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越来越冷,在严冬来临之前,他们总算来到了海滨。
袁盘带着他们直接去了龙吟院。如果袁盘不说,刘念绝对想不到这样一座普普通通的宅院竟然就是魔修六院之一的龙吟院所在。院内一个人都没有,袁盘带着靳重焰在堂屋坐下,使唤刘念打扫房子。
刘念很是干净利落,打了水就擦桌子,然后拿笤帚扫地,又将房间里的被子褥子拿出来晒。
袁盘笑道:“你想与靳重焰在这里定居不成?”
刘念道:“或许用得着。这里很久没人住了吗?”
袁盘道:“应当是。”
刘念闻了闻被子的味道,一股子的阳光味。若真的很久没人住了,那么这被子又是谁晒的呢?还有他今天打扫房间,发现灰尘不多。袁盘当魔修就是浑天院院主,当道修是通天宫长老,基本不参与杂务,所以看不出来,可是他知道,来的时候,堂屋门没关,是敞着的,若是敞了很多年,绝不可能只有这么点灰尘。
第83章 十二门,廿五屋(二)
在龙吟院住下后,袁盘就变得忙碌起来,经常早出晚归,靳重焰不知怎的,竟也不跟着走,而是安安分分地留在屋子里。刘念试探过原因,袁盘也不解释,只是不许他靠自己住的东厢房。
刘念本就怀疑他将魔珠留在了院子里,听他这么一说,更觉得那颗魔珠就在东厢房内,不由地琢磨起如何进屋。
这几日袁盘不在,刘念几次试探靳重焰,都没有得到反应。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显然,靳重焰又失去了意识,而且这次比先前还严重,常常是刘念出去又回来了,他才想起要将人拉到怀里,有时候,就算刘念在旁边,他也呆坐在那里,毫无反应。
看他的样子,刘念心中焦急,却又不敢轻举妄动。但凡修士,多有自己的手段,何况袁盘这样在魔、道都出类拔萃的修士。他翻出袭明送给他的笔记,从中寻找炼制窥视用的法宝。
这类的法宝并不少,袭明还特别给它设了个分类,叫潜。
如千里镜、卦事盘、窃风碗等,炼制得要求都很严苛,如千里镜,袭明也只是在试验的阶段,并未炼制成功。
刘念一边眼馋,一边苦笑。原以为放弃了跟随靳重焰的梦想之后,他就能安安心心地为了自己而炼器,不用临时抱佛脚,谁知到头来还是老样子。
将笔记放在手边,他研究着是否有办法将这几样的灵宝用其他的材料替换。
想着想着,思绪就进入了冥想,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
“潜”类的灵宝尚未想到,隐息石剩下的血和草药倒想到了。
“是这样,一定是这样!”
他猛然睁开眼睛。灵台开悟,让他眼前一片清明,一种给予突破的预感深深地抓住了他的心,让他有些焦躁地站起来。坐在他身边的靳重焰猛然抓住他的手。
刘念知道这是他的本能反应,并没有很在意,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掌道:“阿惜,我有事要出去一趟。”
靳重焰的手又紧了紧。
刘念心中一动,这分明是对他的话有反应!“阿惜,你能听到我在说什么吗?”
靳重焰的拇指在他手腕处轻轻地摩挲了一下。
刘念欣喜若狂,反手抱住他:“你要快点好起来,我很担心。”
靳重焰半晌才抬起胳膊,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后背,手指似乎在他的背后比划着。
刘念连忙将他的手放到自己的掌心:“你是不是要说什么,想要写下来告诉我?”
