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殷的伤不严重,裴母给他涂了紫药水后也就放心地继续去做饭了。时音乖乖巧巧地坐在裴殷身旁,小心翼翼地偷偷去看他的手,偷偷看了几次之后似乎是又有些忍不住,试探性地伸手去抓他的手。

裴殷没躲开,就这么任由她抓着自己的手看——伤口上涂了紫药水,看不出到底上得多深,但至少那紫色的一片对一个小孩子来说实在是有些吓人。小团子吸了吸鼻子,眼泪却是没忍住,再一次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你别哭啊,”裴殷有些无措,“我真的不疼。”

——其实疼还是疼的,不过毕竟是个男孩子,怎么能在妹妹面前喊疼?

小团子“嗯”了一声,再一次用力吸了吸鼻子,硬是把眼泪止住,仰起脸看他——一双平时乌溜溜的大眼睛这会儿早就已经是眼泪汪汪。

她看了一会儿,像是忽然间想起了些什么,低头凑到他的手跟前,然后鼓着腮帮子一下一下吹着气:“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小团子吹出来的风也小得很,但裴殷只觉得手上原本还火辣辣疼的地方好像真的被一阵阵凉凉的微风拂过,疼痛感一下子就减轻了不少——他一低头,就看见小姑娘正抓着自己的手,像是正在做什么极其重要的事一样,鼓着腮帮子努力又专心地吹着,两条小辫子微微有些乱,却还是乖巧地垂在耳朵边和肩膀上,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

——白白软软的,比他见过的所有女孩子都漂亮。

他正想着,时音已经放下了他这只手,换了另一只手,继续小心地吹着风——好半天之后她似乎是吹累了,忍不住停了下来,用手揉了揉自己微有些酸的腮帮子,想了想忽然间又低回了头去,抓着他的手在伤口的旁边轻轻亲了一口,然后才抬起头来软软问:

“哥哥还疼吗?”

——上一次她撞到桌子也流血了,妈妈亲一亲,好像就没那么疼了。那她现在亲一亲哥哥,哥哥应该也就不疼了吧?

小团子低头去亲他手的时候避开了紫药水涂过的地方,脸上却是不小心蹭到了一下,白白嫩嫩的小脸蛋沾着几点紫色的痕迹,看起来有些滑稽,可裴殷的视线却是一下子就全部落在了小姑娘粉粉嫩嫩的嘴唇上——

她刚才亲了自己一下,嘴唇好像比她的脸蛋还要软,被她亲了一口,好像真的一下子就全都不疼了。那是不是…如果咬一口,也比她的脸蛋更香香糯糯?

——不过他一定要轻轻的,不能再弄疼弄哭她了。

第4章 两小无嫌猜(一)

第四章

两小无嫌猜(一)

裴殷这时候正走着神,时音见他久久没有回答自己问的话,以为他仍然还疼得厉害,一着急差点就又要掉眼泪——但好在总还记得平时妈妈教过在外面不能随便哭、给别人添麻烦,硬是吸了吸鼻子止住眼泪,想了想后低着头在自己口袋里翻了好一阵,这才摸出了两颗糖来,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却还是干脆地递到了裴殷的跟前:

“哥哥吃糖。”

——每次她只要一吃糖,心情就会一下子高兴起来,什么都不痛了。

裴殷回过神来,立时就看见小团子手心里正托着两颗糖,眼泪汪汪地看着他,目光却还是时不时地在那两颗糖上打转——她手里的,就是出门前他给她的那两颗糖。小姑娘一向爱吃甜食,只是她家里管得严,难得才能吃上一次,她对好不容易得来的糖有多宝贝,裴殷当然是再清楚不过了,但现在她却居然能舍得把糖给他吃、而且还是两颗全都给他…

小小的少年忽然觉得自己心口好像一下子就软得一塌糊涂,微微犹豫了一会儿,试探性地伸手轻轻揉了揉小团子的头顶——小姑娘眨了眨眼睛,又伸着手把糖往他跟前递了递。

“我不疼,”裴殷小心翼翼地把她的手推开一些,“你吃吧。”

时音歪了歪头,果然把糖收了回去,而后剥开一颗糖的糖纸,依依不舍地盯着那颗糖看了一眼,然后居然又捏着糖递到了裴殷嘴边——白生生的小手和色彩鲜艳的水果糖一起互相映衬,看起来格外好看。

