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里计量的挺好,那边郡王妃心里可也通透的很。这次病,原也脱不开大儿子两口子的事,抱琴那丫头肚子越大,越发疯魔了,若说原先有几分是装的,后来瞧着,倒真有了九成九是真疯了,不认人,看见谁都乱撞乱咬的,疯狗一样。

偏怀着孩子,也发落不出去,捆上也不成,干脆偷着挪到园子里一处僻静荒了的小院里安置,隔三差五的过去瞧瞧。

那一日,郡王妃刚进了院子,就被蓬头撒发冲出来的抱琴一撞,撞到了那边的廊柱上,结结实实的摔了一跤,崴了脚倒在其次,头撞上廊柱,竟是破了口子,淌了血下来。

跟着的丫头婆子都吓死了,郡王妃缓过劲儿来,就急命给她捆起来,孩子什么的也顾不得了,这么个疯样儿,孩子生下来,还不知是死是活呢。

偏巧这事没法说出去,便说下雪天路滑,不小心摔了一跤,赶在年根底下,府里的事情多,一时半会的离不开人,便想着索性趁此机会,让儿媳妇接手试试。

按着规矩,该大儿媳妇方碧清管家,毕竟长子嫡媳,可交给她,说句透底的话,还真不放心。那些年的事儿,郡王妃如今可还没忘呢,别瞧着表面上厉害,一到正事上,就手段心眼就都跟不上趟儿了,说起来真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谢桥看着倒是个好的,和大儿媳妇生生就是相反的两个人,面上瞧着大度温和,到扣结儿上,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别的不提,就说如意馆里出来的人,就是个灶下的小丫头,那都是规规矩矩的,可见私底下,谢桥的规矩必是不小的。

再说谢桥身边也有能人,这个郡王妃也是清楚的,不说那个何妈两口子,加上个精细的儿子,现管着谢桥陪嫁的那些庄子买卖,就是思明手底下的产业,如今也归在他们手里管着呢。巧月原先就是伯爵府老太太跟前得用的大丫头,自是府里的事情都是门清的,且嫁了何妈的亲儿子,这俗话说的好,跟着木匠会拉锯,跟着瓦匠会和泥,跟着那么个机灵的丈夫,这外头的事估计也都清楚了的。

再有那个入画,原先瞧着就极好,不然也不会默许给了思明当房里人,这时候你再瞧,生生让谢桥□的又高明了一筹。现如今巧月不在,就她管着如意馆的事儿,竟是一点差错都不见。可见的谢桥的手段。

可谢桥虽好,毕竟怀着孩子,又是府里头一个子嗣,若是劳累了,有个什么闪失,她可真担不起。

论说这管家的事儿,虽是琐碎,但只要心里头明白,样样清楚,便也不算多累的活儿,谢桥如今快五个月了,身子骨又将养的结实,管着点事,倒也不会怎样,只是前面还有一个大儿媳妇方碧青。

越过她,说不准又要闹上一场的,大年底下,却寻个大家都不痛快,何苦来哉。

思来想去,也没个妥帖的主意。可府里的事情却耽搁不得,还是身边的心腹嬷嬷,给郡王妃出了主意,郡王妃觉得倒可一试。

第二日便让人寻了方碧清过来,指了指窗下翘头案上一大本账册道:

“我这一程子身上不好,府里的事情便耽搁了下来,你身为长子媳妇,自是要分担些才像话,现如今,别的倒还可以拖上一两日,只这府里上下过年的衣裳,要一总报上来尺寸,按等级,拨了银子过去,让女红房里着紧着做,十天后就必要得的,这是一件大事,关乎到咱们府里的体面,你帮我把这件事办妥了就是了”

方碧青一听就这么件小事,心里本不乐意,出来了,她身边的婆子才低声道:

“咱们府里上上下下几百口子下人呢,这可也不是一件小事,况且即是管着这事,底下往日那些喜欢攀附高枝的丫头婆子,谁不过来上好,油水什么的,以后再说,这件事先办的妥妥当当了,郡王妃那边瞧着好,自然后面月钱什么的大事,都会交给您的,还愁什么银子啊。”

方碧青一听,心里觉得甚有道理,想着自己大干一场,扬眉吐气,必不让别人小看了去。

回到房里,就翻开往年的例账看了看,可是左看又瞧,就是看不明白,叫奶娘过来,奶娘嘴上说的好,却哪里管过家,这些事更是连碰都没碰过,也是一问三不知,倒是让方碧青气上来,命人传了府里管这事儿的婆子过来问话。