靳重焰充耳不闻,手指依旧轻轻地划着。
又过了会儿,靳重焰不动了,慢慢地坐会原位。
刘念心急如焚,不知他的状况是在慢慢变好还是越来越坏。但是他的修为与靳重焰差太多,不敢随意探视他体内元气进行的状况,想了想,道:“你待在这里,我去附近转转,看看能不能找到合适的材料。”除了隐息石的炼制材料之外,他还要能够用来炼制精心的灵宝。之前的玉佩并未完全炼制成功,这一次,他想试试玄冰珠。
玄冰珠是防止入魔的奇宝,炼制者起码要化神期的修为,他的修为差太多,纵然有越级修炼的窍门,失败的几率也很大,而炼制的材料他只有一块,还是向袭明赊借来的。这倒还罢了,最重要的是,玄冰珠不但对炼制者要求极高,对使用者也是。一个不慎,使用者就可能冻伤丹田灵根,成为废人。
刘念已经到了走投误入病急乱投医的地步,只好做了好几手打算,然后走一步算一步。
龙吟院建在海边,而住在海边的人刘念只认识洪睡莲一家。他出了龙吟院,找了当地的渔民打听广元城,才知道两地相隔不远,抓紧时间,以他的脚程,两个半时辰就能走一个来回。
他算了算袁盘出没的时间,乖乖地回到龙吟院。
晚上,袁盘回来,第二天早上天蒙蒙亮又出去。
刘念等他一出去,立刻想跟在后面出去,走到院子里,站在原地犹豫了半天,又走了回来,对着面无表情的靳重焰说:“眼下形势,只要我们能逃出去,一切都好说。也就…也就不要分彼此了。”说是这么说,低头看靳重焰腰际的玲珑囊时,瞳孔依旧缩了下,伸出去的手也在颤抖。
好不容易摸到了玲珑囊,刘念额头已经冒出了冷汗,呼吸有些粗重。
靳重焰突然抬起手。
刘念吓了一跳,正要放手,靳重焰的手已经压在了他的手上,然后连手带玲珑囊地拽了拽,好像在鼓励他拽下来。
“你…你知道我在做什么吗?”他问。
靳重焰没有回答,手又扯了一下。
刘念顺势将玲珑囊扯了下来。
靳重焰握住他的手腕,想要将他拉到怀里。
刘念推着他肩膀道:“不行,我今天还有事情要出去。”拉着他的力道顿时大了,刘念好说歹说,始终不放手。
刘念无奈,只好窝在他的怀里。
过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刘念感觉到抓着自己的力道放松了,试着扯了扯他的手,很容易地就拉了下来。
刘念也说不清楚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是难过他又不“理”自己,还是开心自己终于能够出去。时间不等人,这个念头在他脑海里转了一下,就被压了下去。
他将靳重焰的玲珑囊往自己腰际一系,就往广元城的方向去了。
一年多未见,广元城依然如昔,邹家的三姨四姨也没有太多的改变。
她们见到刘念皆是惊喜不已,忍不住拉着手就要闲话家常。
刘念听说洪睡莲被送去的药谷,现在过的很好,只是程旭宇等人还没有回来,但国师也没来找茬之后,打断她们道:“我想请二位帮我一个忙。”
三姨道:“你帮了我们的还少吗?还与我们客气什么帮忙不帮忙的?只管说来。”
刘念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四姨:“我想要上面的东西。”
四姨看了一眼,眉头就紧紧地皱了起来。这上面的东西,别说她和三姨两个人,就算赔上整个邹家也未必凑得齐。
“你放心,我用灵石买。”他拿出靳重焰的玲珑囊,掏出一把上品灵石,又拿出几件价值不菲但目前没什么用的灵宝。
三姨看得直了眼睛。
四姨道:“这些东西,就算有钱也未必买得到,我要想想办法。”
刘念想了想,将纸拿过来,在清单上又写了几笔:“若是这些没有,也可用这些替代。只是替代的效果要大大折扣,最好还是能找到前一种。”
四姨又看了一眼,后来的果然容易找得多,咬咬牙答应了,却只收了灵石,没有拿灵宝:“这些东西放在我这里也不安全,若有用到,你再拿出来。这些东西都不是小件,一件件地找,起码要两三个月。”
刘念道:“我等不了这么久,你按着顺序来,越快越好。我五天后再来一次。”
四姨见他要得急,又看了看清单,为难地点了点头。
刘念怕袁盘赶回来,与她们匆匆道别后,又回到了龙吟院。
到了宅院门口,他就感觉到里面有人走动。
袁盘回来了?
他心中一紧,脑海中转过数个念头。理智地想,他现在离开最好。一来可以与通天宫联系救援,二来可以减少对方的筹码。可是靳重焰还神志不清地待在里面,刘念又怎么理智得起来?
他的脚步只是顿了顿,就大步流星地往里走,门刚推开,里面的脚步声就变得惶急。这一刹那,刘念意识到里面的人并不是袁盘,联想起没什么灰尘的堂屋,带着阳光味道的被褥,浑身的汗毛都起来了,几乎是用闪电般的速度冲到了里面。
那个身影刚好跳到墙上,刘念想也不想地冲过去,将人拉了下来。
那人跌在地上,露出脸来。
是个年仅花甲,满脸皱纹的老妪,可是刘念看着他,总觉得莫名的熟悉。
“你是何人?为何在此?”刘念问。
老妪抬头看他的眼神有点奇怪,慢慢地站起来,整了整衣服,开口道:“我叫蛋婶,是这个家的主人请来打扫屋子的,附近的人都认识我。”她的声音嘶哑,好像锉刀挫着石头,听起来十分刺耳。
刘念说:“你为何一见到我就跑?”
