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便听谢宝树的声音响起来:

『偏你这扁毛畜生机灵,不说话是不说话,一说起话来竟是个话唠』

谢桥眼睛一亮,忙站起来迎了出去,只见两年来不见,谢宝树倒是越发的出色,站在那里芝兰玉树一般,两人对看半响,谢桥倒是先扑哧一声笑了,蹲身一福道:

『大哥哥这一向安好』

谢宝树围着她转了两圈,才笑眯眯的打趣道:

『慎远倒真是运气,我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妹妹,怎的就便宜了他』

谢桥脸一红,呸一声道:

『大哥哥如今越发喜欢胡说了,看回头我告诉大伯母去』

兄妹两个说笑两句,便坐到里头吃茶,谢宝树眨眨眼道:

『一回府便听说妹妹回来了,我这脚都没落地便跑了过来』

说着一伸手道:

『我的礼物呢?快拿出来吧,少了我可是不依的』

巧兰在一边笑道:

『和着大爷不是来瞧我们姑娘的,原是来讨东西的』

这里正说笑,老太太跟前的巧竹一脚迈了进来道:

『老太太那里还巴巴的等着呢,不想你们兄妹倒是先说起了体己话,快过去吧,老太太那里摆下了宴席,说是给三姑娘接风呢。』

人生机缘事易时移

谢桥一进屋就看见两个没见过面的年轻妇人,立在二太太身后,便知该是二房里新娶的两位堂嫂了,却不见谢珠的影儿。

老太太瞧见她和宝树两个笑道:

『我说宝树一回府,怎的就不见人了,原来是上你妹妹那里去了』

谢桥瞥了一眼身边的宝树,脆声道:

『大哥哥哪里是去瞧我,赶着去要他的礼才是真的,生怕晚了一步,东西自己长脚跑了』

老太太撑不住笑了起来,指着宝树道:

『真真让你妹妹笑话了你去,看你这当哥哥的脸面往那儿摆』

谢宝树不以为意的道:

『桥妹妹面前脸面没大用处,得点实惠的东西,才是首要一件大事,我若不赶着去要,说不得,我的份就没了』

众人听了纷纷跟着笑起来,老太太抬手一指二太太身后两个年轻的妇人,淡淡的道:

『三丫头,这是你两个嫂子,你走的时候,她们还没到咱们家来,今儿倒是头一回儿见』

二太太忙道:

『这是你二嫂子,这是你三嫂,宝松宝杉媳妇,这就是老太太每日里挂在嘴边的三妹妹,以后姑嫂之间该多亲近才好』

谢桥忙蹲身一福问好,巧月把早已预备下的礼,亲自捧了上来,是两个不大的木头匣子,打开装了两套金镶翠玉的头面,式样新,颜色好,令众人眼前一亮。

但凡女人哪有不喜欢首饰的,二太太忙道:

『她们是嫂子,论理儿,该着她们给你见面礼才是,怎的倒让姑娘破费』

谢桥道:

『二伯母,您别瞧着这成色过得去,在云州那地方却不算稀罕的物件,原是在一个外国的商人那里买来的玉石,另寻了工匠镶嵌打造的,没使唤什么银钱,倒是得了十几套,我也戴不过来,给嫂子们倒正好,不拘嫂子们,大姐姐、二姐姐、四妹妹也都每人一套,也是我的一点心意吧,只是怎的不见四妹妹』

二太太脸上短暂的一僵,随后方道:

『你二姐姐那边,上月添了孩子,她去林府帮着料理些内务去了』

谢桥不禁一愣,记得那时谢贤和谢珠并不亲厚,怎的如今倒是走动的这样勤起来。

宝杉的媳妇冯氏,把自己绣的一个精致荷包给了谢桥当见面礼,宝松媳妇给了对赤金的镯子,谢桥一一谢了,接过来,交到巧月手里,吩咐好生收起来,拉着两个嫂子说了几句亲热话。

老太太在上面瞧了,不禁暗暗点头,倒是长大了,这事办的处处周到,老太太向谢桥招招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来,笑道:

『看来在云州得了不少好东西,可有祖母的没有』

大太太那里扑哧一声笑了:

『刚头还说宝树呢,老太太如今也管自己孙女要东西了』

满屋子人都跟着笑了起来。

谢桥俯在老太太耳朵边上,低声嘀咕了几句,老太太才笑逐颜开说道:

『一会儿吃了饭就让巧竹跟着你去给我拿过来,明儿你演给我瞧,晚了,怕不被别人惦记走了』

一时婆子上来回说宴席已然摆在了外屋,老太太拉起谢桥的手道:

『咱们先吃饭去,吃了饭,你再好好给我说说那云州的趣事』

众人这才簇拥着老太太到了外头吃饭。一时饭毕,两位太太和嫂子回去自己院里吃饭,这边谢桥捡了那新奇有趣的故事,说给老太太解闷,加上边上谢宝树时不时凑上一两句点睛之语,引逗的老太太时不时就大笑一场,廊下的婆子丫头们也都跟着笑,倒是分外热闹。

吴氏进了自己屋里坐下,身后的奶娘,端了茶进来递给她,才小声道:

『以前常听人说,伯爵府嫡出的三姑娘,生的体面,性子也好,是个最得老太太宠的,今儿一瞧,的确和寻常人家的小姐们不同些,只这个大方周到劲儿,便是万人莫及的,况且模样这样好,怪不得安平王府的二爷上心呢,竟是巴巴等了这好几年的功夫』

说着瞅了瞅里外没旁人,才又道:

『去年根底下,咱们家太太和二姑娘去普济寺上香,凑巧碰上了安平王府的郡王妃,瞧郡王妃的意思,很是欢喜咱们二姑娘呢,问了好些话,有意思要先给二爷聘个侧室回去,后来不知怎的,就不了了之了,那时咱们太太也寻人悄悄打听了,说是那位二爷自己不乐意,为了这个,二姑娘那阵子还病了一场呢,您说稀奇不稀奇』

吴氏哼一声道:

『母亲糊涂,倒是想去攀那样的高枝头,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门第,你看我如今的下场,倒还不如,许个平常点的人家好呢,要我说,亏了妹妹没嫁过去,要不然,还不知道是个怎样的了局呢,有谢桥这样一个天仙似的媳妇在屋里摆着,我不信那位二爷还去寻别人的饥荒去』

奶娘倒是笑了:

『姑娘这话差了,古往今来,这男人家,哪个不是朝秦暮楚喜新厌旧的呢,纵这位三姑娘样样都好,我就不信那秦二爷从今往后就不纳妾了,不是听说,房里早有两个了吗』

吴氏听了,不禁咬牙道:

『这男人就没个好东西,横竖那秦二爷比咱们家这位二爷强上一万倍不止的,我还在这里替被人担忧,岂不可笑的紧』

说着歪在炕上生闷气,一时丫头进来示下饭摆在那儿,吴氏摆摆手道:

『还摆什么饭,今儿不想吃了』

奶娘劝了几句没用,叹口气出去了。

再回过头来说谢桥,和祖母说到起了更,才和谢宝树从祖母屋里告辞出来,两人并排进了抱月轩,谢桥才低声道:

『如玉......』

她刚起了个头,谢宝树就不禁脸色一黯道:

『想我如今功不成名不就的,如何能匹配的上她,妹妹莫要提了』

谢桥一愣,想起近几月,如玉信里倒真一个字都没提起宝树了,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缘故,谢桥停住脚步,拉着谢宝树坐在屋子前的廊凳上,就着灯光打量他半响道:

『你两个吵嘴了』

谢宝树勾了勾嘴角,露出几分涩涩的笑容道:

『吵什么嘴,人家是高高在上的明月公主,和我一个卑下的臣子有什么可吵的』

说着停住话头,好半天才道:

『其实我和她一开始就不可能,何必自寻烦恼,不若早早丢开手去倒拎清』

说完站起来走了,已近中秋,月色皎洁如轮,映在他的步履匆匆的背影上,显得几分难言的萧瑟孤寂,虽然心里知道如玉和宝树也许并不容易,但弄成这样,倒是有些出乎意外。

巧月上前来低声道:

『如今夜里寒气重,姑娘还是进屋去吧』

谢桥抬头望了望廊外的明月,不禁想起水调歌头里的两句: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想来也只能许下一个美好的愿望罢了,圆满与否,有时候真要看个人的造化。