管着这事的婆子姓李,嫁的是府里外庄子上的管事保山,因此都称呼她保山家的,在府里甚有些体面,虽然能干,却是个一等一势利眼的婆子。

心里的小算盘拨的噼里啪啦响,打从二奶奶一进门,她那里就计量好了,将来寻个机会,谋个二奶奶那边的好差事去,必不会错的。

二奶奶出身体面,陪嫁也丰足,加上二爷争气,将来太子爷继承大宝,那二爷还能差得了。世子爷白当了个长子,屁用没有,又是个花天酒地的主,王府这份家业不给他倒能长远,落到他手里,说不得几年就会败光了,到时候他们这些下人,喝西北风去,倒不如早早的想好退路。

再说方碧青,瞅着也不是个能掌家的奶奶,身边也没个孩子傍身,将来可也不好说是个怎样的下场,因此面子上虽说恭敬,心里早就一百个瞧不上了,心里琢磨着,要怎样为难为难她才好。

进了方碧清的院子,略一打眼,不禁暗暗撇嘴,如意馆她是去过一两趟的,瞧瞧人家那儿的光景,丫头婆子一堆,各司其职,丁点儿不乱。再桥这里,那边几个丫头靠在那边廊下嗑瓜子,这边几个婆子也猫在灶房外头,不知道嘀咕什么呢,倒是清闲自在的很。

这大过年的,竟是没一个干活的,真真有意思。方碧清的婆子迎出来,脸上笑成了一朵菊花道:

“可是我说出去迎迎保山嫂子,刚出了这个门,可巧保山嫂子就到了,快请进来奉茶。”

识破先机谢桥应对

李婆子进了屋里,略一抬眼,就见方碧清靠在里屋的炕一头,手边花梨葡萄纹的炕几上,堆着几本账册,手里端着一只黄地儿粉彩缠枝花卉的五福盖碗,忙着上去蹲身施礼:

“世子妃安好,老奴这项有礼了”

方碧青放下手里的盖碗,笑道:

“以前倒也常见过几次的,倒是不成想,你原是管着这些事上的人,坐吧”

小丫头搬了一个杌子放在下首,又捧了香茶来递给李婆子,李婆子忙客气的谢了,接过去略吃了一口,放在一边的矮几上。

方碧青道:

“叫你过来也不为旁的事,就是这眼看着就过年了,郡王妃说满府上下的新衣裳,都要十天后得,这一程子郡王妃身上不好,说这事要紧,万万耽误不得,便交在了我手里”

说着长长带着犀角护甲的指头,划过账册轻飘飘的道:

“即是找了你过来,也就不怕你笑话了,虽说我嫁进来这么些年了,这些事上却也没碰过,因此不大清楚底细,刚头,我倒是翻了翻旧年的例账,倒是更糊涂了起来”

李婆子忙道:

“这可怨不得主子,主子原是尊贵的大家小姐,那里知道这些鸡毛蒜皮上的事呢,我们私底下常说,这人一落生,可不就有了贵贱之分,如主子这样的,都是生下来就享福的,我们这样的,就是老天爷专门派下来服侍主子们的,凡事有我们操劳,主子们只管着自在着就是了”

旁边奶娘听了笑道:

“人都说保山嫂子是个八面玲珑,能说会道个人儿,常日还不理会,今儿可见识了,真真说出的话,没有再中听的了。”

方碧青心里倒舒坦了起来,这保山家的到真是个会说话的,笑了笑道:

“那你就和我说说,这旧年是如何办的,我忖度着循着旧历,即便有些出入,也不会有什么大差错的了”

李婆子忙道:

“主子说的极是,这事儿瞧着琐碎,说起来也没什么,咱们府里的人虽多,连里到外也不过三百多人,别的府里倒也没咱们府里的衣裳做的勤,只一年两身衣裳就罢了,咱们府里是郡王妃宽厚,特特又赏下了年下的衣裳,一般用库里头积年用不着的些布料,拿出来,每人做上一身,有那不舍得自己添置的,过年也有个新衣裳穿。男的,无论老少都用厚实黑色的绸子,做棉袍,丫头们的花色就多了,又分一二三等,以及、房里房外,粗使的丫头,都各不一样的,婆子们也分几等,衣裳料子样式也都不同…”

