凑近谢桥耳边低声说:

『我偷偷听见太医们说,女人只要一成了亲,这样的症候自然就没了,想来妹妹这不快了』

谢桥脸一红,把她拽在榻上,去呵她的痒,边恨恨的道:

『如今越发喜欢胡说,看我今儿还饶了你,我便跟着你的姓算了』

秦如玉咯咯咯笑着,听了她的话,更是大笑道:

『等你嫁了我思明哥哥,可不就是跟了我的姓吗,原来妹妹这样等不得,竟是早早便要姓秦了,思明哥哥听了,说不得明儿就要把你抬回家去,洞房花烛呢』

谢桥被她说的面红耳赤,越发下死力气的搔她的痒,直逗的秦如玉笑的都快岔气了,才放开她。两人的笑声,传到抱月轩外头,谢宝树的耳朵里。谢宝树身体一僵,不禁停住了脚步,呆呆站了半响,才转身回去了。

谢桥后来才略略知道一些影儿,镇南王,如玉虽混过去了,但是听说南丰国的皇上却遣了使节来递交国书,有意和大秦结为秦晋之好,年后太子就亲来提亲。

南丰国只有一位王子,自然便是下任的皇上,求取一国国母,皇上即使不愿意,也绝对不能拒绝,不仅不能拒绝,还要把自己最受宠的公主嫁过去,出于政治上的考虑,这也是必须的事情。

南丰国虽小,可民风彪悍,国中人无论男女均精骑射,且异常富庶,一直以来,却不怎么和大秦来往,如今人家主动示好,皇上岂有不应承的道理,而如玉便是和亲的第一个人选,去除政治因素,南丰国提名的就是皇上最为宠爱,皇后嫡出的明月公主,大义面前,如玉和谢宝树的小情便只有被牺牲的份了。

谢桥这才明白,谢宝树的无奈,如玉的落寞,都是从何而来。很是替他二人黯然了一阵,便想着能哄如玉高兴一些才好,于是过了中秋,便跟着如玉进了郊外的普济寺里头住着。

明月公主礼佛祈福,正经的仪仗銮驾,普济寺自是不能再让百姓进入,寺庙周围都有重兵把守,除了大内的侍卫,就是宫里的嬷嬷和宫女太监们,整个普济寺一时仿佛成了皇家的别院。

谢桥这也是第一次见到不一样的如玉,坐在绣着华丽金凤的轿子中,一身公主装束的如玉,竟是那样威严而尊贵,可是尊贵背后,却也是最深沉的无奈,这大概是身为公主的悲哀。

谢桥随着如玉住在后山的客居里头,听着万壑松风,欣赏着山寺中美丽的秋景,倒是分外心静起来。

到了第二日,吃了午饭,如玉就拉着她去后山去散步,特特吩咐不让下面的人跟着,只她两个,刚转到后山的松林,如玉就说忘了帕子,交代谢桥在这里等她片刻,转身跑了。

谢桥一时错愕,便只得站在原地候着她,等了一会儿不见她的影儿,却见那边秦思明步履从容的走了过来,谢桥便明白,一准又是如玉使得坏。

秦思明走到谢桥跟前,低声叫了声:

『桥妹妹』

谢桥抬头,正好撞入他晶亮的眸中,里面有期待,有喜悦,有思念,还有什么星星点点东西,不停闪过,引人不禁要深入探寻,遂有些愣神。

秦思明却笑了,伸手拉住她的手道:

『咱们去那边走走』

说着不等谢桥反应,径自拉着她向松林深沉走去,走到了山涧边上,停住脚步,沉默半响,双手突然握住谢桥的肩膀,迫使谢桥不得不抬头,却发现他突然俯近的俊脸,以及眸中跳跃的丝丝缕缕火光。

谢桥不禁吓了一跳,心跳开始急促起来,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想要挣开他,却发现,他的手如铁钳一般,竟是挣不开分毫,谢桥都不敢想他接下来要做什么,只听到自己的心脏咚咚跳着,看着他徐徐靠近的俊脸,逃避似地闭上眼睛,好半天才感觉一片温热落在自己的额头上,耳边传来他低沉而动情的声音:

『桥妹妹你放心,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我发誓』

谢桥好半响才睁开眼睛,发现他已经放开了钳制,只是手还紧紧握着自己的手,不禁暗暗松了口气,心里也不禁嘲笑自己胆小,想他一个古人,光天化日之下,能对自己怎样,自己刚才竟然害怕的发抖,岂不可笑。

