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面獠牙

  来到正北方石壁上的洞口前,乾坤举头看去,只见洞顶石壁上凿痕清晰,刻着七个篆体大字:“上穷碧落下黄泉。”在刻字之上,还雕刻有一朵五片莲叶托起的莲花图案。

  乾坤暗自心想:“‘上穷碧落下黄泉’,是在说‘碧落天’和‘九泉狱’吗?想来这里便是终南山秘境的入口了。”扭头环顾四周,并不见有何奇特之处,也不见任何把守之人。

  木芷说道:“五叶莲是莲社的标志,想必再往前走,便是开境地了。”

  乾坤猛地想起在仙茔园的墓室里,曾在鬼兽的背上看见过同样的五叶莲文身,心里想道:“依木芷所言,五叶莲是莲社的标志,那就是说,重阳真人曾是莲社的人?”但此时不是深究这些疑问的时候,想办法抢夺开境物才是当务之急,于是说道:“走吧,我们一起进去。”

  两人当即走入洞口,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条笔直的甬道,甬道中每隔十丈,便插有一支火把,火光照出洞壁上的累累凿痕,原来这甬道竟是人工开凿的。甬道极为狭窄,笔直向前,不见尽头,先两人一步走进洞口的黑衣男人,此时已看不见身影了。

  两人沿着甬道前行,脚步由慢变快,用了好长时间,终于走完了整条甬道,一个极为开阔的洞厅出现在眼前。洞厅极不规则,嶙峋怪石随处可见,显然是天然形成,而非人工开凿。乾坤不禁暗暗感叹:“莲社果然厉害,两个相隔这么远的天然洞厅,竟让他们凿出一条甬道,连接了起来。”

  此时洞厅内光影分明,可以清楚地看见两根巨大的石柱立在洞厅的最里面,柱顶擎着两个大火盆,火光照耀之下,只见石柱下有三道人影。

  乾坤和木芷快步走到石柱前,只见三道人影之中,一个是身背鬼面青铜匣的黑衣男人,正闭眼坐在一块怪石上,另两人并肩而立,红衣束身,赤面獠牙,竟是戴着面具,看不见容貌。最先入洞的土为安和那身穿绯红色绸衫的女人已不见踪影,紧随其后入洞的水之湄同样不知去向。

  在两根石柱之后,洞厅的地面裂了开来,竟是一道地底深涧。深涧宽约六七丈,深达数十丈,其上横有两根粗藤,粗藤间铺有木板,竟是一座藤桥,两个赤面獠牙的面具人便守在藤桥的桥头。藤桥的彼端连接着深涧对面石壁上一块凸出的石台,石台上立有两人,同样戴着赤面獠牙面具,负责把守藤桥的桥尾。在石台的左侧,一道只容一人通行的栈道贴壁悬空,呈“之”字形向下延伸,一直通往深涧的底部。深涧的底部水声潺潺,乃是一条地底暗河,此时暗河上灯火幽暗,竟停泊着一艘船。

  乾坤大吃一惊,暗暗心想:“难道还要坐船沿着暗河走,才能去往终南山秘境?”

  两个把守桥头的面具人伸手拦住乾坤和木芷,其中一人说道:“请二位出示开境物。”声音一出,洞厅里、深涧中皆是回音不断。

  乾坤说道:“敢问一句,开境物若是被吃进了肚子里,还能算数吗?”

  面具人说道:“眼见为实。”言下之意,是只认看得见的实物。

  乾坤想了想,忽然叹了口气,说道:“既然如此……”后面的话还未讲出,木芷急忙打断了他,对两个面具人说道,“我们没有开境物。”

  乾坤头脑聪颖,立即便明白木芷说这话的意思,是担心他情急之下又要自行剖腹取珠,心中不由得大是高兴,冲木芷咧嘴一笑。木芷却蹙着秀眉,白了他一眼。

  面具人说道:“有开境物者,请过桥入境,无开境物者,请自行离开。”

  乾坤打量着两个面具人,暗暗心想:“这两人把守在此,打扮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出口便说开境物,多半便是莲社的入社贤者。土为安和水之湄不在此处,想必早已拿着开境物过了藤桥,走下深涧坐上了船。”想到此处,不禁暗暗发愁,土为安和水之湄都已过桥,他到哪里去抢夺开境物?他转头瞧了一眼闭眼坐在怪石上的黑衣男人,心想黑衣男人还在此处,自然也是没有开境物无法过桥的缘故。

  乾坤好不容易才来到这里,当然不愿意轻易离开,笑道:“我们二人不离开,留在这里看看热闹行吗?”

  面具人说道:“请便。”

  乾坤和木芷走到黑衣男人所坐的怪石旁。黑衣男人睁开眼睛,看了乾坤和木芷一眼,随即闭上双眼,继续凝坐不动。

  乾坤转眼打量藤桥,只见藤桥狭窄,横于深涧之上,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更何况此时不止一夫当关,而是四夫当关。四个面具人被莲社安排在此把守藤桥,本事定然十分厉害,想要硬闯多半是自寻苦头;黑衣男人的身手那么厉害,却坐在此处不去硬闯,更别说是乾坤了。眼下唯一可行的办法,便是抢夺开境物,以开境物换取过桥的资格。乾坤回头盯着那条人工开凿的甬道,暗暗道:“老天保佑,老天保佑!一定要再有人进来,进来的人一定要有开境物!”

  乾坤的愿望没有落空,的确有人进来了。只不过他和木芷是辰时来到藤桥前,等到再有人进来时,已是午时,竟已过去了半天光景。

  进来之人身形精瘦,穿着一袭火红色的长袍,腰间斜插两柄赤焰刀,背上负着一个圆鼓鼓的包袱,竟是五行士之一的火行士火不容。

  火不容突然现身于此,乾坤和木芷都是颇为吃惊。两人自打昨日来到太乙山起,便一直没见到火不容的踪影,连昨晚抢夺七彩叶猴之时,也不见火不容现身,两人还以为火不容压根儿就没来太乙山,而是留在洞天福地做他的新主人去了,没想到竟会突然在此现身。 乾坤和木芷早已没有粗布衣服遮掩身份,抹花的脸也在落水时被洗得一干二净,因此火不容一眼便认出了乾坤和木芷。他对乾坤冷眼瞪视,对木芷却“嘿嘿”一笑,说道:“木丫头,你好啊。”

  木芷说道:“火不容,你怎么来了?”