虽说夜深了,因白日里睡多了,晚上却有些辗转难眠,何妈妈在耳房听见动静,披了衣服,端着灯进来,拢起帐子来瞧她,谢桥索性坐起来,拉着何妈妈坐在床沿上问:

『四妹妹怎的如今和二姐姐倒亲厚起来,这倒稀奇』

何妈妈摇摇头:

『这个也不很清楚,自打去年春,二姑娘嫁给了林家,也没见四姑娘怎样,只年上林姑爷和二姑娘过府来拜年,在老太太那里遇上了四姑娘一次,后来四姑娘就突然喜欢去二姑娘那里走动了,横竖二房里的乌糟事多,二太太也顾不上她,那时节,老太太怕二爷三爷那些不尊重的事,让四姑娘瞧见不妥当,有心把她移挪到这边来,倒是特特问了她的意思『

说到这里,突然冷哼了一声:

『四姑娘倒是真敢开口,说横竖你在云州没回来,不如让她住进抱月轩里来,也替你看着屋子,这可真是那里的事,平日里瞧着不念不语的,这心里倒是惦记上咱们了,她那点心思,打量老太太真不知道呢,早就瞧着抱月轩眼热呢,老太太一听心就冷了,打那儿起,再不管她的事,私底下嫌她小小年纪心机深沉,要我说,毕竟还是年纪小些,这样说出来,便是傻子都知道她心里的主意了,后来不知怎的,就和二姑娘走动上了,也不知道安得什么心』

谢桥道:

『二姐姐如今可好』

何妈叹口气:

『要说林姑爷也算少有的才俊,虽说家里头贫了些,却是个有真本事能钻营的,只是当初成亲的时候却有些艰难,大老爷那个人谁不知道,不从姑爷身上要钱,就要念佛了,那里肯多陪送,偏林姑爷那边家里头也没甚家底,那阵子二姑娘整天愁,愁的人都瘦了一圈,后来是老太太看不过眼,掏了自己的体己,陪送了一两千银子的嫁妆过去,才算顺顺当当的办了事,不知道是穷怕了,还是怎的,二姑娘过门还不到三个月,那林姑爷便又娶了一个商人的女儿做二房,虽说二姑娘还是正经的大房太太,毕竟心里头也赌的慌,上次大老爷寿辰瞧见她,虽大着肚子,却还是瘦了好些,脸色也不怎么好,尽管如此,比大姑娘也还好的多了』

说着又是长长叹口气:

『当初大姑娘多刁蛮的性子,总寻咱们的麻烦,那时候我也是私下里恨得不行,可如今的光景,倒是让人可怜的慌,去年秋生了个丫头,也不知道是没的将养还是怎的,竟落下了月子病,一日比着一日的身子不好,上月里传回信来说,都起不来炕了,老太太忙让大太太过去瞧了,说不成个样子了,想来是过不了年的,可怜她才多大的年纪,且生的那个丫头小病猫一样,今后可怎么着,倒让我想起了姑娘小时候来』

谢桥不禁有些吃惊,自己这才走了两年不到,竟事易时移,沧海桑田颠了个过子来,想到那时候的谢雅,那里能想到竟是这么个下场呢,不禁低声道:

『既如此,何不接了家来,请个好大夫瞧瞧,说不得就能好些了也未可知』

何妈伸手摸摸她的头发道:

『姑娘可不又犯傻了,嫁了人便是人家的人了,活着死了都要在婆家,那里还能接娘家来,再说大老爷大太太也容不下,老太太纵有心疼孙女之心,那位长公主却是不好相与的』

说着,提了几案上暖套子里温的茶壶出来,倒了半盏茶出来,递给谢桥吃了,便扶着她躺下:

『夜深了,姑娘快睡罢,回头熬病了,可又得吃药了,女孩家这身子是最最要紧的,自己要好生保养才是』

谢桥听了这些话,那里睡得着,脑子里不停想着,谢雅还罢了,可是谢贤却怎么落到这样,若是没有谢贤,林庭梅哪里有今日的腾达,说不得还在普济寺里替人抄写佛经糊口呢,况且,当初不是说情投意合的吗,怎的才几月就变心,娶了别人。

推己及人,谢桥不禁心寒起来。

心里想着事情,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谢桥是被肚子一阵阵的抽痛,疼醒的,日子久了,谢桥都快忘了这档子事了,所以一感觉小腹抽痛,腿间黏腻,好半天才想起是怎么回事,可即便知道,也一时慌了手脚,毕竟这古代是怎样处理,她却不很清楚,遂忙着唤人。