李婆子像生怕方碧清听不懂似地,这一大套,说下来,方碧清更是傻眼了,她那里知道,做件衣裳罢了,还有这么多道道,心里一烦,挥挥手道:

“这些不用事事都说与我知道便了,我只问,要从何处入手”

李婆子目光微闪笑道:

“这倒不难,主子不用做什么,只让底细的丫头婆子总管这事,挨个的量了尺寸,报上名来,登记了,交在老奴手上,我再一总的分等级,扯了布料交给女红房里便齐了,不比主子们的衣裳,要精致着做,女红房里的人多,十天一准能好的。”

方碧青一听这么容易,得了,遣了保山家的出去,就让她奶娘带着两个丫头弄这事去了。

李婆子跑了这一趟,原说怎么也第一次来,些微赏赐该有的,谁知,就这样白眉赤眼的出来了,心里说,怨不得你不得人心,这面上的事,谁不知道,偏你是个玻璃耗子琉璃猫,得,我就等着瞧你的乐子去。

李婆子,久在下头,自是知道下头是个什么样儿,这主子若糊涂一点,底下的奴才就能翻上天去。

只一天,方碧青这里就乱了套了,她交代下去,各房里的丫头,一总的去那边桂苑里登记,记下来,外面单寻了两个心腹小厮管这事,里面有她奶娘看着,倒还过得去,只外头先乱了套。

两个小厮平日里跟着方碧清,轻易捞不到油水,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个肥差,恨不得一气捞足了才好,琢磨着多报上去十几二十的谁知道,横竖是府里的衣料,府里的人工,回头得了衣裳,拿到外头的成衣铺子里,换些银钱总是行的,便多报上了二十套衣裳的份例。

下头的人一瞧这回倒新鲜,往年都是里外各房里,一总算了人数,各房再报上去,这回,自个去报名登记,且两个小厮都是生脸,有那机灵的,一瞧有缝隙可钻,这边登记完了,回去换了身衣裳,又站在队末排上队了,有一个就有两个,这么干的多了,那两个小厮从早晨直记到吃了晌午饭,看看眼前怎的还有人排着队。

其中一个抬头看了看:

“你刚才不是来过一次了吗,怎么又来捣乱去去去”

这一识破,队伍哄一下散了,可是低头看看记得本子,光外头的小厮,男仆,就有二三百号人,哪里来的这许多,不禁犯了难。

里头的丫头们也是乱了套,大丫头自是不屑来凑这热闹,光月钱加上主子的赏赐,那就比平常人家的小姐还体面,来的都是粗使的婆子丫头,或是二三等房里的丫头,一看这边糊涂,便也纷纷替别人登记的也尽有,冒充上一级丫头的也有,生生比旧年多了几十号人。

奶娘这里虽说不识字,可也瞧着不大对头,刚要抓过一个小丫头问,却见那边如意馆的入画一脚迈了进来,忙整整衣裳,轻轻咳嗽一声,候着应对。

入画一进院子瞧见这个乱劲儿,心里不禁暗笑,旧年间,世子妃管家那会儿,她是经历过的,那几天乱的,和现如今也差不远,倒是不明白,郡王妃是个什么想头,明明知道世子妃不是这里头的人,偏要交给她这些事。

亏了二奶奶刚头特意嘱咐了她几句。

入画一来,小丫头们纷纷散开,忙着上来喊入画姐姐好,入画姐姐。奶娘不禁暗叹,这人都是扒高踩低的主儿,自打谢桥进了门,这安平王府的风头就变了,二房生生就压过了长房一头还多,如今人家还怀了孩子,自己主子,可真一点翻身的机会都没了,却仍要为主子掌着那份体面。

入画倒是客气,上来蹲身行礼,把手里的一张纸直接递了过去,清脆的声音道:

“我们如意馆,按照份例,该有四个一等丫头,两个管事婆子,八个二等丫头,十六个粗使的小丫头婆子,加起来一共32名下人,外头二爷身边伺候,在府里记名的小厮有八个,剩下粗使的便都另归到外头算的,还有一些现领着吏部的俸禄,于咱们府里无干,其余多出来的,无论丫头小厮都不拿府里的份例,单个从我们奶奶的体己上出,庄子上的也如此,不使唤府里的东西银钱,这衣裳也就更不用了。”

