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长云紧紧盯着她,紧握的双拳,抿紧的薄唇,纷纷透着压抑。

“小忻,孩子没了。”

喉咙有些干涩,说出口的时候就连魏长云也有些不忍。

麻木地转头,魏忻“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其实,她早就感觉到了。

她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是如何流逝的,何时流逝的,她都知道。

而且,那样的痛。

怎么能不知道?

果然是锥心之痛。

是骨血从自己的血肉中硬生生剥离的痛。

“我知道了。”

魏忻把被子往身上盖了盖,似乎想要把头缩进被窝里去。

“爸,都说出来吧。”

她疲惫地闭上眼睛,心底早已有了预想。

魏长云看了看她,没有隐瞒。

“你怀孕,身子本来就虚寒……落水的时候子宫受寒,宫外受损,以后,你都不能再有宝宝了。”

“嗯……”

魏忻的脖子,几不可察地僵住。

齐玟伸手抱住了她的脖子,让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小忻,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妈妈难受……”

魏忻看着母亲哭泣的侧脸。

想要说什么,但是动了动唇,还是什么都没说。

虚弱地抬手,轻轻拍了拍母亲的背:“爸,妈,你们先出去好不好……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魏长云眼眸一沉,上前一步把他们两母女的头拥进自己的怀里。良久,他才咬着牙关说:“好。”

关上门,魏长云和齐雯都没有离开。

他们都站在了门口,紧紧贴着门。

只听见里面传来一小声低声的呜咽,犹如受伤的小兽,再然后……哭声逐渐变大,她在嘶吼着,恸哭着,那般声嘶力竭地,受损的声带压抑而颤抖地摩擦喉咙,带出一阵阵难听而凄惶的声音,仿佛下一秒喉咙就能咳出血来。

听到那般可怕的悲鸣,齐雯的心便生生被女儿这样压抑的痛哭撕扯着,却又不能哭出声来,只能死死地捂住嘴唇,哽咽了一声就扑到魏长云的怀里。

魏长云也是红了眼,隐忍地全身肌肉都绷紧。

但是他知道自己现在是不能进去的。

不管是谁都不行,父母也不行。

因为如今里面那个不仅仅是他们的女儿,她更是一个失去了自己孩子的母亲。

他们为人父母,懂得那是一种怎样的悲切和哀莫大于心死。

他们爱她,所以更不能逼死她!

萧桓!萧桓!你该死!

魏长云大口大口地喘气。

他以前从不信报应一说,但是如今,不得不信。

两天后。

魏忻披着大衣坐在病房的窗台前。

两天了,但是来探望的依然只有左宁,她知道,爸爸一定用了各种方法把她护了起来,关于那个孩子,他正在等她最后的定夺。

身前是簌簌的冷风,魏忻正怔愣着,身后一道温暖的胸膛抵上,魏长云抿着唇二话不说把大衣敞开,把两日内瘦了一圈的女儿包裹在自己的怀里。

“小忻,你说你想要什么,你说了,我一定给你。”魏长云紧紧咬着下颚,□□的脸部线条此刻藏满了深痛,见魏忻茫然地看着自己,他的手臂一紧,“就算你要他的命,爸爸也给你。”

这是这两天以来,魏长云第一次说起那个人。

眸中波澜不起,魏忻叹息了一口气。

“爸,我丢了你的脸……我输了。”魏忻看着窗外皎洁的月光,其实她根本不喜欢C市的冬天,因为太冷,下的雪渗进人心,能冰冻一切,在这里,她失去了太多,包括那个还没有见上一面的她唯一的一个孩子,“你明明劝过我的,我也努力过,但还是输了……我跟你承诺要保护好自己,但是我连这个也没能做到。”

“小忻……不怪你,与你无关……”魏长云低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是我不该让你跑那么远的,你这个傻孩子……你知不知道你让爸爸妈妈多伤心……受了委屈为什么不回来?怀孕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们?难道你真的以为你能坚强到足以面对一切吗?”

“但我是魏家的人。”魏忻笑了,“爸爸说,魏家的人总是特别坚强的。”

“我什么时候说过那样误人子弟的话?”魏长云死不承认,见她强颜欢笑,便伸手揉了揉她的头,“你啊,先是我魏长云的女儿,魏家的公主,然后才是需要坚强的魏家人。”

“强词夺理。”

魏忻嘟囔了一句。

魏长云却再也接不下去了。

他是个父亲,但是自从她出生,他给她的永远都是最极致的宠溺,所以面对如今她苍白地接近透明的悲伤时,他不知该如何出声。

那个男人那样对她,他却不能。

能做的,唯有完成她想要做的事。

“爸,我要和他离婚。”

不知过了多久,魏忻的声音低低从他怀中传来。

魏长云一怔,随即敛眸,再揉了揉她的头:“好。”

离婚协议书是在魏忻离开的那一天,透过律师送到萧桓的手上的。

魏忻在机场上看着那个自己从陌生到熟悉,但最终还是喜欢不起来的城市,转身,平静地步入机舱。

她什么也没带走,在萧家的东西,在左宁公寓里的东西,什么都没有带。

她就是这样一个人,不是她的,她不屑于带走,但是这里能完全属于她的,早就没有了。

所以孑然一身,与来时相同。

不过这次,她的身边再没有他。

心底的他,也终究只会淡成一个痕迹。

那个放在她兜里的手机,已经关机了,最后一条信息,是在登机前,三个字,她亲手打上去的,本以为会很艰难,但是却出乎意料地简单。

——你赢了。

这三个字,就是赌注的结果。

——你赢了。

心口一跳,萧桓猛地站起身,皱眉看着这条前言不搭后语的短信。

发信人是那个已经失踪了一个多星期的女人,那个让他辗转难眠,咬牙切齿偏偏寻不得的女人。

脑子顿时被针刺一般的疼,最近几天他不眠不休得处理阮丝皖那个孩子的事,秦家那边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知道秦家的血脉没有了,频频向郑氏施压。