“哥哥吃!”小团子还是锲而不舍,“有糖吃就不疼。”

——她倒是好哄,有糖吃就什么都忘了…裴殷终于是拒绝不了,张嘴吃了那颗糖,然后就看见小姑娘收回了手,小心翼翼地把自己手里剩下的那颗糖也剥开吃了,最后抬起头来仰着脸对着自己笑得眉眼弯弯,好像已经彻底忘了刚才被吓得发抖和大哭的事。

裴殷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终于是没能忍住,也笑了起来。

先前又是害怕又是紧张,再加上还哭过一场,这时候一放松下来、裴殷又不多话,她安静地坐了一会儿,终于是开始觉得有些累了,没过多久就趴在裴殷手边睡着了。只是她睡的姿势似乎是不太舒服,迷迷糊糊间总是不停地动着脑袋。

裴殷看了她一会儿,试探性地托着她地后脑勺搁到自己腿上——小姑娘似乎是终于舒坦了,蹭了蹭他的腿安安分分地彻底入了睡。

小少年似乎是微微犹豫了一下,转头看了看厨房的方向——自家母亲仍然还在厨房里张罗着晚饭、一时半会儿也不会过来。他顿了顿,像是终于有了什么决定一样,弯下腰低了头,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在小姑娘的唇上轻轻咬了一口——

说是咬,其实他怕像上次那样弄疼她,小心得不得了,力道轻得几乎没有,与其说是咬,还不如说只是轻轻地碰了那么一下。

果然软软的、甜甜的,带着刚刚才吃过的水果糖的味道,又好像还带着牛奶的奶香——就像是一颗牛奶糖一样。

五岁的裴殷终于发现了一件宝贝——隔壁家的小团子比糯米团子还要好吃,他要好好守着,不能被别人发现抢走了。

裴殷和时音之间一下子就变得亲近要好了起来,从第二天早上开始,裴殷每天早晨去幼儿园上学,就会看见小团子站在家门口、眨巴着一双乌溜溜的杏眼看着自己,然后笑盈盈地挥着手和自己道别:

“哥哥再见!上学要乖乖的!”

然后等到下午幼儿园放了学,小姑娘就跟着裴母一起来幼儿园,有时候会在幼儿园里的小操场上玩一会儿,最后两个人再手拉着手一起跟着裴母回家。

这样的日子等到一年后时音也上了幼儿园,就变成了两个孩子每天早上手拉着手一起去幼儿园,到了下午放学再一起手牵着手回来,裴母和时母则是轮流接送他们上下学,倒也是省心了不少。

等到第三年的早上,小姑娘却是一下子就不高兴了,眨巴着眼睛看了看对面已经关上了的大门,脑袋一下子就耷拉了下来:

“妈妈,哥哥今天怎么还没有出来?”

“哥哥已经去上学了,”时妈妈揉了揉她的脑袋,有些好笑地解释着,“哥哥今天开始上小学,不能和你一起上下学了。”

“上小学?”时音微微愣了一下,终于仰起脸来,“那我也要和哥哥一起去上小学!”

时母哑然失笑:“你还小,长大了才能去上小学——阿弦听话,我们乖乖去幼儿园,等到阿弦和哥哥现在一样大了再去上小学,好不好?”

小姑娘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认认真真地想明白了“上小学”的事——她一向乖巧,也不吵闹,只是难得有些不情不愿地耷拉着脑袋低低“哦”了一声,好半天才拉了拉妈妈的手,有些沮丧地小声开口:“妈妈,我们去上学吧。”

这是两年来,时音第一次没有在早晨见到裴殷,也是一年来第一次没有和他一起手牵着手去幼儿园——小姑娘虽然不吵闹,却是一整天都闷闷不乐,到了放学的时候妈妈来接她——小姑娘站在幼儿园门口左左右右地张望了好半天,始终没能看到平时和自己一起牵着手回家的“哥哥”,终于是彻底死了心,耷拉着小脑袋沮丧地回了家。

