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着邱明泉手里的一叠股票,眼睛一亮:“小兄弟,你这股票要卖?……”

邱明泉把二十张股票一扬:“卖的。”

先前那个中年男人立刻急了,一把拉着他的手:“就按照你说的,我要了。”

在场的人都不傻,全都侧耳听着,一听说这今天刚出的真空电子就抢空了,全都心里一动。

这种能形成抢购热潮的,一定是内部职工知道分红可观,在流通领域就一定更加抢手。

可是邱明泉却笑了笑,促狭地看着他:“对不起,120不卖了。”

“哎呀!你这小孩怎么这么出尔反尔?”那老刘脸色一变,气恼不已。

骑自行车赶来的老马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老刘:“价高者得嘛,很公平。”

他转向邱明泉,诚恳地问:“你有多少货,122我全要了。”

邱明泉强作镇定:“二十张,面值两千整。”

“……125!小兄弟我有现钱。”另一个胖子挤了进来,立刻伸手去掏钱,“两千五百块!”

邱明泉呆呆地听着,心里震惊不已,可是这不说话的模样,看在众人眼里却成了待价而沽、坐山观虎斗的模样。

老马是亲眼看到现场原始股的火爆的,深知短期内怕是找不到太多出手的,果断亮出包里的现钞:“都别争了,130元一张,我包了!”

这个价格已经是极高,转眼翻了30%,按这个价来买,靠分红那可是铁定要亏钱的,唯一能指望的,就是以后再高价卖出,可是万一砸在手里呢?

别的人大都犹豫起来。

邱明泉笑了笑,伸手接过钱数了数,将股票递到他手里,笑嘻嘻道:“你不会亏的,放心。”

“为什么不会亏啊?”他在心里悄声问封睿。

封大总裁慢条斯理道:“因为几年后股市放开时,真空电子的股价最高涨到2500多元一张。……”

邱明泉猛地一把握住刚要交出去的股票:要涨到2500元?!

老马满脸通红地和他僵持不下,警惕地看着他:“小娃娃你要怎么样?”

邱明泉在心里向封睿狂叫:“要涨25倍?那现在为什么要卖!”

封睿没好气地道:“大惊小怪什么,几小时30%的利润,你还不满意?1992年才迎来股市第一波高峰,你要等上四年吗?”

邱明泉讪讪地松了手,可是就在这时,两人身边却响起一个阴沉沉的声音。

“128元我要了。”……

邱明泉愕然抬头,面前一个男人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身边还有个虎背熊腰的人站着,两人面相不善的,充满桀骜和凶戾。

四周的人脸色都悄悄变了,忙不迭地往四下散去。邱明泉皱眉看看他,扭过脸对老马道:“我卖给你。”

可是老马的脸色却更加难看,尴尬地摆了摆手:“孩子,我……我不买了。”

这冯二可是这一带有名的混不吝,带着几个青皮时不时地在这一带转悠,欺行霸市不说,早前甚至强买强卖,搞得很多人根本不敢再来这儿卖股票,他们收不到货了才收敛些。

杀鸡取卵,毕竟不是办法,所以这些人现在定了个不成文的规矩,他们隔三差岔五地来,只要来了,按照低一点点的价抢别人的生意,所有人也都不敢吭声。

笑话,都是求财的,犯得着和青皮们硬拼,被打了又何必?

各何况,市面上都隐约传说,这批青皮们,背后有人!

邱明泉冷冷看他一眼,心里大概猜到了这是遇到了欺行霸市的。

“对不起,我不卖了。”

作者有话要说:东风哥:(绝望)配角没人权的吗,都在讨论向局长,就没有人关心我终于转正了吗?……!

封总:(冷漠)呵呵,说的好像我在雪地里呆了一夜,又有谁关心过我似的。

第25章 破冰

冯二这就心里火气冒了起来, 赤裸裸地威胁:“你确定不卖?今儿不卖我, 这里可就没人敢收你的东西了。”

封睿有点不耐烦了:“别计较这一两块钱, 麻利地卖了,我们还有别的事!”

一阵子相处下来, 他有点不爽地发现,这个小民工脑筋有点轴,有的时候在他看来理所当然的利己主义, 偏偏这个家伙就是不认可。

说好听点呢,叫做有原则有底线,说得不好听点, 要是在社会上多磨砺几遭,那就是一个头破血流的命。

笑话, 有原则有底线这种事, 是他一个小小底层民工有权利坚持的吗?

