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过来先给老太太见礼,又给两位太太行了礼。谢桥才和她们一一见礼,头先的一个瞧着比自己大一两岁的样子,个子比自己高,有点丰腴,皮肤白皙,珠圆玉润,五官不算很美,但自有一股子高傲凌人的姿态,便知这是大堂姐谢雅,一看即知,不是个好相与的。

后面一个歪着头好奇打量自己的小姑娘,比谢雅漂亮的多。和谢雅差不多大,细眉大眼,明眸善睐,抿嘴一笑,脸颊边有两个小小的梨涡,配上已经初现窈窕的身段,说不出的甜美可爱,一身粉红的衣裳,十足精神,瞧着倒是比谢雅亲切不少,谢桥知道这大概是谢贤。

最末的一个,看着比自己略小,长的倒是也不差,只是有点缩手缩脚的小家子气,目光闪烁,胆小非常,该是谢珠了。

老太太瞧着这四个孙女,不禁暗暗比较,平常还不觉得什么,这站在一起,却高下立现。无论行动说话,还是通身的气韵,谢桥愣是高出其他三人一大截子出来。

老太太暗暗点头,说起来虽说都是孙女,但毕竟嫡庶有别。谢雅和谢贤比之谢桥的出身本就差了一大步,更别提谢珠了,于是更把那疼爱之心向谢桥偏了过去。加上想自己一向疼爱的幺儿,如今都三十多了,膝下才得了这么个宝贝丫头,自己若是不上着心的护着,哪里能成。

谢桥见过三个姐妹后,谢雅并不怎么理会谢桥,只敷衍的点头笑了笑,就站在张氏身后去了。谢珠,更是一言不发,低着头怯怯的挪到了慕容氏的身边戳着。只有谢贤亲热的拉着她的手,叽叽喳喳的问她一些杭州那边的风土人情,什么的事情。

谢桥捡着有趣的和她说了些,这时外面一个婆子进来回说,老太爷带着东院大爷过了二门,向这边屋子来了。老太太急忙站起来,冲谢桥招招手,谢桥急忙过来搀扶着祖母,老太太领着一屋子的媳妇仆妇迎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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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见祖父谢府开午宴

刚出了屋子,就见那边过来一老一少,谢桥知道肯定是祖母和大堂哥了,到了近前,众人急忙见礼,簇拥着进了屋子,谢桥才看清楚两人.

父亲谢宜岳颇肖祖父,虽是老爵爷,但浑身上下却盈满浓重的书卷气,保养的极好,精神矍铄。大堂哥谢宝树,俊眉朗目,光华内蕴,倒令谢桥想起了那个典故,譬如芝兰玉树,欲使其生于庭阶耳,谢家宝树果然名副其实。

却说老太爷,今天刚一回府就得了信,说三姑娘到了,这才到了这后宅来瞧瞧自己这个的嫡亲孙女。三个儿子中老太爷自小最喜老三,皆因他虽然性子有些古板,但却是个读书的好材料。老太爷自己喜欢读书,自然也就喜爱用功的孩子。

三子也真争气,并没靠祖宗余荫,而是从科举出仕。如今虽只做到四品知府,但像他们这样的世族子弟,谢宜岳也是凤毛麟角并不多见的。更兼长子谢宜山虽可袭爵,但却是个性子荒唐的,每日里只知道眠花宿柳,并和一帮狐朋狗友在外厮混。值得欣慰的是,倒得了一个出色的嫡子,不然将来谢家这一支,说不得就断送在他手里也未可知。

谢宝树长房长孙,不光生的好,性子也好,倒不像他亲爹,反而随了他三叔,是个喜欢读书用功的。现如今乃是太学监生,在老太爷眼里,三子谢宜岳,长孙谢宝树,是自己膝下一等一得意的子孙。

因此自从三子外放后,凡有要紧的应酬,均会携着长孙前往,想着让他多见市面,长些见识。老太爷一直耿耿于怀的就是,三房的子嗣稀薄,虽娶了仕宦家里的贵女,却只生下一个嫡女,且从小是个先天不足的。一年中,倒有大半年是病的,虽聪明处常人莫及,但一个是女孩子,聪明会读书也无甚大用,二一个,往年间,瞧着那形容,却是个不容易养大的,怕白白费了一番心。