事实上,小姑娘这头闷闷不乐,那头的裴殷却是也没有好多少——大概是前两年的日子都已经过习惯了,他一下子也没能想起来自己要念小学了,还没来得及和小姑娘提前说过,一直到这天早上父母来喊他起床,穿着衣服的时候才猛然想起来。他本想出门前和小团子说的,谁知道小学早上上学的时间要比幼儿园早了不少,他出门时小团子还没有起床,他生怕上学迟到,只能先跟着妈妈走了。

这两年他早就已经养成了习惯,这天早上没看见小姑娘,就好像是缺了什么一样,浑身上下都不舒坦,就连上课时都有些心不在焉,想了想,干脆在下课的时候跑去小卖部用零花钱买了几颗糖——裴父的生意越做越大,他家的家境也越来越好,只是父母怕他乱花钱,一个星期给的零花钱也不过才只有几块钱。他也没舍得自己再买些别的,干脆就全部都买了糖,等到放学时母亲来接自己,小小的少年就赶紧揣着自己口袋里的糖、迫不及待地往家里跑。

幼儿园放学比小学要早不少,裴殷到家的时候,时音早就已经在家里了——裴殷去敲了时家的门,门很快就被打开,然后他就看见小团子一个人站在门后面、仰着头定定地盯着自己看了一会儿,半天后轻轻地喊了一声“哥哥”,然后就低了头,踢踏踢踏地踩着拖鞋、闷闷不乐地跑回去了。

小团子一向黏他,如果是平时,她早就开了门跑过来拉他了——裴殷心里“咯噔”一沉,赶紧跟着进了屋。

小姑娘这时候正抱着一个一人高的熊娃娃趴在沙发上,伸着手指一下一下戳着毛茸茸的娃娃,腮帮子鼓鼓的——显然是心情不好。

裴殷向正在做饭的时母打了招呼,想了想,干脆过去坐到了小姑娘的旁边。

小团子看了他一眼,带着娃娃往沙发里侧缩了缩,整个人都恨不得埋进娃娃里——她好像一直都只会这么一招,以为把自己埋起来了,别人就看不到了。

裴殷忍不住笑了起来——然后立时就看见小姑娘从娃娃后面探出了脑袋来,鼓着腮帮子瞪了他一眼,最后又飞快地缩了回去。

裴殷想了想,伸手戳了戳她的娃娃——小姑娘不理他。

裴殷收回手,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糖来:“你吃不吃糖?”

小姑娘的耳朵动了动,小辫子微微晃了一下,还是不做声。

九月初的天气还是很热,那娃娃浑身都毛茸茸的,虽然可爱,抱着却实在是热得很、时音似乎是热了,不舒服地动了动——裴殷忽然伸了手,戳了戳她动过以后没能再被娃娃挡住的小屁股。

小姑娘一下子拍开他的手,赶紧捂住屁股坐了起来,小脸上微微泛红,也不知道是热的还是害羞,瞪大了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气呼呼地盯着对面的裴殷,刚要开口说什么,对面的小少年已经是把一捧的糖全都捧了过来递到她跟前:

“对不起,我本来想告诉你的,但是早上你还没有起床。你别生气——我带糖给你吃。”

小姑娘眨了眨眼睛,眼巴巴地盯着他手里的糖,却还是鼓着腮帮子不肯理他。

裴殷见她“不为所动”,有些着急,赶紧补充着:“我现在每个星期都有零花钱了,以后全都给你买糖吃好不好?不过下次只能等下个星期了——这个星期的零花钱都在这儿了,你别生气。你喜欢吃哪个,我下个星期再给你买。”

第5章 两小无嫌猜(二)

第五章

两小无嫌猜(二)

裴殷的零花钱不多,总共也买不了多少糖,但他人小手也小,把所有的糖都捧在手里看起来也已经是满满一大把了,糖果的包装纸花花绿绿的煞是好看——时音一向就爱吃甜食,这会儿实在是有些禁不住诱惑,忍不住小小地吞了口口水,眼巴巴地盯着裴殷手里的一大把糖,好半天才终于艰难地移开了视线,扭过头气呼呼地哼了一声:

“哥哥不告诉我,不喜欢我…”

小姑娘起初还有些生气,说着说着神色却是一下子就委屈了起来——腮帮子微微鼓起,低着头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手指轻轻戳着一旁毛茸茸的娃娃,脸色沮丧,好像连一向最爱吃的糖都视而不见了。

裴殷一下子就急了,有些手忙脚乱地把手里的糖全都塞进小团子的口袋里,一边赶紧解释着:“我喜欢阿弦的!”

