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嬷嬷和两个丫头回来和郡王妃从头到尾学了一遍,郡王妃不禁叹道:“我就说她不错,你瞧瞧这话说的,严丝合缝,一点错都挑不出,丑话说在前头,算是她给了脸面,明儿要是有不长眼的,她发落了,也怨不着她,也不能说她个不字儿,这正是她精明之处,却不想她小小年纪,真是个胸有丘壑的,难得的紧”翻了个身,就着丫头的手吃了两口茶又道:“你们几个,明儿可记住了,没有不长眼的还罢了,若是有,她发落了,你们一个人情也不能讲,所谓擒贼先擒王,她一个年轻媳妇,若想服众,一开头,不用严刑峻法,镇不住底下的人,论说这些年,我也是心气儿够不上来,咱们府里的规矩也不如先前了,更有那积年熬上来的,有了些脸面,犯了小差错,我也是睁只眼,闭只眼,抬抬手就过去了,倒是越发放纵了她们,如今胆子大起来,那小贪小拿的都不足了。”

说着长长叹口气道:“前儿我一查库房里,可是少了不少东西,都是对不上账的,这些人,你推我,我推你,谁都不承认,大过年的,我也懒的理会他们,待过了年,就着桥丫头这个劲儿,须当好好整治整治的,不然越发没了王法。不然,今儿你偷一个碗,明儿我拿一口锅,便是咱们府里有金山银山,长此以往,也要空了的。再说,如今咱们府里的银钱,却真有些紧,思义前些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过,偷摸出去我的私章,在账房提了两万银子出去,那账房我瞧着必得了好处,这么大笔银子出去,竟是没知会我一声,就给他了。正赶上过年,可不有点紧起来,这些年,思义花的银子流水一样,偏府里的进项也不多,又要应酬着体面,事事不能让人瞧着寒酸,如今啊!可也是亏空着,还不知道将来怎么填呢。”

杨嬷嬷凑上来低声道:“我可听说二奶奶,别看着年纪小,最是个有本事的,外头的庄子铺子,如今满京城都数得着的,银子可不流水一样的进”郡王妃白了她一眼:“你这话说的可不在理,难不成,我一个当婆婆的,却去谋儿媳妇的体己不成,传出去,还不让人笑死了。”

 四两千金将计就计

秦思明回来的时候,外头已经落了雪珠子,身上红色猩猩毡的大斗篷肩上,沾了一层雪沫。

谢桥放下手里的账本,执着掸子过来,却被秦思明顺手接过去,自己掸了掸,递给一边的巧月:“你歇着,不过些许小事,那用着劳动你”春枝上来服侍着脱了外头的斗篷,小丫头捧了热水过来洗手净面,又换了家常的袍子,才靠坐在炕上,扫了眼炕几上堆的高高的账本,挑挑眉道:“这是哪儿来的”巧月忙回话:“是老王妃指了姑娘帮着料理府里的内务”秦思明蹭站起来道:“这怎么成,你可怀着身子呢,我去找祖母去”谢桥一把拉住他道:“如今可哪还有别人,婆婆病了,大嫂那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老王妃年纪大了,前些日子又闹了一场小灾病,赶上年根底下,我不帮着点,可怎么着过年,横竖有巧月、春枝、入画她几个帮扶着、不妨事的”秦思明叹了口气:“倒是不如尽早分出去的好,只是这府里的事情多,有些积年的沉弊,你若管家,须当睁只眼闭只眼才好,莫要真较真,回头气着自己,可不划算”谢桥扑哧一声笑了,歪头睨了他一眼道:“知道二爷心里头疼我,这些我也是知道的,不过这几日,待郡王妃好了,仍旧归回去,我何苦得罪不相干的人,只是”说着叹口气:“我瞧了这一日府里的内帐,只匆匆审过一遍,便能寻出几处明显的不妥当来,且进支难平,这些年,竟是进的少,出的多,府里的银子产业本就不多,几个庄子上,连年又大灾小害的,收成也不好,偏账房里前些日子支出了一大笔银子,倒是没有名头的,我瞧了半天,虽说有郡王妃私章,可去处不清不白的”秦思明哼了一声:“这个你原不知道根底,还不是大哥那混账,在外头花天酒地,欠下了云水楼的银子,母亲倒也是,私下里给了他银子还账,若是从此消停 还罢了,偏还在那里混,银子花的流水一样,家里纵是有金山银山,长此以往,也是供不起的,前儿又上衙门里去寻我,非要让我借给他银子,满嘴里,竟然打你嫁妆的主意,真难为他张得开这个口”谢桥一听,脸色就不好看了,巧月那边气的不行,心说,这说到哪儿,也没有大大伯子,谋弟媳妇嫁妆的理儿,这什么人啊。

