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苑岚轩命大,他的心与别人的不同,长的为止歪了些,捡回了一条命。带着阿蓉母子,他们连夜逃亡,他知道,不逃的话,那个女人不会放过他们!

阿蓉见他为救自己而受伤,甚为感动,对景言德的爱,早在一个接一个的伤害中化为乌有,苑岚轩不嫌弃她,对孩子甚好,她感动他的一片深情,最终嫁给了他,孩子也随了他的姓,名叫苑荣。荣是景言德取的,她让孩子叫这个名字,不是因为心中还有他,那是他的亲骨肉,这一点抹煞不去,她希望有一天他站在面前时,看到亲生儿子口中叫的爹,不是他这个骗子!

苑岚轩带着他们母子隐匿山野,他向她承诺,有生之年,一定找出办法解了苑荣的毒。尽管他是一代毒王,却像个初出茅庐的学生,虚心求教,向山民们学习着那些民间相处的,粗浅的东西,以期从中找到蛛丝马迹,寻到根治荣儿的方法。他们走遍大江南北,在纪瑶两国的边境,终于找到了线索,据当地人说起,苑荣中的,并不是单纯的毒,应该是一种蛊。他们居住了下来,寻找着关于这种蛊的解法。苑荣的蛊毒从开始的一月发作一次,变成了一年发作一次,到了如今,没有再发作。可是,未发作,不代表蛊已除,苑岚轩寻到了一个会下蛊的人,他满怀信心,只要知道了其中奥妙,凭他的聪明和对毒药的天赋,一定能解了荣儿所中之蛊。

就在这时,景言德找上了门。陆婉秋告诉他,当年对她下毒的毒王没有死。还更为凶残狠毒,不少正义之士亡于他之手,听说他还掠了一个叫阿蓉的女子,生了一个儿子。他听到这里,再也顾不得许多,寻上门来。阿蓉果然是他辛苦寻找多年的阿蓉,他不知她为何离开了,看到他杀了苑岚轩,她竟然哭得全身发抖,用仇恨的眼光看着他。他的武功在精进,一年比一年好,苑岚轩的武功,却好像停在七年前,一点也没有进步,所以他带着妻子给她的避毒丹,轻易地就杀了他。他在震惊之余被苑荣所伤,之后那小子逃脱了,过了两年他才找到流浪街头的他,领养回府,他一直不知道这个儿子命不久矣。一切的一切,在景言德知道苑荣中蛊时,有了头绪,陆婉秋是希罗人,他知道,她会蛊,他知道,当年的事都是随着她的话语走,他没有仔细追究过其中的原因。

当他追问陆婉秋,质问她是不是她下的毒时,陆婉秋居然承认了。

“要说错,一切都是你的错!你对我发过誓,可是你违背了誓言,我告诉你,从你背叛我的那天起,我对你就只有恨!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么多年来,你一直想着那个女人?我辛辛苦苦挣下的家业,决不允许旁人来分享!你当我不知道,苑荣是你的儿子?从你让我领他回家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你不说,我也不问,反正你的这个儿子,活不了多久的,在他死之前,可以帮帮觞儿,这样也好!”

景言德叹息不已,根源原来是在他的身上,他悔不当初,竟娶了蛇蝎心肠的女子!他向陆婉秋要解药,她说:“噬心蛊无药可解!若是苑岚轩不死,以他的聪明,还有一线希望,如今,你就等着看你儿子怎么死吧!”

这时他才明白陆婉秋的毒,明白了阿蓉的绝望,他杀了苑岚轩,等于是亲手杀了自己的儿子!所以阿蓉才会扑在剑上,一是怕来不及阻止他杀苑荣,二是因为她已经报了必死之心。

“玄衣说,只要又下蛊人的血,就能救荣儿!”景言德不放弃希望地说道:“我要取你的血去救他!”

“不错,蛊是我提供的,可是血却不是我的,你杀了我,也救不了他,我不会告诉你用的是谁的血,你永远也别想知道!”陆婉秋轻笑道,“再告诉你一句,我下的蛊,深入你儿子的血中,他如果有了孩子,也一样会中蛊。所以,景家的香火只能由觞儿一人继承,你千万别打旁的主意!”

景流觞听到了父母的争吵,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弄清楚了,不禁心头一阵发寒。他没想到,他的父母竟然是这样的人,苑荣,他可怜的兄弟!忽然想到了玄衣,她腹中已然怀了孩子,那个孩子,也遭受了诅咒!