  火不容“嘿嘿”笑道:“他娘娘的,我有手有脚,怎么不能来?你们两个小娃娃来得,我自然也来得。”说了这话,他快步向藤桥走去,不时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口中骂咧道:“他娘娘的,这地方比洞天福地还隐秘,可让我好找。”骂音一落,已走到了桥头。

  两个面具人横手一拦,其中一人说道:“请出示开境物!”

  火不容“嘿嘿”一笑,将背上的包袱解下,当着两个面具人的面打开来,露出了一团七彩缤纷的物事。那物事抬起头来,竟是一只七彩叶猴,只是被红布绑住了四肢,难以动弹,又被红布缠住了嘴,叫不出声,暗红色的眼睛里眸子转动,透出极为惊恐的神色。

  两个面具人当即放下拦阻之手,其中一人高声说道:“七彩叶猴一位,请过桥!”

  乾坤和木芷见此情景,自是大吃一惊,只因当日在水穷峪里,火不容曾禀报道藏一叶,说他寻遍金龙峡,也未能捉到七彩叶猴。“火不容,”木芷说道,“你不是没有捉到七彩叶猴吗?”

  火不容说道:“他娘娘的,我说些鬼话骗那老不死的,你们居然也信?”说着将七彩叶猴裹回包袱中,大摇大摆地走过藤桥,踏上对面的石台,又顺着石壁上的悬空栈道下行,走入了昏黑的深涧之中。

  乾坤没料到火不容的身上竟会有七彩叶猴,等他反应过来时,已来不及动手抢夺,眼睁睁地看着火不容通过藤桥,心中觉得大是可惜。

  但乾坤还有机会,因为在火不容过桥后不久,又有人进来了。

  而且这次进来的不是一人,而是黑压压的一大群人。

  妙计

  这一大群人竟有两百人之多,比肩接踵地涌入洞厅之中,原本极为开阔的洞厅顿时显得逼仄了不少。这些人当中,有尹志平和四个无色道士,有乌力罕和十几个蒙古力士,有赵无财和十个金衣大汉,有玉道人和那乞丐模样的男人,昨晚乾坤见过的各路人马几乎都在其中,除此之外还有不少乾坤未曾谋面之人,想来是今日才赶来太乙山赴开境之约的人。

  若是进来三五个人,乾坤自然不会吃惊,但一下子进来了两百多人,他顿时惊讶万分,实在想不明白这么多人是如何同时穿过乱流纵横的太乙池来到此处的。

  两百多人进来后便左顾右盼议论纷纷,原本寂静的洞厅顿时一阵哄闹。有人走近了藤桥,两个面具人立刻横手拦住,其中一人说道:“请诸位出示开境物,有开境物者,方可过桥入境。”

  作为开境物的幽灵草、七彩叶猴和活死人胎珠,全都是极其稀有之物,在场的大部分人都没有,顿时面面相觑。有人问道:“没有开境物又如何?”

  面具人说道:“无开境物者,请自行离开。”

  有人叫道:“好不容易才进来,你却叫人离开,这不是折腾人吗?”又有人道:“脚长在我自个儿身上,岂是你让我走,我便走的?”更有人道:“老子便没有开境物,大伙儿谁还没有的?一起冲过去!”当即便有八九个人从人群里冲出,欲硬闯过桥。

  一个面具人身形一晃,眨眼之间,冲出来的八九个人便横了一地,要么折了手,要么断了脚,全都痛得晕了过去。那面具人出手太快,一出手便断人手脚,众人还没瞧清发生了什么事,便见那面具人已撂倒八九个人,重新岿然不动地守在藤桥前。一个面具人已是如此厉害,更何况是两个?而且藤桥的彼端,还有两个面具人把守,即便侥幸冲上了藤桥,也难以安然无恙地抵达对面的石台。众人心神震慑,那些方才还在张口叫嚣之人,此时不敢再发一言。所有人都在洞厅中耐住性子等待,大概每个人的想法都和乾坤一样,一旦有人拿出开境物,便立即动手抢夺。洞厅中无人说话,刹那间寂静无声,针落可闻。

  等了片刻时间,竟没有一个人向两个面具人出示开境物,想来拥有开境物的人并不傻,知道此时人人都窥望在侧,打算伺机抢夺,一旦拿出开境物,轻则开境物被夺,重则身家性命不保。

  忽然间人影晃动,十几道人影一起朝乾坤扑来,竟是乌力罕和十几个蒙古力士。乌力罕知道乾坤吞了活死人胎珠,因此一进入洞厅便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乾坤的身上,此时突然发难,是想抢在其他人之前,杀死乾坤,剖腹取珠。乌力罕和十几个蒙古力士一动手,尹志平和四个无色道士也立即向乾坤冲了过来。

  乾坤毫无惧色,将阴阳匕举在胸前,正要迎敌,眼前突然闪出三道人影,其中一人是木芷,另外两人却是身背鬼面青铜匣的黑衣男人和那乞丐模样的男人。三个人几乎不分先后,同时挡在了乾坤的身前。乾坤心中大是感激,叫了一声:“木芷。”旋即又道:“谢过二位。”“二位”自然指的是黑衣男人和那乞丐模样的男人。

  眼看三拨人即将斗在一处,一个面具人忽然朗声说道:“此处乃莲社地界,请诸位各守规矩,有开境物者,但请出示无妨,谁敢公然抢夺,便是与莲社为敌,杀无赦!”

