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早上时音跟着爸爸妈妈一起去了琴馆,裴殷见她不在家,做完了作业后干脆约了同学出去打球;等到傍晚回来的时候,隔壁时家还是大门紧闭、并没有人在家。裴殷有些不习惯,吃过晚饭后就忍不住频频向外张望,没能等到小姑娘回来的动静,却看到了一辆陌生的车停在了时家门口。

裴殷皱了皱眉,却还是站在窗口沉默地看着——然后就见副驾驶座上的车门打开,一道无比熟悉的身影从车上走了下来。

时音下了车,驾驶座的车门也慢慢打开、有一道陌生的修长人影从车上下来——是个很年轻的男生,不,或许应该已经能够称之为男人了。那人看起来约莫是二十来岁的模样,看起来像是个大学生,眉目斯文俊秀,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时音一看他,一下子就甜甜地笑了起来,软软地喊他:

“谢谢师兄,我到家啦!”

作者有话要说:哥哥你都在脑补些什么?你脑洞这么大,阿弦造吗?

第26章 常存抱柱信(二)

第二十六章

常存抱柱信(二)

小姑娘双手背在身后、微微挺着小胸脯、仰着头,一张小脸上带着和平时一样的盈盈笑意,在温黄的路灯下显得越发娇俏甜美、温柔昳丽——这样半是撒娇半是亲昵的模样裴殷再熟悉不过,正是时音平日里时常对着他时的神情模样,每每一见她这样,不管小姑娘有什么要求他都像是再也拒绝不了半个字一样。

——事实上裴殷觉得这事不怪自己,换了任何人是自己,恐怕都是无法拒绝的。

果然,那男人脸上的笑意立时越发真实鲜活了起来,笑着摸了摸时音的头,想了想,忽然从口袋里摸出了一颗糖来——小姑娘的眼睛立时就是一亮,而后却很快就又黯了下去、神色犹豫。

“没关系,吃完记得睡前认真刷牙就行了,不会再蛀牙的,怕什么?”男人一下子笑出了声来,伸手又掏了掏口袋、随即无可奈何地摊了摊手,眼底有些戏谑和好笑,“反正我也就剩这么一颗、吃完就没了。”

听他提起自己小时候蛀牙的事,时音一下子有些恼羞成怒,一张笑脸微微泛红、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目光却仍旧还是眼巴巴地盯着他手里的糖,微微犹豫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没能抵住诱惑,伸手接了过来,撕开糖纸放进了嘴里,随即一下子心满意足地弯了眉眼。

裴殷从家里出来,一到门口就正听见那男人正哄着小姑娘吃糖,说话间显然是对她小时候蛀过牙的事一清二楚,原本就已经微微皱起的眉头不自觉地就已经拧成了一团——小姑娘蛀牙的时候才五岁,他本以为这事也就只有时家和自己两家人知道,这人又是从哪里知道的?

原本以为一直都只属于自己和小姑娘之间的“秘密”一下子有了第三个知情人,少年心里霎时间警铃大作,还没等自己反应过来,已经下意识地开了口打断那两人融洽的相处:

“阿弦。”

——已然完全度过了变声期的少年早已不复前些年清脆的童声,反而显得有些低沉。

那边正在说话的两人闻声回头——时音脸上的笑意顿时越发娇俏,软软地喊他:“哥哥!”

裴殷应了一声,正要再说话,小姑娘却没等他开口、就已经又转回了头去,笑盈盈地仰着脸喊他身边的男人:

“师兄,这是我哥哥!”

“你哥哥?”男人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若有所思地看了少年一眼——时音是独生女,倒是没听她家提起过还有个男孩子;他刚才好像——是从时家的对门走出来的?

果然,小姑娘当即就用力地点了点头:“是邻居家的哥哥,不过我们从小就一起长大,和亲哥哥一样的!”

