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awrence轻描淡写地瞟了几眼,表情立刻起了变化。

同样拿到名片的老赵,不可置信地望着钟菱,趁人不注意,狠狠剜了夏扬一眼,后者则无辜地撇撇嘴。

Lawrence和老赵还有几名助理坐在会议桌的一头,钟菱和夏扬坐在他们对面,人数上相对单薄了一些,不过钟菱临场经验丰富,毫无惧色。

老赵轻咳了一声,直截了当地说:“钟总,夏经理,贵公司提供的设备屡屡出现问题,令总监很不满意。”

钟菱说:“确实是我方责任,对此我很抱歉。”

“那么,”Lawrence眼中精光一闪,“钟总想必不会对我提出的要求有异议吧?”

“什么要求?”钟菱笑容一丝不苟,“如果是合理的并且在我们能力范围以内的,我们定当尽力满足。”

“首先是误工赔偿。”Lawrence慢条斯理地说。

“这个没问题,应该的。”钟菱爽快地答应。

Lawrence 瞟她一眼,手指敲了敲桌面:“其次,接下去的几份合约,没有必要再履行了。”

钟菱唇边笑意不改:“微创是想要毁约?”

“那也是你们造成的,后果自负。”Lawrence不耐烦地道。

钟菱淡淡一笑:“且不说违约金是多少,因为你们可能不在乎这点钱,但王总你有没有想过,毁约在业界产生的影响力有多大?”

“那是你们的事,与微创无关。”Lawrence不置可否道。

钟菱心平气和地说:“虽说故障确实给贵公司带来了麻烦,但并未造成很大损失,王总您何必揪着这一点不放呢。”

老赵亦插嘴道:“王总,夏经理及时赶来维护设备,已将损失降到了最低。”

Lawrence眼角斜斜睨他,老赵登时闭嘴再不敢做声。

钟菱察言观色,知晓这位王总是存心找茬。国内公司的采购在选择供应商时有很大的权力,她听闻许多人是以提成多少来决定的,这可能已经成为一种约定俗成的习惯,不知道这位采购总监是否抱着这样一种心思,但她绝对不希望开这个先例。她笑一笑,声音悦耳动听:“其实解约对我们来说是没有一点损失的。”

Lawrence皱眉打断:“那不是很好嘛,我们达成一致了。”

“我们的设备无非那几种规格型号,贵公司解约后,我们同样可以提供给其他需要的厂商,并不存在积压的问题。”钟菱顿了顿,笑容清浅,“但是据我所知,贵公司新接一批订单,三个月内就要交货。如无我公司后续设备,贵公司如何能准时完工?”

“钟总对我公司情况了若指掌,倒让我刮目相看。”Lawrence似乎对钟菱有了些许改观,不再是一副居高临下的态势。他话锋一转,又道,“国内又不是只有显奕一家公司,相信只要稍许一提,就会有供货商争相而来,到时还怕找不到合适的吗?”

钟菱并不怯弱,反而加深了唇边的一丝笑意:“新的供应商就能保证质量吗?显奕的产品虽不敢称第一,在业界却也是公认数一数二的。何况,”她深吸口气,语调平静如水,“王总应该很清楚,这类设备的制作工期在三个月以上,目前市面上供不应求,即便是老客户都需提前半年下订单,何况是并不相熟的厂商。”

Lawrence面色不豫:“这个不劳你担心。”

钟菱暗道,莫非他真有其他办法也不一定,不能把他逼得太急了。她手心出了一层薄汗,仍淡然道:“我只不过把详细情形分析给王总听罢了,到底该怎么做还是要您亲自拿主意。”

“我当然会自己拿主意。”Lawrence虽说还是疾言厉色,口气已有所松动。

钟菱趁热打铁道:“有一点王总可能不知道,同型号的设备,保修期是可以连接的,也就是说,最后一批设备到货以后,贵公司一共可以享有三年的免费维修期。”

Lawrence眉心一动,神色郑重了几分。

钟菱给夏扬使了个眼色,一直没有说话的他此时开口道:“王总,二十四小时随叫随到,并且承诺在一小时内赶到厂房,这样的服务,可不是每一家供应商都能够做到的。”

钟菱在桌子底下比了个夸赞的手势。夏扬配合得天衣无缝,着实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老赵故意不看Lawrence的脸色,及时道:“夏经理好几次都是半夜被我叫来的,这一点其他公司确实办不到。”

Lawrence思索了半晌,道:“我一会还有个重要的会议,今天先谈到这里吧,我考虑一下再给贵公司一个答复,如何?”

钟菱语调轻缓:“好的,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Lawrence点一点头算是回应。

回程途中,夏扬不时偏过头瞥一眼钟菱笑一笑,一会又再笑一下。

钟菱被他笑得发毛,诧异道:“怎么了?”

