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师的心愿”顾迟把话停在这里,待看见年幼身影面上愈发认真起来的表情,他微弯下眉眼,接着道:“心愿说出来会不灵验,也就没有许的意义了。”

长琴:“”

这样算不算是在欺负自家徒弟,刚完了一发恶趣味的顾迟大大跟着就反省了下自己。

最终顾迟摸了一把身旁年幼身影的头,决定换个能让他高兴的话题:“你之前让为师为你斫一把新琴,为师对此已有了想法。”

“你给为师的那块桐木,正阳之气极盛,一般蚕丝所成的琴弦无法与之匹配”

听到这里长琴就点了点头,道:“弟子从秘境中取出的那块桐木,是真正曾为鸾凤所栖。”

“天山冰池下的寒珞玉魄可与之调和,待之后为师去将之取来打磨成弦,这把新琴定是能让你满意。”顾迟微微笑道。跑一趟天山对他而言也不怎么费力,如果是为了自家徒弟,那顾迟大大自然是万分乐意的。

“弟子”长琴刚想应说什么,余光就瞥见一人往河中纵身一跃,而后他们听见‘噗通’的一记落水声。

顾迟恰巧面向那个角度,便也同样把事情经过收归眼底。

他们本就是特意找了一个相对僻静少人的地方,结果现却有人来此附近

投河自尽??

河面漆黑一片,无法看清其中景象。顾迟在短短期间想过许多事情,动作微顿住一秒,他还是运用起术法准备把人捞上岸来。

河水很深,加之夜幕黑暗影响视物即用上探查术法,把人捞上岸来还是花了一定时间。

等真正把人捞上岸时,人是已昏迷了。

顾迟低头望了一眼躺在地上昏迷着的人,再望向站在自己身旁的年幼身影,眉眼弯下的弧度便微敛几许。

方才见人投河之时,他第一个冒出的想法竟是关于自家徒弟渡魂的事情。大抵人心一旦存在偏向,就再无法做到公平。

“是否合适?”垂眸静默片刻,顾迟主动开口向身旁的年幼身影问道。

片刻之后长琴才点下头,不需思考他也明了青年所指为何,因为他自身也有这个想法只是未想到对方会主动开口问他。

“两年前我曾问师尊,是否已快要修成仙身。”长琴忽然提起了一个不相干的话题。

顾迟由此回想下确是有这么一件事发生过。

但此时提起是为何?顾迟望向长琴的眸中带上几分疑问。

长琴抬眸正迎上这道目光,与之对视着微微一笑。弧度极浅,眉眼甚至未如何弯下,但却再真心不过。

他记得当时的场景。

“并无”青年撇过头去低咳了会,面色微有苍白,而后又微笑着温声与他说道:“大抵是修不成的。”

“师尊与我说,修不成。”长琴继续道。

听到这句,顾迟点下头,再次肯定了他的说法。

长琴不再言语,也低下头去看那躺于地上正昏迷着的人。

修不成。

那这次以后,他也不再渡魂了罢。

与眼前人一同,结束于此世便好。

第41章 命途

屋舍之内,现于临窗位置静坐抚琴的是一名大约只年二十左右的年轻男子。

长相十分俊秀深雅,身上白衣素简而无多余缀饰,颜色与其半束于身后的乌墨长发形成鲜明对比。

此时眉目微敛,神情显得沉静温和。

不需‘宛如’,这确是一名被谪贬至人间的仙人。

顾迟早前一直觉得,无论自家徒弟的模样如何变换,相处起来都是一样的。但等长琴真正换到一具成年的躯体之后,顾迟大大只能万分沉痛地表示——

一样个鬼啊。

相处时与以往不同的地方,尤其表现在许多细节上,难以一一描述。

“师尊。”觉察到青年的神色略微有异,长琴于是停下抚琴的动作唤了他一声。

顾迟:“嗯。”