  此言一出,想到莲社势力极为庞大,尹志平不想旁生枝节,招惹麻烦,急忙大手一抬,四个无色道士同时止步。方才已经见识过面具人的手段,慑于面具人的凛凛威势,再加上莲社控制着终南山秘境,万万得罪不得,乌力罕也命令十几个蒙古力士停了下来。其余众人尽皆哗然,想到不能抢夺开境物,那就进不了终南山秘境,当即有的唉声叹气,有的窃声议论,有的抱怨叫骂,原本鸦雀无声的洞厅瞬间变得一片嘈杂。

  乾坤微微皱起了眉头,心想面具人这么一说,别人自然不会为了胎珠而来杀他,但他也不能再指望抢夺别人的开境物。他思绪急转,苦思对策,忽然间愁眉一展,低声道:“三位,我有办法进入终南山秘境。”声音极轻,只有挡在他身前的三人才能听见。

  三人略微侧头,朝乾坤看了一眼。木芷轻声问道:“乾坤,你有什么办法?”

  乾坤凑近木芷的耳边,轻声低语了几句话。木芷一直在为没有开境物而犯愁,这时听了乾坤的耳语,微蹙的秀眉顿时舒展开来,脸上酒窝再现,重新露出了笑容。

  就在众人嘈杂不休之际,玉道人忽然嘴角含笑,一脸志得意满地走出人群,来到两个面具人的身前。

  “请出示开境物。”一个面具人说道。

  玉道人伸手入怀,摸出一个丝绸包裹的木匣子。他将木匣子打开,里面是一株根部带土的长叶草。长叶草只有两片细长的叶子,叶子乃是雪白色,呈半透明状,两片叶子的中间开着一朵小小的白花,白花状似人头骷髅,两片叶子便似人头骷髅下方的两只手臂,整株草看起来像极了一个有手无脚的幽灵。

  “是幽灵草!”人群中顿时有好几人失声叫了起来。不少人立刻红了眼,但慑于面具人的威势,都不敢动手抢夺。

  乾坤暗道:“原来玉道人有幽灵草,那他昨晚为何还要抢七彩叶猴?”念头一转便明白过来:“是了,他是故意这么做,好让别人以为他没有开境物,便不会来打他的主意。”

  两个面具人确认玉道人出示的是幽灵草,当即放下阻拦之手,高声说道:“幽灵草一位,请过桥!”

  玉道人没有立刻走上藤桥,而是转过头来,极为得意地环视众人,目光扫过乾坤时,露出了一脸的轻蔑之色。

  乾坤忍不住笑道:“野道姑,干吗来瞧道爷?不过得了一株幽灵草,便以为自己是男人了吗?”

  玉道人的眼睛里透出一丝狠色,说道:“乾坤眉,你就只会满嘴喷粪,有本事你也弄一株幽灵草来让道爷我瞧瞧。”

  乾坤笑道:“野道姑摆弄花花草草的本事,道爷我可学不来。你还是赶紧过桥去吧,否则待会儿我抢了你的幽灵草,你这野道姑又要婆婆妈妈、哭哭啼啼了。”

  玉道人怒道:“我便站在此处,有胆你就来抢。”面具人先前已经放话,抢夺开境物者杀无赦,他巴不得乾坤赶紧上前来抢夺幽灵草,立时便被面具人杀了,正好一解心头之恨。

  乾坤却手掌一拍,叫道:“来就来!你这野道姑好好站着别动,可别被道爷我吓得屁滚尿流,落荒而逃!”说着当真迈开脚步,向玉道人走去。

  两个面具人微微侧过头来,盯着乾坤的一举一动。

  玉道人心头怒火狂烧,眼角余光瞥见两个面具人侧头的动作,更加有恃无恐,不仅不躲避,反而将握着幽灵草的手,向走来的乾坤直直地伸出。

  乾坤走到玉道人的身前,却并不抢夺幽灵草,反而伸手在玉道人的胸前用力一推,将玉道人推上了藤桥,笑道:“野道姑去里面等着,道爷我姑且饶了你,待会儿再进去找你算账。”说罢便转过身来,走回到木芷的身旁。

  “没本事的杂毛小子,便只嘴皮子功夫了得。”玉道人尖声细气地冷笑了两声,迈着极为潇洒的步子,走过了藤桥。

  玉道人过桥后不久,又有一人从人群中走出,竟是昨晚被抢了七彩叶猴的赵无财。十个金衣大汉护着赵无财,一起向两个面具人走去。此时赵无财没有半点失去七彩叶猴的懊恼之色,反而一脸春风得意,显然是有开境物在身。

  乾坤心中一动,顿时明白过来,暗道:“这姓赵的大胖子原来深藏不露。他带着七彩叶猴招摇上山,竟是故意为之,目的便是引众人来抢。众人亲眼见到他的七彩叶猴被人抢走,谁还会想到他的身上还有别的开境物?这一手,比之玉道人的手段,还要高明几分。”如此一想,对赵无财不由得暗生佩服之意。

  赵无财在十个金衣大汉的护卫下走到藤桥前,从怀中取出一个极为华美的锦缎包裹,将包裹拆开来,里面是一个嵌有珠玉宝石的精美盒子,再将盒子打开,里面竟是十一株晒干的幽灵草。他满脸堆笑,说道:“二位高人,这是我派人走遍终南山脚下的所有集镇,花了好大的价钱才买来的。虽然全都晒干了,但株株都是幽灵草,绝对货真价实,童叟无欺!幽灵草总共十一株,我这里一共是十一人,全都要进去。”

  两个面具人看过之后,高声说道:“幽灵草十一位,请过桥!”

