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念以为他要怪责娃子,却听他说:“嗯,有事差遣他就是了。”

刘念:“…”

一番寒暄之后,诸人落座。

程旭宇详细讲述今晚的进攻计划:“我炼制了一些傀儡,虽然不如不弃谷撒豆成兵,倒可以充当先锋,探一探底。散修之中,有一对兄弟擅御蟒蛇,趁傀儡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他们会放蟒蛇进去,将府里的地形和部署摸透。到时候,还请…兄台如何称呼?”

洪睡莲道:“他姓刘,咦?”

几双眼睛刷刷地看向他。

洪睡莲怕他尴尬,主动地笑了笑道:“应当是姓文吧?”

刘念的确很尴尬。没想到一不小心说的真话反倒被人以为是谎言。他道:“我叫文英。”

无论如何,刘念总归是救了洪睡莲,真名假名倒不必深究。程旭宇道:“我们得到消息之后,就请文兄部署作战计划。”

刘念一个头两个大。他两世为人,从未学过如何部署。“这,实非我所长。”

“哦,那还是我来吧。文兄只要口述文家的情形就好。”

刘念答应下来。

“我们的作战计划是…”程旭宇开始布置分工。除了他、洪睡莲与娃子之外,其他人的名字都是头一次听说,总有洪睡莲在旁解说,也听得一头雾水。到最后,面对程旭宇询问的眼神,只好尴尬道:“程兄还未告诉我,我要做什么?”

程旭宇先前没想到刘念会赶来,也没有安排任务,便道:“文兄自然与我一起居中策应。”

刘念将自己记忆中的文府描述了一遍。

他在文府待的时间不长,文英之前的描述又有所侧重,对府中地形说得不多,是以他说得也很模糊。

程旭宇虽然有些奇怪,后来听他说自己是庶子,便以为他在家中境遇不好,再看他此时此刻全心全意为家人谋划的样子,敬意油然而生。

一切策划妥当,程旭宇带着洪睡莲出门接应前来助拳的散修。

娃子拉着刘念介绍他的霹雳丹,又告诉他如何使用。这些刘念虽然知晓,却也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提出些问题,将娃子问得招架不住。

娃子感慨道:“不愧是不弃谷的弟子,竟然对炼丹也知之甚详。”

刘念有些惭愧。一不小心,又为袭明长了莫名其妙的脸。

门突然被叩了几下。

娃子要起身开门,却被另一个师兄阻止。那个师兄沉声道:“何人。”

外面沉默了会儿,才道:“袭明。”

第21章 前缘误,今陌路(十)

三人齐齐看向刘念,刘念道:“的确是师父的声音。”

娃子打开门,袭明大步跨进来,目光飞快地扫视一周,停在刘念的脸上:“见过你师兄吗?”

刘念下意识地回答道:“沥青被国师带走了。”答完,才蓦然想起沥青虽然比他早入谷,却晚入门,按辈分算,应该是师弟。他的师兄是八哥。

袭明却没有纠正,淡然道:“此事我已知晓,自会将人索回。”

娃子看着他的双眼晶晶亮:“袭谷主威武!吴德善还囚禁了文府的人,我们正打算去救他们,有了袭谷主相助,我们一定能马到功成!”

袭明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娃子浑身一哆嗦。

他师兄干笑道:“袭明是谷主的道号,谷主并不姓袭。”

“自己闯的祸,自己收拾干净。”袭明看了刘念一眼,扭头就走。

娃子呆呆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追了两步:“谷主,你不是说真的吧?…就算要走,也喝杯茶再走吧?”袭明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之中,他回头看刘念,“你师父为人也是蛮…别出心裁的。”

刘念本就没指望袭明出手,袭明突然到来已经让他吃惊不已,这样的结果反倒在意料之中。只是面对药谷弟子无语兼怜悯的眼神,刘念颇为尴尬:“师父为人一向…出人意表。”

娃子沉默了会儿,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会拜入不弃谷门下的?”