可是很快谢桥发现,好笑过后,竟有丝丝淡淡的甜蜜,从心底深处咕咕冒出来,渗透倒四肢百骸,竟是分外舒适。脸上不禁染上了一层红晕,在穿林而过的秋阳下,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来。

秦思明本来真的想就这样放过她的,可是看到这样的谢桥,却鬼使神差的,再次凑过去,轻轻贴在她那片水润红艳的唇上,触感温软,兰香满口。

谢桥刚松了口气,哪里想到他这样大胆,急忙伸手一把推开他,羞恼的瞪了他一眼,转身跑了。秦思明喊了两声桥妹妹,谢桥那里还肯搭理他,几步就跑的没影了。

秦思明却摸着自己嘴唇,傻傻的笑了,那一瞬间的蚀骨**,秦思明竟然觉得比当初第一次的床第之欢还醉人。

秦思明虽说稳重,但是毕竟是宗室子弟,且从小和太子交好,少年的时候也陪着太子荒唐过一阵,自是免不了这些事情,只是后来渐渐的淡了。

即便去年母亲说给他先娶个侧室回来,秦思明还是从心里开始抵触,他想给谢桥一个踏实的未来,而且他心里也十分清楚,别看桥妹妹表面上大度稳妥的模样,可心里却是极清高骄傲的女子。

秦思明相信,如果自己一着不慎惹恼了她,说不得就会全盘皆输,为了身体上的暂时欢愉,而被桥妹妹冷落,却是他最得不偿失的事情,毕竟就如子谦说的那样,既然有幸得到了这样好的女子,就该好好珍惜才是,不是每个男人都有他这样的好运气,虽说子谦说这番话时有几分落寞和酸涩,但是秦思明深以为然。

秦思明是个从来不屑于说那些甜言蜜语的男人,但是他是真的想牵着谢桥的手一直走下去,执子之手,与子携老。他不仅要两情长久,他还要朝朝暮暮。

十里红妆谢府送嫁

既然一切不可避免,早点晚点,有什么区别,谢桥某些方面很看得开,况且不管怎么说,她和秦思明比起宝树和如玉,都要幸运太多,虽不知道婚后会是怎样的光景,但是谢桥觉得只要把握住一定原则,不会把自己置于谢贤或是谢雅的境地。

因此安平王府出面,定下年后二月初的婚期,谢桥也坦然接受了。秦思明是她见过少有的好男人,即使对他两个房里人,有几分膈应,可是去哪里寻一个真正洁身自好,从一而终的男人呢,在现代这都是个神话,更何况在这个男权的社会。

就像父亲嘱咐她的,女人最重要是难得糊涂。

过年的时候,谢桥见到了林庭梅,他和谢贤过来给老太太拜年,神采飞扬,和旧时的落魄,仿佛完全变了一个人,谢贤说不上好坏,只是神色越发深沉,竟是一点看不透她心里是喜是愁。

奶娘抱着小婴儿,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生的白嫩可爱,老太太抱了一小会儿,谢桥在一边拿着自己腕上赤金镯子边的小铃铛,逗弄的她咯咯直笑,谢桥便把那对镯子摘下来,给了这小丫头当见面礼。

谢雅自是来不了,但是也没听见什么坏消息,想来就是最好的消息了。

过了年,便忙碌起来,没想到婚期定的这样近,虽说打早就开始准备,还是有些活计要赶着做出来。

到了正月底,一件件箱笼,已经抬进了东正院,竟是把东正院东西两处跨院里的屋子,都占的满满的,老太太亲自过目,一件件的挑,中意的就留下,不中意的让下面的人再去另行备办了来。

整个谢府,竟是被谢桥的婚事,折腾了个上下不消停。最闲的就是谢桥本人,却也不是很舒服就是了,何妈妈不知道从那里弄来了调养身子的汤药,竟是按着早晚熬来让她喝,令谢桥苦不堪言。

不光谢府,满京城如今最令人津津乐道就是这桩亲事了,门当户对不说,又是太后主婚,自是都想凑凑热闹。

安平王府下聘礼这一日,从安平王府到双贵街的路,竟是被看热闹的人群,挤了个严严实实的,仿佛只有那时太子大婚的时候,才有这样热闹。

一抬抬的聘礼缓缓的穿街而过,让大街上看热闹的百姓着实开了回眼,聘礼一路抬进谢府,有体面的婆子上前来大声宣读聘礼单子:

『各色绸缎二百四十匹,妆莽八十匹,金项圈首饰,一百六十件,各样四季的衣裳二百四十几件…....』

洋洋洒洒念了足有半个时辰才念完,老太太笑道:

『辛苦了』

赏了银子,迎到外头奉茶。脸上却忍不住的高兴,虽说不指望着这些东西,但是聘礼却是新娘子的脸面,代表着婆家的重视,和今后在婆家的地位,因此尤为重要。

谢妈妈一旁道:

『天老爷,这安平王府倒是真舍得,竟送了这么些聘礼过来,我今儿可算开眼了』

周围来帮忙的亲戚都忙着附和,说吉祥话,老太太自是心里头高兴。

暖月在外头打探了消息,几步跑进抱月轩来道:

『我可瞧见了,姑爷真是着紧咱们家姑娘呢,那聘礼一样样,都是难得的稀罕物件呢,姑娘可是高不高兴』

谢桥脸一红,手里的帕子就扔了过去:

『就你这样偷懒,看一会儿让巧月罚你』

巧月一步进来道:

『这样的好日子,可不能罚人』

说着点点暖月的额头道:

『偏你喜欢瞧热闹,让外头的人瞧了,还以为是姑娘指派你过去探听的呢,这两日你给我老实消停的呆着吧,要不,等我们走了,单把你自个留下来看屋子』

暖月一听就急的不行,眼泪差点掉下来,几步拉住谢桥的袖子摇晃:

『我可是跟着姑娘自小一起的,今后姑娘去那里,我都要跟去的,万不能再甩开我』

巧兰掀了帘子进来,看见这个样子,笑道:

『你去干什吗,好生留在这里玩是正经,交代你点事情,每次都变着法子的躲懒,比那些小丫头还不如,亏着你还拿着姑娘房里一等大丫头的月钱,我都替你臊得慌』

暖月嘟嘟嘴道:

『不是有你和巧月姐姐吗,再说我何时躲懒了,不过就是跟外头的小丫头们多玩了会儿罢了』

何妈妈进来恨铁不成钢的说:

『你呀!从小让我三天两头的数落,竟是没改过来,这抱月轩里都是省事的,自是没人来嚼说你,等进了那边府里,可还有几个大丫头呢,说不得都是怎样的性情,你需的谨言慎行才是』

暖月一听就明白,巧月巧兰合着伙的吓唬她呢,遂笑逐颜开道:

『妈妈放心,我自是知道里头的厉害,我去把前儿绣好的的那几块帕子拿过来给姑娘瞅瞅』

说着一溜烟的跑了,屋里几人都不禁摇头失笑。

谢桥倒是喜欢暖月的性情,虽说无甚心机城府,却是一片拳拳赤子之心,可爱非常。

到了晚间,谢桥刚要睡下,何妈妈搬着个匣子走了进来,巧月一瞧何妈妈的脸色,便知道有要紧的事情要说,待要退下去,却被何妈妈一把拽住道:

『你不用躲出去,如今我瞧着你倒是比我还底细些,这些东西,即便交给了姑娘,今后也需你替姑娘掌管着才妥当,我交代清楚了,你也记在心里才好』

说着把手里的盒子放在窗下几案上,寻出腰间的钥匙插进锁眼里打开来,里头还有两个小匣子,何妈妈拿出上面一个,寻了把小些的钥匙打开锁,谢桥和巧月都是一愣。

即便巧月见多识广,也不禁有些惊讶,满满一匣子的首饰,俱都是成色极好的,何妈妈不知道拨弄了那里,咔一声下面竟是弹出一层来铺着红色丝绒的底层来,上面放了十颗葡萄大小的夜明珠,映的屋里一片光亮,这可是稀罕少有的东西了,到不知道何妈妈那里得来的。

谢桥忽的有些明白了过来,这大约是母亲何氏给自己闺女留下的东西,早早就预备着这一天呢。果然何妈妈叹口气:

『这些是当初太太留下来的东西,当年在杭州,虽说姑娘朝不保夕的,太太还是很费了心,最后病重的时候,把手里一半的体己,寻人换了这十颗夜明珠,说是留给你,比那些产业更不惹眼些,也留的住。首饰有些旧的,我已给了姑娘,剩下的这些是太太出嫁时的嫁妆,却没戴过,留了这些年,如今姑娘要出门子了,便一起带过去吧,也是个念想』