说话间裴殷已经走到了两人身边,正听见小姑娘那句“和亲哥哥一样的”——明明这话里满满的都是小姑娘的亲昵和依赖,少年却不知道为什么听得有一种莫名的气闷。他伸了手,不着痕迹地挡开男人还想继续摸着小姑娘脑袋的手、搭着她的肩膀往自己身边微微揽了揽,一边面无表情地抬眼仔细打量眼前的男人。

时音是独生女,家里常来往的亲戚也不多,除了裴殷,倒是再没有什么亲近的“哥哥”;这回有了个让她喜欢的师兄,心里也是兴奋得很,介绍完了裴殷之后又抓着他的手、仰着脸兴致勃勃地给他介绍另一个人:

“哥哥,这是虞师兄,是爸爸新收的弟子。”

——弟子和学生的区别,就在于学生可以有很多、来琴馆交了学费就可以听课做学生,但弟子却是必然要精挑细选的。时音的爷爷如今年纪大了、已经很少在琴馆亲自教课,但她的父亲却仍然还是在琴馆开班的、和琴馆聘请的其他老师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能被他当做是“弟子”的人,却实在是少之又少。

裴殷抬头看了他一眼,神色间微有些意外,却也没有什么更多的表情,只是回握住了时音的手、对着那男人点了点头、就算是打过招呼。

虞枢饶有兴致地看着不知为什么似乎对自己并不怎么友好的少年,视线很快落到了他和小姑娘握在一起的手上、微微一顿,也不知道究竟是想到了些什么,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直直地盯着他看。

饶是裴殷一向少年老成,到底也不过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被他这么意味不明地看了半天,直觉有些沉不住气,皱了眉正要开口,却听见他忽然一下子笑了起来,微微弯了腰抬手就去摸时音的发顶:

“把你送到你哥哥手上,我也总算是圆满完成任务了,那我就回去了?”

“好!”时音爽快地点了点头,还不忘礼貌地再次跟他道谢,“谢谢师兄,师兄再见!”

“乖,”虞枢摸了摸她的脑袋,一边转身一边冲她招手,“下周末你来琴馆,我请你吃蛋糕。”

时音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简直恨不得能放出光来;小姑娘眨巴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眼巴巴地盯着越走越远的挺拔背影,挥手挥得越发卖力了起来——虞枢上了车,最后笑着和她打了声招呼,终于掉了个头开着车离开。小姑娘却似乎是还有些兴奋,高高兴兴地拉着裴殷去开自己家的大门、步履和声音都格外轻快:

“琴会最近又要在首都办雅集,爸爸这次要做讲座,这几天特别忙、他和妈妈今天大概又要很晚才回家,但是我还要做作业的,所以爸爸就让师兄先送我回来。”

眼看着时音已经在书桌前坐了下来、抱着书包翻找自己的作业本,裴殷毫不避忌地也一路跟着进了她的房间——时音的房间布局和裴殷的差不多,只是小姑娘的书桌比他大一些、也雅致一些,房间里还多了一张琴和琴桌。少年她在身后的床沿坐下,闻言也没有说话,只是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声音微有些沉、看起来兴致缺缺、似乎是并不怎么高兴的样子。

时音心里惦记着作业还没有做完,一时间倒是也没有注意这些,裴殷和她从小亲近惯了、也不需要客套地招待些什么,小姑娘说完,当即就翻开作业本、趴在书桌前认认真真地做起了作业来。

裴殷本来就有些不爱说话,平日里两人相处的时候多半都是小姑娘说话他听着,又或者两人都有事做、那就安安静静地互不打扰、各做各的,倒也和睦融洽;可这时候不知道怎么回事,看着小姑娘认真做着作业、对自己没有半点关注的背影,少年只觉得心里一下子堵得厉害、浑身都不舒服,别扭地坐了一会儿,干脆就在床上躺了下来,望着头顶上雪白的天花板有些愣神,满脑子都是刚才小姑娘对着那“师兄”甜甜笑着的模样、还有那人摸着她的脑袋哄她吃糖、许诺请她吃蛋糕的场景。

当初就是因为他给她吃了糖,小团子才喜欢自己、粘着自己的。现在,又有人用糖和甜食哄她了。

——裴殷一下子觉得更心塞了。

少年一下子有些躺不住了,干脆翻身起来回了自己家,过了会儿抱了个果盘过来,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好几种洗干净了的水果。他把果盘抱回时音的房间里,见小姑娘还在做作业,也不出声打扰、自己却也不吃水果,就这么坐在床边一声不吭地耐心等了一会儿,很快就看见小姑娘放下笔、轻轻甩了甩手腕,然后就伸手把果盘递了过去、尽量放柔了声音喊她:

“阿弦,休息一会儿…吃点水果。”

“谢谢哥哥!”小姑娘礼貌地跟他道谢,然后伸手拿了个生梨啃——她一手拿着梨、一边低了头,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却是清亮有神,看起来跟个啃松果的松鼠似的格外可爱。裴殷看得好笑,心里的烦闷稍稍消退了一些,脸色也渐渐缓和下来,抽了张纸巾替她擦了擦被汁水沾到的手指,低声问她:

“好吃吗?”