  赵无财拱手笑道:“谢过二位高人。二位高人红运当头,大吉大利!”说完便由十个金衣大汉前后护着,小心翼翼地走过藤桥,顺着悬空栈道走下了深涧。幽灵草是极为稀有之物,寻到一株已是困难至极,赵无财竟能一下子拿出十一株来,当真把洞厅中众人惊得目瞪口呆。众人惊呆之余,不免暗自艳羡,同时又万般悔恨,既恨自己没有早点瞧出赵无财深藏不露,又恨自己不是这群金衣大汉中的一员。

  在赵无财之后,人群中再也没有走出人来,两个面具人等候了近两个时辰,已到了酉时二刻。

  “时辰已到,断桥!”两个面具人说完这话,忽然从藤桥上飞奔而过,到了对面的石台上,守在桥尾的两个面具人立即手起刀落,断去两根粗藤。原来酉时二刻不仅是破解暗语的时辰,也是开境日的截止时辰。藤桥猛地断裂开来,朝斜下方急坠而去,轰然撞在洞厅这一边的石壁上,木板散架掉入深涧,只剩下两根粗藤,无力地垂落摆动。

  两百来人聚集在洞厅中,眼睁睁地看着四个面具人行过栈道走下深渊,停在深渊底部的船很快起航,顺着暗河的水流驶去,在远处转过一个弯,船上的灯火便再也看不见了。地底暗河向来支流纵横,错综复杂,没有莲社的船引路,自然去不了终南山秘境,不少人顿时唉声叹气,跺脚懊恼,有些人连连摇头,无精打采地走回甬道。

  尹志平猛一挥手,四个无色道士立刻围在乾坤的身前。此时莲社的船已经开走,即便抢到胎珠,也去不了终南山秘境,旁人自然不会再来为难乾坤,但尹志平要将胎珠和龙褐夺回,眼下没有面具人阻拦,又没有旁人来插手,正是擒住乾坤的绝好机会。但黑衣男人和那乞丐模样的男人却横跨脚步,又一次挡在乾坤的身前。

  尹志平原本以为黑衣男人和那乞丐模样的男人是怕胎珠被他人所夺,这才守护乾坤,没想到此时二人还要横加阻拦,便说道:“乾坤是本派的叛道罪人,本派掌教真人有令,必须抓他回重阳宫服罪领罚。二位究竟是什么人?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护着乾坤?”

  黑衣男人横眉冷眼,不发一言。那乞丐模样的男人却抓起酒壶灌了一口酒,笑道:“我白玉蟾什么人都不是,只是个不修正业的闲散道士。这位小兄弟身穿龙褐,乃是道圣传人,你们在我眼皮子底下为难道圣传人,我好歹还是个道士,怎能袖手旁观?”

  尹志平说道:“他并非道圣传人,龙褐是他盗掘本派祖师仙茔所得。”

  乾坤正色说道:“盗掘祖师仙茔的不是我,是太一道的玉道人。我得到龙褐也非偷盗,而是名正言顺得来。”

  “好一个名正言顺,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尹志平说道,“今天不管是谁护着你,都必须抓你回重阳宫。”

  乾坤眼珠子一转,说道:“尹真人,话可不要说得太满。这洞厅里里外外不下两百人,这些人全都护着我,你岂能抓得了我?”

  尹志平说道:“又来信口胡诌,危言耸听!”

  “我实话实说,你却不信。”乾坤面露笑意,忽然大声叫道,“诸位请留步,在下有一个法子,可让大伙儿都去终南山秘境!”

  暗河迷宫

  此言一出,犹如平地起惊雷,两百多人立刻哗声大作,一些人原本已经走向甬道,这时急忙掉头奔回。众人围拢过来,纷纷说道:“你有什么法子?”“赶紧说来听听。”声音十分急切。

  乾坤说道:“我虽有法子,可这位尹志平尹真人一定要抓我回重阳宫,我若被他抓走,诸位可就去不成终南山秘境啦。”

  两百多人顿时叫嚷起来:“有我们在,谁敢抓你?”“谁跟你过不去,便是跟大伙儿过不去!”“尹志平在哪?轰他出去便是!”越来越多的人挡在乾坤身前,顷刻间便有数十人之多,更多的人则团团包围了尹志平和四个无色道士,个个怒目相向。

  尹志平环视众人,说道:“此人满口胡话,诸位千万不要上他的当。”

  一部分人当即回过头来盯着乾坤,脸上露出了狐疑之色。

  乾坤指着身旁的木芷,大声说道:“这位木芷姑娘生得花容月貌,赛过了西施,胜过了貂蝉……”木芷忽然听到乾坤没来由地夸自己美貌,所有人又同时向她看来,不少人更是不由自主地微微点头,仿佛是在同意乾坤所言,脸上顿时一红,正要打断乾坤的话,却听乾坤往下说道:“而且更有一身极为高明的本事。她养有一对小虫子,唤作比翼蛄,这比翼蛄习性古怪,只需认准另一只,便再不更改,无论相隔多远,总是能找到对方。”他停顿了一下,说道:“先前玉道人过桥之时,我曾在他胸前推了一把,诸位都看见了吧?”

  众人纷纷点头,有的人转念极快,已明白过来,“啊”地叫出了声。

  乾坤继续道:“我推他之时,暗中动了一点手脚,将一只比翼蛄,偷偷放进了他的怀里。玉道人乘坐莲社的船去往终南山秘境,他身上带有一只比翼蛄,只需用另一只比翼蛄追踪,不管终南山秘境在何处,必定能够找到。”

  人群中顿时欢声雷动,有人说道:“那就由小兄弟和这位姑娘引路,大伙儿一起去终南山秘境!”又有人说道:“这地方黑乌乌的,大伙儿一定要认准了这位长着乾坤眉的小兄弟,就是天塌下来了,也要护他周全!”还有人说道:“若有人胆敢欺负这位乾坤眉小兄弟,或是欺负这位姑娘,老子第一个不许!”不少人转头瞪视尹志平和四个无色道士,高声附和道:“正该如此!”

