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僵了僵,没说话。

小姑娘伸手扯了扯他的衣摆。

裴殷低头看她。

小姑娘满脸茫然地和他对视。

裴殷摸了摸耳朵,微有些不自在地别开了视线:

“我是说,你…不要早恋。”

“我知道的!”小姑娘下意识地应了一声,正要点头,脑袋刚一低下去却又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抬了起来,“哥哥,你刚才不高兴,该不会是觉得我和男生…”

小姑娘说着,脸上满是惊愕和不可思议。

少年脚下冷不丁踉跄了一下,随即马上就稳住了身形,目不斜视地大步往学校的自行车棚走——然后就听见小姑娘小跑的脚步声伴随着她软糯的笑声一下子就响在了自己的耳边:

“哥哥你怎么会这么觉得?”小姑娘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笑话一样,小声地笑个不停,见裴殷越走越快,几乎是要小跑着才能勉强跟上,抓着他的衣摆一下一下轻轻扯着,“同学之间要好好相处的,他们这回又是给班级争光…哥哥你在想什么呢?是不是有好多女生喜欢你,你才联想到我了?哥哥也要好好学习、不可以早恋的!哥哥?哥——哥——”

见裴殷不搭理自己,小姑娘说到最后,已经是睁圆了一双乌溜溜的杏眼连声喊他,她的声音本来就软糯,拖长了音调以后满满的都是撒娇的味道——少年脸色微红,抓着她的手把自己的衣摆从小姑娘的“魔爪”里“解救”出来,但却并没有松开她的手,脚下的步子却也是在不知不觉间渐渐放慢了下来、让她不用费力地小跑就能跟上。

“哥哥?”小姑娘仍然在软软地喊他,因为刚才的一阵小跑,声音里微微有些喘。

裴殷忽然间顿了顿脚步,既没回头也没有低头看她,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却是低声应了一句:“嗯——我也不早恋。”

第17章 绕床弄青梅(一)

第十七章

绕床弄青梅(一)

裴殷发现时音最近好像有些反常,像是一直在焦虑紧张些什么。起初他以为是因为期末考试快要到了的缘故,不过很快他就自己否定了这个猜测——时音的成绩一直很好,好到总是稳居年级前五;再加上她也不是死读书的书呆子、把成绩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考试前是从来都不紧张的——至少这么多年来,裴殷都没见她因为考试而焦虑紧张过。

裴殷觉得奇怪,不过时音没提起,他也就没有追问,只是花了些功夫多注意了小姑娘一些——结果才刚过了两三天、还没等他来得及推测些什么,他就已经看到原因了——

这一节本来是数学课,只是数学老师临时有事,就和下午的体育课换了课——裴殷之前正做着题,到上课铃响了才收了东西去操场,然后一进操场,第一眼就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时音班里的女生们正站在跑道上活动着手脚、做着热身。

裴殷往那头看了看——她们站的地方,是八百米的起跑线。

时音一边和同学们一起活动着手腕和脚踝,脸上的表情却是有些紧张和心虚。

——他觉得他好像知道为什么小姑娘这几天都焦虑得厉害了。

少年有些犹豫地往小姑娘的方向看了两眼、有心想要过去安抚她两句,可眼看着自己上课已经迟到,想了想到底还是安分地去了自己班级的队伍里站好。

这节课没有什么特殊内容,照旧还是自由活动,老师说了没几句就宣布解散,马上就有平时关系不错的男生过来搭着他的肩膀上问:

“走着,打球去?”

“你们先去,我等会儿过来。”裴殷没动,低声回了一句,一边站在跑道边,像是在找着些什么——那男生闻言愣了一下,顺着裴殷的视线看去,就看见了不远处正在跑八百米的女生们,当即就忍不住挑了挑眉:

“怎么,你看上哪个小学妹了?”

裴殷微微皱了皱眉,没有说话——那男生却像是一下子发现了什么似的,眼睛猛地亮了亮:“那不是你家妹妹吗?怎么跑在最后了?”

