句话,葛美人。

像是寻常的老友之间的招呼声,也像是早已经生疏了的熟人。

葛秀听出来了。

其实也不过只是短短几日没有看见谢馥罢了,如今竟然觉得像是过了半辈子。

她已经成为一个后宫之中微不足道的棋子,而谢馥还是如此光鲜亮丽地站在她面前,优雅又从容,仿佛世间没有什么能让她动容。

“许久不见馥儿了,这是往哪里去?”

奴儿花花没说话,也没离开。

谢馥开口道:“回慈宁宫去。葛美人可是有什么事?”

言下之意,没事我要走了。

葛秀忽然也微微皱了一下眉,朝着她背后看去,顿时脸色微变,出声嘲讽起来:“倒是我问错了,该问你从何处来才是。没想到,一向说不想入宫的谢二姑娘,竟然也做得出这等低三下四的事情!”

“……”

谢馥知道,她是误会了。

自己从毓庆宫中出来,而葛秀原本的目标正是太子枕边,难免她要多想一些。

只是她到底没想到,翻脸也是这样一件迅速的事情。

“阿秀,你愿意怎么想是你的事,可我没做的事情却绝不会认。漫说你如今不过是个美人,即便你再身居高位,也已经是皇上的妃子。深宫内院,祸从口出。”

淡淡的言语,淡淡的眼神。

谢馥若有若无地看了一眼旁边的奴儿花花。

奴儿花花这样的异域美人,不管怎么站,那纤细的腰肢都给人一种柔弱无骨的模样。

此刻听了谢馥的话,她的目光紧紧地凝在谢馥的脸上,仿佛要从中看出什么来。

她没多大的反应,倒是葛秀心里一惊,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

深宫内院,祸从口出,此话不假。

可……

为什么,还是那样,难以甘心?

她不明白,自己心心念念求不到,而谢馥却可以逍遥自在!

凭什么?

葛秀想想自己入宫以来的种种遭遇,竟不由得悲从中来。

她有心要反驳谢馥,却发现在此时此地,自己不敢说什么。

原本紧绷着的肩膀,一下就垮了下去。

那一瞬间,谢馥竟有些可怜她。

“若葛美人没有什么别的事,我便告辞了,若葛美人他日想要聚聚,还请让人来慈宁宫。”

没把话说绝,仿佛她们还是昔日的好友。

谢馥略微欠了欠身,转身便欲离去,没想到,一直在旁边没出声的奴儿花花说话了:“站住。”

这一位,谢馥还真不知道如何称呼。

她皱了眉头转身过来。

奴儿花花近乎冷笑着看她,因为并非中土之人,所以她的口音给人一种十分别扭的生硬之感。

“你才从太子宫中出来?”

“正是。”

怎么今天大家都跟毓庆宫杠上了?

谢馥可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得罪奴儿花花的地方,乍然被拦在这里,才是真的奇了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