果然, 邱明泉执拗地摇了摇头:“就算是一样的价格,我也不卖你, 还有个先来后到呢。”

更何况, 凭什么就强行压价呢?!

冯二转了转手腕,发出“咔吧”一阵脆响, 阴恻恻地发话:“先说好了, 这孩子的东西, 今天谁敢收,就是和我冯二过不去。”

他冲着邱明泉一龇牙:“现在卖给我,我只能出120了。”

上手抢东西他倒是不敢的, 这里是交易所,他也是长期出没的熟脸,真敢明晃晃地抢,那就是警察要过问的事了。

邱明泉静静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就往外走。

封睿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还真没发现,这个闷声不响的小民工脾气倔得很,像头犟驴一样。

刚一转身,邱明泉单薄的肩膀就被人按住了,铁钳一样,按得他隐隐作痛,正是冯二身边的那个青皮。

冯二邪火猛升,面对着这么一个半大孩子,心里隐忍的恶念也不再顾忌,伸手就去抢他手里的股票:“给你脸不要……”

“住手!”一声饱含愠怒的声音在众人身后响起,魏清远一步跨上去,冷冷怒视着冯二,“光天化日之下,强买强卖、欺行霸市,你们好大的胆子!”

刚刚见识了民间交易的气氛良好,这就紧接着看到了阴暗面,魏清远原本很好的心情顿时跌到了谷底。

冯二斜眼看看他,魏清远衣服朴素,明显知识分子模样,他心里便有些瞧不上,伸手轻蔑一推:“滚,你算什么东西?”

手还没推到魏清远,他的膝盖就是猛然一痛,旁边的邱明泉眼看魏清远要吃亏,心里着急,瞧准时机,赶紧飞起一脚,正中他的腿窝。

冯二猝不及防,闷哼一声,竟然“扑通”就跪了下去!

邱明泉个子小,这一脚毫无征兆,不仅冯二吃了亏,旁边的那个青皮也没反应过来,等到他瞪大眼睛想要去抓邱明泉,邱明泉早已经泥鳅一样飞快退后,远离了他们俩。

“抓住那兔崽子,给我往死里打!”冯二气急败坏,捂着腿跪在地上,这小孩一脚极狠,痛得他竟然有点站不起来。

柜台里王科长可吓坏了,慌忙冲了出来:“魏处长!您怎么样?”

这好歹也是总行下来视察的,要是在这里被打了,可怎么得了!

他声色俱厉地冲着冯二斥道:“这是上面来的领导,你们疯了!还不快滚,我们已经报警了!”

冯二一愣,他可没想到这个面相斯文的男人是什么大领导,这种人最明白什么人能惹,什么人惹不起。不由得心里也有点慌了。

他狼狈地挣扎站起来,怨毒地瞪了邱明泉一眼,带着手下慌忙地蹿出了门。——那个死崽子,以后别叫他看到在这里出现!

邱明泉看着他不见,噗通跳动的心才微微安定下来。以前都是封睿出马,刚刚情急之下他自己动了手,竟然意外地也解决了问题,不由得心里暗暗雀跃。

定下神,他对一边的老马扬了扬股票:“大叔,你还要不要?”

老马喜出望外,赶紧数好钱:“要要!”

一边,魏清远等他们交接完毕,才拉过邱明泉:“小家伙你可真行。这一转手,就挣了600元?”

600元是什么概念,两小时之内,赚到的是他这位处长级国家工作人员两三个月的工资!

“你爷爷叫你来这,他能预知道能高价卖出去?”

他的心里,越发对这个神秘的老爷爷感兴趣,甚至起了一种类似膜拜的感觉。就算是恩师、经济界的大拿巩校长,怕也是无法预料今天这神奇的行情吧?

邱明泉挠挠头:“我爷爷说……现在发行股份的企业越来越多,这是大趋势。”

“你爷爷不怕会被说成是资本主义吗?”

邱明泉哑然失笑,就算封睿不指点,他也知道在后市,市场经济、股份制企业遍地开花的盛景,更何况这些天封睿耳提面命,满脑袋给他灌输?

“我爷爷说,对企业有利、职工有积极性,又能盘活民间积蓄,叫所有的人都成为国有企业的真正主人,又有什么错呢?”

——是啊,又有什么错呢?