故此,谢桥虽自幼聪慧,老太爷对这个嫡亲的孙女却不怎么上心。如今也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可是刚进了院子,略一打眼,到楞了一下,廊下满满的主子姑娘,丫头婆子,他一眼就看到了嫡妻身边的小丫头。

好个体面大气的女孩家,模样看上去,依稀还有几分旧年的轮廓,然,这通身的气韵,却真真变了一个人一般,差点子就认不出来了。

老太爷坐定,早有婆子把那软垫放在了地上,谢桥前行两步,跪下磕头:

『孙女谢桥拜见祖父』

老太爷微微抬手,慈祥的道:

『好好!起来吧』

老太太指了指谢宝树道:

『三丫头,这是你大哥哥』

谢桥急忙上前半蹲福了一礼:

『见过大哥哥』

谢宝树忙道:

『自家兄妹,何用如此客气,妹妹这一路辛苦了,三叔可还好......』

谢桥微微颔首:

『父亲的身体这一向倒还康健,只是如今母亲不在了,自己又不在身边,总有些挂念』

老太太听了,倒是拉过她的手道:

『你这丫头倒是个孝顺的孩子,你父亲身边自有人伺候看顾,这个你不用悬心,只在这里安心住下,和姐们们一起读书玩乐也就是了,等你父亲述职回京,自然能父女相聚』

老太爷暗暗品度谢桥半响,见她进退有据,虽年龄幼小,说出话的却极有章法,不禁暗暗点头,又细细问了这几年的情形。主要问了功课,读了什么书,读到了那里,可请了先生等等......

谢桥一一回答了,有那不怎么清楚的,也自己度量着编了一二处。祖父问的满意了才道:

『你本是个别样聪明的,可惜自小大病小灾不断,如今既然康健起来,这书还是多念些的好,虽是女孩家,多明白些道理也是好的』

说着指了指谢宝树:

『别的兄弟也就罢了,你这大哥哥如今在太学读书,是个用功的。你若有那不明白的地方,不好问先生,可以问你大哥哥也使得』

谢桥微微一怔,悄悄扫了眼谢宝树,见谢宝树听了祖父的话,倒是亲切的一笑:

『妹妹有事只管来找我,若是我不在的时候,也可先知会我房中的巧梅,待我回来,去寻了妹妹也可』

谢桥猜这巧梅必是谢宝树房里的大丫头了,遂又蹲身福了一礼,低声道谢。一个小丫头低着头进来,二太太扫了眼,过去片刻,回来笑道:

『可不是,这光顾着说话了,都快过了午时了,老太太今儿这中饭,您看摆哪里好』

老太太摆摆手:

『就摆在这屋子里吧』

说着对张氏和慕容氏道:

『去差人把你们家老爷也叫过来,宝松宝杉也一起唤来。今天三丫头来了,也算给她摆个接风宴吧』

谢桥急忙道:

『孙女是晚辈,这如何使得』

老太太拍拍她的手:

『你这丫头是个实心的,祖母好不容易找个机会能大吃大喝一顿,你却非要明明白白的说出来,可不是打了祖母的嘴』

老太太一句话,屋子里的人都笑了起来,就连老太爷也露出了个淡淡的笑容,说话间,不大会儿的功夫,大伯父、二伯父和二房的两个堂兄就过来了,谢桥忙又一一见过礼。

大伯父倒是很出谢桥的意料之外,皆因见谢宝树长的如此出色,谢桥猜测,大伯父自是也不会太差的。可谁知道,却是个一身赘肉的中年男子,明显酒色过度的样子,瞧着不怎么好。二伯父身形魁梧,非常精神,龙行虎步,一瞧就是个习武出身的,一身官气,倒比大伯父这个正经的世子,要更威严些。