刘念道:“说来话长。”他将自己被送去摩云崖,不小心遇到摩云崖师兄弟阋墙,被袭明所救的事简单地说了一遍。

娃子感慨道:“你也是命苦啊。”

自夺舍以来,刘念自觉深得上天厚爱,不然怎会撞上那万中无一的机会,但对着娃子一脸“别怀疑,你就是惨惨惨很惨很惨”的表情,一时竟也无法反驳。

晚上洪睡莲与程旭宇回来,听说袭明来了又走的事,看向刘念的目光也娃子如出一辙。洪睡莲义愤道:“这世上竟然有不理徒弟死活的师父,简直,简直…”程旭宇撞了她一下,将剩下的话撞了回去。

程旭宇道:“我想尊师或许是想借此事锻炼你的心志,你切不可因此而耿耿于怀,反倒误了修炼。”

刘念与袭明虽有师徒之名,关系却十分尴尬。他入门后,袭明开了仓库给了书,却从未亲自授业,一般是遇到炼制上的难题才找他一起探讨,因此他对袭明感激有,敬重也有,却从未想要托庇于他。

对程旭宇的劝慰,他笑了笑,照单全收。

这份波澜不惊的镇定更让程旭宇等人刮目相看。程旭宇道:“药谷虽然只精于炼丹,不懂炼器,但是它们同为炼制之道,其中必有共通之处。文兄若是遇到难解之事,也可与我们探讨。”

娃子道:“不如请文兄与我们一起去下个月十五的鬼月秘境?”

程旭宇眉头一皱。

刘念知道秘境对修炼之人来说弥足珍贵,以为他对娃子贸贸然邀请自己感到不悦,正要婉拒,就听程旭宇道:“好是好,只怕是袭明道人知道了要误会。”

洪睡莲道:“袭明道人之前未曾参加,想来这次也不例外。只要文公子将自己的容貌遮眼一番,谁能认得出来?秘境宝物众多,保不齐就有什么好的秘籍啊炼制器材,不去委实可惜。”

娃子起哄道:“去去去!要是找到好的玉料,既给我炼制个好用的炉子。师父给我的那个简直是哄小孩子用的,火稍微大一点儿,就会发出吱吱声,简直难听死了。”

程旭宇哈哈大笑道:“谁让你控制不住火候,总是将丹药烧成炭珠子。”

其他人都笑。

与他们认识不到一日,刘念已知他们的为人,个个都是热情正直之辈,更不敢占便宜,连连推拒,娃子和洪睡莲却铁了心,一搭一唱地说了半天,刘念盛情难却,只好答应下来。

娃子开心地拍手:“那就这样决定了。先把文家的人救出来,再把国师打个落花流水,屁滚尿流。然后文翩翩再与我们一道去鬼月秘境!”

程旭宇与洪睡莲异口同声地问道:“文翩翩是谁?”

“就是文英啊。”他理直气壮地说,“他风度翩翩,怎么就不能叫文翩翩了。”

其他人:“…”

刘念连道不敢。他知道自己的性格,风度翩翩四个字是绝不敢当的,托福于文英的好相貌,才给人这样的错觉。

娃子道:“翩翩千万不要妄自菲薄。你人长得好看又温文尔雅,更难得心肠好。这样的人都不风度翩翩,还能有谁是风度翩翩?若你是个女的,我一定与你结成道侣。唉,你说为何男人与男人不能结成道侣呢?”

洪睡莲喷笑道:“有何不可?你求得文公子的同意,你大师兄自会帮你去师父面前美言。”

娃子眼睛一亮:“当真?”

程旭宇见刘念一脸窘迫,忙将话题岔了开去,绕回今晚的行动。

此时,天已黑。

来助拳的散修们已经在周围严阵以待。

程旭宇看了看天色,朝众人打了个手势:“出发。”

今夜无月,无星,无光。

文府里里外外都静悄悄的,与静谧的黑暗融为一体,唯有门前的灯笼随着微风轻轻摇曳,散发着微弱的光芒。风突然吹得疾了,灯笼里的火光扑哧一下熄灭。

十几个身影从文府的各处跳了进去。

瞬间,府内刀剑声起。

几个火球从重重楼宇中升起,在半空中停了停,又很快落下去。只是这么一小会儿,已经足够让人看清楚府内的情形。跳入文府的十几个身影被乱刀砍了好几块,零零散散地躺在地上。但是,“侩子手”预料中的血肉模糊的画面并没有出现,只有一定的废纸。

“是傀儡术。”

国师尖细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他站在门前,眼睛上挑,看着天空,呢喃道:“今天的确是偷袭的好日子。”

“可惜国师大人早有准备。”一个年轻的身影从他身后走出来,清秀的面容冷若冰霜。

国师道:“没有你,我也不会这么顺利地布下天罗地网。同为不弃谷门下,难道你不怕袭明怪责吗?”