  尹志平见了如此情景,知道乾坤一番言语,已然说动了在场众人,四个无色道士虽然厉害,但只有四人,眼下众怒难犯,两百多人全都护着乾坤,更不乏黑衣男人和白玉蟾那样的厉害人物,若是强行擒拿乾坤,势必要吃大亏。尹志平只能暗暗隐忍,盯着乾坤,心中想道:“这些人不过是想靠你带路去终南山秘境,一旦进了终南山秘境,你便没了用处,自然不会再有人护着你,那时再抓你自是轻而易举。好,我便跟你走一趟终南山秘境,瞧你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乾坤看着群情高涨的众人,心中却是另外一番打算。他的确想利用众人来对付尹志平和四个无色道士,但更多的考虑,却是此去终南山秘境属于擅自闯入,少不了会和守护终南山秘境的莲社发生冲突,到时候自己这边多一个人,便多一分力量,他和木芷面对的危险,自然便会少一分。

  乾坤面向众人,大声说道:“诸位安静,请听我说!”

  两百多人顿时闭口,洞厅里鸦雀无声。

  乾坤说道:“眼下藤桥已断,请大伙儿去外面伐些木头,在此就地搭桥,过了这道深涧,再把木筏全都抬进来,我和木芷姑娘为大伙儿引路,一起去终南山秘境!”

  众人指望乾坤和木芷引路,听乾坤这么一说,顿时人人欢呼雀跃。一部分人立刻出去砍伐木头和搬抬木筏,另一部分人却怕尹志平和四个无色道士趁机对乾坤动手,因此留了下来守护乾坤,一刻也不敢放松警惕。

  趁众人忙活之际,乾坤低声与白玉蟾说话,问起众人是如何穿过乱流纵横的太乙池来到了此处,是不是有哪位高人指点迷津。他心中一旦好奇起来,若不弄个清楚明白,便会心痒难受,浑身都不自在。

  白玉蟾仰头饮了一口酒,说道:“哪有什么高人?是雾气自个儿散了,水也自个儿平了,大伙儿看见一人进了瀑布没出来,便都跟着进来了。”

  乾坤大吃一惊,想过了太多可能,唯独没有想到竟是水雾自散,乱流自平,众人又看到有人进了瀑布没出来,这才找到了进来的路径。至于众人看见的走进瀑布之人,多半便是先众人一步进入洞厅的火不容了。

  乾坤心中好奇,问道:“雾气怎会散了?水又怎会平了?”

  白玉蟾笑道:“我一个俗里俗气的道士,喝酒睡觉自是懂的,别的事那是半点也不明白。”说着举起酒壶,又往口中灌了一口酒。

  乾坤疑惑万分,却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会这样。他当然不会想到,太乙池水雾散去,乱流平息,其实是莲社故意所为。莲社常年往太乙池中倾倒石灰,制造水雾和乱流,是为了隐藏终南山秘境的入口,防止外人擅自闯入。但今天是开境日,莲社早就宣称会在这一天开启终南山秘境的入口,因此今早天亮后不久,莲社便停止往太乙池中倾倒石灰,纵横交错的乱流很快得以平息,但水雾一时之间却弥漫不散,等到午时日头高照,阳光才彻底将水雾驱散,原本在太乙池上迷失方向的众人才算看清了四周,又瞧见火不容进入瀑布不回,这才发现了终南山秘境的入口。乾坤等人是在昨晚闯入太乙池,当时还未到开境日,水雾和乱流俱在,天亮后莲社虽然停止倾倒石灰,但与此同时,乾坤已经跟随土为安进入了终南山秘境的入口,刚好错过了乱流平息的时间。只不过这些事都是莲社秘密所为,白玉蟾自然不会知道,乾坤当然也想不明白。

  乾坤和白玉蟾说话之际,几十只木筏已被众人抬进了洞厅,十几根新伐的木头也被扛了进来。乾坤安排众人就地用绳索将十几根木头捆扎结实,扎成了七八丈长的木排。十几个蒙古力士力气最大,合力将木排抬起,竖在深涧前。乌力罕不久前还命令十几个蒙古力士对付乾坤,此时为了去终南山秘境,几乎不作任何犹豫,便立马反过来命令十几个蒙古力士听从乾坤的吩咐。十几个蒙古力士用力推倒木排,木排的前端倒在深涧对面凸出的石台上,顿时架起了一座通过深涧的木桥。

  乾坤高举火把,当先而行,走过木桥,来到深涧对面的石台上,确认木桥结实牢靠,也确认四周没有危险后,这才示意木芷、黑衣男人和白玉蟾通过木桥。四人顺着悬空栈道下行,每走一步,栈道都是吱呀作响,因此不敢走得太快。越往下行,越是阴冷潮湿。乾坤回头问道:“木芷,你冷吗?”心想木芷若是冷,便把龙褐脱给她御寒。但木芷只是温婉一笑,轻轻摇了摇头。

  过不多时,四人下到深涧底部,来到了一块狭长的石台上。石台之下,一条并不十分湍急的暗河潺潺流淌,石台便如横在暗河边的码头。

  在四人之后,众人有的举火照明,有的搬扛木筏,相继通过木桥和悬空栈道,下到了深涧之中。尹志平和四个无色道士遭众人排挤,走在最后。

  等所有人都到齐了,乾坤便道:“木芷,请你放出比翼蛄,为大伙儿引路吧。”

  木芷点了点头,取出九宫盒里的青绿色竹筒,小心翼翼地将比翼蛄倒在乾坤的掌心。她取下发髻上的玉笛轻轻一吹,比翼蛄振翅飞起,“嘤嘤”作声,尾部亮起荧光,在空中盘旋了一圈,向暗河的下游慢慢飞去。

  乾坤、木芷、黑衣男人和白玉蟾同乘一只木筏,将火把插在筏前,撑划长竿,当先追赶。剩余众人纷纷跳上木筏,高举火把,在后紧随。在这幽深黑暗、人迹罕至的地底深涧中,几十只木筏挑灯竖火,鱼贯而行,其情其景,蔚为壮观。

  暗河漆黑阴寒,冷风飕飕;两侧石壁上怪石嶙峋,被火光一照,光影变幻,更是森然可怖。众人身处其间,总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恐惧感压在心头,不由自主地提心吊胆,沉默不言。四下里只有水流的声响和前方比翼蛄的“嘤嘤”之声。