不过二堂哥谢宝松,三堂哥谢宝杉比之谢宝树就差多了,尤其站在一起,更显出谢宝树芝兰玉树一般的品格。也怪不得,自打大堂哥一进来,大伯母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而二伯母脸上却有点讪讪之色

不过按理说,这管家名副其实该是长房长媳的权利,怎么瞧着好像谢家却是二伯母掌管着里外家事呢,谢桥暗暗纳闷。

大伯父、二伯父简单的叮嘱了谢桥两句场面话。饭就摆上了,中间隔了一张松鹤延年的贴牙八扇屏,分里外摆了两桌。祖父带着儿子孙子在外面一桌,祖母带着姑娘们在里面落座,楠木雕葡萄纹嵌理石的圆桌上,不大会儿就摆好了各色珍馐菜肴。

老太太拉着谢桥的手,让她依着自己身边坐下,下面依次是大姑娘谢雅,二姑娘谢贤和四姑娘谢珠,大伯母二伯母却立在老太太身边布菜伺候着。谢桥一见,忙要站起来,老太太拍拍她的手道:

『你大伯母二伯母不在这屋里吃,你坐下吧,不妨事的』

二伯母笑着夹了一块香香的炸子鸡,放到谢桥盘子里:

『这个腌的还算入味,姑娘尝尝,以后有什么想吃的,直接告诉二伯母就行,不要客气才好』

谢桥谢了,悄悄打量四周,里外几层的丫头婆子伺候着,却只闻杯盏碗盘的轻响,并无一声杂音,可见是极有规矩的。

一时饭毕,净手,漱口,下面丫头呈上滚滚的新茶来,那谢妈妈才进来道:

『老太太,三姑娘可安置在何处,三老爷原先的院子,倒是早就收拾清扫了出来......『

她话没说完,老太太就挥挥手道:

『那院子离得远,且三丫头如今自己一个人,那里反倒不妥,就安置在旁边的抱月轩吧,离着我这里近,也不用自己开火了。每日就跟着我这里吃,也更方便。你找两个底细的婆子,去给三丫头好好收拾收拾,收拾好了,我过去看看,妥当了,再让三丫头搬过去。这几天,三丫头就先在我院子里安置吧』

谢妈妈一愣,不着痕迹的扫了两位太太一眼,忙答应着出去了。出了门暗暗念了句佛,心道,这三姑娘可真是个有运气的,这刚来才多大一会儿,好家伙,把老太太的心就死死的拽住了,即使没亲娘在一边罩着,有老太太,这三姑娘将来的造化,也必是不一般的了。

忙唤来管事的婆子,吩咐着赶紧把西侧的厢房,赶着拾掇出来,以备三姑娘晚上安置。另挑了两个细致的婆子丫头,亲自过去抱月轩收拾。

老太太这里却还不大放心,侧头对后面一个眉目清秀的大丫头吩咐:

『巧月,你过去亲自盯着,先把姑娘带来的东西抬去抱月轩,放在闲屋子里,找个妥当的婆子看管着,等抱月轩收拾好了,再让姑娘自己掂量着怎么收拾。另外把姑娘身边伺候的丫头婆子们唤进来,我瞧瞧』

巧月应了,福了福,走了出去。不大会儿,何妈妈和暖月就低头走了进来,跪下磕了头,老太太显见是认识何妈妈的,知道何妈是当初三儿媳妇带过来的体面下人,忙让小丫头搀扶了起来道:

『我还怕跟着姑娘的婆子不底细,却原来是你,这我倒是放心了。我素来知道,你是个忠心可靠的,以后还要多看顾着点你家姑娘,虽性子稳重,但毕竟年龄小些,有那不知道的事情,你多教给她。有那欺负姑娘家脸皮薄,找事嚼舌头的婆子丫头,你要给我好好的立规矩,打了,骂了,都由得你发落。实在那起子刁奴,不服管教的,亲自回了我来,直接撵出去是正经,不要带累了姑娘家的好名声』

何妈妈忙诺诺点头,心里却大大松了口气。原本她还担着心,三姑娘虽是正儿八经的主子,可是毕竟没亲娘在一边,亲爹又离得远。深怕在谢府这深宅大院里,让人欺负了去。现在看这情形,倒是刚一来,就入了老太太的眼,有老太太这么个大靠山戳着,想来姑娘的日子应该顺遂不少。