——大概是已经跑到了第二圈,女生们之间的差距越拉越大,跑在第一的女孩子已经接近了终点,跑在最后的那一个却是比她慢了半圈还多,一个人孤零零地落在队伍的最后面,跑步的速度比走路都快不了多少,看着居然有点可怜兮兮的味道,但却还是咬着牙努力地往前跑着。

裴殷忍不住叹了口气:“她的体育一直不好。”

何止是一直不好?光看她那时候学自行车有多惊险,就知道小姑娘的运动神经有多糟糕了——大概上天到底还是公平的,人无完人,每个人都多多少少总是有些不足的。

小姑娘渐渐跑得近了,裴殷已经能看到她有些发白的脸色和用力喘气的动作,心里忍不住有些心疼,却又知道她在考试、不能打断,站在原地微微犹豫了一会儿,干脆就穿过跑道跑了过去。

时音似乎是有些意外,习惯性地张口就想喊他,裴殷赶紧打断她:

“别说话。”

小姑娘重重地喘了两声,听话地不再开口,然后就听见少年接着又加了一句:

“我带你跑,你跟着我。”

时音点点头,有些发白的脸上终于也有了星星点点的笑意。

大概很多人都有过这样的经验——如果是自己一个人跑步,多半都快不到哪里去;可如果有一个跑得快的人在你前面、你追着他跑,往往成绩会比一个人跑的时候快上许多。时音本来也是想跟着大部队跑的,只是她到第二圈刚开始就没力气了、实在拉得太远跟不上,这才只能一个人远远地落在了后面。

可这时候裴殷的速度比她只稍稍快了一点点、跑在她前面一两米的距离,既比她快又不至于快到让她一点都追不上,速度控制得刚刚好,终于让小姑娘感觉又有了点盼头和希望,重重地喘了几声,咬着牙努力追着他往前跑。

“四分四十五。”跑过终点那一刻,时音看见老师掐了秒表、报出了她的时间——虽然仍然还是个不及格的成绩,可眼下时音实在是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只觉得终于彻底度过了煎熬、一下子放松下来就想停下脚步,谁知道跑了两圈早就已经是双腿发软、突如其来的停顿让她立时就是脚下一个踉跄、眼看着就要摔倒——时音只听见几个要好的同学有些紧张地低呼了一声自己的名字,然后还没来得及害怕呢,就已经落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

“哥…咳咳…”时音抓着他的手,刚一开口喊他,立时就是一阵猛咳,只觉得一阵猩甜从自己的喉头升起,让她几乎连话都说不下去。

“别突然停下来,”裴殷扶着她,皱着眉头、神色间说不出到底是心疼还是担心,只是沉着声音催她,“走两步缓缓。”

小姑娘没说话,白着脸色捂着胸口就是一阵猛咳,好半天才稍稍缓过来了一些,小声道:“走不动了。”

——她说话是真的小声,好像连说话的力气都已经快要没有了,声音轻得让裴殷要低了头凑过去才能听见她在说些什么。

少年心疼得不得了,却还是不肯在这件事上松口,只是尽可能地放柔了语气哄她:“慢慢走——我扶着你,不然对身体不好。”

小姑娘犹豫了一会儿,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少年就觉得手臂微微沉了沉——小姑娘听完他的话,毫不犹豫、半点都不客气地就把中心和全身的分量都挪到他身上去了。

裴殷愣了愣,有些好笑,却又觉得心里一下子就莫名地踏实了起来,一手揽着小姑娘的肩膀、一手抓着她的一条手臂,半扶半抱着硬是“逼”着她在操场上又走了一圈,然后才陪着她到老师那里去记成绩——其实也不用她特意去报了,最后一名老师总是记得格外清楚的。

“我又没及格。”时音报完了成绩,耷拉着脑袋,声音里满是沮丧,“下下周是最后一周了,老师说所有不及格的项目都在那一周补测——我肯定还是及格不了的。”

裴殷这会儿仍然还搭着手扶着她,闻言揉了揉她的脑袋。时音难得有些闷闷不乐地躲开了他的手,然后转头看了看篮球场边,回过头来鼓着腮帮子闷闷道:

“哥哥你去打球吧,你同学都在叫你呢!”

裴殷回过头,果然看见平时一起打球的几个同学已经热身完了,正看着这边喊自己过去——少年低头看了看耷拉着脑袋的小姑娘,揉了揉她的发顶点了点头,却并没有马上离开,反倒是微微皱着眉沉吟了一会儿,低头又加了一句话:

“晚上我带你出去跑步。”

——这话说完,眼看着时音的脸色似乎是已经缓下来了不少,这才稍稍放心了一些,拍了拍她的脑袋,安心去和同学打球。

被摸了脑袋的小姑娘站在原地,睁大了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前头少年的背影,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心虚惊愕。

当天晚上,裴殷就敲了时家的门来找小姑娘出去跑步。

“我今天跑了八百米,特别累,”时音穿着一身粉色的居家服、抱着抱枕趴在床上,恨不得把自己整个人都缩到抱枕后面去,软软糯糯地小声抗议着,“现在已经跑不动了!”