小姑娘眼睛猛地一亮,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眨巴着一双眼睛看他——神色间却仍然是微微有些犹豫和怀疑。

“真的,不骗你!”裴殷见她的神色像是有些松动,赶紧“再接再厉”地解释着,“我今天也是第一次上小学,所以才忘记告诉你了的,以后不会了!”

小姑娘吸了吸鼻子,定定地盯着他,犹豫着小声问:“真的?”

“真的!”裴殷忙不迭地猛点头,“以后什么事我都告诉你,你别生气好不好?”

——她不高兴起来,整张脸小脸都鼓成了包子,其实还是很好看的,可他看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自己也跟着不高兴了。他不想看见她低着头闷闷不乐的样子——她只要一笑起来、再软软糯糯地喊自己“哥哥”,他就觉得自己好像浑身上下都高兴舒坦了。

“那…那我们拉钩,哥哥说话要算数的!”小团子歪着头想了想,忽然伸了手握拳、只翘起了一根秀气的小拇指,认认真真地看他——裴殷毫不犹豫地点头,也伸了小拇指凑过去、和她的小指勾在一起。

“我也喜欢哥哥,我也会什么都告诉哥哥的!”小团子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勾着裴殷的小拇指,一本正经地拖长了声音、一字一顿地念,“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裴殷点头——同样神色认真。

小团子念完,像是终于心满意足了,一下子又笑了起来,松开一旁的娃娃、往另一边挪了挪,凑到了裴殷的身边,把裴殷刚刚塞到自己口袋里的糖全都摸了出来——她的手比裴殷还要小了不少,光是两只手根本捧不住这么多,几颗糖陆陆续续地从她手里滑落了下来。她伸手去捡,却又有更多的糖掉了下来,顾了这头就掉了那头。

裴殷伸手想去帮他,却被小姑娘一把把糖又全都塞回了他的手里,然后她又低头去捡其他掉下来的糖——捡回来之后又塞到裴殷手里,一直到掉在沙发上的糖全都已经捡了起来,小姑娘看了看自己手里最后那两颗糖,手都伸出去了却终于还是没舍得全都还回去,攥紧那两颗糖又收了回来,然后偷偷往厨房的方向看了一眼,再一次恋恋不舍地看了裴殷手里的糖一眼,咬着牙摇了摇头:

“爸爸妈妈不许我吃好多糖的——我、我只要两颗!”

裴殷顺着她的目光也往厨房望了一眼——时妈妈正在做饭,时音向来乖巧,她也放心得很,并不时常过来看。裴殷收回目光,看着小姑娘眼巴巴、依依不舍却又硬是咬牙摇头的模样,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心里柔软得一塌糊涂,凑过去勾了小姑娘的肩膀,压低了声音轻轻道:

“不给你爸爸妈妈知道——我偷偷给你。”

小团子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可只眨了两下却又一下子暗了下来:“这么多糖,妈妈会发现的。”

裴殷微微愣了一下,神色间也有些苦恼,歪着头想了想,却又一下子就有了主意:“那我每天来带两颗给你,这样阿姨和叔叔就不会发现了。你喜欢吃什么都告诉我,下次来我就给你带!”

“好!”时音立时点头,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拖长声音应了一声,想了想却又忽然间仰了头,一边软软甜甜地喊了一声“哥哥真好,我最喜欢哥哥了!哥哥每天都要来!”,一边“啾”地一声在裴殷的脸上用力地亲了一口——她还是个才只有五岁的孩子,平时和长辈们表达亲近和喜欢的动作就是“亲亲”,这时候心里高兴得厉害,就也习惯性地在哥哥脸上亲了一口。

小姑娘亲完,就迫不及待地剥了颗糖放进嘴里,然后笑得连眉眼都弯了起来,颈侧的两根小辫子欢快地一晃一晃——小少年却是微微怔了一下,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软软的、暖暖的,虽然没有“吃到”,可是却好像还觉得甜甜的——裴殷忍不住又往小姑娘脸上看了看,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些什么,想了想却又咽了回去。

——其实他本来是想说:“能不能再亲一下?”,但看见小团子鼓着腮帮子心满意足地吃着糖,却又到底是没好意思开口,想了想,只是伸手把她刚刚剥下来的糖纸叠好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不让大人发现,然后再一次认真地强调着:

“以后我每天都给你带糖吃。”

——以后他每天都带糖来,小团子是不是就可以每天都亲他一下?