5

5、有造化巧兰侍新主

至晚间,何妈妈和暖月服侍着谢桥躺下,就出了屋子各去安置,谢桥却因午晌时,在老太太的房里陪着歇了会子,故有些错过了盹儿,这躺下一时倒也睡不着,加上心里本就存了事,故此翻了几个过子,索性坐起来要茶吃。

外间耳房里,何妈妈早早的遣走了暖月,让她去那边的丫头房里睡觉。自己却和老太太新给的大丫头巧兰,在外间屋伺候着。

杭州那里带过来的丫头婆子,除开自己和暖月,老太太一个都看不上眼。就是暖月,若不是虑着跟了姑娘这几年,是个伺候惯了的。说不得也要遣别处去了,现如今,这屋里外头服侍的丫头婆子,可都是老太太亲自挑的人。

有两个还是老太太身边的体面人,一个是外面的王妈妈,一个就是今天拨过来的大丫头巧兰。并老太太身边的巧月,大爷身边的巧梅,可都是老太太从小就放在身边调教的大丫头,见多识广,精明伶俐。寻常事情那是别想混过她的眼去的,说是丫头,可比那小门小户的小姐也不差什么。

何妈妈知道,老太太亲自把自己的丫头给了孙女,这就是明明白白的护着呢。让别的人知道,这三姑娘虽没爹妈在近前,却是个最金贵的主子,等闲了不能轻看了去,何妈妈在心里偷偷高兴了半天。

往常里看暖月就不怎么对心思,虽说机灵,毕竟年纪小,且在杭州的府里,人口简单,没有这么多闲七杂八的事,因此头脑简单了些,经不起事。这一进来谢府大宅,眼瞅着就有点呆气,上不了大台面。

何妈妈正愁着呢,毕竟姑娘的贴身丫头,若是不长心眼,让人随便使个绊子,就糊弄了去,可就是大祸事了。人家不说奴才,定会后面嚼这奴才的主子,姑娘可还没说亲呢,这名声是万万不能有闪失的。

往长里说,若是有个稳重的大丫头,给姑娘各处精心把关,自己也能更放心些,如今既然回了谢府来,她那边可还有丈夫和两个儿子呢,就是仍旧在姑娘屋子里伺候着,可毕竟不能见天着日夜守着了,有个可信的人儿,倒正正好。

虽然存了这个心思,何妈妈却不敢这一上来,就把姑娘大开大放的交给巧兰。虽说瞧着好,但谁也没趴到谁心里看去,哪里知道里面是个什么心肠呢。还要慢慢品品,若果真是个无二心的,到时就把这里外的事情都交给她掌着,自己在边上帮把手,就是将来姑娘出了门子,身边也有个可心的人。

何妈这里正乱七八糟,翻来倒去的想着,就听见里面谢桥的动静,她这还没下地。那边巧兰早就披上衣服下了地,到那边的架几案上,点燃了案上的牛角灯,提了暖壶子里的茶壶,倒了一盏茶出来,持着灯端着茶就进了屋。

何妈妈暗暗点头,也跟着进去,心里琢磨着,姑娘莫不成是心里有事了,这大半天了都没睡着。

这巧兰若说真是个好的,虽是机灵稳妥,却是个实心眼子的丫头。以前服侍老太太的时候,就一门心思的都是老太太,这老太太蓦地把她给了三姑娘。这一门心思就又扑在了三姑娘身上,进了屋子,把灯放在床边的茶几上,伸手拢起帐子,伺候着姑娘吃茶。

就着灯光,巧兰倒是有点怔楞。刚才安置的时候,她过去忙活别的事情了。何妈妈差了她去整理姑娘带来的东西,就是别的玩器摆设,暂时先不用动,可是姑娘日常的换洗衣裳,梳妆的家伙什,首饰盒子,这些东西势必先要拿出来的。