她这个习惯好像从小到大就一直没有变过,总是喜欢把自己埋到抱枕或是娃娃后面去,好像这样别人就看不见她了似的——裴殷被她这和小时候如出一辙的模样闹得有些好笑,走到床边探身去想要把她拉出来。

小姑娘抱着抱枕、往床的里侧滚了滚。

裴殷有些无奈,只能又往床边走了走,想了想,干脆一条腿站着、另一条腿跪在床边、倾过身去拉她:

“阿弦起来——八百米不想及格了?”

小姑娘的动作顿了顿,似乎是稍稍有些犹豫,但很快就又坚定了起来,把脸埋在枕头里闷闷地小声道:“那、那明天开始跑,今天真的跑不动了!”

离补测一共也才两个星期,满打满算连半个月都不到;小姑娘今天拼了命才跑了四分四十五秒,可及格线至少也要四分二十,更别说是优良了,这要是再浪费几天,恐怕是真的再没有希望及格了——体育分可也是和期末等第评定挂钩的。

少年叹了口气,也不生气,仍旧好脾气地哄着她:“那今天就少跑几圈好不好?但跑还是要跑的。”

埋在枕头里的小姑娘不情不愿地鼓了鼓腮帮子,小小地哼了一声以示抗议——其实她平时也不是喜欢胡闹耍赖使小性子的脾气,只是运动神经实在糟糕,从小学开始就屡受打击,现在已经是一看见跑步就蔫儿了。

裴殷无奈,只能一边继续努力哄着,一边伸了手去拉她——小姑娘不高兴了,抱着抱枕就“地”一滚,正抓着她的裴殷一个没防备,冷不丁就重心不稳晃了一下、被她打滚的力道带着往床上倒了过去。

然后时音就觉得有一道阴影猛地压了下来——小姑娘有些呆呆地转过头,就对上了一张近在咫尺的俊脸。

第18章 绕床弄青梅(二)

第十八章

绕床弄青梅(二)

时音和裴殷从小到大都是亲近惯了的,但这些年他们两个都慢慢长大,虽然也还是亲昵得很,却也实在是已经 很少有靠得这么近的时候了。

裴殷本来是想要拉她起来,但他因为姿势的关系找不到着力点,小姑娘一滚,就被带着摔了下去、正压在她的身上——少年人气血旺盛,体温总是有些偏高,时音莫名地觉得有些热,一张俏丽的小脸腾地一下就忍不住红了起来,眨巴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神色闪烁地看了看近在咫尺的那张脸,期期艾艾地小声喊他:

“哥哥…”

裴殷咳了一声,赶紧撑着床坐起身来,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低声催促着:“阿弦,快起来。”

——他嘴上是在催着时音,视线却是直直往着反方向盯着门口,几乎是目不转睛。

时音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有些心虚,这会儿也不敢再撒娇耍赖了,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皱了皱秀气的小鼻子,一边从床上爬起来,一边耷拉着脑袋小小地“哦”了一声:“那哥哥你出去一下——我换好衣服就出来。”

裴殷见她终于答应,总算是彻底松了口气,可一听见她说换衣服,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耳朵更烫了——少年有些尴尬地揉了揉自己的耳朵,想了想,到底还是回过身去,伸手揉了揉小姑娘那一头披散下来的长头发,放柔了声音哄着:“期末体育及格了我买巧克力给你吃,好不好?”

原本还垂头丧气的时音一下子抬了头、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好像蹭的一下就亮了起来,眼巴巴地盯着他,一边从床上下来、一边有些亟不可待地推着他往外走:“那你快出去吧,我要换衣服了!马上就出来!”