时家和裴家两家大人发现,自从裴殷去上了小学、和时音不再每天手拉手一起上下学之后,两个孩子之间的感情反倒像是越来越要好了起来一样,时音每天从幼儿园放了学回家,就搬着小板凳坐在院子里、望着窗外眼巴巴地等着裴殷回来;裴殷每天一放学,第一时间就是敲时家的门来找小姑娘,然后才会回家去吃饭、写作业。

时家是书香门第,教养自然极好;裴家虽然是生意人,但却一向都是踏实低调——两家都是家风清正,大人们当然也乐得见自家孩子多一个懂事的玩伴、互相照顾,不去阻拦。

裴殷这天放学比平时稍稍晚了一些,回到家的时候经过时家的院子,远远地就看见小姑娘搬着她的小板凳坐在院子,正眼巴巴地张望着,一见他来,还没等他喊她呢,小姑娘噌的一下就站了起来、转了身一溜烟就跑没了影儿。裴殷到了家门口,正想和平时一样去按时家的门铃,手才举起来,门却是已经从里面打开了——小团子站在门后,迫不及待地扑过来拉自己:

“哥哥!”

裴殷喊了一声“阿弦”,低头就看见小姑娘鼻尖上沁出的汗珠——大概是在院子里坐久了,难免有些热了。

小姑娘一路把他拉进了客厅里,然后按着他在客厅里的沙发上坐下,仰着脸看了看他,歪头想了想后很快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块干净好看的小手帕,举着手想要去给他擦脸:

“哥哥出汗了,擦擦!”

——他今天放学晚,怕她等得久了,就一直催着母亲加快脚步,一路回来虽然不远,却也出了不少汗。

裴殷点点头,接过手帕,却没有去擦自己的脸,反而是先低头按住小姑娘的肩膀、轻手轻脚地把她额头和鼻子上的汗珠先擦干净了,然后才擦了擦自己的脸、把手帕叠好又塞回小姑娘的口袋里,最后转头望了望见没有大人注意这里,这才从口袋里摸出了两颗糖来递给时音。

“谢谢哥哥。”虽然裴殷每天都带糖来、两人早就都已经习惯了,但小姑娘每天接过糖的时候都还是不忘记乖乖巧巧、认认真真地向哥哥道谢,然后仰着脸对着他甜甜地笑了笑,这才剥开糖纸把糖塞进嘴里。

今天的糖是牛奶味的,香香甜甜又不黏腻——小团子低着头鼓着腮帮子心满意足地吃着糖,很快就吃完了第一颗,刚要去剥第二颗糖的糖纸,却是忽然间倒抽一口凉气“嘶”了一声,好看秀气的眉毛一下子就拧成了一团,再也顾不上手里的糖了,松了手就去捂自己的腮帮子。

“阿弦,阿弦你怎么了?”裴殷吓了一跳,赶紧拉住她——小姑娘捂着腮帮子,眉头已经皱成了一团,眼圈不知道怎么一下子就红了,手里紧紧地攥着裴殷的衣袖,磕磕巴巴地小声道:“疼…”

裴殷急急忙忙地凑过去看:“哪里疼?”

“牙齿…牙齿好疼…”小姑娘攥着他衣袖的手已经捏得有些发白,整张漂亮的小脸都已经皱成了一团,红着眼圈努力吸了吸鼻子想要把眼泪逼回去,却到底还是没能成功——大概实在是疼得厉害了,眼泪吧嗒吧嗒地就往下掉,一边吸着鼻子一边攥着裴殷的衣袖抽抽噎噎、断断续续地小声哭了起来,“哥哥,怎、怎么办?好疼…”

第6章 两小无嫌猜(三)

第六章

两小无嫌猜(三)

时音的父亲三十好几才有了时音这么一个孩子,一向都宠爱得厉害,小姑娘平时确实难免也有些娇气;但家里人虽然宠爱却也有分寸,决不至于溺爱,小姑娘一向都乖巧懂事得很,很少有哭的时候。她这会儿哭起来,也不是许多小孩子任性耍赖时候那种嚎啕大哭,只是吸着鼻子、抽抽噎噎地小声哭着,一张漂亮的小脸皱成了一团,转眼就已经哭花了。

裴殷见她哭了,一时间还有些懵,可一听她连声喊着疼,终于是一下子回过了神来,却是好像比小姑娘还被吓得厉害,满脸紧张地拉住她,连声追问着:

“阿弦,哪里牙齿疼?”