那边抱月轩,眼瞅着还要收拾个十天半个月的,这边却还要住一阵子,这些都是姑娘日常贴身的要紧东西。她这一来,何妈妈就把这么要紧的差事交给她。巧兰就知道,那个原先伺候姑娘的暖月,是个不中用的,今后这些事情上,自己要留心了才行。

收拾好了手边现用的东西,姑娘已经安置睡了,白日里给姑娘磕头,也不敢直眉瞪眼的打量,这时候却真才看的底细了。见穿着一件月白色的小衣,系的带子有点松了,露出一边半截膀子。就着灯看去,仿佛老太太房里那个羊脂玉的玩器一样,透着那么润泽晶亮。乌悠悠的一头发拢在一侧,散发着一股子玫瑰花的香味,配上精致的眉眼,虽不过是十岁大的女孩子,竟有些没法形容的好看。

一时不禁有些呆了,谢桥就着她的手吃了半盏茶,才看到这丫头呆呆的望着自己,不禁眨眨眼笑了,调皮的心思一起,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道:

『这丫头这是怎么了,莫不是没睡醒还做梦呢』

谢桥这一弄,巧兰倒是回过神来,脸一红,拿了外衫给她披上,扶着她靠坐在床头,福了福,端了残茶出去了。

何妈妈这才过来道:

『姑娘怎么了,赶是换了地方睡不着吗』

谢桥点点头拉着何妈妈的手低声道:

『白日里我也没得空问,祖母家里管家的,我瞧着竟是二伯母呢,这倒是什么缘故』

何妈妈向外面瞧了一眼,见巧兰真是个会看眼色的,端了茶出去倒是没进来,只立在外间的门边上,打量着这是给她们留下说话的空呢,何妈妈遂微微笑了笑道:

『这个也怪我,叮嘱来叮嘱去,竟是把这最重要的忘了和你说。二太太是老太太娘家嫡亲的侄女,听说在家时,就是帮着管家理事的能人。这嫁到了咱们家来,一开始本也是大太太掌着家事的,可是大老爷却不是个省事的,成天的纠缠着大太太变出钱来给他。大太太没法子,索性为了省心,把这管家的事情就推给了二太太,这下子大老爷再要什么东西银钱的,就不好意思了。纵是脸皮再厚,大大伯子也不好要到弟媳妇哪里去,因此才消停了。因此,这些年都是二太太管着府里大小事情的』

谢桥点点头,觉得总这么着,也不是个长事。何妈妈也说:

『不过我琢磨着,这事也长不了,说不得早晚就要有个说法。就是长房媳妇要让,将来大老爷袭了爵,这管家的权利,二房自是要交回来的。别的不说,就是将来大爷娶了媳妇进来,有了大奶奶,这二太太说什么也不能霸着管家了,让外人知道了,还不笑话了去』

何妈妈说着,拍拍谢桥的手:

『这些事和咱们左右关系不大,如今有老太太疼着姑娘,怎么都不会委屈了去的,我要说的是,你和大太太莫要疏远了才是』

谢桥睁着眼盯着何妈妈,何妈妈低声道:

『大太太是张家的嫡女,你嫡亲的小姨夫,却是礼部尚书家的二公子,大太太的亲弟弟,和你到底更亲些』

谢桥这才明白,为什么觉得大太太虽说不如二伯母表面上热情,可眼神却透着那么发自心里的亲切。还有谢宝树,大约也是因着这层关系,才对自己与别的姐们不同,甚至他隔母的两个亲妹妹,她瞧着也不过淡淡的而已。

何妈妈把她的头发拢好:

『好了,说了这会子话,可真该睡了。这在老太太院子里,明儿一早可不能起晚了,回头让人拿了你的错处,嚼舌根子可不好了,这里毕竟不是杭州家里』

谢桥不由的嘟嘟嘴,就起早这档子事,都一年了,她都没习惯过来。以前上班的那会,也不过八点才起,这里倒好,每天卯时定要起来,日日如此,简直就是受罪。而且看起来,她想躲开那边的谢宜岳,怕人家亲生父亲瞧出不妥来,谁想这边看意思更是复杂的不行。

