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元涛抬了头,锐利如鹰隼的眸子在张俊慌张的脸上一扫,开口道:“这么多血,你的伤口在哪里?”

离得这么近,认真去看,他已经狐疑地发现,张俊的脸上看似血污遍布,可是,没有出血点!

张俊一下就傻了眼,支支吾吾地:“我……只是小伤,没关系。”

邱明泉可不打算放过他,小声在一边嘟囔:“明明是看人来了,临时抹上去的呀。”

向元涛心里的火腾地就烧了起来。

他从一线做起,最看不惯这种临阵畏缩、却要贪功领赏的人,张俊的行为,几乎就是触及了他的底线。

他冷笑一声,直接望向了张所长:“张所长,这就是你口中说的格斗擒拿各项优秀的好同志?”

张所长满脸通红,懊悔不迭:糟了,自己随口胡说的,想给侄子讨点嘉奖,这一下可怎么办?

就在这时,先前被偷的那个胖女人终于壮着胆子跑上前,一把从那歹徒身上掏出自己的钱包,这才感激涕零地冲着刘东风一个劲鞠躬:“警察同志,谢谢,谢谢!要不是您,我家的血汗钱就完了!”

转过身,她又冲着邱明泉眉开眼笑:“小弟弟,真是英雄出少年啊,要不是你那一刀,我瞧这歹徒可就跑了!”

她又没瞎,这一路是谁追着歹徒,当然看得清清楚楚的,转过头,她充满鄙夷地朝着张俊啐了一口。

“呸,不要脸!纹丝不动跷着腿,还想抢人家的功劳!”

这一下,向元涛总算是彻底肯定了真相,不由得怒火中烧。

张所长终于醒过了神,赶紧赶在他爆发之前开口:“向局长,您别生气,这事我回去一定好好彻查,绝不叫流血受伤的同志心寒!”

转头冲着张俊怒斥:“还不快带同事去医院!”

张俊慌忙跑上去,惶恐地搀扶住了刘东风,走过邱明泉身边,实在忍不住,就怨毒地瞪了他一眼。

贴身保姆封大总裁哪里是能吃亏的人,这一瞪眼,可捅了最后的马蜂窝。

“整死这个小人,别给你的东风哥哥留后患。”他阴森森地指点着邱明泉。

邱明泉听着他的怂恿,立刻抬起头,冲着张俊安慰地一笑:“叔叔你别怕,你二叔不会真生你的气的。”

张所长只觉得脑子忽然“嗡”了一下。

向元涛可就愣了,疑惑地望着邱明泉:什么二叔?

邱明泉往后缩了一下,茫然地看着张俊:“你刚才不是叫那个大领导二叔吗?”

“张和谦同志。”向元涛终于冷冷直呼着张所长的全名,眉宇间一片压抑不住的盛怒,“明天一早,我要看到你说的这位民警的个人材料,他所有的格斗擒拿射击的奖状!另外,我要看到他的档案,以及亲属名单!”

张俊和张所长全都面如土色,狼狈地站在一边,心里泛起惊天的懊悔和害怕:完了!本来就是胡乱编造的,哪里有什么奖状?就连这转正名额都是占用了别人的,档案上可是一片糊涂账!

向元涛愧疚地看了看刘东风,和声询问:“你叫什么名字?现在什么职务?”

刘东风赶紧行了个礼:“报告局长,我是辖区派出所实习警察刘东风!”

向元涛皱皱眉:“警校每年7月毕业,这都大半年了,怎么还是见习?”

刘东风尴尬地低着头,抿住了嘴巴。张所长就在这里,难道他要说,自己的名额被他这个侄子顶替了吗?

向元涛听不到他回答,点点头,转头看向张所长,神色冷漠:“明天就给这位小同志办理转正,就说是我向元涛说的!”

……

“怎么又是你?!”魏清远扒开人群,惊诧莫名地看着邱明泉。

他刚刚从财务处那边过来,正在思索着限制抽签的可行性,忽然就迎面撞上了邱明泉那张漂亮的小脸。

邱明泉有点迷糊,封睿却是过目不忘的好记性,立刻提醒:“正红中学,那个买金笔的!”