心里虽气,却也不能道是非,接了小丫头捧过来的茶,递给两位主子,却听二爷道:“让我几句不好听的掘了出去,听说云水楼是他的买卖,回头我去寻他,秦思义若再去,就直接赶出去便了”谢桥哧一声道:“儿爷这话说的可不讲理了,人家开门做生意,来了客人难道往外赶,再说纵是没了云水楼,也有别的所在,说到底也没大用,说这些糟心的事作甚,晚上我让他们把做了新鲜的笋丁鱼片,二爷尝尝可入的口去”秦思明凑过来摸摸她的肚子,又板起她的脸细细瞧了瞧:“今儿瞧着气色倒好,难为他们下面的人有心,这天寒地冻的,那里寻的鲜鱼来”巧月让丫头们摆饭,回道:“哪里是下面人的心,还不是我们老太太,知道姑娘就喜吃鱼,可咱们厨下腌的那些咸鱼,偏一口不碰,嘴巴实在是个挑的,这不这大冰天雪地的,让下人小厮们,凿开园子里的湖,下了渔网抄上十来条,倒真真养的肥,自己都不舍得吃,巴巴的全送了过来,我让灶上的婆子们,放在大缸里养着呢,现吃现宰,能吃到过年了,待到开春,河里开了化,便不用这等费事了”秦思明道:“倒是让老太太惦记了,回头我寻些新鲜的野味给那边府里送过去吧,老太太不是一直欢喜这些,前儿太子的门人,送过来不少,太子爷原说赏我一些,是我琢磨着,咱们府里也吃不着,你又一向不喜这些,就辞了,待我明儿去要些来。”

夫妻两个吃罢饭,又说了会儿话,就安置了。

翌日,思明要上早朝,自是起的早,谢桥迷迷糊糊的,也跟着起来,服侍秦思明穿袍服的时候,脑袋还一点一点的打瞌睡,秦思明心疼的不行,拾掇好了,一弯腰抱起她放回床上,低声在她耳边嘱咐:“再睡一会儿,嗯,我这里不用你了,自有丫头们伺候着”谢桥实在也困的不行,连眼睛也懒的睁开了,只嗯了一声,翻个身,就又睡了过去,秦思明不禁笑了笑,桥妹妹打怀了孩子,就嗜睡非常,可每日还非得挣扎着起来,服侍自己上朝,说过她多次,也不管用,真真有时候犟的紧儿。

秦思明放下金钩上的帐子,出去外头,就着清爽的小菜略吃了碗粥,便要出门,到了门边,停住脚步,回身对后面的入画低声吩咐:“今儿桥妹妹头一天理事,若是那些婆子们使坏,想来无妨,就怕大嫂那人要趁机捣乱,若是她闹,你自管去寻老王妃过来便了”入画应了。

虽说辰时理事,卯四刻,谢桥就起来了,房里仍旧燃着灯,窗户外头却有些亮光浮动,虽说房里炭火烧的旺,也是有点清寒之气。

谢桥洗漱妥当,春枝拿了熏炉上熏的温热的衣裳过来,服侍她穿上,立领、大襟、直身,白色暗花云纹的夹袄,下面红缎百鸟朝凤月华裙,头发绾起,带着云头形珠冠,边上镶了一排明灿灿的珍珠,海獭卧兔儿勒在额间,瞧上去富贵体面。

谢桥对着角落的大穿衣镜照了照,点点头。披了外头大红羽缎狐狸毛里子的斗篷,就迈了出去,迎面一阵雪气铺面,竟是落了一夜的细雪,怪不得才这个时辰,从窗户上却透过来点点亮光来,原来是雪。