  乾坤双手叉腰,站在最前面的木筏上,眼见暗河前方幽暗深邃,心中免不了担心起来。他知道莲社绝不会让外人轻易进入终南山秘境,如同在终南山秘境周围设下毒雾带和派入社贤者日夜巡逻一样,在这条暗河之上,莲社也一定有所布置,顺着暗河前行,迟早会遭遇危险。只是他担心之余,想到终南山秘境就在前方,却又忍不住暗自兴奋。

  木筏转过一道弯后,前方出现了一个岔口,暗河在此一分为二,变成了两条水道。莲社的船早已不见踪影,乾坤不知道该走哪边,但比翼蛄没有丝毫犹豫,飞进了左侧的暗河水道。

  “走左边!”乾坤大叫一声,好让后方的几十只木筏提前做好准备。乾坤撑划长竿,木筏向左而去,驶入了左侧的暗河水道。众人纷纷撑划长竿,几十只木筏紧随其后,全都驶入了左侧的暗河水道。

  这条暗河水道狭窄了许多,水流因此变快了不少。乾坤放缓撑划长竿,使得木筏不至于行驶太快,得以不紧不慢地跟住比翼蛄。他拿起长竿撑入水下时,长竿竟触不到底,足见这条暗河水道比之前那段暗河深了不少。

  木筏没行驶多远,前方便迎来了第二个岔口。这一次比翼蛄选择了右侧的水道。乾坤当即叫道:“走右边!”撑划木筏,进入了右侧的暗河水道。后方几十只木筏相继紧随驶入。

  一路跟着比翼蛄前行,暗河时宽时窄,水流忽缓忽急,两侧的岩壁以及洞顶凹凸不平,各种奇形怪状的尖石犬牙交错,可谓奇异瑰丽之极。越往前行,暗河水道的分汊越多,密如蛛网一般,有些分汊甚至不是水道,而是直接流入了岩壁上的暗洞之中,激起阵阵轰隆巨响。

  暗河水道九曲回转,汊道纵横,竟是一个深藏地底的天然迷宫,若非有比翼蛄在前引路,众人贸然闯入,势必深陷迷宫之中,再难有机会活着出去。想到这里,每个人的内心都禁不住升起了一阵后怕之感。

  不知经过了多少个岔口,几十只木筏忽然驶入了一条笔直的水道。

  这条水道极为狭窄幽长,一眼望去漆黑一片,根本看不见尽头。因为水道突然变窄了很多,水流速度骤然加快,木筏的速度也跟着骤然加快,如同飞起来了一般,顷刻间便超过了比翼蛄。乾坤急忙逆向撑划长竿,想让木筏减慢速度,但后面几十只木筏却飞速冲来,为了避免被后面冲来的木筏撞上,乾坤只好放弃逆向撑划,任由木筏快速向前冲去,火把上的火焰顿时向后偏倒,噗噗作响,几近熄灭。水道上有礁石凸起,两侧岩壁更是怪石横生,有些怪石状若人形,一晃而过之时,如同妖魔鬼怪一般森然可怖。乾坤身在颠簸起伏的木筏上,根本不敢分神去看两侧的怪石,将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正前方,看准迎面而来的礁石,时而用长竿划水,时而用长竿撑抵怪石和岩壁,以此来改变木筏的方向,好几次差点儿与礁石撞上。木芷乘坐在木筏上,只觉得木筏上下颠簸,急剧起伏,不得不用手紧紧抓住木筏上的系绳,这才不至于跌入水中。

  忽听“砰”的一声巨响,侧后方一只木筏撞上了水中礁石,木筏顿时散架,五个人跌入了水中。惨叫声刚刚响起便戛然而止,五个人被湍急的水流卷入了水下,刹那间不见踪影。又听巨响声不断,接连有数只木筏撞上礁石,筏毁人亡。

  如此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两侧的岩壁忽然没入了黑暗,水道骤然变宽,湍急的水流平缓下来,木筏漂行的速度骤然放缓,几乎熄灭的火光摆正后重新明亮了起来,剩下的人总算是有惊无险地通过了这条极为狭长凶险的水道。

  乾坤抹去满脸的水,回过头去,见木芷、黑衣男人和白玉蟾全都没事,这才放心。

  通过这条笔直狭长的水道时,总共有七只木筏倾覆,死了二十多个人。因为方才木筏的速度突然加快,比翼蛄被远远甩在身后,乾坤急忙逆向撑划长竿,抵消水流的速度,木筏几乎是停留在原处。众人全都照做,一时之间,所有木筏都静止在了平缓的暗河水道上。等了好一阵子,方才听见“嘤嘤”之声,比翼蛄从众人的头顶飞过,荧光闪烁,继续在前方引路。

  一路向前,暗河水道仍是蜿蜒曲折,分岔无数,险况更是频频出现。如此追踪了一个时辰,不知行经了多少岔口,遇到了多少险况,木筏已然折损半数,只剩下二十几只,却仍然不见比翼蛄停下。

  乾坤不禁暗暗担忧起来,生怕走错了水道,深陷于暗河迷宫之中。不仅乾坤如此,木芷同样有此担心,但她深知比翼蛄的习性,只要比翼蛄仍在往前飞行,仍在“嘤嘤”作声,便说明莲社的船还在前方,只要一直跟住比翼蛄,便绝不可能走错方向。

  乾坤撑划木筏继续漂行,转过一道急弯后,水声突然变大,听起来像是流水拍打岩壁发出的巨响。水面渐渐出现了倾斜,迎面而来的竟是一段下坡水道。火光映照之下,只见前方水势汹涌,浪花滔天,比之前经过的那条狭长水道还要凶险数倍,乾坤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比翼蛄仍旧向前飞去,一个巨大的水花忽然溅起丈高,飞在空中的比翼蛄躲避不及,顿时被拍落水中,刹那间荧光消失,没了踪影。

  乾坤和木芷同时失声叫道:“比翼蛄!”