他特地调了几批人到各大医院蹲守,却一直没有找到魏忻的人。

现在魏忻在C市的处境变得很危险,秦家看起来是想要借此大做文章的,只要魏忻被他们捉住,郑氏的处境就会很为难,他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但是却在他还没找到她之前,她给他发了这么一条信息,他有种不祥的预感,握着手机的手缓缓收紧。

“BOSS,有声称是魏家的何律师来找您。”

特助尽职地敲门,看见萧桓一脸苍白而茫然的模样,又重复了一遍。

兴许是那个“魏家”让他回过神来。

他坐下,恢复了表情,但是手指却狠狠摩挲着手机屏幕:“请他进来。”

特助应了一声,退了出去,然后很快一个年纪不过三十而立的男人正拿着手中的暗黄色资料袋走进来。

来人不卑不亢,温润的笑容,配以毫无瑕疵的进退有度的态度,在萧桓的示意中坐到了办公桌的对面,在说话的同时递上了手中的资料袋:“您好,我是魏家代表律师,姓何,今天来主要是受魏先生之托,前来和萧总商量关于您和魏小姐离婚后的各项事宜。”

“离婚?”

萧桓耳朵一嗡,不知为何心底一乱,紧蹙眉头看向他。

何律师似乎早料到他这个反应,却在他的注视下毫不犹豫地点头。

“我不接受,让魏忻来见我。”

咬紧牙关,萧桓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萧总这个要求,请容我方拒绝,”何律师托了托鼻梁上的眼镜,眼神不知何时已变得犀利,“魏先生和魏小姐已经把这件事全权托给我负责,而且萧总的父亲也是已经同意了的,并且在这个情况下,我方魏小姐已经明确表示离婚立场,所以萧总如今不能强制要求见到魏小姐。”

律师的一字一句,让萧桓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他猛地咬牙:“魏忻在哪里!”

“这个……”

萧桓却已经等不及他的回答。

拨通电话,萧桓越过办公桌快步走了出去,一路而下,他咬牙切齿,心头却涌起一丝害怕……那是一种觉得要失去珍视之物的害怕。

“给我查魏忻现在在哪里?!”

发动汽车,萧桓紧紧握住方向盘,加大油门朝着最近的一个机场冲去。

他的脑海里此刻全都是刚才所见的简单的三个字。

——你赢了。

第三十六章(出书版)

心口一抽,萧桓倒吸一口气,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心烦意乱,慌乱无措。

随意把车丢在门口,萧桓踉跄了一步,连车都没有锁,直接奔进登机口。

这是哪个男人?狼狈、一脸慌张。

人们看着这个俊美的男人像丢了魂魄似的冲到负责人员的面前,只暗暗好奇,他到底不见了什么东西?为什么表情那样茫然?

是啊,他丢了什么?

萧桓也不知道自己丢了什么。

但是总有一种预感,那个女人……如果真的离开,那么他,就会再也找不到她。

她有这个能力。

萧桓快速地翻着登机的本子,眼睛似乎快要滴出血来。她还没和他解释清楚,什么叫做“你赢了”?她什么都没和他说清楚,怎么可以擅自离开?!

她怎么敢!

怎么敢……和他离婚……

还没找到想要见到的名字,詹遇宸的电话就来了。

“哟呵老三,你到底把三弟妹怎么了?你知不知道你未来岳父一个星期之前就来了,我们却还是今天才知道。”

“什么?”

萧桓一顿。

魏长云来了?

这代表什么?

心底咯噔一下,心底从一周前便开始存在的不安开始逐渐扩散。

“那他现在人呢?”强忍住冲动,萧桓冷静下来。

“走了,半个小时前的飞机,F市。”詹遇宸不怀好意地调侃他,“我已经派了人跟去了,但是刚下飞机就被魏家的人给拦住了,三弟妹下了飞机之后的消息就断了,你岳父大人看来这次是真的生气了,把女儿都藏起来了。”

半个小时前。

那不是短信来的时候的时间吗?

那个时候,她就已经打算走了?

“让F市的人都留在那里看看魏家的动静,一旦有……她的消息就立刻通知我,还有,”萧桓深吸一口气,强压住声音里的颤意,“去查一下城南所有中大医院的入院名单。”

那个时候,他以为左宁随后就会来,而且怀中的阮丝皖又面临着流产的危险,嫉妒、自嘲和心痛,让他并没有看清楚,她到底有没有事。

懊恼地咬唇,自己不是一向很理智的吗?

为什么一碰到有关那个女人的事,就会不像自己?

走出机场的时候,冬日的阳光暖中带着刺眼的光芒。

萧桓站在原地很久。

直到有车鸣笛的声音催促响起,他才回过神来,往自己的车里走去。那一刹,他的脸庞带着别样的苍白。

“什么?临时换出道场地?”经纪人吵吵嚷嚷地叨唠个不停,可是一听全都是表示反对的话。

“而且,”左宁转动了一下手中的钥匙圈,冰凉的触感绕着手指旋转了一圈,就像那一天他触碰过的她的皮肤,“到了F市之后你就把工作交接一下吧。”

对方闻言声音立刻安静了下来:“什么意思?”

“没什么,”左宁的声音有点冷,“只是你被炒了而已。”

“John,你要给我一个理由。”

经纪人的态度有些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