倒是下的不很大,下了一夜,也不过轻薄的一层。

谢桥拽出怀里的金珐琅怀表瞧了瞧时辰,还差两刻,院子里已经站满了回事的婆子,乌压压的,能听见悉悉索索耳语的声音,却不大声喧哗,见了她,纷纷行礼问安。

谢桥微微点头,握了握手里的手炉,沿着抄手游廊,过去厢房那边。

巧月一早带着人已经收拾妥当,地龙烧的热热的,熏炉燃上,一进来,倒是比她寝室里还有几分暖丝丝的。

外面的大衣裳自是穿不住,脱了,坐在炕一头,巧月忙着亲手摆饭,入画那边伺候谢桥挽袖褪镯。

吃了一个小栗子面的饽饽,喝了一碗粳米粥,就让撤了,漱了口,捧着茶,就让巧月比对着名册点卯,到是都挺给谢桥面子的,只一个未到,管着大厨房的方婆子。

大厨房和各院的小厨房又不一样,单管着府里宴客和外头奴仆小厮们的三餐茶饭,二门以里,上到老王妃,下至谢桥,都有独立的小厨房,各自领了份例,自己做着吃,丰俭由己。

先头方碧清没嫁过来时,也只有老王妃那里有小灶,方碧青嫌弃大灶上的饭菜粗,不对心思,非要自己单独弄个小厨房,郡王妃索性就分开了来外,大厨房专管外头宴客,主子们各自分着做,份例之外,若想吃些新鲜的,也可自己添了银子,着人去外头买进来。

各房除了一等丫头婆子们,下剩的仍要去前头大厨房端饭,只除了谢桥的如意馆。

谢桥好吃,喜欢研究吃,这是打从伯爵府就有了名头的,那时候跟着老太太,可不什么新鲜,吃什吗,偏身边有个事事顺着她的何妈妈,手艺又好,只谢桥点出名儿,说出道道来的,都能变着花样做出来,久了,谢桥哪里还凑合的来。

嫁入安平王府,如意馆的小厨房原不大,被谢桥下令扩建开来,足有里外三间屋子大小,灶上的婆子,也是谢府里何妈妈手把手教出来的两个,谢桥用着顺手,且也放心。

经了方碧清的算计,回府来,谢桥又把如意馆的人过了一遍,身边的人不牢靠,可不等着倒霉吗。

现如今,如意馆里外可都是她的人,连下面粗使的丫头婆子,都是从伯爵府那边要过来的,轻忽不得。

话题远了,回来再说这方婆子,原是方碧青的人,是她奶娘的亲妹子,前头管着大厨房的是秦妈妈,后来年纪实在大了,就回家养老去了,方碧青就借着机会和婆婆说了。

郡王妃一瞧这方婆子倒是个真能干的,便卖了儿媳妇这个人情,留了下来,这一晃也是几年。

今儿谢桥首一天理事点卯,偏她仗着方碧清的脸面,竟是没来,没来还罢了,让下面一个二等婆子过来,说着了风寒病了,强撑着管着大厨房的事,这点卯恐难到。

谢桥听了,不禁冷哼一声,这听着倒新鲜,能管事,走这两步就不成了,知道这是敬意给她个下马威呢,打量她真不敢得罪方碧清是怎的。

谢桥扫了那个二等婆子一眼道:“如此说来,方妈妈真病了”那婆子忙道:“真病了”谢桥道:“需知我问你话,要如实回答才是”那婆子仍旧死咬牙硬:“是病了”谢桥倒是笑了:“既是病了,索性就回家养着去吧,她即便强撑的住,府里也不能这样不讲人情,来人传我的话,让方妈妈回家养着,把大厨房剩下几个协理的婆子传来我瞅瞅。”