他匆匆而来,见面就给两人跪下了,一切都是他母亲的错,他劝不动她,只能代她认错,他愿意承担一切罪责,只求能减少一些母亲的罪孽!

“除非你能救我的孩子,能救了苑大哥,否则,你就是跪到死,也得不到饶恕!”玄衣惨白着脸,拉了苑荣进屋,着上了里间的门,任景流觞跪在外屋,再未理他。

原本本来开心有了孩子,听到景流觞的话,宛如兜头一盆冷水浇下,所有的热力全部被浇熄了。他悲哀地看着玄衣,长叹着说:“对不起,我以为能带给你幸福,没想到带给你的,却是一连串的灾难!”

83、夜半访客

夜半时分,玄衣被一种奇怪的感觉惊醒,她侧首看了下苑荣,尽管连日来他佯装无事,不过她知道他大半时间总是不能成眠,难得如今睡得好好儿的,她犹豫了一下,手指轻抚过苑荣的眉梢,让他在咒语中沉睡。

对景流觞的话,玄衣只信过程,不信结果,她相信下蛊之人确是景老夫人,却不认为苑荣所中之蛊无解。也不认为找不到蛊血的宿主,不到最后关头。决不轻言放弃,这是巫家人的信条。她想尽了办法,将景家的人,就连景流觞的血也在他未察觉的情况下取了来,不过事实证明,他不是!她也曾想通过联络器与青博士取得联系,从另一个世界寻求帮助,可是无论怎么摆弄联络器,发出的信息都如石沉大海,未曾有回应。玄衣依稀想起,上一次联络到青博士,是因为那天是她的二十岁生日,那一日她太激动,忘了问博士要如何保持长久的联络,或许只有在特殊的日子,联络器才能与外界相连?但是,需要什么媒介呢?一次又一次的呼叫失败,让她的心渐渐冷了下去。

她抬起手,注视着尖尖的十指,心头第一次浮起无力感,巫术并非万能,她是凡人,不是神仙!噬心蛊,她无力可解。她对蛊有过研究,却仅限于皮毛,当年在南岭大峡谷,从漆末族长那里学了一点,已是不易,她知道培养蛊本就是件难事,要解蛊那就更难,很多蛊除了下蛊之人,其他人根本无法解。若不是身上还有一颗碧海青天,能解百毒,恐怕她连苑荣身上那几十味毒虫之毒也解不了,人若是生病或是受伤,总能知道病源或是伤口在哪里,蛊却是埋在人体中,不知道藏在哪一处,无迹可寻。若是取到下蛊人的血,她或可一试,引出蛊的踪迹,只要有迹可寻,她就能牵制住它,进而想办法反制住宿主,让他解了蛊,可是如今知道下蛊人是景老夫人,她所取的血却不是自己的,那会是谁呢》若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的血,茫茫人海,她要到哪里去找?

起身下床,玄衣摸黑穿上了衣裳,推门而出。凝然看去,夜色中,前方隐隐悬浮着一团绿球,这绿球见她出来,缓缓向前飘去,透着丝丝诡异。她迅速地靠近了它,仔细瞧了瞧,那似乎是一种飞虫,长得和夏日里的萤火虫差不多大,起码有几百只,集结成一小团,发着暗绿的光。她曾听人说过,蛊术中有一种引路蛊虫,想来此是其一。她吸了一口气,目光光华尽现,她终于沉不住气了么?该来的,始终会来!

一直跟着那团绿光,玄衣意外地看到平安客栈的大门开着,她微微勾起唇角,那人还怕她出不了门么?毫不犹豫地跨了出去,绿光引着她穿过门外的街巷,一直向人烟稀少的郊外走去。半夜三更,绿虫引路,这情形有些可怖,但是她不怕,走到城南的一片树林中,绿光停止不前了。躲藏了许久的月牙儿从云层里悄悄探出了头,又迅速隐了回去,就这么短短的一瞬,玄衣看到离自己三丈开外,站立着一个黑衣人,其实不用看到她也晓得是谁,她淡淡地开口打了声招呼:“景老夫人,好久不见!”