小姑娘一听,吧嗒吧嗒又掉了好多眼泪,连攥着他衣袖的手都好像已经开始有些打颤了,却还是乖巧地努力张了嘴让他去看自己的牙齿——她刚吃完一颗牛奶糖,一张口好像还能闻到香香甜甜的牛奶味,裴殷却是早就已经慌得不行,一想自己就算是看了也什么都看不懂,干脆咬了咬牙,也顾不上自己偷偷给小姑娘吃糖的事会不会被发现,一边安慰着小姑娘“阿弦别怕!再忍一忍,我去叫阿姨来!”,一边赶紧起来跑去了厨房喊大人来看:

“阿姨,阿姨你快去看看——阿弦突然牙齿疼得厉害,快看看她!”

原本正在做饭的时妈妈吓了一跳,赶紧擦了擦手,急匆匆地就出了厨房,把哭花了脸的小姑娘抱进怀里,柔声哄着她张了嘴,然后就看见小姑娘某一颗本该白白净净的牙齿上,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有了一个黑漆漆的蛀洞。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时家的客厅里却是灯火通明。沙发对面摆了一张小板凳,时音端端正正地坐在小板凳上——她的眼睛还有些红红的,但背脊挺直、双手搭在膝盖上,坐得像是上课听讲一样端正笔挺。只是这时候的小姑娘却是低着头,神色间半是沮丧半是心虚,时不时小心翼翼地偷偷抬眼去看坐在自己对面沙发上的爸爸妈妈。

小姑娘这回一抬头,恰巧就撞上了自家父亲看来的目光——其实他的目光和神色并不严厉,还是和平时一样温和儒雅,时音却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心虚得厉害,像是被烫到了一样赶紧低了头、下意识地缩了缩,神色间微微有些委屈。

时父叹了口气,正要开口,却忽然听见门铃响了——时母起身去应门,就见是裴母正领着裴殷站在门口。

“阿弦现在怎么样,还疼不疼了?”裴母问,神色间很是关切和心疼——小姑娘乖巧懂事,嘴又甜得很,虽然只是邻居,几年相处下来,她却也几乎已经把小丫头当成了自家的孩子。

“没事,疼过一阵就好了,”时母一边笑着摇了摇头一边把两人往家里引,神色间又是好气又是心疼,“我看今天疼一疼也好,是该让她长点教训!”

“小姑娘爱吃糖是难免的,她年纪又小,不怪她。”裴母笑着给小姑娘“说情”,话说到这里,脸色却是一下子板了起来,低头去看裴殷,“都是裴殷不好,老是拐着她吃糖,也没个分寸!”

裴殷难得地低了头,神色间也很是沮丧,被母亲数落了一顿也不反驳,咬着唇不说话——他平时不爱吃零食,父母就没怎么提过,他也根本没想到吃多了糖会蛀牙。他虽然不是故意的,可小姑娘确实是因为他一直给她带糖吃才会蛀牙,今天才会疼得那么厉害…

“阿弦自己不懂事,这怎么能怪小殷呢?”时母摇头,正要伸了手去摸摸裴殷的头以示安抚,却忽然就被一道软糯的嗓音插了进来——

“阿姨,不怪哥哥。是我想吃糖,哥哥疼我才给我买的…”

几人说话间已经走过玄关进了客厅,小姑娘仍旧还是规规矩矩地端坐在小板凳上,却是仰了头去看裴殷——她嘴里还含着一块止疼用的冰块,说话有些含含糊糊,又微微带着之前刚刚哭过的鼻音,嗓音听起来越发软糯。

裴殷还是咬唇低着头,没有看到小姑娘红着眼睛看过来的视线。

小姑娘似乎是有些失落,说到这里又朝他望了一眼,见他就是不看自己,一下子也蔫了下来,耷拉着脑袋小声认错:

“爸爸妈妈,我错了。”

时父看她,淡淡问:“哪里错了?”