用手段谢桥惩刁奴

大厨房的婆子一听,心话儿这可是坏了,原说二奶奶管家,方妈妈怎么说,也是世子妃的娘家人,即便有些不妥当,也要给些体面,可如今看来,可不要拿方妈妈先开刀了吗。

这方妈妈虽说有些本事,可却不招人待见,平日里依仗着方碧清撑腰,没少给身边的人穿小鞋,且又贪得无厌。

大厨房管着府里的大小宴席,那好东西车载斗量,进来即便有数,这出去多少,谁还能挨着笔的记着,全凭着良心罢了。

一般安平王府这样的人家,灶上厨房都是几辈子用下来的奴才,别的倒还好说,只忠心这一样,最是难得。

原先的秦嬷嬷也是有两个亲妹子的,得了她的手艺,也说要提拔上来,纵不是个管事的,也能起到督促之责,偏被方婆子指了个错,都发落了出去。

她贪了府里的好东西,让她儿子偷着拿出去卖,换了银子,如今在府后头的弄堂里,买了两个小院子,都是她家的。

满府里除了主子,这些管事的婆子奴才谁不门清,要不,就她家那个瘸腿独眼的小子,能娶个那么漂亮的媳妇,听说还是识文断字的呢。

可眼红归眼红,也没人敢捅到主子跟前来,毕竟人上头有世子妃掌着,世子妃谁啊,说到底,就是这府里下一辈的主子,得罪了她,还能有个好。

因此虽说都知道她贪了不少银子,也没一个敢吱声的,这方婆子也抠门的紧,除非身边几个现用的着的心腹,能得些个好处,别人那是一个铜子都别想。

这还不算,每次领了月钱,她都要克扣一些,作为底下人供上的,雁过拔毛,大厨房俨然成了一座小庙,她就是这座庙里供奉的菩萨。

她还觉得自己能长远的作威作福下去呢,毕竟除了郡王妃,就属世子妃了,她又是世子妃娘家的人,这怎说,也还有积年的好日子过。

那里想到,呼啦吧的,二奶奶就掌家理事起来,昨个夜里,她姐姐世子妃的奶妈子就偷摸着来找过她,让她今儿看着给二奶奶个下马威,就不能让她顺当的管好了这个家,不然自家主子往哪儿摆。

这方婆子想了一宿,琢磨着谢桥纵是再有本事,说下大天来,也不过一个十五岁的丫头,且平常都说极和善,想来也没什么硬气的手段,再说上头有世子妃,她怕何来。

想通了,第二日就给了谢桥一个托病不到,还故意遣了一个二等的婆子过去回事,当众给了谢桥一个不好看。

满院子里的管事婆子都眼巴巴盯着呢,就看谢桥如何处置这事,若是稀里糊涂过去了,行!就拿准了,明儿我也托病,后儿她也有事。

谢桥哪里不知道这里头的厉害,一张口,就直接发落了,还是个软钉子,让你当下人的一点指摘不出来,你不是病了吗,家去养病吧,府里用不着个病人管事,传出去,也让人说主子不宽容。

二等婆子得了这个话,忙着灰溜溜回去给方婆子报信去了。

谢桥这里让巧月继续点卯,谢桥也并不想显得太过能干,把郡王妃都压过去,也不妥当,便万事都循着婆婆的例,并不做一丝增减。

底下的婆子们多精明,一瞧这意思,就知道二奶奶,这可是给郡王妃留体面呢,因此反而放了心,所谓一朝君子,一朝臣,虽说二奶奶不过协理,可她要真趁机会,换了她自己的心腹人,也无可厚非不是。

瞧意思,竟是真就想临时协理几日罢了。

这帮婆子也都个顶个的耳目聪明,这府里的风向往那边吹,他们清楚着呢。

雪越下越大了,府里一拨拨的婆子,也都各自领了对牌,去各处支领东西,赶着办差,倒也井井有序的,但凡事情拿不准的,谢桥就客气的问杨嬷嬷和若雪初云她几个,不会自己任意做主。

这边正说着,年节里,府里发下去的喜面赏赐,那边方碧青的奶妈子,拉着方婆子一脚迈了进来,进来了,也不行礼,开口就道:

“听人说,二奶奶要隔了我这妹子的差事,我倒是要来问问,我这妹子可是哪里做差了事,二奶奶这样发落,她便不敢说,我倒要问问这个理的”

杨嬷嬷蹭的站起来,忙着过来推她:

“方妈妈可是糊涂了,敢是吃多了酒,这里胡沁什么,看冲撞了二奶奶,你可担不起”