“果然不愧是巫家人,你倒是胆大,我还怕这引路蛊虫带不来你呢。”这确然是景老夫人的声音,没有平日的严肃,多了一丝柔嫩,听起来很是怪异。

月牙儿再次现身,这回它没有再缩回去,反倒半挂树梢,好奇地看着下面的两人,朦胧的月光洒下,将整个树林笼罩在一片灰白之中。玄衣看到一袭黑衣包裹,只露出了一张脸的景老夫人,在月光下,面色煞白,唇色殷红,宛如吸血鬼。

“莫不是你良心发现,要告诉我蛊血之源了?”玄衣微微一笑,问道。

景老夫人叹了一口气:“你倒是沉得住气,若是我不来找你,你是不是打算就这么耗着?看来你对苑荣,也不是那么上心!听说还有个俊美的年轻男子在你身边出现,莫不是又有了新欢?”

“我又不是景老爷,夫人说这话,弄错了对象。”

玄衣一句话,堵得景老夫人半天说不上话,只拿一双眼珠瞪着她,默立良久,她笑了笑,若无其事地说道:“这么说来你倒是个长情的?可怜我那宝贝儿子还记挂着你,念念不忘…”

“所以夫人将埋藏了多年的秘密说出来,就是故意让他听到,好跑来告诉我,只不知夫人既然无意为我家相公解蛊,又何出此招?”玄衣看着眼前的女人,保养得体,看上去才似三十左右的少妇,她此举是何意,竟然不惜破坏在儿子心中一贯的好母亲形象?玄衣百思不得其解,她既然如此急着吸引玄衣的注意,玄衣就偏慢慢拖着,不上她的当!

“这点倒瞒不住你!”景老夫人笑了笑,眼神闪烁着说道,“觞儿传过话后,一直不见你有所动作,还得我苦等。你到聪明,让我儿子日日在我面前央求,你却端着身段,不肯来见我。”

玄衣冷笑一下,便是她去了,眼前这人便会松口了吗?她可不信这么容易。“景公子是夫人的亲生儿子,他求情都没有作用,我去又有什么作用?我可不认为苑荣之妻这个身份,在夫人的心中比你那儿子还来得高些?找我有何事,请快说吧,俗话说夜长梦多,这夜眼看也将尽了,做不得许多梦!”

“好!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巫玄衣,你若是答应助我完成三件事,事成之后,我便帮你解了腹中胎儿和苑荣所中蛊毒。”

“好,你且说说,三件什么事?看我能否办到!”玄衣说道。景老夫人这么费力暴露出自己丑陋的一面,事情必然非同寻常。

“第一件,我要你助淳王打败李柯,登上纪国王位;第二件事,将玄火盟在各处势力打探明白,告诉我;第三件事,是要你杀一个人,亶国太子!”

玄衣失声而笑:“景老夫人,你太高看我了,别说是三件,就是一件我也办不成!你不是故意寻我开心的吧?”

景老夫人狡黠地一笑:“你是玄火盟当世的盟主,这些事对你来说易如反掌!”见玄衣要开口,她抬手止住,接着说道:“我知道你没有接手玄火盟,不过不管你接不接手,既然你是玄火令选中的盟主,玄火盟一众下属必然会听你号令,尤其是其下暗部之人,他们一向只认令牌不认人,只要你一句话,我想,玄火盟上下定会唯你马首是瞻。”

她如何会知晓自己已然被玄火令选中为主?这事原本只有无影、玄火盟三位长老和他们的心腹之人得知,景老夫人既然也知道,难道她在玄火盟中有暗线?如果是那样的话,她就应当知道无影的真实身份了?玄衣思绪急转,试着问了句:“就算前两件事可行,那亶国太子是何人我都不知,他又身在亶国皇宫,又如何杀得了他?”

“这件事更比前两件事好办得多,你若是答应,我自会派人知会于你,他何时在何地出现,反正你有强大的巫力,只要让你与他有身体接触,便能对他施术。”景老夫人说道。

“好,我答应你,你什么时候能帮苑大哥解了蛊毒?”玄衣问道。

“我一向不做亏本的买卖,三件事办成一件时,我可以解了他的,至于…”景老夫人的眼光瞟向玄衣的腹部。

“好!”玄衣明白,“先完成一件,解了他的毒,余下的,我再继续!”