时音的动作微微顿了一下,嚼着梨的速度稍稍放缓了一些、看起来像是在认认真真地“品味”着,过了一会儿微微皱起了秀气的眉毛、神色间似乎是有些疑惑:

“好像…不是很甜?”

裴殷愣了愣,眼底微有些意外,自己也拿了个梨低头咬了一口,脸上的神色更加疑惑:

“我这个挺甜的。”

小姑娘皱了皱挺括好看的小鼻子,乌溜溜的眼睛盯着他手里的梨看了一会儿,忽然间倾身凑了过来——裴殷下意识地僵了僵,然后就看见小姑娘低了头、就着自己的手咬了他手里的生梨一口。

少年动作更僵,心里却是有一股淡淡的欣喜和甜意满满涌了上来,眼底也渐渐带了几分笑意。

“奇怪,可是我吃哥哥这个也觉得不是很甜啊…”时音伸手挠了挠下巴,有些疑惑地歪着头、眨巴着眼睛来来回回地打量着自己和裴殷手里的两个梨,神色间很是苦恼,半晌后却又像是突然间想起了什么、猛地抬了头、一脸的恍然大悟,“我知道了!肯定我刚刚才吃完了师兄给的糖,糖比梨甜,我吃这生梨就感觉不到甜了!”

少年眼底刚刚涌起的笑意一瞬间僵在脸上,一下子又更心塞了。

作者有话要说:师兄:师妹吃糖!

阿弦:师兄么么哒!

哥哥:阿弦过来!哄你吃糖的都是想把你拐走的坏蛋!

阿弦:(惊奇)哥哥是说你也是坏蛋吗?!

哥哥:…【心塞

倒三班比想象中的还要累_(:з」∠)_昨天实在是没力气也没时间码字了,周六会更一章六千字的双更补上的!

第27章 常存抱柱信(三)

第二十七章

常存抱柱信(三)

裴殷原本好不容易舒缓下来了的脸色一下子又沉了下来、也不想再说话了,只觉得心里烦闷得不得了,就这么低着头垂着眼帘默不作声地吃着自己手里的梨——冷不丁看见小姑娘刚刚咬过留下的那两排整齐的牙印,只觉得心里有些隐秘的小甜蜜,可转眼就又被她刚才那句“糖比梨甜”给打击得消失到一干二净。

时音正专专心心地低头捧着梨吃,低着头弯着眉眼、像只小动物似的心满意足地把手里的梨啃得干干净净,然后又伸手拿了个青枣咬了一口,这才抬起头来——然后终于注意到了少年似乎是有些异常的情绪。

时音愣了愣,有些不解地伸手挠了挠自己的头发,然后凑过去喊他:“哥哥?”

少年没有说话,只是眼皮微抬、淡淡看了她一眼,神色间似乎是有些闷闷不乐。

小姑娘的眼神更茫然了,却是对哥哥关心得不得了,又往前凑了凑,拽着他的衣袖仰着脸满脸担忧和紧张地看着他:“哥哥你怎么了?为什么不高兴?”

裴殷犹豫了一下,放下手里只吃了一半的梨、用纸巾擦干净了手,这才伸手揉了揉小姑娘的头发——时音的头发很长,小姑娘爱漂亮,对自己的头发总是呵护有加,一头长发顺滑又柔软;少年几乎有些爱不释手,忍不住又多摸了几下,感觉着掌心里柔软的触感,这才觉得心里的烦闷稍稍褪去了一些,摇了摇头——但却还是闷不吭声。

小姑娘皱了皱秀气挺括的小鼻子,却也并不执着地追问,只是伸手拿了颗青枣递到了他的嘴边,软软道:“吃颗枣子,别不高兴,想想开心的事嘛…”

哪有什么开心的事想?现在满脑子都只剩下了小姑娘先前对着虞枢弯着眉眼甜甜笑着的样子、还有那一句“糖比梨甜”,裴殷只觉得心塞得不行,好像自己和小姑娘十几年的感情一下子就输给了一个突然间冒出来的“师兄”——少年神色郁郁地看了小姑娘一眼,本想拒绝,却到底还是在小姑娘那双乌溜溜的眼睛的注视下败下阵来,微微犹豫了一会儿,终于低了头,却也不伸手去接,就这么就着她的手咬住了她递来的那颗枣子,然后再次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低声道:

“我没有不高兴,做作业吧,做完了作业早点睡觉休息。”

时音微微犹豫着看了他一会儿,见他实在是没有想说原因的意思,微有些担心和不满地噘了噘嘴,耷拉着脑袋小声地“哦”了一句,然后又回了书桌前专心做作业。

少年沉默地盯着小姑娘又看了一会儿,然后忽然低声叹了口气,有些疲惫地再一次在床上躺了下来,就这么直楞楞地盯着头顶上方雪白的天花板,一向老成的脸上难得有了几分迷茫和无措的神色——最近,他好像越来越不对劲了。

裴殷察觉到了自己最近的反常,可他素来都是个少年老成的孩子,有了心事也并不告诉别人、只是一个人默不作声地闷在心里,想等着哪天自己想明白了也就明白了——可是短时间内,他恐怕是没有这么多的时间去想这些了。

——裴殷上了高中,父亲开始带着他一起去处理些生意上的事、有意识地培养着他熟悉自己的公司和生意。

其实裴殷如今才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年,当务之急只是在学校好好学习、高考时考个好大学,还并不至于就到了要接触家里这些生意的时候。只是他的成绩一向优异、不需要大人再费半点心思和功夫,有这样一个优秀的儿子,裴父自然是极骄傲的;可是望子成龙大概都是父母的天性,有了个优秀出众的儿子,就盼望着他能够更加出色,于是见他还学有余力,裴父干脆就早早地培养着他来给自己做帮手、将来也好顺顺当当地接自己的班。

裴殷一下子就更忙了起来,就连周末也少有休息的时候——但少年一向沉默又要强,从不叫苦、也更没有半分炫耀。

可他虽然不说,时音却也是知道他辛苦的,平日里对着他时越发乖巧安静、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时时缠着他,只希望能让他多一些时间休息,却不知道这样的举动在少年眼里无异于小姑娘有意的疏远,辛苦之余心里就越发烦闷得厉害,却又偏偏不知道该怎么说给小姑娘知道,只能一个人闷在心里,然后就像是恶性循环一样,越发沉默寡言、不爱说话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话。

这个周末好不容易父亲给自己放了假休息,少年却是毫无睡意,大清早就起了床,一个人关在房间里几乎是“马不停蹄”地做完了作业——这时候却已经是下午了。

少年站在自家门口,往着对面大门紧闭的时家看了一会儿,低着头垂着眼帘微微有些犹豫,而后到底是没能忍住,和母亲说了一声后就出了门。

这天下了大雨,少年撑着伞、顶着倾盆大雨,硬是绕了路去了一家小姑娘平时最喜欢的甜品店、买了她最喜欢的那种蛋糕和布丁,然后坐了公交车、去了时家的琴馆。

琴馆的地理位置略有些偏僻,但也正因为位置偏僻,场地却很宽阔、装修和布置也格外雅致——裴殷虽然并不常来琴馆,但对这里也并不陌生,熟门熟路地收了伞进了门,然后就在大厅里看见了时音。

下雨天的天色总是很阴沉,屋里就开了灯——大概是为了营造出雅致而古朴的氛围,厅里用的并不是亮堂的白炽灯,温黄的光线让屋内的轮廓和线条一瞬间都温和柔软了下来,衬着墙上悬挂着的一排排古琴和屋里的花草,便越发显出一种宁静的古意来。

时音的父母都不在,小姑娘一个人坐在大厅里,面前放着一个茶盘,对面坐着的看起来像是一对母女——小女孩看起来还才只有四五岁大,神色间还有些属于孩子的懵懂和好奇;那母亲看起来像是连三十岁也不到,妆容精致、衣着考究,很是年轻漂亮。

那年轻的母亲似乎是想要将女儿送来琴馆学琴,这时候正询问着相关事宜。时音一边微微侧了耳、带着礼貌又安静的笑意认真地听着,一边却是不紧不慢地给用自己面前的茶具泡着茶。

她穿了一件长袖的连衣裙、一头柔顺的长发披散在肩头,眉宇间尚还有些属于少女的青涩和稚嫩,五官中的精致和昳丽却也已经怎么都遮掩不住,泡茶的动作从容又安静,被屋里温黄的灯光晕染得越发沉静温柔。