这原是谢桥的聪明之处,她一听见说郡王妃把这件事给了方碧青打理,就知道,她必然要鸡蛋里头挑骨头,谢桥偏给你来个无缝的鸡蛋,事事都想到前头,宁可吃点亏,也好过和她弄这些有的没得。

方碧青的奶娘自是和自己主子一样,早就想着寻个机会,给谢桥个不好看,二房头上使唤的人多,这也是都知道的,除了这边配给的,剩下的可都是谢桥陪送过来的,府里的定例是谢桥身边该着有四个一等丫头,八个二等丫头,两个管事的婆子,十六个粗使的婆子丫头,如意馆显然大大的超过了。

先头四个大丫头,如今都发落了出去,剩下入画归到二奶奶身边,加上巧月春枝暖月正好四个,一个不多,一个不少,管事的婆子张妈妈何妈妈两个,剩下还有四个各司其职的管事婆子,是老太太特意拨过来,跟了谢桥这些年,自是不能发落出去,也就陪送过来。

底下的小丫头原先伺候的,老太太也说伺候惯了,对心思,一总也送了过来,如意馆大小婆子丫头怎么也有个四五十人之多,往日里,郡王妃发月钱份例的时候,也就总归的拨过来,并不曾真计较定例。

谢桥倒是和郡王妃提过,这些多出来的人,月钱从她体己里出,郡王妃倒是笑了,说偌大一个王府,那里就这样斤斤计较的,驳了回来,谢桥也就领了情。

方碧青虽不知道这里头的底细,但是瞧着如意馆人多是真真的,算起来,比她这个长子嫡媳的房里人都多,心里早就犯嘀咕是郡王妃私下里贴补了谢桥,可没拿着真凭实据,也不能怎样,如今得了这个差事,首要一件事,就是看看如意馆到底是个什么样儿。

哪儿知道谢桥派了个入画过来,交代的事事清楚,并且一个一个的按了手印,记了名字,从一等丫头婆子,到下面的粗使丫头婆子,三十二个,一个不多,人说了,剩下的不算府里头的人,份例都是从主子私房里出的,竟是逮不着一点露,心里不禁憋屈。

入画忍着笑,过了桂苑的粉墙,就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刚才世子妃身边那俩的脸色,可真真好看的紧。

不得已谢桥理家事

方碧清哪里想到,不过些许小事,竟这么麻烦,拿到手里的两份登记册子,除了谢桥给的那张纸纸上,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简直不知所云。

只一眼看过去,就能看到几个重复的名字,而且保山家的,明明告诉她满府上下一总才三百来人,这还不得有个四五百人之多,倒是不知道谁对谁的,这如何是好。

方碧青头大如斗,把重复的人名都勾了,还剩下近四百人,索性也不对了,直接唤来保山家的交在她手里。

李婆子心里多有计算,面上笑眯眯的,嘴里恭维话说了几句,拿着册子,直接就进了郡王妃的院子。

郡王妃那里虽说早知道大儿媳妇是块什么材料,可这心里还是存了些想头的,怎么说,也过了这些年,跟在她身边,就是看都看的一知半解了,这点小事,还不容易吗。

就算是一开始定下的计,可郡王妃心里也想了,若是她真争气,拿起来这事,就索□给她也算名正言顺。

毕竟秦思义再不成器,也是安平王府的长子嫡孙,爵位家业到了,也要落到他肩上,方碧青作为主母,早早晚晚的要掌管家务,现在不学,将来可怎么着,难不成偌大的一个安平王府,就乱了套去。

谢桥再能干,最终要分出去,再说思明两口子,她倒是一点也不担心,两口子虽说年纪都不大,可都是稳重难得的主子,思明的差事好,将来虽说没爵位,可也不见得比思义就差到那里去。

秦思义这个昏天黑地的糊涂样,将来说不准还要依靠着这个弟弟,她也瞧的出来,大儿媳妇二儿媳妇,妯娌两个不大和睦。

以前若说方碧清吃味,谢桥还知道忍让,如今这几月里,郡王妃倒看出了,谢桥那就是个绵里藏针的性子,以前不与方碧清计较。

也不知道方碧清怎的得罪了她,以前的忍让都没了,冷冷淡淡的,竟是见了面都不怎么理会了,郡王妃心里也明白,大儿媳妇方碧清也是公侯嫡女,嫁过来又是长媳,如今生生被谢桥拔了头筹,心里头不痛快,可心里头不痛快,横竖是一家子,这面上带出来,让别人瞧了,岂不笑话她这个当婆婆的。