目送着景老夫人离去,玄衣走到她刚才站立之处,眼神渐渐有了一丝倦色,愣愣地看着她消失的方向,良久未动。她本想不知不觉地接近,探查景老夫人的思想,未曾想到她的身上竟有一股强大的巫力作保,玄衣之前或可与之相拼,但如今怀有身孕,力量减弱了不少,那股力量和她的相当,她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破解!会是谁为她设了保护?显然专门是针对玄衣而设的!她会蛊,背后之人会巫术,如此说来,这是个强大的敌人,无论从力量,还是智慧来说,她都是个难以对付的人,她说话滴水不漏,玄衣甚至没弄明白她到底知不知道无影就是亶国太子。背上蓦然掠过一丝寒气,她觉得,这当中似乎有个大阴谋,比表面看起来复杂得多。

揉了揉眉心,她低叹出声,难道真要她所说,去完成那三件事?真是那样的话,不知道会害死多少人!爷爷说过,天生有灵力,本就是驳天道,所以只能尽量地用巫术来行善,造福世人的同时也是为巫者自身积福,否则不仅害人,也终会害已,玄衣没有忘记过爷爷的嘱咐,这么多年来,爷爷说过的话,从来没有错过,撇开这些不谈,她想到了无影,难道为了苑荣活,就要他死吗?她攥紧拳头,摇了摇头,刘海晃开,额中的紫冉发出耀眼的光芒。

天亮之前,玄衣回到了平安客栈。她刚离开,树林中便闪出两个人来,一色的黑衣蒙面。

“你怎么办?”身形稍矮的男子问道。

“第一件事,我可以帮她,不管淳王还是太子,对我们来说,谁上位并没有区别!”另一个说道。

“那么,她会不会当盟主?我听说长老已将副令交给了她,所以只要她愿意,她便是玄火盟盟主,而不是你!如果她下命令杀了你…”男子顿了顿,继续说道,“我誓必要服从!”

“她怎么命令,你们怎么听便是,景晴,你是我的手下败将,还要你能杀得了!”另一人的声音淡淡的,隔着蒙面黑巾说出来,却像是隔了几重天,仿佛是地狱深处发出的声音,透着丝丝寒意,“他们即使得她相助,这天下,我势在必得!”

景晴有些气急败坏地瞪着他:“你一点都不急么?若是她亲自动手,你武功再高又有什么用,逃得掉么?”

“我不会逃!”他转身看着玄衣消失的方向,“她不会对我动手,我相信!”

“你就这么确信?”景晴失笑,“无影公子,别被你的自信害了你!”

无影的眼中闪过一道光,他说道:“咱们先助她完成第一件事,我倒要看看,这老妖婆如何实践她的承诺,她要解蛊,必然要取得那人的血,你继续跟着她,我想,很快我们就会知道答案了!”

“我明白了,你是要在她之前找到蛊血宿主?”景晴问道。

无影点了点头,凑到他耳边嘱咐了几句,两人便分开,一左一右背道而去。无影猫着腰,拐进了平安客栈的后门,轻敲了两下。

“主子,回来了?”平日里懒洋洋的客栈掌柜打开了后门,警惕地四下看了看,眼中精芒毕现。

“那两位客人,有何异样吗?夜里可有人出去过?”无影问道。

“没有,我叫小六子一直盯着那扇门,没见人出去过。”掌柜答道。

无影进了屋,扯下了面巾,唇角带着笑容吩咐道:“没事了,你下去吧。”

掌柜的垂手后退着出门,径自去了。无影笑着自语道:“看来她的能力确实不同以往了,竟然能瞒过小六子!”若是其他人,他也不惊奇,毕竟她曾经避过了他府中的一众侍卫,堂而皇之地带着莲舞出了门,可是小六子不同,小六子是纪国大巫师巫江的徒弟中最有灵气的一个,巫术至少得他八分真传,竟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来去自如,没被发现,可想而知,玄衣的巫术,到了何等境地!

他摸出了一枚链坠,银白的链子上,吊着一颗心型的坠子,坠子侧面,俨然是两个数字的小密码锁,他熟练地拨了几下,坠子啪地一声打开了。

“玄衣,你会为了他而杀我吗?”无影的手指轻轻抚着坠子,眼中浮起了一丝迷茫,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坠子,仿佛痴了。

这是一个白金的吊坠,它不是这个世界的东西,当无影第一次遇到玄衣的时候,他伪装成南空城,玄衣还在昏迷中,这个吊坠就戴在她的颈项上。无影试了很多次,终于在不久前打开了紧密合拢的坠子,里面是一张小小的画,酷似真人,脸贴着脸,紧密地挨在一起,左边笑容可掬的女孩,正是巫玄衣本人,而她身旁的男子,眉眼与无影一模一样。