请她吃巧克力还要被她推着往门外赶——裴殷觉得大概再也没有比自己更可怜的了。不过这么一打岔,先前的尴尬气氛倒是一下子全都散了个干净,两人又恢复到了平时的亲密无间,少年被往外赶着也不生气,只是好脾气地笑了笑,由着小姑娘把自己推到门外,然后还贴心地替她将门关好。

时音再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换了一身简单利落的运动装、一头长发干干净净地扎了个马尾,随着她的动作在脑后一晃一晃,看起来倒是格外活泼。

小区里没有专门的跑道,裴殷骑着车带着时音去了附近的体育场——临近寒假,天气冷得厉害,小姑娘只穿了一身运动装,在家里的时候还不觉得什么,一出门就简直恨不得把自己团成了一个球,坐在自行车后座上的时候几乎能把自己粘到裴殷身上去。

骑着车的少年身形稍稍僵了僵,但总算是依然骑得平稳,谁知道小姑娘大概是实在冷得厉害了,蜷着身子缩了一阵子,也不知怎么的就摸到了少年外套的口袋,试探着摸了摸,然后一双眼睛猛地一亮,干干脆脆、毫不犹豫地就把自己的手分别伸进了他外套左右的两个口袋里、抱住了他的腰。

这回双手终于暖和了——小姑娘心满意足地松了口气,安安心心地靠到了少年的背上。

自行车猛地晃了一下,然后才在时音有些疑惑的询问下慢慢地稳了下来,继续平稳地向前行进。

这会儿才刚七点多,恰好是晚饭后又过了大半个小时,出来散步和锻炼身体的人不少,跑步、跳舞还有打太极拳的人三五成群——裴殷带着时音到了跑道上,耐心地给她讲了跑八百米的要点,见小姑娘确实用心听进去、认认真真点头了,这才带着她开始跑步。

裴殷大概知道她的水平,跑得并不快,也算是给让她先热个身、免得因为突然的运动而拉伤——最开始的半圈时音跑得还算是轻松,总能紧紧地跟在裴殷身后,可才刚过了半圈,她就觉得双腿一下子就重了起来,就连呼吸也已经开始有些粗重,张着嘴有些慌乱地喘着气。

“用鼻子吸气、嘴巴呼气。”跑在前头的少年很显然是听见了她已经紊乱了的呼吸,回过头来看她,“别想着累,调整好节奏。”

跑道边的路灯照得小姑娘的脸色微有些白,但她还是认真地点了点头、咬着牙继续跟着前头的少年跑下去。

女生们多半不像男生那样好动,体育课一到自由活动,相比起男生们三五成群、兴致勃勃地去打球,女生们却多半都会找个阴凉的地方坐下来聊天——时音本来就没有什么运动天赋,再加上很少锻炼,白天的那一次八百米已经让她元气大伤,这会儿好不容易硬是咬着牙又撑了一圈,到了最后半圈的时候,却是实在连手臂都抬起不起来了,脚步沉得几乎比走路还慢,断断续续地轻声喊裴殷:“哥哥,我、我真的…跑、跑不动了…”

少年回过头来,就见原本怕冷怕得恨不得蜷成一个球的小姑娘已经满头大汗、呼吸紊乱,心里顿时就是一揪,可转念一想到白天她体育课上耷拉着脑袋沮丧地说着自己不及格的模样,硬是让自己狠下心来,把心一横、伸手抓住了她的手:

“那就跑慢点,我拉着你跑——但是要把剩下半圈跑完。”

时音仰头看他——少年英气的脸被夜色熏染得微有些暗,眼睛却是定定地看着自己,眼底半是心疼半是不容置疑的强硬。

小姑娘怔了怔,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反手抓紧了他的手,咬着牙继续往前跑。

“四分半。”裴殷拉着她跑过终点,一边揽着她继续在跑道上慢慢走着,一边抬了手去看手表——他刚一报出时间,觉得自己脚软得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样使不上力的小姑娘却是猛然间浑身一震、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抓着他的手问他:

“我这次跑得比考试还快吗?”

裴殷点点头:“还有两个星期,你每天坚持练习,及格应该不算很难。”

时音这下终于算是看到了希望,恨不得掰着手指头算什么时候能通过——算完了之后心满意足地长长舒了口气,高高兴兴地“提要求”:

“那我想吃上次裴叔叔带回来的那种巧克力!”