这个年轻人当然就是将文家出卖给国师的沥青。他满不在乎地说:“若是师父及时救我出去,我自然不会胡说八道。”

国师哈哈大笑:“你真是个有趣的人。”

“你也很有趣。”

突兀又清冷的讥嘲声响起。

国师大吃一惊,正要抵挡,就看到空中慢慢地洒下纷纷扬扬的白色粉末。粉末下降得极慢,慢得让国师认为自己就算被打瘸了一双腿也能慢慢地爬出去。可是事与愿违。现在的他明明双腿俱在,人也没有受伤,就是眼睁睁地看着粉末洒在自己身上,让自己动弹不得。

沥青脸色大变,双腿一软,跪在国师的身侧。

一个颀长的身影慢慢悠悠地走过来。

沥青高呼道:“师父!”

袭明道:“你应当知道我为何收你为徒,以你的资质,本就是一块只能当药农的料。”

沥青脸色变了数变,匍匐在地,不敢反驳一句。

“就算要投靠一方势力,也该找个顺眼的。区区一个金丹期…”任谁都听出了他话语中的轻蔑之意。

国师虽然怒在心头,却敢怒不敢言。

袭明手握炼器之术,在修真界地位超然。别说国师只是银月宫一名被流放的内门弟子,就算是备受宠信的弟子,得罪了袭明,也只有被遗弃一条路。

第22章 心成灰,灰复燃(一)

沥青一咬牙,跪着往前挪了几步:“师父。弟子身在狼窟,迫不得已与他虚与委蛇,并非真心如此。”

袭明看也不看他,转过身去:“走吧。”

沥青抬起头脸,一脸的苍白与失落。

国师呵呵冷笑两声。

沥青见袭明始终不搭理自己,失魂落魄地站起来。

袭明抬头望天,数十道身影猛然飞扑进来。

国师嘴巴一张,口中吹起一声长哨。哨声激昂,刺破穹苍!黑漆漆的天空飞来一片更浓郁的黑,如急速下落的雪花,很快淹没在屋舍间。未几,呼喝声、打斗声、振翅声此起彼伏。

袭明眯了眯眼睛,回头:“你的师父是飞禽道人?”飞禽道人在银月宫的地位仅次于掌门,收徒也严格。他的弟子不大可能被流放。

国师咧嘴一笑道:“你们真的以为我是被流放到青国的吗?若我真的是被流放的,青国国君焉能尊我为国师?”

袭明道:“三宫有不成文的规矩,不得干涉俗世。”

国师冷笑道:“名存实亡的规矩!太一宫收凉国太子为掌门弟子,通天宫形若斐国的太上皇,我当银月宫的国师又有何不可?”

无怪乎他在青国闹得天怒人怨还有恃无恐,原来背后是银月宫撑腰。想来银月宫对另外两宫在凉国与斐国的地位不满久矣,才借口流放弟子到青国,试探另外两宫的态度。

袭明对各派纷争向来袖手旁观,想通其中关节也觉得无所谓,淡然道:“你们腌臜事你们关门解决,若再扯上我不弃谷…”他从袖中掏出三枚亮金金的金片,往天上一丢。

金片没入黑暗中,三只黑鹰落地。

国师一阵肉痛。要知道那灵禽大片飞来是一种幻术。他这次下山,师父只给了六只灵禽,死了三只,就剩下一半。果然,天空黑压压的乌云顿时少了半边。

袭明见国师蔫了,不复趾高气扬,气顺了不少,转身往外走。

沥青温顺地跟了上去。

两人走到门口,突闻一声怪叫,似人非人,似鸟非鸟。

袭明脸色一变,瞬间挪到了声音来源处。

只见八哥奄奄一息地趴在刘念怀中,看到来人,眼皮翻了翻,又侧过头去。

袭明双颊肌肉微不可见地抽搐了一下,一掌拂开飞来的幻鸟,冲到刘念的面前,想要将八哥抢回来,看似动弹不得八哥一下子炸了毛,拍着翅膀飞跳起来,落到刘念的脑袋上,甩了两人一脸毛。

袭明见它死死地抓着刘念的头发,对自己一脸敌意,心里的火腾腾地冒上来,冷声道:“你闹够了没有?跟我回去。”

八哥撇开头,看也不看他。

袭明耐性告罄,劈手去夺,刘念下意识地闪了一下,没闪开,袭明捏住八哥的翅膀,八哥哇哇乱叫,爪子狠狠地揪住刘念的头发,刘念痛得眼泪水直打转,闷哼了一声。

八哥松了爪子,被袭明按在怀里。

“放开我!”八哥拼命挣扎。

袭明蹭了一手血,才发现它受伤了,怒道:“怎么回事?”