魏清远心里一动,心跳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加速起来。

封睿观察着他的神情,大抵也知道他现在的心情,悄然指点着邱明泉,真诚地安慰道:“魏叔叔,您也别生气。新事物刚出现的时候,总是有不和谐的东西。可是再怎么样,也挡不住进步的。”

魏清远动容地看着他,刚刚因为冯二带来的郁闷和愤怒也忽然烟消云散。

他郑重地握了一下邱明泉的手:“小朋友,谢谢你。”

来到东申市后,恩师郑重地委托他做中国证券市场的可行性调研,他和几位在海外的同学甚至深夜通过好几次越洋电话,在交流中,大家都越说越激动,越说越热血沸腾。

看,就连老人、孩童,包括所有暗涌的民间资本都嗅到了改革的意味。

甚至在这城市的许多角落,已经自发形成了自由买卖的机制,早已经走在了他们这些制度制定者之前。是的,或许会有阻力,会有阴暗,会有不和谐的声音……

但是改革的春风,早已经吹进了这片大地,就等着春雷的声音猛然响起。

国家的崛起,不是梦;经济的腾飞,更不是梦。而证券市场的破冰,更是迫在眉睫的事情,在他们这一代人面前展开的,即将是一幅恢弘画卷,奏响的,将是时代的最强音!

……

魏清远迫不及待地坐上公交车离开了,离去的时候脸色有点激动,眼镜背后闪着隐约的光芒。

有太多事要做了,首先,股票的全面开放交易就应该列上日程,不能再叫流通变成瓶颈,叫冯二这种渣滓再有立足之地!

邱明泉来时的两千元整,已经变成了整整两千六百元。

“接下来去隔壁的银行。”封睿看着魏清远走远,忽然想起来,他们还不知道这位魏处长的姓名。

算了,下次再问。看上去,好像是经济界人士?

隔壁就是工商银行的大门,正是静安区工行本区最大的分行,能办理的业务种类比普通的储蓄所多,里面自然也宽敞明亮些。

国债柜台的小张正百无聊赖地坐在柜台里。

自从开始搞国债交易试点后,门可罗雀就是常态。他的工作量也锐减了许多,却让他高兴不起来——奖金可是和工作量挂钩的,这点国债交易,每天零星一点,够干啥的呢?

“叔叔,您好。请问这里是不是能出售家里的国债?”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来,柜台下方,只露出一个男孩子的头,眼睛黑漆漆的,镇定地看着他。

小张一愣,点点头:“没错,可以拿来卖给国家。”

他指了指身后的小黑板,上面的“1985年国库券:买入价102.4元,卖出价102.8元”的字样赫然在目。

封睿的记忆里,全国正式放开国库券交易是在本年的四月,但是已经提前几个月开始了小规模试点,报纸上没有大面积宣传,他按图索骥摸来,果然,这里就是开放的试点!

“怎么,你家里有国库券要卖吗?”他狐疑地问。

邱明泉郑重点头:“嗯!我家有很多,不记名的对吧,直接拿来就行?”

小张笑了笑:“当然,国家刚刚宣布了,允许买进卖出的,这是支援国家建设。”

现在国库券的自由流通根本就没有全面放开,一旦购入后,就只能到期吃利息,无法提前赎回,并没有什么买卖的概念。

所以导致国债的发行,在这些年都不是很受欢迎——谁愿意拿着一张无法提前支取的、动辄好几年才到期的国债呢!利息给得高又怎样,也架不住急着用钱时拿不出来!

“那么,东申市有几家这样允许买卖国库券的点呢?我家有很多,我爷爷说,怕拿到一家,你们现金不够。”邱明泉露出天真的表情。

小张“扑哧”一下,差点没笑喷了:这哪家的小孩子,这么傻乎乎的?

“放心吧,我们这里是银行!这儿啥都没有,就只有钱!”

邱明泉这才礼貌地向他挥挥手:“好的,叔叔,我过几天就带来。”

一回头,那个老马的脸在他背后伸了出来,笑嘻嘻地看着他:“小朋友?”

邱明泉一惊:“嗯?”

老马看了看四周,好心地压低了声音:“小朋友,你揣着这么多钱,千万小心。那个冯二不是善碴,你以后再来这里,一定机灵点,躲着他些。”

他人心好,看到冯二那怨毒眼神后,就一直为邱明泉担心,又不敢公开提醒,才特意尾随他来了隔壁。

邱明泉心里一暖,点点头:“谢谢叔叔。”

老马其实年纪不大,也就四十岁的样子,有点好奇地问:“你在看啥呢?”

邱明泉也不瞒他:“我爷爷叫我来看看国库券的价格,家里有些要卖。”

老马点点头,心里对这一家人也是佩服得很:人家老的知道叫孙子买股票,小的敢抱着几千元巨款在街上走,都不是凡人!