杨嬷嬷原是好意,毕竟是方碧清的奶娘,说到哪里,也要给几分脸面,想着自己劝她出去,也就罢了。

谁知道偏这奶妈子心里早就不服谢桥,平常吃多了二房的亏,现如今她妹子,风急火燎的来寻她,也没听什么底细,就听说要隔了她妹子的差事,就忙着拉着她妹子过来要说法,急起来,就连规矩都顾不得了。

她们一大家子,都指着这妹子捞的好处,吃喝花用呢,这肥差事若没了,可怎么好。这时候早急了眼,也分不清好赖人,一把推开杨嬷嬷,上前两步,被谢桥冷冷的目光扫了一眼,竟不由自主又后退了一步。

谢桥脸色一沉道:

“这是什么规矩,哪家的奴才,敢这样和主子们说话,难不成忘了规矩不成,你若不记得规矩,今儿我就替你主子教教你也无妨,来人,把她给我叉出去,打十板子,长长教训,再来主子面前正经儿回话”

那奶娘之所以敢如此嚣张,就是拿准了谢桥不敢把她怎样,哪里知道,谢桥小脸一绷,张口就是一个打字。

奶娘这辈子还真没挨个板子,这下有些发傻,却不想服软,一梗脖子说了句:

“我可是世子妃的奶妈子,你敢”

“你,我…”

谢桥冷笑两声,轻飘飘的道:

“再加十板子,这规矩看来,要记得实实的才好,看回头又忘了”

奶娘老脸一阵红,一阵白,一双老母狗般的眼睛,直直盯着谢桥,却再也不敢出口一个字,谢桥挥挥手,两个婆子上来,架起她就拖了出去。

谢桥目光落在后面挨着门角,溜边站着的婆子,五大三粗的,和方碧清的奶娘,眉眼有几分相似,却红光满面,哪有个病态,不禁心里冷笑,你没病装病,这叫自食恶果,开口问:

“你是大厨房的方妈妈”

那婆子早就褪了刚头进来的势头,战战兢兢的上前,扑通就跪在地上,膝行两步,一头磕下去道:

“二奶奶,我知道错了,您饶了我那姐姐吧,她如今年纪大了,恐经不住板子”

谢桥倒是笑了:

“她的事并不与你相干,即是身上不好,来人,快扶着家去歇着,府里的事情,就不劳你操心费力的了,好生养着病要紧”

两个婆子忙着上来扶她,方婆子知道这下真坏了,忙脸红脖子粗的辩解道:

“原是传话的错了,我没病,没病,就是起来的晚了,编了个瞎话”

谢桥小脸一变:

“若是这么着,我便要和你好好说说我的规矩了,若是病了,你家去养病,便没有你的错处,若是来晚了,可就要守着我的规矩,昨个我丑话可都说在前头了,依旧隔了差事,府里永不录用不说,这一顿板子,你也是跑不了的,想好了,再回我的话,是真病了,不敢说,还是起晚了,来不了,你可要想明白了”

几句话说出来,就是边上杨嬷嬷,心里都敲鼓,二奶奶这是铁了心,要拾掇方家老姐俩啊,这意思,竟是世子妃的一点面子都不给,挑明了,就是和你对着干。

倒是没想到,她小小年纪真有如此手段心机,只这一件事,就能看出来,她若心里想难为谁,再怎样,也别想妥过去。

忙着给地下的方婆子使了个眼色,心话说,有道是好汉不吃眼前亏,现在你非要硬顶着干,前面你姐姐那个例子,你又不是没见着。

方婆子哪里想到谢桥这么厉害,话说的严丝合缝,一点余地都不留,咬咬牙道:

“老奴是病了,病了”

谢桥淡淡笑了:

“即是病了,我也不难为你,下去吧”