84、定下妙计

淳王李康熙是皇后亲子,又是景言德这个舅舅支持,朝中势力已差不多尽入囊中,不过太子柯有国师巫江支持,况且他才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他不死,淳王即使强行继位,在那个位子上也会做不安稳。

总这么打下去,苦的还是百姓!玄衣想着一路来京所见,战火过处,满目疮痍,民不聊生,不知多少人死于饥饿与疾病,又有多少人无家可归!两个人争的是荣华富贵,万千人赔上了身家性命。她并不同情太子柯,胜者为王,败者寇,这场战争总得决出个胜负,只是上天选择了抛弃他!

玄衣取出了无影给她的玉扣,递到了正在打瞌睡的掌柜鼻端,本来闭着双眼蓦然睁开,玉扣上的红莲倒映进了他的眼底,像两团火苗,嗖嗖地跳动。

“夫人请进内堂说话!”掌柜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说道。他将玄衣领进了后院的一间大屋,屏退了左右。

“不知夫人想要借多少?”掌柜面上无波,竟不惊讶,城府显见极深。

“多少?”玄衣转眼看着他,似笑非笑,“你觉得多少能打败太子柯与国师巫江?”

“这个…”掌柜垂头说道,“小的做不了主,请夫人直接与主人面谈吧。”

玄衣惊慌地抬起了眼,掌柜躬身弯腰,不知何时,一个清瘦的人影从屋子暗处走了出来。

“玄衣!”他的声音清冽,彷如那时在墨村,沿着山间流淌的清泉,他的脸慢慢地,一寸一寸地从暗处显出来,眉目清冷,有一点淡淡的忧郁,玄衣的心不由得揪紧。

“你…”她恍然低下头,那张脸的轮廓,不用看,多年前已铭刻心间,若是要生生刮去,心尖也会滴血吧!不该这样子的啊!

她轻叹一声,再抬头时,眸子似水浸过,明亮无比地盯着他:“你是亶国太子,借兵于你来说,想非难事,只不知你可愿卖我一个面子?”

“好!”他竟随意答应,不问她借兵做什么,也不问她要借多少,仿佛她问他借的,不过一件衣衫,一把罗扇,如此简单。

“你不怕我借了你的兵,对你不利么?”玄衣看着他,半真半假地问道。

“我信你!”他只说了三个字。玄衣一愣,那清冷的眸子深处,暗藏着两簇火焰,她飞快地避开了。

“如此多谢!”

两人达成协议,玄衣对无影细说了定下的计策,她借兵三万,不需大战,拖住瑶国派来助李柯的援兵即可,纪国的叛乱,由纪国自己解决,既是淳王自己的事,不可能让他这么逍遥就得了,他自己也得付出点才是,至于国师巫江,玄衣会亲自出马解决。

议定之后,玄衣没有多作停留,留下玉扣,转身离去。无影将玉扣放回她手中,他送出去的东西,不会再收回,玄衣却坚辞不受。

“这玉扣就代表了你,如此贵重之物,还是自己保管的好,”她说道,“以后…我们夫妻也用不着了!”

无影看着她的背影离开,过了许久还手持玉扣,一动不动地,立于门外。平安客栈的掌柜小心翼翼地前来,垂手立在他的面前,轻唤了一声主子。

“传我令下去,派十三影卫,暗中保护苑夫人,若是她受到一点伤害,就一个都别回来见我了!”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却让掌柜的背脊一阵发寒。十三影卫是他的死士,从不离身,如今竟全部被他派出保护那个女人,那个苑夫人,到底是什么来头?他当然不敢问,只能暗自在心中揣测,口中应了声是,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无影紧握着玉扣,冷硬的玉深深地嵌入了他的手掌,他狠狠地握着,感受着玉质陷入肉中,与骨格相碰,手心传来一阵剧痛。她还他玉扣,是不想再承他的情吗?莫非她真的要为了苑荣,取了他的颈上人头?有一句话他一直没有告诉她,他的命是她救的,她若想要,随时可以拿回去,不过在那之前,让她不好过的人,他一个也不会放过!第一个,当然就是景家的老夫人——陆婉秋!