少年失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顶,点点头应了一声:“好。”

这年过年前,时音终于如愿以偿地吃到了巧克力,高高兴兴地过了一个年——然后初中生活就这么继续按部就班地一点一点度过着,一直到半年后,时音收到了人生中的第一封情书。

这时候还是夏天——时音刚刚升上初一,裴殷初三。

时音做完作业收拾书包、准备第二天要带的课本和文具,然后出乎意料地在书包最底下看到了一个蓝色的信封。

时音微微怔了怔,看着封面上写着的自己的名字、还有那略有些眼熟的字迹,微微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拆开了信封——然后她就看到了自己生平见到的第一封情书。

和想象中的“情书”微有些不同,信上倒是没有写什么肉麻又让人牙酸的情话,只是老老实实地写着“我喜欢你”“你笑起来特别漂亮”“你能常来看我打球吗?”“我虽然成绩不太好不过我会用功的,你别嫌弃我”诸如此类有些笨拙却格外真诚的字句,然后落款的地方写着的是那个她几乎天天都要见面的名字——

任驰——她的同桌。

信上的字迹其实仍旧还是不好看,但时音自然是认得他的字迹的,清楚他平时写起字来有多潦草,而这封信上——至少每一个字都写得端端正正、显然下笔的人是非常非常用心的。

哪怕是时音从来没有对同桌的大男生有过什么心思,看着这“情书”,也还是忍不住微微有些脸红,脸红过后却又觉得有些为难——为难着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才好。

敲门声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的,同时响起的还有裴殷喊她的声音:“阿弦。”

“哥哥!”时音急忙应了一声,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地有些心虚,手忙脚乱地把自己手里的信往桌上的一本书下一塞,然后踩着拖鞋赶紧去开门。

裴殷正端着一盘葡萄站在门口:“有客户给我爸送了点水果,我爸让我给你还有叔叔阿姨送一点过来。”

时音应了一声,甜甜地道了声谢,然后接过葡萄、侧过身把裴殷一起让进房间里。

“哥哥吃过了吗?”小姑娘端着葡萄盘着腿坐在床上,一边吃着葡萄一边问他,“一起吃吗?”

裴殷从善如流地伸手也拿了一颗,他还没换过睡衣,不好和小姑娘一样往床上坐,打量了一圈以后干脆就在她书桌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随口问她:“好吃吗?”

时音点头:“很甜!”

“我家还有,你要是吃完了还想吃就过来,”裴殷点点头,知道时音爱吃甜食,估摸着她会喜欢这些,见她果然吃得心满意足,自己的心情也一下子就好了不少;正想再说什么,少年目光一扫,却是正扫过桌上那一个蓝色的信封,心里莫名地“咯噔”了一下,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

“这是什么?”

第19章 绕床弄青梅(三)

第十九章

绕床弄青梅(三)

时音抱着水果盘坐在床上,从她的角度还看不见裴殷究竟是看到了什么,只是见他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心里忍不住也跟着颤了颤,放下果盘探过身去,然后小姑娘的脸色也一下子就变了——不过她不是脸色变沉,而是刷的一下就红了。

——刚才裴殷来敲门,她匆匆忙忙间只来得及把信纸随手压到书下,却还忘记了那个蓝色的信封。此时此刻,那个蓝色的信封就这么大大咧咧地放在桌上,露出了少年认认真真写下的“时音”两个字。

“我、我、这个是…”小姑娘红着脸,急急忙忙地想要解释,可这一急,脑子就像是越发混乱起来了一样,一下子居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话才好,只能通红着俏丽的小脸干着急。

裴殷一向都是很受女生们、尤其是小学妹们的欢迎的,原本看到那信封的时候就觉得这情形像是有些似曾相识,现在一看小姑娘红着脸磕磕巴巴的反应,只觉得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黑着脸又回过头去在桌上找了找,很快就看到了被时音匆忙间压在书下的信纸,很快就从头到尾扫了一遍,放下信纸的时候脸色已经比锅底还黑,几乎是有些咬牙切齿地喊她的名字:

“时音!”

裴殷认识时音的时候两人都才只有三五岁,这么多年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时音都已经快记不得裴殷上一次喊她的大名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少年这会儿正在变声期,声音已经不像从前那样清亮,虽然嗓音不太好听,但也已经开始渐渐有了几分男人的低沉——时音被他用这种声音连名带姓地喊了一下,当即就忍不住缩了缩肩膀,但随即就又蹭蹭蹭地跳下床,一把抢过裴殷手里的信纸,睁圆了眼睛愤愤道:

“哥哥你怎么随便就看别人的东西!”