再说思明有本事,弟媳妇手里有存项,外头有买卖,也是个有本事的,将来不也是个帮手,竟弄得这样僵,有甚好处,岂不傻到底儿了。

心里也想着,方碧青若是会来事,趁此机会卖个人情给谢桥,妯娌两个说不准就好了。

郡王妃这里打算的好,哪里知道两人之前那番龌龊,谢桥深知道方碧清的为人,自处处提前提防着,和睦,这辈子都不可能了,该说恨不得你死我活才恰当。

郡王妃刚吃了药,就听见丫头进来回说,保山家的来了,郡王妃撑着,靠在迎枕上候着她,李婆子一进来就忙请安,郡王妃挥挥手,扫了眼她手里捧着的记名册道:

“想是世子妃那里弄好了,你也不用非赶着让我过眼,你瞧着成,就拨过去让女工房里着紧些做就是了”

李婆子欲言又止,郡王妃道:

“你是府里的老人了,有什么话就说,不用这样吞吞吐吐的不爽快”

李婆子忙把记名册递过去道:

“就是这册子上比往年可多出了几十号人呢,我刚才瞧了,如意馆二奶奶房里,上回特意加进来的那些,都没在上头,如意馆里外,加上二爷身边的才四十名,算起来,全府上下该不到三百人才对,如今这记名册上,竟是三百八十四个人,等级也有些混乱,一等的多出好多,一等的丫头婆子可都是上好的绸缎,这样一来,这笔帐可要涨出太多了,库房那边,女红房那边,都要跟着加份例,可不就乱了套”

郡王妃拿过记名册翻了翻,皱皱眉,真是胡说八道,府里何时有这么多体面婆子一等丫头的,就这么点小事,都管不好。

郡王妃按了按额头,也知道方碧清一向不会做人,在府里不得人心的很,以前谢桥没进门还罢了,如今这有比对着的,更显出她不成事来。

啪!记名册扔到炕几上,道:

“你先回去,这个记名册子,晚上一天交给你,想来也耽搁不了什么事”

李婆子忙应了,退了下去,郡王妃自是不能当着下人训斥儿媳妇,怎样也要留些体面,让心腹婆子叫了她过来。

方碧青一进门,看见炕几上的记名册,心里就知道,指定是这事干差了,可这样的小事,有什么打紧,值当的动肝火。

郡王妃看她那个一幅没事的样儿,这心里就来气,点点记名册道:

“这是怎么回事,府里各房内外都是有定例的,何曾用得着费这事,各房自己记了尺寸,写了名字报上来,你不过过过眼,让人总归抄一遍,怎会出错”

方碧青一听,这些话那保山家的何曾说给过她,若是早说了,那还用得着费别的事,也知道这必是那保山家的私下里使了坏,敬意拿好话围着她,其实脚下使了个绊子,心里不禁怒上来。

郡王妃看她那脸色,就知道她心里计量什么,不禁摇摇头道:

“你也不要恼那保山家的,谁家都这样,管事婆子们,得偷懒就偷懒,只是你主子要是心里清楚,她也是不敢的,只瞧着你是个糊涂的,她自然看笑话,她这还算厚道的,要是直接交到库房里,那才叫乱套,到时候就麻烦了 ,你的名声也就坏了,以后管家,谁还服你,我这话你别不乐意听,这些事,你必要会得,不然将来可怎么着”

方碧青一看,倒没怎样数落她,也就上前道:

“您疼我,给我这么个小差事,我就不乐意费力气了,您若是把管家的事都给我,我定上心,保准管的有条有理的”

郡王妃心里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就做衣裳这么件小事,都干成这样,一总都交在她手上,得了,府里这个年是别想着过了。

郡王妃懒得再搭理她,挥挥手,遣了她回去。

心里头着急,加上这一气,第二天竟是头重脚轻起不来炕了,外头府里的管事婆子们,还巴巴的等着拿对牌,各处去支领东西呢,一时乱了套。

老王妃站出来,指了谢桥,暂时协理几日,也不要累啃着她,管事的婆子,都一总去如意馆里头回话,每天领对牌的时辰,错后到辰时,也就不妨碍着谢桥休息了。

谢桥是避之不及的,哪里会凑上去,可老王妃发话了,她若推辞,可也说不过去,只得接了,方碧青那个脸色花花绿绿清清白白,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若说昨个她闹了笑话,今儿,老王妃把管家的事,越过她,直接交给了谢桥,就好比一个响亮的耳光,扇在她脸上,那是里子面子都没了。