天阴沉沉的,乌云吸足了水份,在天空缓慢地移动。玄衣出门时,苑荣将一把油纸伞递到她手中:“要下雨了,带上伞,记得早些回来。”

她只说要出门一趟,也不告诉他去哪里,他拗不过,见她言语间有撒娇之意,更是不忍佛了她的心思,且由她去了,只是这出门前的叮咛是少不了的。为她系好披风,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苑荣不禁长出了一口气,他知道玄衣今非往昔,自己跟在身边,不仅承担不了保护她的责任,反倒像个包袱。

淳王府中,李康熙坐在屋内的躺椅上,两个宠姬在身侧,一个半跪着帮他捶腿,一个剥了龙眼,去了核,一颗颗地往他的嘴里递去。贴身侍卫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王爷,巫玄衣求见。”他一听这名字,惊得直起身子,一把甩开了宠姬伸过来的手,一颗洁白的龙眼就这么骨碌碌地滚远。两名宠姬不知自家王爷何故发火,相视一眼,急忙跪在地上。

“快传…不,快请巫姑娘进来!”他站起身来,在屋中团团乱转,自语道:“本王找了她这么多时日,均未见人影,舅母才说她几日内会出现,果真找上门来了,舅母真是神人也!”

不过一会儿功夫,玄衣在侍卫的带领下向这边走来,外面在下雨,她撑着一把淡绿的伞,伞下一袭黑色披风紧裹,风帽下露出一张白皙的脸。到了廊下,她收了伞,取下了风帽,对迎上来的李康熙只是点了点头,轻呼了一声:“王爷!”

这女子好生傲慢!两名姬妾讶异地看着她,何人在淳王面前如此无礼过,但见淳王好不以为意,反倒很是高兴,他面带兴奋之色,说道:“巫姑娘,本王终于盼到你来了!”语声轻软,竟是从未见过的温柔!

玄衣的眼在屋内众人面上一瞟而过,淳王立马挥了挥手:“你们都下去!”

两名姬妾带着各自的随从丫头,掩饰着满心的疑问低首退去,屋中刹时只剩下了淳王与玄衣。玄衣微微一笑,上次的事,已在他的记忆中抹去了,他并不知道玄衣和他已经见过,而且,她还是他的表嫂。

“王爷,我已嫁人,我不介意王爷叫我一声苑夫人!”

淳王楞了一愣,一丝凌厉在他的眼中闪过:“哦?嫁的可是苑荣?”

“正是!”玄衣淡然一笑,“此次前来,亦是我夫君的主意,他常怀报国之心,值此国家危难之际,令我前来,助王爷一臂之力。”

“哈哈!既是他的心,为何不见他前来?”淳王似是不信,怀疑地问道。

“他娶了我,景家是必然不能再去,而王爷与景家乃是表亲,所以…”玄衣意味深长地一笑,“何况,王爷你认为本人的所学,比不得我夫么?”

“哪里哪里,能得夫人相助,是本王求之已久的,那时也是求贤若渴,情急要留下夫人,所以令夫人有所误会,后来才查清,是李柯派了奸细潜入本王身边,想要破坏本王招贤,所以对夫人有所冒犯,幸得如今夫人明白事理…”他一席话说得圆滑婉转,仿佛真相真是那么回事,讲到情动处,连他自己也当了真,竟洒下两滴清泪。

玄衣看着他那两只吊眼角桃花眼,不动神色地笑着,算是默认了他这番话。

“我会助王爷拿下叛党,登上皇位,不过一切得听我的。”

“夫人说什么便是什么!”淳王喜不自胜,一口应承,“听说夫人打开了玄火令,想必已得了其中的神力,当世巫术最高者,必是夫人无异,有你在,巫江就不足为虑了。李柯就是仗着有他,才侥幸占了东郡十六州。”

“王爷,我想说的正是这一点,我不仅得了玄火令的神力,而且找到了这个!”她从披风中拿出了一截短杖,墨玉般的仗身,通体光滑。

“这是什么?”淳王结果看了半响,辨别不出来那是什么东西做的。

“这不是普通之物,乃是巫族的圣物,巫族一脉,历经百年,人丁不旺,当年还只有一个合国时,此仗就是历代大巫师的神杖,可召唤神力,使天下归心…”玄衣侃侃道来,这是巫素素留下的,当年她为了祝天舟放弃了合国大巫师与皇后之位,多年后祝天舟为让她恢复灵力救治自己的孩儿,将巫族圣物“墨仗”从大巫师手中夺来交给了她,只是最终巫素素虽恢复灵力,却没能救回自己的儿子。

淳王两眼放光,拿着神杖的手指微微颤抖:“如此神物,竟被夫人得了,夫人真是好造化!你说,要我怎么做?”