——全然不是平日里仰着脸甜甜地笑着、向着自己和父母撒娇时的模样。

裴殷看着,一时间居然忘了进门、就这么呆呆地站在门口,一下子又有些恍惚——小团子原来已经长得这么大了,大到居然已经这样漂亮、这样温柔。

时音听得专注,一时间也没有注意到正站在门口的裴殷,就这么耐心地听着对面的人说完了,然后泡完了茶将杯子递过去,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其实小朋友年纪这么小,也不用急着学琴的。她这么小,手也长得小,有时候有些指法也做不到,再过几年、等到六七岁的时候再来也是正好的。”

她说话间还是一贯的轻声细语、软软糯糯,却不是平日里对着少年撒娇时的娇憨。

“这…”年轻的母亲显然是没想到自己想来交钱却也会遭到拒绝,脸上一下子有些意外;但见时音虽然年纪小,可说话却是条理清晰、动作间显然也是教养极好,一时间倒也不敢小看她,微微犹豫了一会儿,却到底还是不甘心就这样回去,转而问她,“琴馆的其他老师在吗?或者时老师在吗?我能不能再问问他们?”

——这显然就是有些不信任时音这么一个小姑娘,告诉她“找你家大人来吧”。

时音一向聪明,马上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小姑娘也不生气,自己喝了口茶,然后冲着对面的小姑娘甜甜地笑了笑、逗得那才四五岁大的小女孩儿也忍不住对着她好奇地笑了起来,这才转头去看那年轻漂亮的母亲,好脾气地解释着:

“时老师今天外面有活动,不在琴馆;其他老师现在都在里面上课,你要是不介意,稍微等一会儿、等他们下课也是可以的。”小姑娘说着微微顿了顿,到底还是又补了一句,“时谦老师是我爸爸,他今天走前让我全权处理琴馆的事的。”

像这么丁点儿大的孩子,不管是谁来接待,时家的琴馆也都是不会收的——年纪实在太小,对音律几乎毫无概念,手也没有长好,并不适合学习乐器。

——时音想起今天父亲出门前摸着自己的脑袋、温声笑着叮嘱自己:“阿弦,爸爸妈妈今天出门,交给你一个任务——琴馆今天有什么事、有什么人来,就全都交给你接待处理了,能不能行?”,小姑娘心里也是憋着股劲、非要把一切都处理好了,不让爸爸失望。

这话一出,对面那母亲的神色倒是一下子变得信任了起来,小姑娘笑了笑,微微歪了歪头回忆了起来:“我也是等到六岁的时候爸爸才开始教我弹琴的,在那之前每天都是只知道玩的,可皮了!”

——这一笑起来,倒是终于又有了几分平时在家里和家人撒娇时的娇憨模样。

大师家的女儿“现身说法”,无疑又让小姑娘先前那段话的说服力又增加了好几分。年轻的母亲也礼貌地笑了笑,到底是有些被说动了,想了想又问:“那我想多培养培养她的艺术细胞,现在有什么能做的吗?”

小姑娘伸手挠了挠头发,想了想才道:“她要是喜欢,平时就多放些琴曲让她听听。其实如果不喜欢也不用强求的…”

后半句话那母亲显然是没有怎么听进去,只听了前半句就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等到时音说完,她也就拉着女儿站起身来、只说是明年再来,然后就道了谢准备离开了。

站在门口的裴殷一下子回过神来,看着镇镇定定坐在大厅中央、神色从容的小姑娘,忽然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自豪感从胸口慢慢地升腾起来。少年下意识地捏了捏手里拎着的蛋刀袋子、正准备进屋,动作却是忽然间微微一顿——

厅里一扇原本关着的门忽然间被打开,然后走出了一道高大修长的身影——那人手里端了个白瓷的盘子,上面装着一块精致的蛋糕、插着一把小勺子。

小姑娘仰起脸来看着他,一下子又从先前的沉静从容变回了平日里爱撒娇的小姑娘,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眼巴巴的盯着那人手里的蛋糕,神色间半是热切半是邀功。

那人一下子笑出了声来,一边把蛋糕放到她跟前的桌上,一边伸手去摸她的脑袋,几乎是用一种近乎夸张的语气感叹着:

“了不起,师妹真能干!”