  但此时两人已没工夫去担心比翼蛄了。

  一大片惊呼声中,二十几只木筏骤然加速,相继冲入了下坡水道。

  木筏飞速前冲,不时与岩壁发生碰撞,“砰砰”作响,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倾覆。乾坤试图用长竿撑划来掌控方向,可是木筏速度太快,根本无济于事。因为木筏倾斜,颠簸得太过猛烈,一直站立的乾坤被迫蹲了下来,以此来降低重心,避免跌落入水。乾坤紧紧抓住木筏边缘,只觉得时而被颠起,身体完全腾空,双脚竟离开了木筏,时而又向旁侧偏倒,几乎要被甩飞出去。情势极为凶险,但乾坤、黑衣男人和白玉蟾仍是有意蹲在木筏的外围,将木芷紧紧地护在木筏正中。

  忽然间,前方有巨石从水底冒出了一个尖角,正挡在木筏的行进方向上。

  乾坤急忙伸出长竿,抵住旁边的岩壁,用力猛推,木筏虽然在大方向上偏离了巨石,但右侧边角仍然撞了上去。

  “砰”的巨响声中,木筏一头扎入了水下,火把被水淹没,顿时熄灭。黑暗之中,木筏被巨浪抛起,又重重地摔回水中,筏首磕碰在巨石尖角上,使得整只木筏横了过来,又被急流一冲,顿时倾覆。

  木筏倾覆的那一刻,乾坤脑袋里首先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木芷。他下意识地伸出右手抓向木芷,刚刚揽住木芷的腰,木筏便整个倾覆过来。他猛地一下被水淹没,只觉浑身冰冷刺骨,接连呛了好几口水,但右手始终紧紧抱住木芷不放。他被急流卷入水下,好不容易才冒出脑袋,耳边全是轰鸣的水声,以及夹杂在其中的各种尖叫声和呼救声。他刚刚换了半口气,额头却猛然剧痛,竟撞上了水中尖石,眼前金星直冒,痛得几乎昏厥过去,整个人再次被卷入了水下。

  乾坤被湍急无比的水流卷来卷去,与岩壁和礁石多次发生碰撞,全身的骨头几乎快要散架了。即便如此,他的右手一直紧紧地抱住木芷,尽可能地用身子护住木芷全身,不让木芷撞上岩壁和礁石。他的阴阳手神力非凡,越是危难时刻,越是迸发出无穷神力,无论水流如何乱卷,始终没有让木芷和他分离。他长时间被水淹没,无法换气,渐觉头昏脑涨,胸闷难受,几近窒息。他竭尽全力挣扎,左手伸出水面,四处乱抓,希望能抓到什么东西,忽然间手臂一紧,整个人被一股大力扯出水面,他右手抱着木芷,双双落在了木筏上。

  此时所有火把皆已熄灭,但乾坤的眼前并非一片漆黑,而是有淡淡的青色冷光。青色冷光是由一颗碧青色的夜明珠发出的,夜明珠握在白玉蟾的手中。在白玉蟾的身旁,黑衣男人半蹲在木筏上,右手死死地抓着乾坤的左臂,正是他在千钧一发之际,将乾坤从水中拉了起来。

  原来方才木筏倾覆的瞬间,乾坤和木芷双双被卷入水下,黑衣男人和白玉蟾却同时变蹲为趴,十指如刀,几乎嵌进了木头当中,死死地抓住了木筏。木筏在水中连续翻了两个转,黑衣男人和白玉蟾竟然都没被甩出去,仍旧紧紧地贴在木筏上。此后木筏剧烈地起伏颠簸,两人便如壁虎贴住了墙面一般,始终纹丝不动。

  当水道坡度渐缓,水流不那么湍急后,黑衣男人和白玉蟾翻身而起,蹲伏在木筏上。白玉蟾掏出夜明珠,用以照明,两人目光如炬,扫过水花翻涌的水面,搜寻落水的乾坤和木芷。黑衣男人看见乾坤的头在附近一闪即没,随即看见一只手臂伸出水面四处乱抓,当即探出半截身子,接连尝试了好几次,终于抓住了乾坤的手臂,将乾坤拉出了水面。乾坤的右手紧紧抱住木芷不放,木芷也被救了上来。

  木筏又急剧颠簸了一阵,终于冲过了这段凶险至极的下坡水道,驶入了一条较为平缓的暗河水道。白玉蟾站起身来,高举夜明珠,借助淡淡的冷光,向四周看去。只见暗河变得极为宽阔,水面上到处都是漂浮的木头,仅有几只木筏尚未散架,其中一只木筏上,四个无色道士将尹志平护在中心,竟无一人落水。除此之外,尚有十余人抱着木头,漂浮在水面上,侥幸保住了性命,其中便有乌力罕。倘若再次遇上湍急的暗河水道,这十余人只抱着木头,定然有死无生,因此趁着水流平缓,全都向附近尚未散架的木筏游去,手忙脚乱地爬上了木筏。除了这些人,其他的要么被水淹死,要么撞在礁石和岩壁上毙命,此时有的浮尸水面,有的却不见踪影,不知被水流卷去了何处。

  乾坤和木芷死里逃生,呛出了几大口水,好一阵子才缓过气来。

  比翼蛄已经被拍落水中,这是乾坤和木芷亲眼所见,但木芷心存侥幸,不断地急吹玉笛,但比翼蛄始终不见飞来,自然是淹死在了水中。这对比翼蛄陪伴了木芷多年,如今一只死去,另一只从此形单影只,木芷心中大恸,悲伤不已,好长时间都难以平复情绪。

  没有比翼蛄在前引路,意味着彻底失去了追踪的方向。木筏继续向前漂行,暗河水道很快又出现了分汊,乾坤无法再依据比翼蛄作出选择,心知在如此错综复杂的地底暗河迷宫之中,没有方向上的指引,便不可能找到莲社的船,甚至会就此迷失方向,最终被困死在这暗无天日的地底深处。他不知该如何选择,索性任由木筏顺着水流驶入了左侧的暗河水道。此时他已筋疲力尽,更有些灰心丧气,瘫坐着默然不语,就这么任由木筏随着水流往前缓慢漂行。