而且她也不傻,早就瞧出来了,这姐妹们在一起恐也不会太和睦的,那个谢贤还好,瞧着是个没什么心机的。可是那个谢雅,却不是个善茬,老太太对她这一另眼相看,又安置住处,又赐丫头的,她就瞥到谢雅那一双眼睛里,早就嗖嗖的冒火光。看着她的眼神,连一开始的冷淡客气都做不到了。

还有那个谢珠,别看瞧着懦弱不吭声的模样,那偶尔抬起头扫过她的眼珠子深幽幽的,谢桥都觉得浑身一阵阵起鸡皮疙瘩。就是谢贤还算好一点,可也有点嫉妒的神色,明明白白的透了出来,自己这是不是自作孽不可活了,避开了虎穴,其实又进了狼窟。

想到这里,谢桥自己不仅暗暗笑了,低头瞧瞧自己这一身的富贵享受,不是谢家这样的世家大族,恐是做梦也没有的,这算是有利有弊吧,总之,自己今后小心行事也就是了。

想到此,倒是想开了,躺下不一会儿就睡踏实了,巧兰在外面听着屋里没响动了,才轻手轻脚的进来,帮着何妈妈把帐子整理妥帖,两人回了外间熄灯睡下了。

好半天何妈妈轻轻叹了口气。心里计量着,左右这几年之间,要哄着老太太给姑娘寻一个省心的好人家,才是个长久的安处。

想着想着,窗外都透了亮,才略略打了个盹。

6

6、忍一时张氏暗筹谋

这边先说大太太跟着大老爷出来。刚拐进自己住的东侧院,还没得说话,大老爷甩甩手,就钻进西边的小跨院去了。那边前儿,他刚从外面不知哪里,弄了个十四的小戏子来,当晚就收了房,大太太这里恨的不行,可也不能说什么。

知道纵是她说了,也没甚大用。说不得还让他更厌了她,大太太手里用力绞着帕子,喀嚓一截子新染了凤仙花指甲,生生被她绞断了。自己才多大,如今也不过三十出头罢了,可是除了十五岁那年嫁过来,过了两天松快日子,这十几年竟是没有一天是畅快的。

认真说,刚嫁过来的时候,也不过略好些罢了,那时大老爷屋子里早就有了两个房里伺候的人。她在家时,父母悉心教诲,女戒妇德,自小是个端正的性子。可是这大老爷虽是伯爵府堂堂的世子,却是个最不正道的,最厌的就是自己这样正经的世家女子。成亲不过三朝五夕,就丢开手了。

况且娶了妻,到像终于开荤了一样,什么脏的臭的都往房里拉。略略平头正脸的让他瞧上,也要想尽了法子,弄上手来,弄得侧院里一片乌烟瘴气,吃喝嫖赌竟是把那纨绔的子弟的玩意学了个十成十。虽上有严父,却依然不见收敛,见天的,除了在妾氏丫头房中厮混,就是去外面呼朋唤友的吃花酒。混天昏地的过日子,心里就没个男人家的大志向。

每每想到此,张氏就不禁深怨自己的母亲,当初不好好打听了男家到底是个什么人,只看着国公府的高门大户世家门阀,赶着把她嫁了过来。这苦日子熬到今天,竟是十多年过去了,如今自己也不过是个体面的摆设罢了。

打早,大老爷就再也不进她房里了,纵是有男人,却和那守着活寡没甚分别。再加上弟媳妇进门后,自己逼不得已,把管家的权柄交了出去,真打量她愿意交吗。当初虽说大老爷混不吝,胡搅蛮缠的管她要银子,可也是能应付一二的。可是瞧着老太太哪里的意思,自己不交过去,婆婆自是更不待见自己了。

还有一个,大太太心里清楚,就算大老爷是个纨绔的儿子,但是正经的嫡出长房,这个家早晚还是会落回她手里的。二太太也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算计,左不过就是暗地了多弄些银两出去罢了。眼瞅着宝树这就该说媳妇了,她也算快熬出头了。