虽然明知他是故意做了这样夸张的姿态,但这样的夸奖还是让小姑娘脸上的笑一下子就更得意了,糯声说了一句“谢谢师兄”,然后就迫不及待地用勺子挖了一大块蛋糕放进嘴里,随即就心满意足得连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都已经眯了起来。

站在门口的少年怔了怔,盯着小姑娘跟前那块蛋糕看了看,然后下意识地低头又看了看自己手里拎着的蛋糕盒子,只觉得一盆冷水忽然间当头浇了下来,把刚才的自豪欣喜和一小撮甜蜜一下子全都浇灭,原本还有些发亮的一双眼睛一下子就黯了下去。

那对母女已经走到了门口,有些诧异地看了不声不响站在门口的少年一眼,有些弄不清他为什么既不进门也不出去,想了想到底还是喊了时音一声——时音和虞枢闻声回头,还没等那母亲开口说些什么,小姑娘已经是眼睛一亮,站起身就一路小跑着扑了过来:

“哥哥你怎么来了?怎么来了也不进来?”

那母亲微微愣了一下,见状只当是小姑娘的哥哥来了,也就不再多话,道了别推门出去;裴殷低头看了看小姑娘拉着自己衣袖的手,抿了抿唇,也不回答她的问话,只是低声问她:

“你不想我来?”

裴殷自从过了变声期,声音就开始有了男人的低沉,但小姑娘却明显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不高兴的意味。

时音微微愣了愣,赶紧摇头:“怎么会?”

少年的神色稍霁,谁知转眼就听见小姑娘紧接着又补了一句:“可是哥哥你最近这么辛苦,好不容易没事就在家里多休息休息,今天又下这么大的雨——以后这样的话不要过来了。”

——少年只觉得就只是小姑娘这么一句话,刚刚放回原处的心一下子又跌到了谷底。他也不说话,只是沉默着看了她一眼,默不作声地站在原地不动。

时音敏感地发现,自己说完后,裴殷好像更不高兴了——小姑娘一时间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究竟说错了什么,心里着急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一时间就这么站在门口,和他大眼瞪小眼。

虞枢双手插在口袋里、站在桌边饶有兴致地盯着两个“小朋友”看了好一会儿,等到好半天之后看够了,这才笑了一声,慢慢悠悠地走到两人身边,一边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一边拍了拍裴殷的肩膀笑了起来:

“站在门口干什么?来都来了,进去坐啊!”

时音这些日子显然是已经和他极为亲近了,被他摸了脑袋也不生气,反倒是一下子恍然大悟,一叠声地软软喊着“哥哥快进来”一边拉着裴殷往屋里走,少年却是在虞枢的手拍上自己肩头的一瞬间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起来、猛地抬头看了他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眼底却满是戒备和抵触。

虞枢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就看见少年虽然满脸的闷闷不乐,却到底还是被小姑娘拉着进了屋——常年运动的少年若是真的不愿意,那根本不是时音能拉得动的。可小姑娘这会儿却是拉着他几乎脚下生风地往屋里跑,显然是少年虽然心情不好,却也还是半点都没有拒绝小姑娘的意思。

虞枢觉得有些好笑,双手插着兜不紧不慢地转了个身,视线一扫又落在了少年手里提着的那个袋子上,微微愣了一下,随即却是一下子笑出了声来,从口袋里抽出手来,兴致勃勃地跟着两人一起回了桌边。

外面雨势很大,裴殷虽然撑了伞,身上也难免淋湿了一些。时音拉着他坐下,然后很快去拿了干毛巾来给他擦擦头发,接着就看见了他手里提着的那个袋子。

他的身上都零零星星淋了些雨,那袋子却是干干净净没有沾湿半点。

时音先是双眼一亮,眼看着就要扑上去,然后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脸上一下子就有些为难苦恼了起来,挠了挠头发偷偷看了裴殷一眼,鼓着腮帮子小声道:

“哥哥带给我吃的吗?可是师兄也已经买给我了,而且还是一样的蛋糕,我…吃不下这么多的。”

少年擦着头发的动作猛然间顿了一下,胸口一下子闷得厉害,却也没有说话,只是转过头盯着她看了会儿——小姑娘不知道为什么被他看得有些心虚,想了想又赶紧补救道:

“要不然…哥哥也吃吧?”

话音刚落,就见少年看着自己的目光越发黯淡了起来,甚至…还带着隐隐的怒意?