方婆子还没出门,就见到两个壮硕的婆子,连拉带拖的把她姐姐架了回来,蓬头散发,狼狈非常。

方碧青的奶娘,本来就有了年纪,加上平常也是个不得人心的,下面的婆子得了这个光明正大的机会,那是一板子,一板子,打了个结结实实,竟是半条命险些都没了。

进了屋里,趴在地上,忽然就明白了过来,谢桥这是成心要收拾她,正愁找不着借口,偏她姐俩个,傻不拉几的撞了上来。

强撑着抬起头来瞅了一眼,正好落进谢桥盯着她的一双明眸中,眸中阴沉冷漠。

方碧青奶娘暗惊,心里说,难道上次在忠鼎候府里的事,她从头到尾都是知道的。

打狗看主谢桥报仇

方碧青听着信儿,赶过来的时候,奶娘已经晕了过去。方碧青那心是真疼了,说句实在话,像她们这样的公侯千金,奶母远比亲娘近的多,所谓生恩不如养恩大,从不懂事起,一把屎一把尿的拉吧到大,比起亲娘,可真就差一层肚皮了。

如今冷不防见到奶娘这么大年纪,趴在地上,蓬头垢面狼狈不堪不说,身后还血渍斑斑的,看着触目惊心,方碧青的眼泪都快下来了。

浑身止不住发抖,仰起头来,直直瞪着站起来的谢桥,头上的累丝金凤,都跟着她微微颤动,眼眶都红了,抬手指着谢桥:“你,你,你…”

三个你字出口,后面的话竟然气的说不出来了,谢桥不躲不闪和她对视,眸光如冷剑穿过方碧青的眼睛,直接□她的胸膛,方碧青止不住从心里头发冷,气势竟不由弱了下来。

这样的谢桥,方碧青不由自主心怯了,毕竟是心里存了龌龊,理直气壮不起来。边上杨嬷嬷看了,忙过来道:“大雪个天,世子妃怎么过来了”扫了眼谢桥,见神色清冷淡然,虽说站了起来,但是连个客气的意思都没见,杨嬷嬷不禁心里敲鼓,一向也知道这两位有些不和睦,可以前都是方碧青找茬,二奶奶这边,一般都会置之一笑,不与她计较,如今看来,竟是较上真了。

要说这位二奶奶,平日里是个最大度的,不是方碧清做出什么事来,想来不至于如此不给面子,一时看看这个,瞅瞅那个,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方碧青虚张声势的冷哼一声道:“二奶奶真好威风,头一天管家,就拿我的人作伐,可是个什么道理,今儿个你要和我说个清楚明白才好,不然打到哪里,我都是不依的”谢桥盯了她一眼,浅浅笑了,轻缓的坐了下来,青葱玉指划过手里的铜刻手炉,淡淡的说了声:“既然大嫂想知道前因后果,别人说你必是不信,就让她告诉你,最为妥当了”谢桥的目光斜斜落在门边的方婆子身上,方婆子不由往后头缩了缩。

杨嬷嬷瞬间就明白了谢桥的意思,可不是,若是别人说了,方碧青信不信倒在其次,真咬死了,就发作起来,也是够闹的。这方婆子里外说是世子妃娘家的人,这事也是从她身上起的,这里头有没有方碧清的授意,就不用说了,她说的话,世子妃想耍赖都不成。

杨嬷嬷心话,这可真是两位年轻的主子,首一次斗法,谁胜谁负,咱就不用提了,根本不是一茬子上的。

方碧青阴沉沉的目光,也落在方婆子身上,张口道:“你说,说的仔细明白了,前因后果,放心,什么事都有我给你做主”有意无意瞥了旁边的谢桥一眼,谢桥弯弯嘴角笑了:“是啊,大嫂在此,你若有委屈,也有人给你伸张,千万莫要稀里糊涂的,回头传到老王妃耳朵里,可也是我的不是了。”

那方婆子扑通一声跪下,哆哆嗦嗦都不敢抬头看两位主子,一个劲儿的就说:“是老奴的不是,原是老奴的不是,二奶奶心慈,体恤我们下头的人,是个最宽厚公正的主子…”