“你刚才的架势还蛮像谈判专家的。”夏扬轻轻扯动唇角。

钟菱淡淡而笑:“是嘛。”为了和微创的这次谈判,她可是做足了准备工作。

夏扬凝视她许久,依旧笑。

钟菱局促起来:“拐弯处停一下车,你回去后帮我给向总告个假,就说我有些私事需处理,今天不回公司了。”

夏扬懒懒的笑了:“去哪里?我送你吧。”

“不用。”钟菱坚持。

夏扬知道拗不过她,只得在路口将她放下。

钟菱拦下一辆出租车,直奔母亲的墓地。

不知何时,下起了细雨。淫雨霏霏,几许微风,吹去了冬日的萧条,盎然的春意,卷不走萦绕在钟菱心中的落寞和寂寥。

此刻,她正独自徘徊在上海福寿园门口,踌躇许久,深吸一口气,终于缓缓步入。

她放下一束淡雅的鲜花,轻声低喃,又似在自言自语,手指抚上黑色的大理石墓碑,在那素色照片上仔细摩挲。

一行清泪潸然落下,时隔多年,她再次站在这里,仍然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细碎的脚步声停在钟菱身旁,她未及抬头,一张散发着薰衣草清香的纸巾递到她跟前,睁着泪眼朦胧的双目,耳边是淳厚的嗓音:“大小姐。”

钟菱迅速抹去眼泪,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你怎么还在?”

“是董事长让我来接你的。”刘维明点起一支烟,浅蓝色火焰点点燃起,使她有片刻的恍惚,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无忧无虑的年代。

钟菱静静地看着弥漫在半空中的烟雾,眼神迷离。

刘维明朝墓碑深深地鞠了一躬,回头说:“雨越下越大了,我送你回去。”

钟菱摇了摇头:“我还想一个人再待会,你走吧。”

刘维明神色一黯,旋即又恢复如常。他把手中的雨伞塞给钟菱:“拿好。”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雨雾中。

钟菱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他还是记忆中的温柔体贴。

碑上母亲的笑颜一如既往,仿佛尘世间的一切纷扰都与他无争。

钟菱长叹一口气,眼眶又再度湿润。

与此同时,刘维明正开着那辆黑色房车,已在福寿园门口转了一圈又一圈,钟菱的回国使他平静无波的心境泛起了丝丝的涟漪,打开记忆的水闸,往事犹如潮水般涌到脑海里。

原来自始至终,自己都没有忘记过她。

轻松应对仅是隐藏的很好的假象,只因自卑感作祟他从来不敢去争取。

后视镜中,如烟似雾的大雨下,一个窈窕的熟悉身影由远走近,刘维明狠狠地吸了口烟,掷了烟蒂,打了方向盘缓慢倒退过去。

他摇下车窗:“大小姐,上车吧。”像是不经意的随口打个招呼,心跳却在瞬间加快。

“不用了,我叫出租车,很方便。”钟菱毫不犹豫地回绝。

刘维明不再坚持,但他驾车始终紧随在钟菱身旁,她快他也快,她慢他也慢,直到钟菱实在是忍无可忍,冷着脸瞥了刘维明一眼,他才又开口:“这条路很长,下雨天也很难能打到车,你何必和自己过不去?”

他打开车门,钟菱咬着下唇,看着自己浑身上下湿透的狼狈样,想了想还是低头钻进了车里。

车厢里氤氲着雾气,钟菱不觉打了个喷嚏,刘维明及时递上一条干净的毛巾:“赶紧擦擦。”

钟菱默默接过,两人复又陷入沉默,气氛凝滞到让人喘不过气。

刘维明眼中有光忽明忽暗,他忽然问道:“大小姐,你是不是还在怪我?”

钟菱神情明显滞了一滞,颊边的笑意飘忽难测:“哦?你有做过对不起我的事吗?”

刘维明仿佛被噎住一般,久久不能言语。

钟菱眸光深邃幽暗,这么些年了,再放不开也放下了,只是当初被拒绝的那样干脆,多少有些抹不开面子罢了。

刘维明低眉说道:“大小姐是回家还是去公司,或是去看董事长?”

“回家。”钟菱一夜没睡好,如今解决了微创的纠纷,她终于能够睡个好觉。

“好的。”刘维明十分好脾气地点点头,如同他们之间从未有过争执和矛盾。

钟菱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铃声一遍又一遍地响着,不屈不挠,誓不罢休。

“喂。”她带着浓浓的倦意。

对方停顿了一下,试探道:“这么早就睡了?身体不舒服?”

“昨晚没睡好,”钟菱揉眼问道,“有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吗?”宋明志笑出声,“想请你吃饭呢。”

“下次吧,我懒得出门。”钟菱已换上了家居服,赖在柔软的被窝里是件多么美好的事,实在不高兴起床。

“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送外卖上门。”宋明志轻快地说道。

钟菱一开始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愣了下:“什么?”

宋明志笑意盎然:“你喜欢吃什么?我买了送到你家。”

钟菱不由坐起,端正了姿势:“我自己随便煮点面吃就行,不用麻烦了。”

“如果我不觉得麻烦呢?”