玄衣微带鄙视地瞟了他一眼:“普通人得了它,不过是短杖一根,起不了什么作用,不过巫族的人得了就不一样,我想让王爷将这个消息发布出去,令所有巫族传人都齐聚京都,来个选举大会,巫术高者就赐予神杖,并授予大巫师称号。”如此一来,她不相信隐在景老夫人背后那人不出来,纵不为名,为了增强巫术,没有哪个巫者不想得到神杖!

“夫人可要参与?”淳王感兴趣地问道。

“不,我与王爷一起作评判即可。”

“为什么?夫人本身巫术就是天下第一了,为何还要将神杖转赐他人?”

“我想,王爷是不在乎手下人才济济的吧,所有巫家人齐聚一堂,看到王爷爱才若渴,心怀宽广,没准就有人当场投靠了王爷,王爷再多几个巫师,不好么?至于其他人心向何方,王爷也可暗中观察,将来若为友尚好,若是为敌,早作筹谋,知己知彼,百战而不怠也!”

“好主意!”淳王拍掌起立,激动得两眼放光,“有了夫人助我,何愁本王不得天下!”他看着玄衣,颇有深意地说道,“夫人就留在王府吧,如此人才,本王可舍不得你走呢!”

“王爷,你我合作之事,还要瞒着外人放好!我已以玄火盟盟主之令,为王爷借了三万兵马,拖住瑶国援军,请王爷早作筹划,那巫江对神杖亦不可能不动心,王爷只说是听凭梦中神人指示,为了天下苍生,为神杖选主,不计身份不计仇隙,所有巫者均可一试,这样不仅可为王爷博得好名声,亦可使巫江上钩,他一到达京都,边境马上起兵,李柯凭一人之力,必败无异!”淳王想把她软禁起来,今时不同往日,他只有听玄衣的。

果然,听了这番话,淳王频频点头,不再提让她留下的事,只问了她的住址,唤过一个侍卫,与玄衣见了,只说以后有事就差由他与玄衣联系。

玄衣离去,淳王自语道:“巫玄衣,若你是个男子,凭这番智谋与能力,本王如何奈何得了你!不过,幸好,你是个女子!”

那双桃花眼微微眯起,透露出几许狡黠,令人想到了狐狸。

而玄衣不在的时候,苑荣也步出了房门,他去得不远,就在平安客栈,后院的一间房内,又另一个男子等着他,两人神情严肃地坐下,商议许久,苑荣方才告辞,临去之时,那男子将一物放入他手中,他匆匆回屋后,寻了玄衣的首饰盒,将那物放了进去,玄衣不爱佩戴首饰,这个首饰盒里放的并非珠钗翡翠、珍珠玛瑙,而是苑荣送她的一些小东西,还有她比较喜欢的那本从忘忧谷带出来的轻功秘籍,只是现在她已经学会了,这盒子也就没打开过。

那是一枚玉扣,白壁为身,中刻红莲,红得耀眼。

85、暗影在侧

一切和玄衣想的一样,在暗中进行着。淳王那里接到密报,巫江确已率弟子动身返京,他竟没给李柯留下一人做参谋,倒也奇怪。

平安客栈的后院里种满了槐树,此时正是花开的季节,微风像慈母的手,温柔地抚摸着玄衣的面颊,大清早的,空气中就传来阵阵花香。

“槐花饼很好吃呢,你有没有吃过?”她问苑荣。

“我娘在世的时候做过,那时候我年纪还小,如今都不记得是什么味道了。”苑荣的嘴角含了一丝微笑,柔声说道。

“去给掌柜的说一声,我们到后院去摘些槐花来,我做给你吃!”玄衣的眼睛亮晶晶的,兴奋地看着苑荣。

“我吃不吃不打紧,你若想吃,我请人做了给你便是,你可别累着!”苑荣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这些日子以来他变着法儿地给她滋补,也没见她长胖,倒是头发长了不少。

“关键不在那个吃字,而是自己动手的乐趣,走吧,陪我去,你摘花我做饼,咱们妇唱夫随!”玄衣拉了苑荣的手就跑。他急忙抢前一步,将她环抱在胸,稳稳地扶住了。

“小心,你可是有孕的人!”