说着把下面的匣子拿出来,打开,里头却是几张地契房产的文书,和一沓子银票,谢桥拿起来看了看,地契房产都是南边的,也不知道何氏当初如何置办下的。

何妈妈道:

『这些地契房契姑娘好生收着,如今那边有专人管着,到了年节,有人一总归上来,这些年的账务,都是我那当家的帮管着,以后归进来就交给巧月管着吧,成了亲,离了这边府里,用银子的地方就多了,姑娘拿着这些,也是个进项,手头也宽裕些,虽说老太太那边的陪嫁多,可都是过了明路的,这人心隔肚皮,姑娘还是留些自己的体己要紧,总归这是太太临去前殷殷嘱咐我的事情,这几年我还真怕,哪天老糊涂了,竟是忘了一样两样的,如今交了差,我才松了这口气,即便立时去见太太,也问心无愧了』

谢桥扑进何妈妈怀里道:

『妈妈胡说什么呢,日子还长着呢,如今却说这样的丧气话作甚』

何妈妈倒是抚摸着她的后背,道:

『我不过说说罢了,妈妈才舍不得丢下姑娘呢,我还要等着抱姑娘的小囡囡呢』

谢桥脸一红,却不说话了,巧月与何妈妈知道她害臊了,都笑了起来。

谢桥自是不会丢下何妈妈,早早就回了老太太,要带了去,除开何妈妈前窝的大儿两口子,连着谢良和何妈妈的二小子,一起要了过去。

老太太心里喜欢谢良是个能办事的,那二小子也机灵,跟着谢桥过去,说不得倒是个难得的帮手,自是依了。

其实谢桥心里头知道,谢妈妈为自己的小儿子瞧上了巧月,谢桥倒是觉得有点委屈巧月了,且巧月大上几岁,恐不合适,偷偷问过巧月的意思,谁知竟是乐意的。

谢桥想等自己的事情消停了,那边安置好了,便给他们也办了事,这样巧月以后留在房里伺候,也更方便些。暖月也好办,寻个老实的聘了,也不是难事,只巧兰有些麻烦,谢桥自是早就瞧出,巧兰心里有了人,她瞧上的不是别人,就是云州的穆通。

对于穆通的身份,谢桥今天还有些迷迷糊糊的,若是南丰国的宗室中人,巧兰要嫁给他可难了,即便寻常的贵族,巧兰的身份,当个侍妾都是高攀的,那里可能明媒正娶过去,却真不是件如意的亲事,再说如今,却要去哪里找那块木头来娶巧兰。

除了房里这三个丫头,何妈妈、张妈妈这两个管事的婆子,老太太特意在底下挑了八个伶俐的小丫头共那几个跟着谢桥去云州的婆子,一并陪送了过去。

老太太深知道,新媳妇嫁过去,若是房里没有自己的人使唤,便像折了一只手一样,等着别人给你小鞋穿,虽然上面有世子妃,不至于让谢桥掌管家事,可是自己院子里那些事,也需要底细的人看着,一个看不住,说不准就被谁使了坏去。

老太太恨不得样样都替孙女想的周到妥帖了,也怪不得谢妈妈笑说,竟是恨不得老太太都跟了去才放心呢。

这话自是笑话了,那里能真跟过去呢,只能把满腹的心疼担忧都赋予到嫁妆上,寄望过了门能平安和乐罢了。

到了亲迎前一日,便是过嫁妆铺床。

一早敲锣打鼓,一抬抬的嫁妆,便从谢府抬了出去,从房内使唤的家伙什:千工床、房前桌、红橱、床前橱、衣架、春凳、马桶、子孙桶、梳妆台等,到画桌、琴桌、八仙桌、圈椅等是外房家伙。无一不是色色周全,且不是紫檀就是花梨的,只陪送的家具就让京城百姓又开了回眼。

乃至后面的绸缎衣裳、首饰、被褥古董摆件,以及巧夺天工的女红用品,已经令人眼花缭乱了,浩浩荡荡的送嫁队伍,宛如一条披着红袍的蜿蜒的金龙,出了双贵街,向安平王府行去。

历琮之随着穆通车架,被挡在了看热闹的人群之外寸步难行,不禁有几分恼,听得前面吹打的越发热闹,遂让侍卫过去询怎么回事。

侍卫回来禀告:今儿是伯爵府的嫡出的三小姐过嫁的日子,因此挤了众多看热闹的百姓。

历琮之一听,不禁有些发愣,还没回过神来,穆通已经开口道:

『我们的车马先靠在边上,等过嫁的队伍过去,再走便是了。』

方碧清暗自争闲气

恰好那边街上有个二层的茶楼,历琮之便和穆通上了二楼吃茶,临窗而坐视野开口,倒是把街上看的别样清楚。

历琮之忽有一种淡淡说不清的遗憾涌上心头,去南丰的时候,历琮只知道自己喜欢和那丫头下棋,听那丫头妙语如珠,喜欢见到她明眸里氤氲的灵动光彩,别的还真没细琢磨过。

谢桥匆匆回京,他其实是知道的,知道之余却没想过要阻拦,只是有些微的感叹,感叹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历琮之其实也想过,若是倒退十年,那么一切也许就不同了,再说历琮之心里,对谢桥的感情是复杂的,纵然也有点滴思慕,更多的却是欣赏和喜欢,因为欣赏喜欢,历琮之,希望她能过得好,好的顺她自己的心意,好的能平顺自在,而这些是自己给不了她的,况且她还有家族,还有很多东西,横亘在他们之间。

历琮之是理智的,虽然有时候理智会失错失很多,但是他仍然必须放手,话说回来,他好像从来就没握在手里过,现在回想起来,小丫头真是对自己无一丝的好感,甚至她对自己是时刻都存着戒备的。

历琮之自嘲的摇摇头,端起桌上的青花缠枝盖碗,浅浅抿了一口,上好的碧螺春,竟有淡淡的酸涩,放下盖碗,抬头却看到对面穆通一脸的怔楞,望着远处渐渐过来的送嫁队伍,眼里的眸光复杂难辨。

历琮之目光微闪,忽听隔壁一人道:

『这伯爵府果真公侯世族之家,您瞧只这送嫁的队伍,真可比十里红妆,风光无比了,可见这位三姑娘是个有福气的』

另一个人道:

『那可是,那日安平王府送聘礼你们没赶上,我可瞧了一回热闹,那可是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令人目不暇给呢,我听人说,安平王府的二爷和这位三姑娘是从小的情分,青梅竹马想来自是不同寻常,今年都二十了,房里也没抬个开脸的姨娘,听说郡王妃多次要给他先娶侧室,您猜怎么着,人二爷就是死活不依,竟一门心思等了这么些年,您说可奇不奇』

另一个声音哧一声道:

『兄台说的这话,我倒是不信,这男人哪有不喜欢左拥右抱享齐人之福的,想来郡王妃说的人,不和二爷的心思吧,故此推脱了去,我可听说,房里早有几个绝色的大丫头伺候呢,那里真能是个清白的和尚,不过是为了伯爵府的体面,正妻没进门,不好先纳妾便是了,不信你们瞧着,等这位三姑娘过了门,说不得后面就会接着纳几房进来的,那个大户人家不是如此,偏这位二爷是个情圣不成』

另一个道:

『刘兄这话说也有几分道理,虽说安平王府是宗室贵戚,可人家伯爵府如今可也不差,太子妃的外家,且听说太子妃和这位三姑娘在闺中的时候便甚为相合,还有这位三姑娘舅家的嫡亲表姐,可是如今生了皇长孙的太子良娣,怎么着安平王府也要顾及些脸面』

另一个人道:

『这女子三从四德,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况且宗室之中,莫不以开枝散叶子嗣绵长为首要大事,那位世子爷如今虽说娶了不少妻妾,可子嗣却无一,这位二爷该尽快生下子嗣才像话,想来必会广纳妻妾,以承继香火,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后面的声音,被已行至楼下送嫁队伍的锣鼓敲打声淹没,穆通和历琮之,同时向下望去,只见一抬抬,蜿蜒而过的红色金漆的箱笼,缓慢而过,很快便前后都望不到头了。

安平王府正门大开,一担担嫁妆抬进王府的如意馆,如意馆是老王妃挑中的地方,原来是府里的闻樨轩,因轩外成丛的桂花而得名,与秦思明住的泽兰堂比邻,即成了亲,便打通开来,成了一个院子,地方阔朗,秦思明知道谢桥向来喜欢蕉棠,院子里便只植了这两样。