气哼哼的回了自己院子,挥手把几案上,以前谢桥那边送过来的一个粉彩百蝶赏瓶拨到地上,摔了个粉粉碎,奶娘忙让小丫头收拾了碎瓷片,扶着她坐下宽慰道:

“可是说,我瞧着管家这活也不容易呢,二奶奶也不见得就能精通,到时候,说不准就打了老王妃的脸也未可知,况且是大年下的,府里来往的事情,多如牛毛,二奶奶才多大年纪,也不过是个小孩子罢了,哪有多少大见识,您瞧着吧,说不准就闹个大笑话”

这一说方碧青倒是觉得挺有道理,压了压心里的火,恨恨的道:

“当初怎的就没成事,让她现在在我眼前,膈应的我难受,世子爷呢,你前头瞧瞧,回来了没有,是不是又扎在那个浪蹄子裤裆里闻骚气呢”

奶娘忙道:

“刚头让小丫头去瞧了,爷没见回来,倒是钱月娇刚头回来了,瞧着脸色不怎么好呢”

方碧青,哼一声:

“一脸丧气模样,丧门星一个。”

老王妃那里出面把管家的事直接给了谢桥,郡王妃这里倒是松了口气,免得她为难,方碧青就是再想闹,也不敢了,倒是安下心养病了。

却听外头说,如意馆的入画春枝两个丫头来了,心腹婆子进来回话,不敢叨扰王妃养病,就是领了二奶奶的话,说是看看能不能借了这边的若雪和杨嬷嬷过去,许多事儿,二奶奶怕是不知道底细,有个明白人在一边指拨着,也更妥当些。

郡王妃听了,就不禁暗叹,你就瞧瞧,这该是个多聪明的孩子,事事都想到前头,一丝不乱不差,虽说打早看好谢桥,却也没想到,她这样有条理,仿似轻车熟路一般。

严刑峻法丑话当前

若雪初云和杨嬷嬷跟着春枝入画,进到如意馆的时候,就见平常安静的如意馆,院子里已经站满了回事的婆子们,院子里外虽都是人,也时时有人来回走动,却无人敢大声喧哗,可见都知道如意馆规矩极大。

若雪、初云、杨嬷嬷乃是郡王妃跟前的人,平日里又是协管着里外的事,这些管事的婆子们自身十分相熟,一见来了均上前行礼寒暄。

杨默默私下扫了几眼,以前倒是常听人说,她们府里这位二奶奶不凡,尊贵不说,识文断字,那肚子里的诗书见识,寻常的男人都及不上一星半点,可这管家和这些也挨不上边,可听说二奶奶手里的几处买卖庄子,都是如今最赚银子的。

心里也是想看看是不是真有本事,还是虚张声势,略点了点头,杨嬷嬷带着若雪初云就抬脚上了台阶,春枝入画亲自打起帘子。

一进了屋,就是一阵扑脸儿的暖香,谢桥特特把西厢房收拾出来,处理事务,也省的什么人都进她的屋子去。

谢桥自来有些洁癖,虽说这些管事的婆子,都是体面干净的,有些个,甚至如今都在外头自立门户,儿孙也都当了小官的也有,只她不喜欢这些纷杂的人,胡乱进出她的屋子。

西厢房里,堂屋通了地龙,炕下头放了脚炉,手上铜刻花的璃纹手炉,边上角落里燃了一只,松石绿地粉彩宝相花鼎式熏炉,熏炉上兰绮朱火,袅袅青烟。

杨嬷嬷不禁暗道,人都说二奶奶屋里好东西多,这一见可不是,这临时收拾出来的屋子,就处处透着精致,打眼再瞧上首。

谢桥斜斜歪在炕一头,穿着件银红裹金丝的夹袄,腰身处特特放出来,做的肥肥大大,使得本来就不大的肚子,倒也不怎么显怀。

脖颈上挂着一个累丝嵌羊脂白玉的金项圈,下面缀着一个如意金锁,明晃晃金灿灿,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玉莹莹一般清透,眉目入画,嘴角含笑,令人一见,不得不喜欢。