刘念刚从头皮发痛中解脱出来,就在他愤怒的目光中陷入了头皮发麻的惨境,顶着压力讲述前因后果。

程旭宇将傀儡送入文府,然后带着师弟和散修们在门口埋伏,没多久,就看到数以百计的黑鹰组成的乌云黑压压地飘过来,俯冲入府,那对擅御蟒蛇的兄弟立刻将放出去的蛇又抓了回来,生怕被吞了。

程旭宇皱了皱眉,借着文府门前的两盏灯笼,低头看刘念画的简略地图,对身后的师弟们道:“计划有变。有这么多灵禽助阵,我们人再多也无法分散对方的注意力,倒不如集中起来,直闯烟云阁。此处地形复杂,易埋伏兵,吴德善若是有点头脑,必会将人藏在这里,等我们自投罗网。”

他带着众人绕道到离烟云阁最近的围墙外。

娃子拉着他的衣服,轻轻地问道:“他要是没头脑呢?”

程旭宇:“…”

洪睡莲一把拍开他的手,道:“我们这么多人,难道还解决不了一个没头脑的人吗?”

娃子深觉有理。

刘念瞧他有趣,摸摸他的头。

娃子将头凑过去:“我最喜欢别人温柔地摸我的头了,就像娘在摸我一样。”

“说得什么乱七八糟的。”其他人怕刘念生气,纷纷斥责。

刘念不以为意,越发轻柔地摸了摸:“小孩子都这样。”

娃子耳朵一竖:“你养过孩子?”

刘念手僵了僵,低声道:“养过。”

“人呢?”

“…长大了。”

洪睡莲见他的神色知道他不想多提,拍了娃子一下:“霹雳丹呢?多给文公子一点。”

娃子道:“我已经给了两袋了。”

程旭宇停下脚步,见灵禽跟着挪了过来,低声道:“看来一定要硬闯了。”

养蛇的兄弟突然指着天空道:“那是什么?”

其他人抬头看去,正好看到一个黑影飞入府邸。

散修中有一人专练耳力,虽然练不成顺风耳,却也差不离,只是此法十分耗元气,坚持得时间不长,不能时刻使用,但此刻使来,却是恰好。

“有三个人在说话。一个说,就算要投靠一方势力,也该找个顺眼的。区区一个金丹期…一个说,师父。弟子身在狼窟,迫不得已与他虚与委蛇,并非真心如此。”

他将袭明与沥青的语气模仿得惟妙惟肖,刘念一听就分辨出两人身份。

众人听说袭明亲自出马,俱是大喜。

程旭宇说:“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既有袭明谷主拖住吴德善,我们下手就更容易了。走了!”

众人纷纷跃入府中,与灵禽战得难分难解。

刘念抓着娃子给他的霹雳丹,想要投掷,却始终找不到机会。眼前虽然有数不清的灵禽飞舞,可是他总觉得这些灵禽有些古怪,程旭宇等人打了半天,也不见伤了哪只。

忽地,袭明所在的位置飞起三道金光,黑压压的天突然亮了少许,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灵禽竟然少了一半。此喜非同小可,不用招呼,程序员等人就自发地加了把劲。

刘念手指捏着霹雳丹,正要丢,就看到黑压压的灵禽中突然冒出一个看似不和谐又无比眼熟的身影。

八哥咬着牙,飞快地穿过灵禽堆中。但是它的速度快,灵禽的速度更快,立时有五只幻鸟围拢。八哥身体微侧,避开了三个鸟嘴的偷袭,又闪躲开两只幻鸟的夹攻,正要穿透包围,一只黑漆漆的鸟无声无息覆在他的头顶。等刘念提醒为时已晚,那只鸟喷出一道风刃,从它背部划过。

八哥惨叫一声,跌落下来,刚好落在伸长胳膊的刘念怀中。

紧接着,袭明赶到。

袭明听完后怒不可遏,手指一翻,又是三道金光,两道没入黑暗,落下两只黑鹰,另一道被人半空挡了一下。

国师用身体裹住最后一只黑鹰,背部硬生生地接下最后一块金片,在半空一个鹞子翻身,落到墙边的灌丛中,须臾,又跳起来,朝西逃去。

袭明将八哥丢到刘念怀中,人如闪电,追了出去。

国师回头看袭明追来,心中暗咒,正要想法子摆脱,就感到头上被什么擦了一下,人跌入一个软绵绵的所在,被困住了。国师向后扭头,没有看清楚事情经过,后面的袭明却看得一清二楚——有一个人站在墙上,拿着袋子等在国师逃跑的路线上,等他自投罗网。事情原不该这么顺利,偏巧国师忌惮袭明,频频往后看,反倒叫这黄雀占了便宜。

那个人用麻袋套住了国师,立刻用绳子捆上了,向袭明行礼道:“多谢谷主再次相助。”

袭明就近停在一棵柏树的树冠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人:“三慧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