老妪道:“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当然要跑了。”
刘念哑然。这样说来,他们才是不请自来的贼。他担心靳重焰的安危,拉着蛋婶去房间。
靳重焰老老实地坐在那里,自己离开时他是什么模样,现在就还是什么模样。
“他是你的什么人?”蛋婶突然问。
刘念回头看了她一眼。
蛋婶说:“我看你那么紧张他,所以好奇地问问。”
刘念道:“他是我的…恋人。”或许是这位老妪太亲切,他内心产生了奇怪的冲动,突然很想将两人的关系告诉她。
老妪脸色一变,吃惊地看着他,失声道:“什么?!”
第84章 十二门,廿五屋(三)
刘念心颤了一下,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低声道:“我们是经历了很多,才在一起的。”解释完,又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
蛋婶很快回神,神色复杂地说道:“倒也不容易。”
“什么不容易?”袁盘从外面走进来。
蛋婶看到他,身体绷紧。
“你是何人?”
蛋婶低下头说:“这户人家请了我偶尔过来收拾,今天特意过来看看。因为在附近的市场上卖鸡蛋,人人都叫我蛋婶。”
袁盘笑道:“我来了这么久,还不知道附近有什么市场,还请蛋婶带路,叫我认认。”
蛋婶道:“有点路,大概有两三里,要不是这户人家给的佣金高,我是不愿意来的。”
袁盘慢慢地走过来,在她面前五六尺远的地方立定,对着她闪躲的眼神,笑了笑道:“听说,龙吟院与妖修亲近,不知是真是假。”
蛋婶惶恐地看着他,道:“我是人,不是妖。”
袁盘哈哈一笑,突然欺身上前,一把捏住她的手腕,刘念下意识要阻拦,被他一推,往旁边倒去,一直盘膝坐在屋里的靳重焰瞬间出现在刘念身后,揽住他的腰。
袁盘将蛋婶抓在手里,用元气和神识查探她体内脉络,半晌才说:“你被人下了禁制?”
蛋婶被他揭穿,反倒豁了出去,咬牙道:“要杀便杀。”
袁盘放开她的手:“蝼蚁尚且求生,怎么可能有人求死?除非,你怕我查出你的来历,这会让你…生不如死。”
蛋婶脸色一白。
袁盘又看向紧张的刘念:“你对她倒是维护得很。”
刘念道:“她不过是个老妇人…”
袁盘道:“我也不过是个老男人,怎不见得你维护我。”他见刘念一脸无语的表情,好心情地笑了笑,笑完之后,又有些怅然,自从发生了那些事情,已经不记得多久没有这样笑过了。
他将蛋婶提起来,丢进屋子道:“人暂且留在这里,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两天内查明她的身份,不然…”他看了看靳重焰。
刘念脸色变了。
袁盘走后,屋内静极。
蛋婶从地上爬起来后,就静静地坐在一边,看着抱在一起的靳重焰与刘念。
刘念动了动,腰上的手臂立刻围得更紧。
“阿惜。”
他温柔地抚摸着靳重焰的手臂安抚情绪,一遍一遍地说着:“我没事,我没事…”他说得太专注,并没有发现蛋婶看他们的目光有些奇怪。
等靳重焰稍稍松劲,刘念牵起他的手走到榻边,拉着他坐下。
蛋婶问道:“若是查不出去我的身份,他们会怎么对付你们?”
刘念沉默了会儿道:“阿惜的命捏在他的手里。”
蛋婶浑身一颤,失态地站起来:“怎么会这样?你们,你们的长辈呢?他们怎么会放心让你们单独出来?”
刘念奇怪地看着她。修士筑基之后,面容就不会再老,靳重焰很早就能筑基,怕自己永远变成童子,估计推迟了几年突破,蛋婶既然是修士,应当明白这个道理,为何会认为他们很年轻?他道:“我若是告诉你,你可愿告诉我你的身份?”
蛋婶沉默了下道:“我愿意和你们一起想办法。”
刘念道:“阿惜入了魔,对袁盘言听计从。”
蛋婶一怔,厉声道:“袁盘?哪个袁盘?”
刘念道:“浑天院院主。”
蛋婶道:“胡说八道!他明明是个道修!”刚才探入身体的分明是纯正的道家元气!
刘念犹豫了下,就将袁盘的底细透露得一干二净。
蛋婶如遭电击,一个人呆站了片刻,才慢慢地坐下来,神色阴晴不定:“那么他来这里,并非是为了对付龙吟院,而是想联合十二门,二十五屋的魔道对付拜阳教?”