头上乌丝绾起,梳了一只灵蛇髻,簪上一只宽大剔透的牛角梳,凤钗别住,凤口垂下珠滴,角梳两边,各插一云朵形状的花钿,透着那么雍容华。握着手炉的芊芊玉指,似刚剥开的葱白一般,长长修的极好看的指甲上,染着凤仙花的色泽。

略略抬手,露出皓腕上一只玉髓镯子,鸡血色,一看即知是稀罕物件。

这可真是,也怪不得老王妃就是偏着心,这打哪儿说,比世子妃都高出几个头来不知了。杨嬷嬷几人忙上前行礼。

谢桥并不托大,摆摆手客气的道:“这大冷个天,还要嬷嬷和两位姐姐跑这一趟,来来快请坐,巧月,快去冲我平日里吃的茶来”巧月那里应了一声,小丫头利落的搬了三只黄花梨的交杌过来,放在下首,请三人坐下,三人忙客气了一番,才落座。

巧月亲自端着托盘上来奉茶,杨嬷嬷忙站起来:“可是,那里敢劳动姑娘”巧月笑了:“嬷嬷可不要于我们见外,您和两位姐姐惯常也不来我们这里坐的,是稀客。”

谢桥笑了:“可不是,我才多大年纪,吃的饭,还不如嬷嬷吃的盐多,原说上头还有嫂子,怎么也没我什么事,谁知道,就偏偏落在我身上,待要辞了,老王妃那里又一叠声的说不准,说如今我不管,就没人了,可真是让我上不来下不去,只得强撑着接了,怎么也要过去这个年才好,你们三个是府里的老人,又是王妃跟前得用的,事情上比我清楚明白,我若那里差了,你们在边上,也好及时的指出来,省的出了大纰漏,我倒是没什么,只恐要耽误府里的大事,这如今正是年节,礼尚往来的时候,不说事事周到,可也不能轻忽了去的”杨嬷嬷三人忙连连称是,谢桥扫了眼当屋站的十几个大管事婆子,含着笑意道:“今儿咱们就先照个面吧,你们也都回去,和院子里的人说,今儿我刚接手,也不知道谁对谁,都是管什么事的,明儿一早,辰时在这里,我一一点卯,咱们丑话可先说在前头,俗话说的好,这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第一个就是不要惫懒迟到,若是我点到谁,谁没来,那我也没什么别的话,也不打不罚,别管谁,有什么脸面,都一总的格了差事,回家去歇着,散了吧”几个管事婆子扫了杨嬷嬷一眼,下去了,让院子里的人都散了,几个平日里刁钻管事的,出了如意馆,就凑在一起咂舌:“你瞧见没,别瞧着这位二奶奶平日里是个菩萨,这几句话说的极有条理,有份量,看着倒是个十分清楚明白这里头事的,说起来,不过十五岁的丫头,又是个娇宠的小姐,那里学来的这番本事”另一个婆子哧一声道:“你们这就不知道了吧,咱这位二奶奶是个神道,识文断字,一肚子文章,那做的诗,画的画,那些读书人都说好呢,自是聪明的,听说在云州呆过近两年,那位何氏夫人早逝,府里的事都归这位姑奶奶管的,就说那府里,比不上咱们府,可这也差不离,即是管的了那边,咱这边算个啥”几人虽说嘴上这样说,心里也着实没把谢桥真当回事,不至于轻慢,但也不见得多惧怕,猫在那边,等着杨嬷嬷出来,一拥上前。

杨嬷嬷前面走着,扫了他们几个一眼道:“你们几个老货,尽早给我老实点,别打量她一个年轻的媳妇,就好欺负,使出你们那些坏心眼子的损人手段,难为她,好就好,若是真把她惹急了,发落了你们几个,到时候,王妃那里可也没人请可讲的,就早的歇了心思,好好办差,便没你们的亏吃,若是主子不痛快了,大过年的,咱们谁也别想消停着”一个婆子嬉皮笑脸道:“我就是怕她年轻,也没经过事,如今这府里大小事又多,回头拿不准,耽误了,可是我们的罪过了”杨嬷嬷瞥了她一眼,啐道:“别让我说不好听的出来,她什么事不明白,不防和你们说,就是外头买卖上的事,她心里都是一清二楚的呢,你们出去打听打听,现如今就她手里经营的那些庄子、铺子,买卖最是红火,面子上是巧月那个公爹男人掌着,那些主意,可不还是从她那里得的,她读的书多,主意就多,不过些许内府的事物,能难倒她,你们别错了主意的好,不然有你们的亏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