想来何妈妈早就有了准备,倒是面带喜色,服侍她收拾妥当了,让巧月灌了个汤婆子进来,放在她肚子那里捂着,又细细嘱咐了些事,竟是折腾到了天亮,才算消停了

两情长久朝朝暮暮

一夜没睡好,加上近两个月的长途奔波,第二天,谢桥便浑身酸懒不舒服,自是不想出门,便让巧月去回了老太太。

老太太那里还等着谢桥过来用饭,却见巧月一步迈了进来,附在耳边说了些话,老太太倒是笑了起来,转而又叹口气道:

『从今儿起,三丫头可是真算长大了』

一边叮嘱去熬些补血益气的汤药给谢桥喝,一边吩咐巧月盯着,不许她劳神看书写字,好生歇养几日才好。巧月自是满口应了,其实即便她现在让谢桥动,谢桥也懒的动。

如玉进来的时候,正看到她这副模样,不禁笑道:

『什么样的大事,你偏比我还更娇贵些』

说着低声吩咐身后的红芍几句,红芍转身出去了,如玉坐在榻沿边上细细打量谢桥半响才打趣道:

『如今倒是越发齐整了,我若是个男的,也非要娶了你家去不可』

谢桥白了她一眼:

『你怎的今儿就来了,消息倒是灵通的紧儿,我还说让巧月寻人给你送信过去的』

说着抬手一指侧面平头案上的东西:

『这些都是给你的,正好一会儿搬回去,省的我不知道该怎样给你』

如玉过去翻了翻,见除了两套式样新鲜有趣的头面首饰外,还有一些有趣的玩器摆设,倒是真不少,遂搬了把椅子,放在跟前把玩起来。

巧月端了热茶进来,谢桥略吃了两口才试着开口:

『大哥哥......』

话还没说下去,就瞧见如玉身子抖的一僵,谢桥倒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好半天如玉才轻轻的道:

『以后就不要提这些了吧』

说着转过头来,有几分强作欢颜的岔开话题:

『我可听老王妃说,过了年就把你娶过门去,怎样,如今嫁妆可都预备好了』

谢桥心里叹口气,却白了她一眼,秦如玉走过来嘻嘻哈哈道:

『我劝你还是莫要再折腾思明哥哥了,再等下去,思明哥哥该得相思病了,你们在云州见过对不对,思明哥哥从云州回来,就见天的磨老王妃要尽快娶你过门呢,想来是等不得了。怎样,以后就是我的嫂子了,虽然你年纪小些,以后也要让着我知不知道』

谢桥倒是扑哧一声笑了,伸手点点她的额头:

『你何尝缺嫂子,芷柔姐姐玉梅姐姐难道不是你的正经嫂子』

如玉嘿嘿一笑:

『她们两个中规中矩的,没甚趣味,况且又比我大,宫里......』

说到这里停住话头:

『我们不说这些事了吧,我过来是想找你去普济寺去住几日,好不好,我说过了中秋去普济寺烧香,给父皇母后祈福,母后已经答应了,可巧你也回来了,我就来寻你,咱们在那里越性住上些时日,岂不好』

谢桥倒是没什么意见,只是颇有几分戏谑的道:

『你不是每顿饭都要吃肉的吗,那寺庙里的斋饭可都是素的,你忍的住』

如玉笑了,偷偷的道:

『这你就傻了不是,我听说那后山有山涧,里头定然有鱼,若是馋的很了,偷偷捉来烤着吃了谁知道』

不想外面的张妈妈耳朵尖偏听见了,这时忙说:

『可使不得,到底冲撞了菩萨,可是大祸事了。』

秦如玉嘟嘟嘴:

『什么祸事,木头桩子一样的雕像,从来都不会保佑我』

一时红芍手里端了个木头盒子进来,秦如玉接过来递给巧月:

『这是宫里御药房的秘方成药,月事来的时候,用水化开吃上几丸,比那些苦药汤子管用,你好生收起来,吃完了,再管我要就是了』

说着不怀好意的瞥了谢桥一眼,促狭的道:

『或者没等吃完了这药,桥妹妹的病就好了也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