说道自己的儿子,张氏长长出了口气,脸上也略略浮现出笑摸样来,调开瞪着西边跨院的目光,低声吩咐后面的丫头:

『春梅,你过去,等你家大爷从老太爷那里一出来,就让他上我这里来,我这里有事问他』

后面的小丫头蹲了一个福,转身去了。张氏目光有些幽幽的盯了那边的院子一眼,就迈开步进了自己屋子,后面谢雅、谢贤也跟着进了屋里。大太太略略扫了一眼,脸上已经明显恨得不行的谢雅,心里不禁冷哼了一声。

谢雅的生母原是大老爷贴身的丫头,从小伺候到大,有几分体面。张氏嫁进来前,早就成了通房的大丫头了,摸样不差,身段轻软,且是个有心计的。故此,纵是大老爷天生是个喜新厌旧的性子,却在房里伺候了这些年。如今虽没了宠,但是却也生下了谢雅傍身,抬了姨娘的位份,在大房院里算有了个安处。

可这谢雅却远不如其母,一点不懂得审时度势,该忍时就得忍。生的一副浮躁浅薄的性子,总觉得自己是谢府头大的小姐,就该事事都的先济着她,是个没甚成算,就知道动小心思的丫头。虽托生在谢府这样的侯门大户,却真真上不了大台面。

张氏虽是嫡母,却放开手也不加以约束。只因早就看透了,这死丫头就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虽心思浅,不用怎么防着,可是让她教导,她可也没有这等闲工夫。她巴不得她就这样下去才好,赶明嫁到别人家,有她的苦头吃,也算报了那些年,她生母变着法挤得自己的仇。

心里暗暗恨了一阵,表面上倒是不露半点声色,扫了一眼那边的谢贤,心里倒是点点头。虽也是姨娘出的,她瞧着这丫头倒是有点心机,别看表面上天真,这心里却是个明白会看事的。她这里刚坐下,那边丫头就端了新茶过来。

谢贤急忙上前接过,亲手捧给大太太。大太太浅浅抿了一口,放在旁边的炕桌上,身子一歪,就靠在炕上平针打子绣故事纹的迎枕上。这边谢雅已经忍不住了,上前一步道:

『母亲,如今我和贤妹妹也大了,不如也单分出去住岂不是好。多几个丫头婆子服侍,也省的母亲每日早晚的劳神』

大太太心里冷笑,面上却不带出来,慈祥的一笑道:

『你们虽说不是我肚子里掉下来的,可也是从小就跟着我长起来的,论情分,也不过隔着一层肚皮罢了,我岂会歪带你们。不过你们这才十二,等及笄了,自有你们自己的院子,现在可还不是时候』

谢雅一听就再也撑不住性子:

『那三妹妹怎的一来就得了抱月轩,说起来,她比我和贤妹妹还小两岁呢,是不是,贤妹妹』

谢贤却不傻,偷偷扫了上面的大太太一眼,才开口道:

『三婶去了,三妹妹没了母亲,祖母自是多怜惜一些,这也是常情,大姐姐就不要和三妹妹比了,左右都是一家子的姐妹罢了』

谢雅还要说,大太太却闭上眼挥挥手:

『这一阵子我可是有些乏了,你们回自己屋子里歇着去吧,不用在我这里立规矩了』

谢贤急忙扯着气哼哼的谢雅蹲了个福,转身下去了。她们刚出了屋子,张氏不禁冷哼了一声,心说,也不看看自己的出身,不过是下贱种子罢了,还想攀附谢桥。莫说谢桥是个好的,就是个寻常的,你谢雅拍马也及不上,只这身份上就差了一大截子。

想起谢桥,大太太不禁露出了一丝笑意,年纪是小,不过她瞧着可是个不差的,那一行一动都透着股子大家子气,且进退间甚是得体,倒不像个十岁的孩子了。也怪不得老太太这一见,就入了心去。这样的女孩,倒真该是她们这样大家族出来的女孩子,到了哪儿,也是个争脸的。

想到此,不禁笑了起来,那边的张妈妈看到大太太这边难得开心起来,遂放下手里的活计,凑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