反应迟钝了好一会。

因为顾迟刚想起不久前他在琼华,为调节气氛与自家徒弟说的那句‘就算你渡魂之后的身体模样生得很丑,为师也不会弃嫌于你’

结果此次渡魂,自家徒弟在彻底适应下新的躯体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情竟是召出一面水镜。

那时长相俊秀的年轻男子往那镜面匆匆看了两眼,转过头来与他说:“长相尚可,应是不至于让师尊弃嫌。”

这一句就让顾迟大大失语了片刻好吧,还有些失笑。

说起来那日夜幕深沉,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且把人从水里捞上来后,那人头发散乱,把面容遮住了大半,根本无法看清长相

再者那种情况,也不可能真去注意这所谓的容貌皮相。

“如何了?要这般看着为师。”顾迟大大发现在他应声之后,对方仍把双手静放于琴面不动,指腹似乎轻按着琴弦,目光却望向了他。

长琴:“”眉眼微垂。

只是想看,并没有什么原因理由。

要是换做对方还是在年幼躯体的时候,顾迟的手指不定都摸到他头上去了,但现在

顾迟大大犹豫了那么一会,而就在这一会,喉间的不适感突然涌上。

“咳咳”

俊秀深雅的年轻男子站立起身,走至着青墨衣袍的青年身旁,伸出手把青年半抱住。就像青年曾对他做的一样。

“师尊。”主动做出‘抱’这个动作的人,当前场景看起来却像是他依赖于被他抱着的青年。

青年从不对他隐瞒事情,只要他问,那就必然会得到回答。于是长琴就知道他的师尊修为其实早已越过元婴期,但却停滞于化神期多年的事实。

所以青年那时才与他说‘修不成’。

“师尊再予弟子一些时间。”长琴低声说着,狭长眼眸半敛。无论是何种方法,只要能让这人好起来

什么,你问顾迟大大?

早懵了。

被自家幼年版的徒弟抱住,和被自家成年版的徒弟抱住

这感觉简直天差地别好吗?!

顾迟:“”

还懵着。

等懵完之后,顾迟大大发现自己已经躺上了软榻。

“师尊昨夜只睡了三个时辰。”长琴制止住青年想要起身的动作,眸中神色清和,却是不容拒绝地为之拉上了薄被。

昨日夜间,青年把从天山取回的寒珞玉魄打磨成弦,结果一忙就临近晨间只这最后一次,他不会让对方再折腾自己的身体。

于是顾迟大大只好安分躺着,但阖眼之前,他对正垂敛着眉目的年轻男子道:“为师半月前于天山寻得的寒珞玉魄只够打磨成六根琴弦余下一根,待为师改日再”

“琴是死物。”长琴打断道。

即便于最初他自身是凤来琴所化,只琴本身而言,仍是死物。且真要说起来,他一开始也并非是完整生灵

虽衷爱琴,但眼前人于他而言比更琴重之百倍。

“琴总是会斫好的,弟子不希望师尊过于劳累。”说着,长琴走回至临窗的位置,于琴案后方坐下。

修长好看的双手再度抚上琴身,长琴对躺卧于软榻上的青年微微一笑:“弟子为师尊抚琴助眠可好?”

徒弟这么体贴,当师父的如何能拒绝得了顾迟大大点了点头,阖了眼。

琴音袅袅,而后不到一刻钟时间,顾迟就已陷入了沉沉睡眠。

毕竟长琴所弹着的是于太古时期能让烛龙之子都睡着琴曲,即便现在作为凡人弹奏,琴曲效力有所下降,让一个本就对他毫无防备的人入睡也是轻而易举。

琴曲未完,琴音已停。

身着白衣的年轻男子靠近至床榻边沿,低下头去,目光仔细地描摹着塌上青年的面容轮廓。

每次渡魂,他都会遗忘一些事情。

至于具体缺失哪部分记忆,他无法掌控。

庆幸的是这次渡魂他并未遗忘任何与青年有关的记忆,从遇见至今所有经历的事情,他都记得十分清楚。

目光描摹完了,年轻男子修长好看的手就碰上了榻上青年的面颊,尤以食指指腹,轻轻描画过青年的眉目。

“师尊。”

理所当然是无有应答。

他所见‘人’表达心悦喜爱的方法

长琴半俯下身,终于碰触到青年淡色的唇瓣,他是把自己的唇贴靠上去,力道极轻地

蹭了几下。

又好像不是这样?