  “我若是就此放弃,那便必死无疑,若是不言放弃,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乾坤心中忽然想道,“不错,直面困境,便是修行!”他这么一想,顿时振奋精神,一边观察四周的水道情况,一边思索如何才能从这暗河迷宫中逃出去。

  就在这时,木筏转过了一道浅弯,水面上忽然出现了一块尖石,尖石上挂着一道人影,那道人影一动不动,显然是具死尸。

  木筏从尖石旁缓慢驶过,借助夜明珠的冷光,乾坤看见了这具死尸,心神顿时大震,竟双腿一直,站了起来。只因这具死尸穿着金色劲衣,竟是跟随赵无财的金衣大汉。

  “这人明明已经搭乘莲社的船走了,怎会死在这里?难道莲社的船也倾覆了吗?”乾坤心中大是困惑。因为木筏倾覆时失去了长竿,他急忙以手划水,使木筏靠近死尸。木芷、黑衣男人和白玉蟾都注意到了这具死尸。白玉蟾伸长握着夜明珠的手,使冷光照射在死尸身上。只见死尸的头高高仰起,反向弯折了过来,脖子上竟有一道触目惊心的裂口。

  “是被人杀死的!”乾坤一惊之下,脱口说道。

  木芷秀眉蹙起,奇道:“怎么会这样?”

  黑衣男人和白玉蟾也都脸色微变。

  死尸脖子上的裂口极为平整,绝不可能是水中尖石划割所致,必定是刀剑之伤无疑。既然这金衣大汉是被刀剑所杀,那便意味着莲社的船上极有可能发生了巨大变故,至于是怎样的变故,乾坤等人不得而知。

  乾坤原本以为失去了比翼蛄的指引,又行经了一个岔口,不可能再找到莲社的船,但金衣大汉的尸体突然出现在此,意味着莲社的船极有可能曾行经此地,乾坤顿时重燃希望,精神更加振奋。

  木筏继续向前漂行,很快水面上又出现了一具因为被尖石挂住衣服而没有被水冲走的死尸,也是护卫赵无财的金衣大汉,同样是死于刀剑之伤,只不过伤口不在脖子上,而是位于胸前,是被人一剑刺穿了胸膛。

  接连出现了两具金衣大汉的尸体,莲社的船行经此地的可能性自然更大了,乾坤不禁大为兴奋。

  “快看那里!”木芷忽然伸手指向右前方,叫声中带着惊喜。就在木筏的右前方,一团黑影若隐若现,观其轮廓,隐约是一艘船。

  乾坤欣喜若狂,当即伸手划水,黑衣男人和白玉蟾也以手划水,木筏向右前方驶去,慢慢地靠近那团黑影,身后尹志平、乌力罕等人的木筏也紧随划来。

  冷光映照之下,那团黑影渐渐露出了真容,果真是一艘停靠在暗河边的船,船身绘有五叶莲图案,正是莲社的船。

  在暗河迷宫中追踪了一个多时辰,终于见到了莲社的船,众人的眼睛里都透露出了兴奋之色。但乾坤暗暗兴奋的同时,因不知船上到底发生了何等变故,又隐隐生出了一丝担忧。

  木筏划近后,只见莲社的船停靠在一片浅滩之上。

  乾坤低声说道:“木芷,你在木筏上等着,我先上去看看。”说完便当先跳上莲社的船,却发现船上寂无声息,安静得有些可怕。白玉蟾手持夜明珠随后登船,乾坤和他一起里里外外搜寻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人,只有随处可见的血迹和打斗过的混乱痕迹。船舷和船板上留下了不少刀剑砍斫的深痕,似乎船上曾发生过一场极为惨烈的厮杀。

  黑衣男人跳上莲社的船,却没有在船上四处查看,而是举目望着远处。在莲社的船停靠的这片浅滩上,有一道倾斜向上的石阶,延伸至一面岩壁前。岩壁上有一个四四方方的洞口,约有房门大小。黑衣男人望着的便是这个洞口。

  乾坤确定莲社的船上没有危险后,这才向木芷伸出手去,将木芷拉上了船。

  黑衣男人凝望了洞口片刻,忽然转过身来,对乾坤和木芷说道:“在下阴长生,来九泉狱是为了救一位故人,谢过二位引路。”说完之后,不等乾坤和木芷应话,便一跃而下,快步奔上石阶,进入了岩壁上的洞口。

  “阴长生。”乾坤望着黑衣男人离去的背影,暗暗道。他数次蒙黑衣男人相救,却一直不知黑衣男人姓甚名谁,是何来路,虽曾多次问起,但黑衣男人始终不肯透露只言片语,直到此时,他才知道黑衣男人的姓名、来终南山秘境的目的,只是不知他说的这位故人究竟是谁,又怎会身陷九泉狱之中。他满腹疑问,却来不及相询,阴长生便已进入岩壁上的洞口,消失不见了。

  莲社的船停靠在此,船上的面具人以及土为安、水之湄、火不容、玉道人、赵无财等人全都不见踪影,而此地除了岩壁上的洞口,再没有其他出口和路径,想来船上的人要么在变故之中被杀死抛入水中,要么便是进入了岩壁上的洞口。乾坤想到这里,便与木芷一起跳下了船,沿着石阶快步而行,向岩壁上的洞口走去。白玉蟾手举夜明珠,紧随在两人之后。

  来到洞口前,只见洞顶岩壁之上,雕刻着一朵巨大的五叶莲图案,在五叶莲图案的正下方,刻有两个篆体大字——黄泉。

  乾坤和木芷相视一眼,心中同时掠过了一个念头:“这里是九泉狱的第三层——黄泉狱!”只是木芷这样想时,眼中流露出的是惊色,乾坤却是浑身热血上涌,兴奋之感遍及全身,六道乾坤眉竖立起来,抬眼盯着黑漆漆的黄泉狱入口,一对眸子精光熠熠,竟似要燃起火来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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