竟是满嘴里都是称颂谢桥的话,杨嬷嬷险些笑出来。

方碧青脸色难看的不行:“即是二奶奶体恤下情,怎的奶娘打了板子,你却全须全影的”方婆子僵住,一时不知道怎么回话,只低着头不吭声便了。

方碧青暗恨她不争气,扭过头来对谢桥道:“可是二奶奶一顿板子打的她掉了半个魂,竟是前言不搭后语,疯疯癫癫起来,二奶奶即是亲自下令动了刑,就来和我说说吧,毕竟她是我的奶母,从小在我身边伺候,说到哪里,也是有些个大体面的”谢桥懒懒的扫了她一眼:“体面,再体面,也是个下人不是,也该守着主仆有别的规矩,敢指着主子的鼻子拔份的奴才,今儿我也是头一遭遇见”方碧青强辩道:“奶娘的性情我最是知道的,不是那等不知道上下没王法的人,二奶奶这话,可从那儿说起的呢”谢桥盯着她片刻,扭过头道:“亏的杨嬷嬷、若雪、初云姐姐都在这里,刚才的情形瞧了个真真的,不然我可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方碧青脸色一僵,可不是,若这屋里要都是谢桥身边的婆子丫头,她还好赖,大不了死咬牙应,就赖她个好端端打了人,她身边的人自是向着她,打到婆婆那边,也要闹个两不消停,可谢桥的话对,婆婆身边三个心腹婆子丫头都在这里,刚才必是瞧了个头尾真切,她想赖是不成了,可认了,这口气可怎么咽的下去。

遂也不藏着掖着了,恨恨的瞪着谢桥,谢桥理都不理她,心里话,你也知道心疼你奶娘,可那样龌龊的手段来毒害我,这样都是便宜你了。

谢桥刚才打奶娘的时候就琢磨,方碧青这个奶娘,当初在忠鼎候府,必是助纣为虐的一个,根本也不是个好货,打死了,都是便宜她,这等仆妇就是害群之马,留着终是祸害。

杨嬷嬷一瞧两位主子这又僵住了,忙上前凑到方碧清跟前道:“奶娘可是有了年纪了,还是就早回去诊治为上,不然…”

后面的话她没说下去,方碧青自也是知道轻重,站起来,让身边的两个婆子小心把奶娘抬着,怒气冲冲的走了。

谢桥心里真是又敞亮又痛快,撕破脸了倒好,省的总要暗着提防她,更麻烦。

谢桥这算是稍稍抱了私仇,心情甚好。

秦思明进了如意馆的时候,院子中回事的人早就散去了,谢桥也移挪到他们屋子里,靠在烧的暖暖的炕上,缝制孩子的小衣裳。

谢桥觉得,孩子的衣服用那些绫罗绸缎不好,特特让人寻了细细的棉布来,房里的丫头婆子们见了,都说太肃静了不好,谢桥一琢磨是有点素,可染了颜色的,谢桥却又嫌弃太粗。

左右不合适,最后还是春枝这丫头手巧,在每件衣服上,认真修上了花样,或五福捧寿,或鱼戏莲花,或狮子滚绣球,或福寿三朵,绣活精致,寓意吉祥,倒是颇为好看。

就是费时费力,一个小孩子穿着不过几月里就小了,倒真真可惜了。

她这样一说,春枝倒是笑道:“二奶奶如今越发小气起来,几件衣裳值什么,再说听老人们说过,小公子这衣裳小了,留给下面的姑娘小爷们拾着穿就是了,还能讨个吉利呢”谢桥当时就笑了:“你就知道必是个男胎了,我倒是觉得女儿更好些”春枝当时低声和她说:“那日里偷偷听见来请脉的太医,在那屋里和二爷说了,说十有八九是男胎呢。”

谢桥倒也不是矫情,她是真喜欢女儿,可是这个时代,这个家族来说,儿子的确更好些。想着这些事,不禁有些发呆,秦思明进了五,都没理会,直到秦思明抽走她手里的小衣裳,她才回过神来。

忙站起来道:“怎的今儿这样早”秦思明拿着小衣裳在自己身上比了比道:“这是不是做小了,怎么才这么大点儿”张妈妈让丫头打了热水进来,听着这话不禁笑道:“那里小啊!这件还是大的呢,那边一摞做好的,比这个还小多了呢”秦思明听了,就要去那边扒拉,谢桥一把夺过他手里的小衣裳,白了他一眼道:“还没洗手呢,回头外头的脏东西都蹭到这上头了”秦思明笑笑,过去洗手,张妈妈笑道:“姑娘也太小心了些,这倒是不妨事的,这些小衣裳横竖都要再下一遍水,绣花样子的时候,就让春枝用了不易褪颜色的绣线,就是预备着下水呢”谢桥点点头,把手里做了一半的小衣服,随手递给那边的春枝,春枝拿了出去,接着绣花样。小丫头上了茶来,两口子坐在屋里说体己话。