如今早春二月,虽未到花期,园中的海棠却已初吐嫩芽,看上去点点翠绿,倒也春意盎然,正是秦思明起的如意馆这个名字,心里头希望谢桥住进来能时时如意。

正房五间跨东西耳房,都收拾的甚是体面洁净,但俱都是空的,张妈妈带着巧兰暖月和几个婆子奉命进来铺陈。

一进如意馆,张妈妈心里就不禁咯噔一下,廊下除了几个体面的婆子,当头还有四个漂亮的大丫头,生的个顶个的齐整,尤其前面的两个,更是出挑。

四人蹲身一福行礼,边上一个体面婆子忙道:

『这是我们二爷房里伺候的四位姑娘,入画、抱琴、侍书、知琴,我们二爷特特派来帮着收拾新房的』

张妈妈笑着说了几句场面话,心里一时弄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这姑娘还没进门,就来个这么个下马威。

当头的那个叫入画的丫头,倒是还算规矩,后面几个便不好说了,且眉眼间颇有几分娇气,想来平日里宠惯了的,瞧着都不是什么省事的角色,心里忐忑,面上却丝毫不漏,寒暄几句,便招呼的底下的人忙着收拾起来。

把陪送过来的家具案几都小心抬进去,按着位置摆弄好,待里间寝室的家具都摆好了,便亲自带着巧兰进去铺床褥,挂帐子,入画让知琴侍书帮着暖月收拾西边的书房,自己拉了抱琴进去喜房帮忙。

她们几个是二爷特意遣过来帮忙的,几人心里都知道,爷是十分看重这门亲事,以前凡那边府里三姑娘的事,无论大小,便事事都要放在心里,三姑娘去了云州,竟是不乐了好些日子,后来从云州回来,又磨着老王妃尽快定下日子,一向是喜怒不外露的稳重性子,自打定了日子,竟是欢喜的满府里上下都是知道的。

还亲自督促整修如意馆,一草一木,甚至窗子的纹路,窗纱的颜色,都要事事亲力亲为,也怨不得当时郡王妃打趣说:人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这话可是一点都不差。当时二爷听了,竟是弄了好大一个红脸,也因此满府上下都门清,这位二奶奶可是二爷心尖尖上的人,都掂量着过了门需好好的奉承伺候,莫不敢怠慢了去的。

再看今儿这体面的嫁妆单子,竟是把当初世子妃都远远的比了下去,同是公侯世族的嫡女,高低立现,加上世子妃方碧清既不得宠,也不得人缘,不免私下里被下人嚼说了几句闲话,被方碧清跟前的丫头婆子们听去,传到方碧清耳朵里,气的方碧青摔碟子打板凳的发作了一通,心里却对谢桥存了疙瘩。

本来当初她还想把自己的堂妹许给小叔子,谁知道中间太后插了一杠子进来,这便不说,只这谢桥可恨在,还没过门呢,竟是事事都把自己比下去了。

论出身,说到底自己比她要贵重些,可老王妃却每天里都说谢桥的好处,什么模样好,性情好,最难得,又是个孝顺的孩子,旧年我瞧着那边府里老太太有这么个贴心的孙女,眼馋的不行,如今可好,成了我的孙子媳妇,以后可也不用再瞧着别人红眼睛了。

这话听在方碧清耳朵里,真好比针扎一般的入不得耳去,这话里话外的,自己这个长孙媳妇竟是摆在那里呢,老王妃这心可不早就偏了,更别说前几日送过去的聘礼,方碧清一边看了,心里头堵的不行。

自己当初可是长门长媳,正经的世子妃,那聘礼也比小叔这个差多了,心里窝火,便话里话外的带出来,阴一句,阳一句的说给婆婆听。

可婆婆说什么了,当初思义成婚那时候和如今思明的聘礼是一样的,都是我养活的儿子,还能真要分个高低出来不成,若论起来,当初给你的聘礼,有好几样头面首饰,还都是我私下放进去的,若说偏,自是偏了你的,如今你这些埋怨,却好没道理,思明的聘礼,有一半是他自己置办了的私房,难不成,这个我也要拦着,让外人知道了,可是要怎样嚼说我这个婆婆,这个脸我可丢不起。

一番话说的方碧青,生了几日闷气,今儿送嫁妆的进了门,单子一呈上来,郡王妃就若有若无的瞥了她一眼,虽一句话没说,竟好比扇了她一个响亮的耳光一样难堪,那意思就仿佛说,你不是攀人家的聘礼吗,如今你怎么不比比这嫁妆了。

方碧青脸上青白交错,竟是连面上的客气都挂不住,寻了借口,径自气鼓鼓的出了老王妃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