时音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裴殷,一下子有些无措,下意识地转头去看虞枢、想要向他寻求帮助。

裴殷一向不怎么爱吃甜食,因为小姑娘喜欢,他才特地冒着雨、绕了路去买她喜欢的甜点,结果她说“师兄已经买了”也就算了,居然还让他自己吃?少年心里又是气闷又是酸涩,这会儿又见她居然还去向虞枢求助,心口闷得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抿着唇看了小姑娘一眼,可到底还是对她生不起气来,只是咬着牙沉默了一会儿,把蛋糕收了起来,低声道:

“吃不下就别吃了。”

时音下意识地想要点头应声,可看着少年那张神色郁郁的脸,一下子又有些紧张和担心、赶紧止住了自己想要点头的动作,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这时候恰又有人敲门进来,是个年轻的女孩子,看着像是个大学生的模样,进来后礼貌地笑了笑、说自己想来学琴。

时音一时间也顾不上去琢磨裴殷到底怎么了,只能小声对他说了句“哥哥你先坐一会儿”、把这事先放到一边,然后开始招待起那个姑娘来。

“我们这里四人班的话,第一期的学费是一千二,一共十二节课、每节一个小时,”时音给她倒了杯茶、招呼她坐下来,然后条理清晰地给她介绍琴馆的情况。见那姑娘听了学费后点点头、显然是能够接受之后,小姑娘也点点头,接着问她,“你什么时候有空?想把课排在每周的什么时候?”

“周末的下午应该都有空的,”那女孩子想了想,看她,“周六周日都行。”

时音点了点头,转了身像是要去找些什么,然后就见有一只修长好看的手拿着一本本子递到了自己跟前。小姑娘接过本子、仰着头甜甜地冲他笑:

“谢谢师兄!”

虞枢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伸手撑在她手边的桌子上、微微弯腰俯了身和她一起去看那本子上的排课表。

“周六下午三点是空着的,之前已经有两个学生打电话来登记过这个时间,再等一个人就可以开班了。”小姑娘翻了翻本子,认认真真、有模有样地安排着。

“周日下午一点也行,”虞枢忽然伸了手、指了指本子上的另一个表格,“这个点也空着。”

小姑娘立时点头应了一声,然后抬头去看那女孩子:“你觉得这两个时间哪个方便?”

裴殷一个人沉默着坐在一旁,看着那边有商有量、显然是极为亲近的男人和小姑娘,终于是忍不住皱了皱眉、捏紧了手里的毛巾。

作者有话要说:哥哥:防火防盗防师兄!

第28章 常存抱柱信(四)

第二十八章

常存抱柱信(四)

时音很快就和那个女生定下了上课的时间,然后记下了她的联系方式、表示等满了四个人之后就会打电话通知她开班上课,到时候再带着学费过来琴馆上课就行了。

——一切都安排得条理清晰、妥妥当当。

那女孩子报了班定了时间后也没有多待、很快也就道了别离开了——大厅里又只剩下了时音、裴殷和虞枢三个人。小姑娘拿了勺子正想接着吃蛋糕,才刚把勺子举起来、却又莫名觉得有些心虚,动作微微顿了顿,转头去看了看垂着眼帘沉默不语的裴殷,然后又转到另一边看了看环着双臂、脸上带着若有所思笑意的虞枢,一时间有些无措。

气氛好像一下子又尴尬了起来——小姑娘下意识地咬了咬手里的勺子,神色有些懵然。

虞枢好整以暇地看了两个孩子许久,见他们一个茫然懵懂、手足无措,一个满腹心事却又不肯说出来、一个劲地跟自己生闷气,心里好笑得不行,却到底还是没忍心让他们两个再继续僵持下去,伸手揉了揉小姑娘的头顶,然后一手撑着桌沿、微微俯下了身来凑近小姑娘的耳朵。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坐在另一侧的少年原本低着的头猛然抬起、直直地看了过来,浑身上下的肌肉都已经绷紧,因为常年运动而体格匀称精瘦的少年这时候看起来活像是一只浑身上下都炸了毛的大型犬,却好像又偏偏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在原地死死地盯着自己和小姑娘近在咫尺的脑袋——虞枢又是好笑又是觉得有趣,忍不住又往小姑娘跟前凑了凑,就见少年的神色果然更加紧张、好像随时都会跳起来炸毛一样。

虞枢忍不住笑了起来,和小姑娘小声地“咬耳朵”:“你哥哥冒着大雨特地给你买了蛋糕带来,你却说吃不下了,他当然不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