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思明倒是领教了谢桥管家的能力,倒不知道何时学的这样本事,成婚前老太太捧在手心里,那用的找她理事,婚后她在安平王府里,也是出了名的宽泛和顺主子,如今出来了,她倒是规矩大了起来,虽说话还是那样温温和和的,可底下的丫头小厮们,竟是没有一个敢扎刺的,处处井井有条。

秦思明这下才放了心,度量着,没准是在云州那会儿学的本事,晚上在一处的时候,也私下问过她,她那时笑眯眯的睨了他一眼道:

『和着在你眼里,我就是个只会吃喝玩乐的废物,管个家罢了,有什么难的』

小嘴一厥,娇的不行,倒是又勾起了秦思明刚消下去的心火,翻过来按着她,又是一场纠缠才罢。

想到这里,秦思明不禁抬眼瞧她,日光中肤色越加清透如玉,花影映在她身上的月白色裙裾上,摇摇曳曳更添几分婉转风情,映着韶华绮貌,仿佛池中开的正盛的白莲,千娇照水,妩媚标格,不由的有点瞧呆了。

谢桥侧头瞧见他这副样子,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琢磨什么呢,大白日里,可是着了魔』

秦思明回神笑了笑,携着她的手进了亭子里头坐下才道:

『这里甚好,不若咱们就在这里吃饭吧』

谢宝树如玉两人拍手附和,谢桥只得让巧月下去张罗,秦思明赏给巧月夫妻的院子,离这里甚近便,出了府里的侧门不远就是,因此巧月便也日日过来了。

谢桥总说让她回去,虽说她婆婆也常在这边,可那边毕竟还有她公公和男人,巧月这丫头却说,那两个见天的不着家,在外头的事情多着呢,她自己在家里也无事,倒不如这边来,还能陪着说笑一会儿。

谢桥听了,便不再管她,任她来去,如今自己身边的要紧事情还是她管着,小事别人可做主,大事都知道,要去寻巧月姑娘。倒是一等一体面的管事大丫头。这个体面是她自己挣来的,别人看着眼热也没用。

只做事底细周到上,谁都比不过,巧月带着婆子丫头端了食盒进来,摆在石桌上,提出一个青玉酒壶和一套四个的小玉盏放在桌子上,如玉端起来瞧了半响叹道:

『倒真是有好东西,这么精致的青玉酒器,如今便是宫里都不多见了,那时桥妹妹过嫁,闹的满京城沸沸扬扬的,可见真是有存项的,说不得老太太那些藏了好些年的体己,一总全便宜给你这丫头了』

谢桥倒不妨一套酒器,勾起她这么多话来,遂瞥了她一眼刁钻的道:

『你放心吧,我们家老太太好东西有的是,那里早给我大哥哥留下了,你若眼馋,早点嫁过去,说不得就是你的了』

如玉脸一红,偷着扫了谢宝树一眼,呐呐的道:

『胡说......胡说什么』

谢桥戏谑的笑了:

『我这可不是胡说,真真的大实话』

引得边上伺候的丫头婆子们,都跟着笑了起来。谢桥知道不好太逗她,便回过头来道:

『偏你这丫头爱显摆,这样的酒器,今儿怎的巴巴寻出来作甚』

巧月笑了:

『怎的姑娘倒忘了,昨个二爷带了几坛子葡萄酿的酒回来,姑娘就说,今儿公主来,一起品品滋味,还说吃这个酒,需的夜光杯才应景,不是有句诗说,葡萄美酒夜光杯来着,我昨个得了话,就去找,记得有这样一套,却没寻到,想是平日里用不着的家伙什,便没带来,倒是寻出这么一套青玉的来,我瞅着也差不离,就拿过来替了。』

如玉听了,不禁笑了起来:

『早听说巧月掌着桥妹妹的家,以前还没理会,今儿一瞧果真是的,想必你的嫁妆单子,巧月都比你知道的清楚』

巧兰上来斟酒道:

『公主这话真真说到了坎儿上了,我们姑娘别瞧着面上聪明,这些上面却不怎么清楚,手头上又大,亏了巧月姐姐,处处替姑娘紧着,不然纵是个金山,也被姑娘散光了』

谢桥一指头戳了戳她:

『和着你们两个今儿来编排我的不是来了,这样说来,别的倒不知道,对你们几个可是宽泛过了,宠的你们越发没大没小的了』

巧兰吐吐舌头道:

『奴婢说的在理,姑娘便是恼了也没什么。』

谢桥倒是没话应对她,勾的桌上几人又是一阵笑。

一时吃了几盏酒下去,谢宝树才道:

『倒是这样的日子自在,仿似回到旧年间一般光景了,若是子谦敬生也在,就更好了』

巧月忙去扫秦思明,见倒不是先头的颜色,才放了心。

谢桥心里一叹,子谦那么个人物,却尚了南丰国的公主,这面上虽风光,底下都知道,这仕途却断了,南丰国的驸马,皇上能把什么要紧的差事给他,不过想想,也许这样更好些,子谦那个人本就不是个仕途上的俗人,那样一个霁月般的男子,吟风弄月倒也清闲自在。

如玉在谢桥这里住了三日便回去了,半个月后圣旨降下,明月公主下嫁伯爵府长子嫡孙谢宝树,也在入秋时节完婚,倒是赶在了子谦和南丰国公主的前头大婚。

如玉历来受宠,当初皇后娘娘就计算了,要把女儿留在身边,因此公主府前两年便建好了,因此倒是比南丰国公主便利的多。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一赐婚不打紧,却把伯爵府弄了个乱。如玉和谢宝树这事先头瞒的紧,可后来如玉宫宴上一舞,大太太二太太当时也在,才知道常日和谢桥走动的,不是旁人,却是皇上最宠的明月公主。

大太太这时才明白过来,何以宝树这些日子像丢了魂一样,何以老太太那里整日唉声叹气,竟是这么个因由,倒着实担了一阵子心,只因她旁边瞧着宝树光景,竟是入了扣一样,非公主不娶那么个样,可明月公主眼瞅着就和亲了,这可怎么是个了局。

这急着急着,谁知就忽然有了转机,一时峰回路转,宝树若得娶明月公主,那还有什么可愁的,风光尊荣,自己可真算扬眉吐气了。

前几日皇后娘娘突然就着招了她和老太太进宫去,两人按品大妆的去了,却也没说什么正经话,就是亲热的拉拉家常,出了宫,老太太那里就说宝树的婚事成了。

当时大太太还不很信,可不这才几日圣旨果然就下来了。她这里走路都带着风,只宝树这一下,就把二房里压的死死的了,让人从心里头爽快。

她这里高兴,二太太那里却憋气的不行,瞧瞧自己的儿子,媳妇,再瞧瞧宝树,竟是天差地远了。以后人家名正言顺皇上的女婿,将来太子登基,那就是嫡亲的大舅子,风光自是不用说了。偏自己儿子媳妇,这样没出息。便是她和大太太挣了这些年,处处站到上风,可只这一下,自己就被比到泥里头去了。

以后见了宝树,都要行礼磕头的,这简直令人憋屈死了,正在屋里生闷气,忽然身边的婆子匆匆进来,见跟前没人,才凑上来略迟疑的道:

『太太,四姑娘可不大对劲儿呢,饭也不怎么吃,每日里只在炕上躺上,一开始我还说病了,前两日想寻个大夫来瞧,却被她三两句搪塞住了,可这几日我一边瞧着越发不对了』

二太太正烦着,没什么好气的道:

『怎么个不对,痛快的说,遮三遮四的作甚,她自来就是那么个古怪样儿』

婆子低声道:

『我估摸着别是有了吧.....』

二太太蹭坐起来,手一扫,炕几上的青花缠枝盖碗被她扫在地上,啪啦摔了个粉粉碎:

『胡说什么,她一个姑娘家有什么有......』

说着却想起昨个她过来请安的光景,正赶上自己吃晌午饭,听下面的丫头说,四姑娘一出了屋,扶着外头的廊柱就干呕了几声,昨个真没理会,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家,谁能往歪处想,可如今这一琢磨可不是。

心里不禁大惊,刷的站起来,脸色阴沉的道:

『跟我去她屋里瞧瞧去。』

知丑事老太太震怒

谢桥刚进了老太太的东正院,迎头正碰上二太太,谢桥蹲身一福,问了声好,二太太脸色瞬间掠过复杂难辨的神色,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道:

『桥丫头来了,有空也去二伯母院子里坐坐,我那边你两个嫂子成日里闲着,说说话也是好的』

谢桥忙应了说:得了空,必过去的。

二太太才走了,巧月低声道:

『我瞧着二太太今儿脸色不怎么好,不是二老爷房里又出了什么事了吧』

谢桥摇摇头,举步上了台阶,进了里屋,就见老太太今儿显然也是不痛快的模样,靠坐在那里,脸色甚为难看。

见她来了,倒是缓了些嗔道:

『这一大早的,你过来作甚,纵是思明不说话,你也不该总来我这边走动的』

边上谢妈妈扑哧笑了:

『老太太这话说的可真口不应心,三姑娘不来,您是一日念叨几遍,来了,又这样说,真真横竖都不如意』

老太太那里叹口气:

『我心里自是恨不得日日见着三丫头,可她毕竟出了门子,总往娘家跑,让安平王府里知道,总是不好的』

谢桥挨着祖母坐在炕沿边上眨眨眼,低声道:

『不妨事的,我从侧门的弄堂里过来,直接进了后面来,别人那会知道我来的勤』

老太太倒是笑了,伸手戳戳她的额头:

『如今大了,倒学会弄鬼了』

丫头捧了茶进来,谢桥接过递到老太太手上,打量老太太的神色道:

『刚在外头遇上二太太,让我过去她那边坐坐......』

话还没落地,老太太手里的粉彩福寿盖碗啪一声,撂在旁边别犀黑漆如意纹的炕几上,眉头一皱:

『去她那里坐什么,一院子烂事,躲她们远点才干净』

谢桥听这话里不对,侧头偷偷打量谢妈妈,却见此时也闭上了嘴,一声不敢言语。

老太太挥挥手:

『你们都下去,这里有三丫头陪着我说话就成了』

谢妈妈忙遣退屋里伺候的丫头,自己也拉着巧月出去了,屋里只剩下谢桥和老太太两个人,谢桥才低声询问:

『可是出了什么事』

老太太脸色阴沉的道:

『可真真是一桩丑事,你去过二丫头府上,可曾知道......』

老太太顿了一下,摇摇头道:

『你即便去,也不过沾沾脚就走,那里知道这里头的底细,倒是我糊涂了』

谢桥微一愣,心里咯噔一下,暗道:难不成是谢珠和林庭梅的事,老太太知道了『

却听老太太那边道:

『四丫头我这一路看过来,打小心眼就不是个正的,别瞧着成日里闷闷的样儿,心里不知道琢磨什么坏心思呢,打量我真老糊涂不知道呢『

说着白了谢桥一眼:

『旧年间,子谦掉进湖里那档子事,你和宝树还自以为瞒的紧,我眼皮子底下出的事,又怎会真不知道,不过看你们两个小人的孝心上,装糊涂罢了,我知道二丫头素来是个不理事的,断不会有此等坏心,大丫头,嗯!那时虽说刁蛮些,却真没有这样的心机,倒是四丫头最可疑,后来几件事,我越发瞧出来,别看年纪小,心思可不小。却怎的也没想到,一个姑娘家竟做下这般丑事来』

说着长长叹口气:

『亏的你二伯母好意思过来寻我讨主意,真不如死了的干净些』

说着压低声音道:

『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有了孩子,这要是传出去,别说她,咱们伯爵府都要让人戳死脊梁骨了』

谢桥一怔,转念又一想也在情理之中,就那日瞧见的光景,谢珠竟是个少有放荡的女子,和林庭梅那些事,断是短不了的,如今那边府里头王氏有孕,谢贤身上不怎么好,谢珠在那边,自是免不了那事,肚子里的孩子,不用猜也知道是林庭梅的,就不知道老太太这边知道不知道底细了。

想到此,遂小心翼翼的问:

『四妹妹终日里不是在家里,就是在二姐姐府里住着,这孩子却从哪来的』

老太太恨声道:

『可是呢,一个姑娘家终日见不着外人,可怎么就有了孩子,这哪里是一次两次便能有的,说不得,早就和什么男人私下里好上了,做出这等没脸的事情来,我虑着在咱们府里必不可能,已然找人寻你二姐姐过来,私下里问问她,也许有些影儿,偏四丫头到了此时,却嘴严起来。』

谢桥心里琢磨这事可不好办,轻了不是,重了不是,最干净利落的法子,就是把谢珠尽快嫁出去,以免这桩丑事漏出去,说起来,谢珠毕竟不是春枝,堂堂伯爵府的小姐,即便私下里处理了肚子里的孩子,将来可怎么好,嫁给谁,都免不了要翻出这事来,那时伯爵府的名声,可就真毁了。