这孩子还不知能不能保住!他是受到诅咒的!玄衣的心紧了紧,脸上却是未见分毫动静,仍是笑得欢畅。

客栈的掌柜听两人说想去后院,愣了愣。一旁的小伙计叫六子的堆着笑说:“掌柜的,既是苑公子夫妇想去摘槐花来做饼,索性咱们也去弄些来,今儿晚饭就做槐花馒头,小娟儿不是爱吃么!我领苑公子他们去,定然不会踏坏了掌柜栽的花。”

听六子这样说,掌柜的摸着长须点头笑道:“小六子,你这么一说,连我都馋了,也罢,你领着苑公子夫妇去后院,要小心伺候公子和夫人,可别误了事!”

“不会不会!”小六子欢天喜地地领了玄衣他们,便往后院而来。

这孩子不过十四五岁年纪,长得圆头圆脑的,一笑还露出一对小虎牙,平日里干活勤快,见到人也唤得甜,甚是讨喜。玄衣见他行事乖张,一身灵气,对他甚有好感。当下就由小六子引了两人,开了后院的门,来到大槐树下。

整整五棵大槐树,最大的一棵树两人合抱还围不过来,树龄想来也很有些年头了。玄衣站在树下,看着苑荣和小六子爬上了树,用竹篮捋着槐花,她站在阴凉处,做了个深呼吸只觉得满面芬芳。

“多捋些多捋些,要做馒头的话还不够!”玄衣接过他们装满的竹篮放在一边,站两人继续加油,她则站在树下看着。在现代,这种槐树在中国的土地上原是没有的,本土的槐树也开花,却不能吃,她记得这种槐树似乎是德国引进的,所以被人们称作洋槐,没想到这里会有,抬头看去,那一串串的槐花像雪团儿,点缀在茂盛的绿叶当中,一簇簇,一片片,随风飘出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

苑荣忽然起了游戏之心,运掌如风,击向串串花朵,只见满树槐花纷纷扬扬地落下,玄衣乐得哈哈直笑,张开双手旋转起来,带起一阵风,素白的花瓣在风中盘旋飞舞,落了她一身的馨香。苑荣和小六子也在树上乐不可支。直到头都转晕了,玄衣才止住了笑,换了一处阴凉地儿看树上的二人干活儿。看着满地的落英缤纷,蓦然牵动了她心底深藏的过往,场景是那样地相似,彼时的樱花树下,洁白的樱花化作满天飞雪,她的眼中全是飞旋的落花,回过头去,他含笑驻立,眼中倒映着她的影子,唯有她!而今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抬头看了看苑荣,他的笑容爽朗,穿过槐树叶的缝隙,他温柔的目光落在玄衣身上。玄衣回了他一个大大的笑容,转身去看那池里的水:“哎呀,这池里竟有一尾大红鲤鱼!”她开心地叫着,伸手去捞了捞池中的水,嘴边的微笑却缓缓敛起,目光中带了一丝哀伤,投向远方。若是找不到蛊血宿主,苑荣又能陪她多久?

她不知所有的举动全落在一个人眼底。

寂寞庭院,青砖黑瓦,平安客栈的后院楼上,原本应该是女眷们住的地方,一名身着男子凭窗而立。窗格将窗户分成了若干小格子,透过其中的一格,他看到了庭院中槐花飘洒满天,看到了池畔佯作欢颜的玄衣。

“主子,您要的茶来了!”进来的僮儿一脸恭敬地奉上了上好的毛尖,绿盈盈的茶叶已经泡开了,翠生生地浮在白瓷瓯里。

他接过喝了一口,拧着眉说道:“好苦!给我换盏蜂蜜水来!”

僮儿接过了茶瓯退下,到了门口,遇见了管事的小英姐姐:“小英姐姐,主子的口味咱们是越发地弄不明白了,这茶我明明放得很少了,他还嫌苦,明明就不苦啊!”

“主子叫你换你就换,管这么多做什么!”叫小英的姑娘轻声喝斥道。

她走到近前,顺着主人的目光看去,远处的池边,一袭淡绿的衣裙如烟似雾,心下顿时明白了茶为何苦了。

“启禀主上,巫江已抵京都,落脚永清巷,将于申时召集所有弟子会面。”

“让小六子警觉些,别大意了!”声音仿佛透着无限的疲惫。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