他忽然伸出手,正正经经地和邱明泉握了一下:“我叫马钧定,以后有缘再见!”

……

走出了银行的门,封睿才猛地惊叫起来:“他是马钧定!……”

邱明泉被他吓了一个趔趄:“那是谁?”

封睿还沉浸在震惊中,急促地催促:“你回头看看他!”

邱明泉扭过头,正看见那个老马仰起头,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块小黑板,上面正是国债行情。

果然,他在看国债!封睿兴奋又激动,窥见了某种时空悖论的感觉包围着他。

马钧定!后世的证券史上,谁不知道东申市大名鼎鼎的马百万呢?!这个传奇人物,早年就是在国债市场上赚到了人生第一桶金的啊。

封睿清楚记得,自己小时候也曾有过隐约的念头,可是也只是一闪而过,可这个人,靠着勤奋和对时事的敏感,切实地尝到了资本市场第一只螃蟹的美妙滋味。

“你快去,跟他再说句话!”封大总裁激动地叫。

老马正盯着国债行情发愣,忽然身后就又响起邱明泉的声音。

“马叔叔,您辞职了吗?”

马钧定愣住了:这孩子怎么知道自己在琢磨从国营工厂辞职的事?!

邱明泉背着光,远远地在门外对着他一笑:“对了,我爷爷说,国债要是能放开买卖的话,可以关注的。”

然后,他对着马钧定挥挥手,转身风一样地跑开了。

“你怎么知道他要辞职?”邱明泉在心里好奇地问。

“这个人可有名了,后来在散户中影响力很大,还出过自传,我看过。”封睿淡淡道,“他啊,现在焦头烂额呢。”

没错,马钧定上班之余家里承包了一点副业,导致比一般人家殷实。本来在一家国营厂里有着舒心的工作,可是就因为他平时吃喝富足,竟然导致厂里丢失一批材料时,竟然第一个怀疑上了做保管员的他。

这一下,可把马钧定气得不轻,虽然很快就抓到了真凶,可是饱受冤屈的他已经对厂里失望至极。

——就因为我过得好点,所以我就是小偷?那我索性再活得更好些!

这些天,他一边琢磨各种赚钱途径,一边就犹豫着动了辞职的心。正在对这个鸡肋般的国企铁饭碗犹豫着呢。

马钧定挠了挠头,琢磨着这奇怪男孩莫名其妙的几句话。

很久以后,当他的名字登上报纸、新闻,甚至在后世被很多人奉为传奇的时候,他总是会想起来1988年的冬天,那个男孩子对他微微一笑、说出这句话的表情。

笃定,带着魔力,犹如带着预见历史的神奇。

……

靠近江边的一片小洋楼里,丰田皇冠缓缓驶进了花团锦簇的庭院里。

两个少年穿着利落的名牌运动服,明显和市面商场的那些大路货不同,衬托得两个人面红齿白,极为精神。

刘淑雁正端着铁皮水壶,站在自家的花园里给花卉浇水,正临近春节,鲜花已经大多没了踪影,整个庭院里,只有两棵腊梅含香吐蕊,走廊下,摆着好几盆含苞的水仙,亭亭玉立着。

“刘阿姨!我们回来了。”向城殷勤地跑到她身边,“您养的水仙真好。”

刘淑雁笑盈盈地点了点他的鼻子:“过几天搬两盆去你家,春节正好开。”

“嗯,我妈就快回来了,您一定要养到花开再给我家——她可是个鲜花杀手,养啥啥死!”向城笑嘻嘻地道。

两家就住隔壁,向元涛在公安战线,临近春节事务繁忙,向城的妈妈是大学副教授,近期参加了出国学术交流,家里的两个孩子就常常在封家吃饭。

“下午自由搏击学得怎么样?累不累?”刘淑雁随口问儿子。

封睿早已经走进了大厅,正在门口换鞋,半大的少年已经显得长身玉立,比向城高大和健壮了些,只听他淡淡道:“挺好的,我喜欢。”

向城苦着脸,伸出胳膊露出一小块瘀青:“好疼的,刘阿姨。”

刘淑雁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微微叹了口气。

向局长一再要求向城去练习武术,自家的儿子也很感兴趣,非要一起去学。这不,三天两头的,两个男孩身上就没断过青紫。

晚餐桌上,除了封家的一家人以外,向家的两个孩子也都在。

宽敞的餐厅里,摆放着圆形的紫檀木雕花大八仙桌,木质厚重、雕花精美,这东西无论在什么时代,都是真正家境优渥才能用得起的上好家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