秦思明摸了摸她的肚子道:“可是今儿又得了一桩喜讯”谢桥歪头看着他,秦思明笑道:“如玉有了,太医说两个月了呢,原是今儿给太后请安,碰巧遇上她和宝树,太医正在那里给太后请平安脉,可巧太后就说,瞧着如玉气色不怎么好,让太医给她瞧瞧,这不,一瞧就瞧出了个大喜讯,太后皇后那里都高兴的不行了,想必这时候,你们府里的老太太也得了信”谢桥大喜,忙不迭的道:“可怎么样呢,身子可还好,怪道前些日子,上我这里来,瞧见了我平日吃的腌梅子,我吃一个都酸好半天,她一会儿功夫,就吃进去了半罐子,临走还要走了一罐,当时我倒没理会,原来竟是这件喜事”秦思明有些郁闷的道:“可是呢,宝树和如玉这才成亲几个月,这孩子就有了,咱们可是远远落在后面了,你家大哥哥可是得意的很了”谢桥扑哧一声笑了,刚要说他两句,忽听外头一阵喧闹声传来,二爷的贴身小厮在窗户外头急急的道:“回二爷二奶奶,可是大事不好了,咱们府里的世子爷,被人抬回来了,说是在云水楼和一个江湖上的汉子争风吃醋,让人家毒打了一顿,扔下了楼…”

秦思明蹭一下站了起来,撩开帘子就出去了。

作恶多端终有报时

秦思明匆匆出去了,巧月低声道:

“可是个下流坯子,这下真是恶有恶报了”

那日的事情虽说瞒下了,可过了后,谢桥还是与巧月透了些风,一则,心理实在憋屈的慌,二则,知道巧月是个底细人,最知道轻重,断不会露出去定点。

巧月当时听了,真是气得不行,哪里想到这好端端在家里坐着,竟招来如此狠毒的算计,一边庆幸,一边心疼,可是说姑娘自来是个心胸宽的性子,可毕竟也才十几岁大,这时候说出来,虽是轻描淡写的,当时不定心里多怕呢,如今巧月想起这挺事来,都一阵阵后怕。

一边也暗恨方碧青,平日虽说不和睦,可下了这样狠毒的心思,害自己的妯娌,也真真少见。虽恨,一时却也无法,也只的叮嘱身边的人多做防备罢了,如今听到这个信儿,真觉万分解气,心里那口气,才算真正发出来。

谢桥低声道:

“你去遣个伶俐的小幺,过去盯着点儿,若是有什么信儿,速速传回来咱们知道”

巧月应一声出去了。

谢桥其实不用着意探听,也知道事情不好了,思明这一去,竟是到了大半夜才回来,中间儿让随从回来和她说了一声,说不要等他,先自己吃饭安置。

巧月派去的小幺半截也回来说了原委。

原来一向荒唐的秦思义,这回可真碰上不讲理的硬茬口了。说那日天刚擦了黑,就去了云水楼里头厮混。

若说这云水楼可真是京城最有名的销金窟,达官贵人不说,来京的商贾,江湖的豪客,只要进京都要来此玩乐,虽日进斗金,却往来庞杂。

加上明里暗里都知道是镇南王的地儿,这么些年,还真没有敢闹事的,秦思义这档子事,出的真算挺蹊跷的。

他去的时候,照常喊了老鸨子来,让四个花魁过来赔他吃酒,老鸨子吱吱呜呜的说:

“刚头来了几个江湖汉子,使唤了大银子,包下了四个花魁,不止今儿晚上,以后也甭想了,说是要赎了身子,抬回去当个正经夫人呢”

秦思义一听哪里肯依,拉扯过老鸨子就问到了脸上:

“好啊,爷当初说赎了她四个出去,你死活不依,如今来了个几个不知道哪儿的野货粗汉,你倒舍得了,这可是个什么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