‘亲吻’这个动作

碰触到的淡色唇瓣很是温软,长琴没舍得一下就离开,于是在稍退离开后,他又再其上轻碰了碰。

当然,自身体衰竭以来总一睡难醒的顾迟大大

对以上事情毫无所知。

再两个月。

天光破晓之际,所有修为在金丹期以上的修士都察觉到天际异动。

“天降异象”顾迟抬眼望向翻滚的云层,越往东南方向,远远即可见雷霆从九天之上连番砸落,毫无停歇之意。

应是有仙品以上丹药或神兵现世,但这看起来却似乎

非是祥瑞。

青年微蹙着眉,清雅的眉眼略略垂下。

东南方,不就正是覆云城的方向?

顾迟又想起他好几月前在城中所见的铸剑石室,覆云这莫不是铸剑铸出麻烦来了

思忖着,身上的传讯玉简就应景地起了动静,然其上并无现出字迹。

“长琴,为师回覆云一趟。”

方才的天际异动全无引起年轻男子的注意,仍垂敛着眉目,坐于临窗位置安静抚琴。但听闻青年的话语

琴声顿停。

长琴停下抚琴的动作,目光望向正于门旁观望远方的青年。

“去还因果。”想了想顾迟大大还是把‘回’改为‘去’,微顿片刻,又道:“待此因果还完,为师就再不欠覆云什么。”

“再者,寒珞玉魄为师记得覆云城中尚有存余。届时用丹药交换一些回来,便可为你打磨最后一根琴弦。”他答应自家徒弟要斫的新琴因缺少必备材料,直至今日也还未斫成。

此言语期间,顾迟就看着原本静坐于临窗位置的年轻男子起身渐走到他面前。

“为师现在动身,尽快回来。”对方在那面前微垂敛着眉眼,看在顾迟眼里,就与之前的年幼身影重合。

其实还是一样的吧。顾迟抬起手,轻放在其头顶上:“此回炼的丹药需有人看顾火候,还得劳烦长琴留下来替为师照看一二。”

长琴:“好。”

青年说要暂离开,望着眼前人温和清雅的眉目,长琴不知为何心中一跳但还是未做出伸手去攥住其衣角的事情。

成年的躯体,有些动作就不那么适合去做。

可是在此之后一日

两日。

三日。

.

.

.

半月已过

不见归人。

心一乱,原本清淡从容的琴曲意境顿转,如弹奏之人此时的心境,其音韵也似沉冷下几分。

长琴于是停下了抚琴的动作。

被青年以温柔安抚弥平已久的漂泊于人间的不安定感

再度生起。

按下心中情绪,他动身去覆云城寻人。但待他刚至祁山山下时,他却听闻了他心念着的人的

死讯。

“你也听说了仙门大会的事情?”

“要我看覆云城的人是已经疯了。不过是铸了把看起来稍微厉害点的剑,就想让一众派门认其为首,仙门大会什么的当个笑话看看也就算了吧。”

看身上服饰,此正对话着的两人分别是悬圃和天墉城的弟子。

这时另一名修士加入了谈话:“但我听闻覆云城的奉剑长老因极力反对此事,被其掌门以‘阻碍派门传承’为由,弑于剑下了。”

长琴:“”

“这你、你确定情况属实?就算是极力反对,也不至于要杀人吧况且以这位前辈的能为”

“此事是七日前师尊告知于我的,师尊所言自然是不可能有假。”

长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