小姑娘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睁得混元,挺起了小胸脯看起来很是气愤,其实一双眼睛躲躲闪闪就是不肯去和少年对视,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心虚的味道。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小时候明明都还约定过不管有什么事都一定会告诉对方…结果现在小姑娘张口就是“你怎么随便就看别人的东西”——一向老成的少年几乎要气炸了,只觉得原本只属于自己一个人的小姑娘好像有了很快就要被人抢走的势头,已经黑到了极点的脸色硬是又沉了几分,几乎恨不得分分钟就去把写情书的那人揍一顿,却还是硬咬着牙忍了忍、尽可能平静地问她:

“这人是谁?”

少年已经尽力克制了自己心里翻滚的烦闷和怒气、让声音听起来尽可能平静一些,可变声期的少年一开口,时音却是莫名地感觉到了一股“山雨欲来”的意味,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试探性地伸了手,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小小地晃了晃,嘴上却是老老实实地回答着:

“是我同桌。”

裴殷微微愣了愣,想起自己偶尔经过时音教室时见过的那个少年——好像也就是去年篮球赛结束时兴高采烈地凑近时音说话的那个男生。

难怪凑得这么近,原来是居心叵测——裴殷深深吸了口气,抬了眼看她:

“阿弦,上次说过了——不能早恋。”

少年这话出口时,几乎是带着几分连自己都不知道的紧张,一双眼睛就这么定定地盯着她。

时音原本就红的脸刷的一下更红了,抓着他的衣袖瞪大了眼睛、急急地解释:“我没早恋!”

小姑娘话音一落,裴殷却是几不可觉地松了口气,黑沉沉的脸色一下子缓和了不少,站起身来揉了揉她的脑袋:“这件事我来处理,以后你不要再理他了,知道吗?”

时音睁大了眼睛:“哥哥你要怎么处理?”

怎么处理?先拖出去揍一顿、让他知道知道学生该做什么——裴殷没说话,但时音从小和他一起长大,自然看得出他这会儿的心情糟糕透了,想也知道他绝不会让“给妹妹写情书、引诱她早恋”的男生好过,心里又有些不忍,犹豫了一会儿,到底还是小声道:

“哥哥你别生气,其实他人很好的,”任驰其实是个挺不错的同桌,而且这可是她收到的第一封情书呢!虽然对他并没有那样的心思,可是能被人这样认认真真地喜欢着,小姑娘心里到底还是觉得有些甜甜的,忍不住就给他求情,“我、我明天就和他说清楚好不好?我不会早恋的,哥哥你不要生气啊…”

话说到最后,小姑娘已经是习惯性地又拖长了音调软软地撒起了娇来——以往只要她一撒娇,不管说什么裴殷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的。可这回少年看她脸颊粉红、软软糯糯拉着自己撒娇的模样,只觉得他家的小团子居然为了一个打她主意的男生才对自己撒娇,胸口一下子闷得厉害,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脸色一下子又黑了,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你找他说?”

小姑娘微有些心虚地眨了眨眼睛,小小地点了点头。

裴殷看她:“然后呢?”

“啊?然后?”时音愣了愣,神色间有些茫然和无辜,“说清楚了不就没事了吗?”

裴殷对上时音那双乌溜溜眼睛里的茫然,也愣了愣,一时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那如果你说了不喜欢他、他还是缠着你呢?”

小姑娘眨了眨眼睛,像是从来没考虑过这样的问题,有些迷茫地看了看他,然后低下头去认认真真地想了想,这才像是终于有了决定,抬起头来看他:

“那我明天先去跟他说清楚,要是他不听,哥哥你再帮我,好不好?”

“其实我觉得他不会缠着我的,之前他也没有总是缠着我啊…”——小姑娘说完,忍不住又小声地补了一句、为自家同桌辩解着。

裴殷低头看她,板着脸不说话。

时音有些心虚,仰着脸看了看他,忽然又转过身去,蹭蹭蹭地抱了果盘来,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剥了一个葡萄,然后递到他嘴边,俏丽的小脸上满是讨好和撒娇:

“哥哥吃葡萄!”

裴殷被她闹得没辙,见她抬着白生生的手臂、修长好看的手指捏着水灵灵的葡萄,也硬不下心肠来不理她,正要伸手去接,手抬到一半却是忽然顿住,鬼使神差地低了头、直接咬住了她手里的葡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