“爸爸妈妈说糖吃多了会蛀牙,我没有听话。”小团子低着头,含着冰块的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咬字有些含糊,却是一本正经地认着错。

时父点点头,脸上还是看不出什么表情,顿了顿,又温声问了一句:“还有呢?”

小姑娘偷偷抬头看了看父亲,一触到他的目光却又像是被吓到了一样飞快地缩了回去,低着头拧着秀气的眉头想了好半天,这才咬着嘴唇小心翼翼地回答着:

“还有——我偷偷吃糖不告诉爸爸妈妈,撒谎了。”

小团子说着,眼睛忍不住又红了红,却吸了吸鼻子努力地不让自己哭出来,低着头老老实实地自我检讨:“爸爸妈妈别生气,我错了,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时父终于是叹了口气,弯了腰伸手把她抱进自己的怀里,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顶,柔声哄着:“这次知道错就算了,下次不许再这样了。还疼不疼了?爸爸揉揉就不疼了,好不好?”

——到底是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女儿,就算气她不懂事,也还是心疼得厉害。

小团子微微仰了仰脸,乖巧地任由自家爸爸揉着自己的腮帮子,然后吸了吸鼻子,软软地喊裴母:“阿姨别骂哥哥,是我不好…”

裴殷这回终于抬起了头来,定定地望了小姑娘一眼——时音对上他的视线,眼睛忽然就是一亮,正想开口喊哥哥,谁知道还没等她出声,裴殷就已经又移开目光低下了头去。

小姑娘愣愣地看着他,神色微微有些茫然。

蛀牙的事情就算是这么过去了——时音老老实实地认了错,父母也不舍得再骂她,只是再三叮嘱以后一定要认真刷牙、也不准再偷偷吃糖了。好在小团子现在年纪还小,这时候长的都是乳牙,等到换了牙也就好了。

这件事就算是到此为止,可是小姑娘却高兴不起来——从第二天开始,哥哥放了学就再也不来找她了。

虽然现在不能偷偷吃糖了,可时音已经养成了习惯,从幼儿园放了学回到家,还是和以前一样搬着小板凳坐在院子里眼巴巴地等着他回来——事实上,她也确实向平常一样,看到了背着书包放学回来的裴殷。

小姑娘噌的一下站了起来,颠颠儿地跑去给裴殷开门——谁知道打开自家的大门以后,却没有再像以前一样在门口看到裴殷,可对面裴家的门却是虚掩着,显然是已经有人回到家了。

时音微微愣了一下,显然是对这样的状况有些茫然,在自家门口站了一会儿,微微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出了门跑到对面的大门前,抬手轻轻敲了敲。

很快就有人来开了门——裴殷正站在门后面看她。

“哥哥,”时音仰头看着他甜甜地笑了起来,软软地喊他,“哥哥今天不来陪我玩吗?”

裴殷沉默了一会儿,谁想竟是出乎她意料地摇了摇头:“我要写作业。”

大概是从来没想到会从“哥哥”那里得到这样的回答,小姑娘一下子有些懵,怔怔地眨了眨眼睛,然后就听见裴殷顿了顿,又加了一句:“要吃饭了,你回家吧。”

裴殷说完,还没等她应声,就已经关上门回去了。

时音像是一直到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呆呆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仰头看了看已经关上了的裴家大门,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一下子就黯了下来,沮丧地耷拉下了脑袋,转身慢慢腾腾地回了家。

哥哥上小学了,要学习还要写作业,有好多要紧的事要做,她不能老是缠着哥哥玩的——小姑娘这样告诉自己,可还是觉得不高兴,一连几天都耷拉着脑袋闷闷不乐的,抱着娃娃趴在床上生闷气。

一直到一个星期以后,小姑娘终于有些沉不住气了,在院子里远远地看到裴殷已经回了家,干脆就直接跑去敲了隔壁的门——她似乎是有些不安又有些紧张,去的时候怀里还抱了一个洋娃娃。

来开门的照旧还是裴殷——小少年一开门,立时就对上了门外小团子那一双乌溜溜的杏眼。

小姑娘攥紧了手里的洋娃娃,仰着脸看他,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乌溜溜的眼睛里半是紧张半是委屈,小声问他:

“哥哥不喜欢我了吗?”

第7章 妾发初覆额(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