钟菱哑然,他都这样说了,倒也不好再拒人于千里之外。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报了地址。

“半小时到。”宋明志目的达成,笑眯眯地说。

宋明志在饭馆打包了几道特色小菜,边开车边随着车载音响哼起了歌曲。

钟菱的相貌虽称不上倾国倾城,但气质出众,她的眉宇间有一种不输于男儿的倔强之色,与他从前接触过的女子皆不尽相同,而且钟菱对他始终保持着若即若离的态度,反而令他难以忘怀。

钟菱既然答应他上门拜访的请求,想来对他也不是没有好感的。

思及此,他的眼角眉梢都氲开了笑颜,心情极佳。

钟菱手忙脚乱地把家里打扫了一番,倒也不是有多重视宋明志,而是在英国多年生活养成的良好习惯,英国人可是最注重礼节的。

听到门铃响,她又整理了一下衣服和头发,才跑去开了门。

“哎,钟菱幸好你在,我又没带钥匙。”姚千千闷闷不乐地走进门,大大咧咧地坐在沙发上。

钟菱善意地笑了笑。

“没打扰你吧。”姚千千左看看右瞧瞧。

“不会,你可以安心待到沈皓来认领。”钟菱戏谑抿唇。

“嘿嘿。”姚千千嬉笑的神情没心没肺。

“喝什么?”钟菱打开冰箱门,回头问。

“可乐吧。”姚千千还是小孩子心性。

“呃,没有可乐。”

“那雪碧吧。”

“也没有。”

姚千千失笑:“那有什么呢?”

钟菱挠挠头:“其实只有各种牌子的矿泉水。”

“也行。”

钟菱给她倒了满满一杯,乐得她直拍手。

“一会等沈皓回来,让他请你吃饭,老这么麻烦你,我也不好意思。”姚千千笑嘻嘻地说。

“你这样客气,以后我要是想叫沈皓换个灯泡通下水道什么的岂不是不敢开口。”钟菱轻轻松松地道,嘴角抿成一条线。

姚千千对钟菱调皮地扮了个鬼脸:“任你差遣,他要是敢反抗,我帮你教训他。”

这就是姚千千的可爱之处,坦诚真挚,轻易地就能博得每个人的好感。和她相处,放松舒服,自然而然就起了亲近之意。

门铃声再次响起时,钟菱正和姚千千聊的欢畅。

宋明志的怔愣仅停留了一秒,礼貌地冲着姚千千颔首:“你好。”随后又压低了嗓音说,“你有客人?”

“嗯。”钟菱并没有多作解释。

“那……我还是不打搅了,改天再来拜访。”宋明志识趣地放下手中的塑料袋,柔声道,“你趁热吃。”

钟菱歉意地笑笑:“好。”

送走宋明志,钟菱莫名舒了口气。她始终觉得和他还没有走到那一步,贸然答应让他来家里,终究不妥。

回过头,姚千千挤眉弄眼道:“男朋友?”

“普通朋友。”钟菱语调平静,去厨房取了空碟和筷子,“你真有口福,一起吃吧。”

姚千千毫不客气地夹了块脆皮酥嫩的鸭子吃了,笑得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要是有瓶啤酒就更棒了。”

钟菱失笑不已,眯眼揉了揉她俏丽的短发。

姚千千是个极容易满足的人,而她的简单快乐也迅速感染到了钟菱。

第七章

第二天钟菱刚到公司不久,夏扬就冲进她的办公室,兴高采烈道:“Kiya,刚才微创的Lawrence Wang给向总打来电话,说是会继续履行合同,请我们务必准时交货。”

这结果早在钟菱的意料之中,她只神情淡然地说了一个字:“嗯。”

“你似乎并不注重结果?”夏扬目光熠熠。

“这本来就是市场部的职责,没什么值得骄傲,”钟菱眉毛一挑,“当然如果不能完美解决引咎辞职也是常有的事。”

夏扬不软不硬碰了个钉子,他并不气馁,笑容依旧温柔清雅。

钟菱脸上表情有所松动: “晚上有空吗?补请你上次那顿饭。”

“你是在约我?”夏扬有点不能反应。

“那你去不去呢?”钟菱一脸的悠闲笑容。

“去,当然要去。”夏扬一迭声地道。

钟菱粲然一笑:“订位就交给你了。”

夏扬很是认真地考虑了一下:“没问题。”

钟菱又埋首于工作中,夏扬转身,又回过头看了她一眼,她总是这样不经意的流露出淡淡的忧伤,他没有再打扰她,将门轻轻掩上。

钟菱一早上都在准备新的企划书,有了夏扬的鼎力相助,她相信此次定能成功。此番她主动相邀,也是想表达她的谢意。

才吃了午饭回来,她接到电话,分机号显示来自副总裁向晖的办公室。她稍稍一愣,因为之前向晖每次找她,总是通过秘书孙薇传话,今天亲自拨来电话,纯属少见。

“钟菱,你下班后留一下。”向晖言简意赅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