刘念惊觉自己说得太多,收了口。
蛋婶道:“所以,若要救阿惜,你的朋友,就一定要拿到那颗魔珠?”
刘念道:“可是我不知道他将魔珠放在何处。”
“阿惜跟着魔珠,他人在这里,魔珠就一定在这里。”蛋婶沉吟道,“你放我走,我带人回来破阵找魔珠!”
刘念皱眉。
蛋婶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回来的!”
刘念迟疑着摇了摇头。若今天被袁盘牵制的人是自己,他倒敢豁出去赌一把,可是被牵制住的人是靳重焰,哪怕风险万里有一,他也绝不尝试。
蛋婶道:“只要魔珠一日在他的手里,他就可以随心所欲地对付你的朋友,哪怕我今日将我的来历告诉他,他也可以反悔。难道你想要一直受他的牵制?”
刘念道:“如果你不回来,他一定会迁怒于阿惜!我不能冒险。”
蛋婶脱口道:“我怎么可能不回来?”
刘念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蛋婶犹豫了下,从怀里掏出一个用下品灵石窜起来的手链,灵石被对穿,已经没有多少灵气,更不值钱,但看她小心翼翼的模样,显然视如珍宝:“这条手链虽然不值钱,却是我丈夫送与我的,我将它押在这里…你若是再不信,我也没有办法。”她将手链递过去的时候,好像上断头台一般悲壮,一抬头,却看到刘念见了鬼似的,呆滞地看着自己。
“你怎么了?”她狐疑地问。
刘念如梦初醒,目光下意识地垂下,看着手链,过了会儿,又抬起来偷偷看她,等她回望的时候,又挪开了目光。
如此几次,蛋婶失望地缩回手,刘念却受惊似的将手链抢了过去:“好,一言为定。”
柳暗花明,蛋婶反倒不敢置信,再三确认他的确愿意放自己走,才开心起来,眼神在一旁的靳重焰面上一转,坚定地说:“我一定会回来的。”
“我相信您。”刘念的口气变了。
蛋婶僵了下,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好好照顾他。”
刘念望着她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转回头来,抱住靳重焰,头埋在他的颈间,喉咙发出微微的啜泣声,很久才平静下来:“阿惜,太好了,阿惜。”
袁盘回来得很快,刘念眼睛上的赤红还未消下去,他就已经推门进来,和他一起进来的还有两个打扮奇怪的中年,一个露出一条胳膊,手臂上刺着一个隶书“九”字,一个穿着黑金丝绣成的修身长袍,领子上挂着一串拳头大小的头骨。
“你把她放走了?”袁盘平静地问,似乎早就料到这个结果,“看到蛋婶这么大的年纪,以慈悲为怀的道修心生不忍,偷偷将她放走,宁可要自己的情人来承受惩罚,真是心胸宽广。”
刘念紧张地挡在靳重焰面前。
袁盘道:“不过,放她走是好事。她若是不走,我又怎么能够知道她身后是谁。”
刘念看着他身边的中年,猜测他另外还有帮手,蛋婶被人下了禁制,与普通人无异,怕是要吃亏,心中大急。
袁盘笑了笑:“急了?后悔了?”
刘念盯着他不说话。
袁盘道:“还有让你更急更后悔的时候。既然你这么护着情人,我就给你一个以身相替的机会。我先介绍一下这两位,这位是海鲨门门主海大川海真人。”指的是那个围着头骨的中年。
海大川放声大笑道:“在袁院主面前,谁人敢称真人?”
袁盘道:“海老哥的‘残心诀’能使圣人入魔,论霸道,堪称魔功第一。”
海大川道:“别听‘残心诀’名字晦气就以为它很可怕,其实很好练的,我看你年纪轻轻已经是金丹期修为,想必资质不错,是什么双灵根?”
袁盘道:“他是三灵根,不过修炼很努力,对师父也孝顺。若是拜入海老哥的门下,一定天天把你当亲爹伺候。”
海大川心中不悦,嘴里还是说:“哈哈,我当然相信袁院主的眼光!正想收个徒弟,你就送上门来了。”
另个中年立刻道:“既然海门主喜欢,我就不夺人所好了。”
海大川吃了闷亏,笑容变得有些僵硬。
袁盘仿佛没看出两人的暗潮汹涌,又道:“这位是三色门岳崇飞岳门主。”他称门主而不说真人,显然是对他暗中推脱有所不满。
岳崇飞脸色微变,忙道:“我的‘三色心法’讲究的是贪、痴、恨,倒是与你的三灵根十分匹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