且谢桥觉得谢珠既然大胆的勾引林庭梅,心里必是早有计量的,她一向有心机,在伯爵府里不很得宠,前边又有谢雅活生生的例子,想来这一停,便是她自己打算的出路。

林庭梅,榜眼出身,天子宠臣,年纪又轻,长得也俊美,有才有貌,谢珠便是运气好,想寻这样一个女婿,恐也不容易,因此索性就近勾上手,她自己不说,想来是等着谢贤来说破此事,也好将计就计的嫁过去。

谢桥正暗暗想着,忽听外头丫头的声音道:

『二姑娘到了』

老太太不禁冷哼一声,谢贤走进来,给老太太行礼,谢桥忙站起来,谢贤拉着她的手道:

『听说你搬了新居,怎的也不请我过去热闹热闹,纵是我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姐妹们一起说说话也是好的』

谢桥忙笑道:

『那里是搬,不过是暂时出来散散,过一阵还是要回府里去的,小住些日子,便不劳动二姐姐了』

老太太靠在身后的迎枕上,目光扫过谢贤,也不藏着掖着,直接问道:

『你四妹妹惯常去你那边住,可曾和什么人走的近些』

谢贤脸色一变,偷偷去扫谢桥,谢桥此时却没看她,坐在一边椅子上低头吃茶,心里说:难道谢珠和丈夫的事老太太竟知道了。

谢贤琢磨着谢珠就是再不要脸,这样的事,也没有到处宣扬的道理,可瞧这意思却有些摸不透,遂支支吾吾的道:

『四妹妹去我那边,自是住在内宅,身边也有婆子丫头们伺候着』

老太太一扬手拍在炕几上,低声喝道:

『你个糊涂的东西,婆子丫头们能让一个未出阁的小姐,有了孩子不成』

谢贤瞬间面如土色,老太太瞧她那样,更是气得不行:

『按你说的这话,内宅之中,进不去外人,那便是里头的人做下的了,里头的人有谁』

突然眼前通透起来,不可置信的道:

『难道是庭梅…』

谢贤垂下头不吭气了,老太太忽然就明白过来,这事谢贤说不准也是早知道的,不禁气上来,抄起炕上的美人拳,就扔到她身上:

『即是早知道,你就眼瞅着,糊涂,这样的事若是传出去可怎么好』

谢贤木头一样站着不动,老太太气的直喘气,谢桥忙过来给她顺气,老太太缓和半响,才道:

『二丫头你来说说,如今怎么办』

谢贤只是不吭声。

过了会儿子,老太太才叹口气道:

『你回去和姓林的商量去,这件事我不管你们想什么法子,这个脸伯爵府是必须要的,其他随你们折腾去。』

谢贤出了东正院暗暗咬牙,回了府,直接就去了前面林庭梅的书房。

刚至窗下,就听见里头一阵阵调笑的声音,心里这个气,轻轻咳嗽一声,迈步走了进去,迎面一个漂亮的小丫头,慌忙出来给她行礼,谢贤目光扫过她,十四五的韶华,细眉大眼,皮肤白皙,生的甚为齐整,且眉宇间有那么股子少见的书卷气,这就难得了。

书房的这个丫头是镇南王前几日送进来的,不仅识字,听说琴棋书画无所不通,一进来,当晚就收了房,算是通房的丫头,甚得林庭梅的宠爱,平日在书房里也总要她伺候,红袖添香,他倒是会享受。

谢贤撩开帐子,走了进去,林庭梅显然是刚沐浴后,散着发,穿着件家常的绸缎袍子,正在案头画画,甚为悠闲,谢贤不禁冷哼一声。

林庭梅落下最后一笔,抬头扫了谢贤一眼,皱皱眉:

『怎么,有事』

谢贤不禁暗暗苦笑,这就是自己当初瞧上的男人,哪里还有新婚时的半点温存,她不痛快,他也别想痛快,谢贤倒是想看看,他怎么应付这件事。

想到此,缓缓坐在边上椅子上,挥退房里的下人道:

『恭喜爷了,眼瞅着咱们林家香火承继这般旺,想来家乡的婆婆公公知道,也是高兴的』

林庭梅不耐烦的道:

『有什么话直接说,这样阴阳怪气的作甚』

谢贤嘴角扬起一个清淡的笑容:

『我四妹妹肚子里有了,老太太那里发了话,让我来讨爷的示下,可想怎么着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