邱明泉这才想起来,脱口而出:“啊,金笔叔叔!”

魏清远哈哈一下笑出声来,恍然大悟:“你是来买股票的?”

邱明泉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已经买好了。”

这一下,魏清远可真佩服得五体投地了,第一次见这孩子,人家在门口摆地摊,第二次就把生意做到了精品商厦,这一次见到,竟然来买股票了!

向元涛有点诧异:“魏处长,您认识这孩子?”

魏清远哑然失笑,拍了拍邱明泉的头,答非所问地道:“这孩子可比一般的大人都强得多。”

向元涛不明白就里,可也跟着感叹一声:“是啊,小小年纪就敢挺身而出,力斗歹徒,这份血勇和仁义,的确远胜很多成人。”

他温和地对着邱明泉道:“小同学,我代表群众和公安干警们感谢你!”

魏清远看着邱明泉,越来越觉得有意思,随口就问:“小同学,你接下来上哪儿去啊?”

邱明泉顿了顿,如实回答:“我接着要去静安区的证券营业部看看。”

魏清远又是结结实实吃了一惊,这么巧,他今天的行程也是要去那边检查工作呢!

“你去干什么啊?”他忍不住又问。

邱明泉笑了一下:“我刚刚买的这些股票,想去那边看看……有没有人要。”

这一下别提魏清远了,就连旁边那个丢钱的胖大妈都愣了:“哎,这刚买的,就能卖了?不是说那边现在只有两只股票能买卖?”

邱明泉不说话了,可是魏清远心里的震撼却更大。

他初到东申,按照恩师的要求,正在到处调研关于股份制改造和股票发行的事,一切都还在摸着石头过河中。

据他了解,静安区这个首先放开股票买卖的地方,其实已经有不少先知先觉的聪明人聚集在一起。

除了明面上能交易的延中实业和飞乐音响,其实别的企业的股票,也已经开始暗流涌动、交易增加了!

这孩子的目的,直指那里,绝对是有明确的了解。

他深深看了邱明泉一眼,扭头对向元涛笑道:“向局长,我们回程经过静安区那边吧,带这个小同学一程?”……

坐在警车上,来时陪同的张所长已经被灰溜溜地赶下了车,邱明泉被安排在了后座。

魏清远坐在他身边,笑眯眯地问:“小同学,贩金笔、买股票,这些不会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吧?”

邱明泉规矩地把手摆在双腿上,只能认真地撒谎:“这是我爷爷教的,他天天听广播、看报纸的。”

魏清远终于觉得自己找到了答案。原来这孩子,家里有个厉害的长辈。

“下次有机会,一定上门拜访拜访老人家,和他促膝长谈。”他含笑道,“你爷爷可真厉害,眼光深远,见识卓绝啊。”

邱明泉腼腆地笑了笑,不说话了。

汽车平稳地开往市区,车厢内一片安静。

封睿悄悄地对邱明泉道:“前面的向局长,就是向城的养父。”

邱明泉猛地大吃一惊,抬头向着前座的男人望去。

那中年男人剑眉浓黑,神色肃穆,直视前方,略方的下巴微微翘起,显出属于铁血警察的丝丝冷厉。

邱明泉怔怔看着他,不知为什么,心里没有害怕,却有点没来由的亲近。

——大约是刚刚他和声温言,低头看自己的时候,眼光中的那丝铁汉柔情。

“你家和他家是世交,你应该很熟悉他吧?”邱明泉在心里问。

封睿感叹:“当然,向伯伯也算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

前世的他,和向城从幼儿园一直到高中都是同学,两家人也亲密无间,向城固然喜欢腻在他家里,他也是常常去向家吃饭做作业的。

重生前,向伯伯因为职位变迁而身居更高位,最终调动去了燕京。记忆中,上一次见到向伯伯时,他也已经卸下官职,退居二线。

今天再看向伯伯年轻许多的脸,不由得有点唏嘘的恍惚。

向元涛坐在前面,似乎感觉到后座那男孩的视线,忽然转过头来,正迎上邱明泉一眨不眨看着他的目光,就是一怔。

这孩子的目光?……

邱明泉赶紧把头垂下来,不太自然地移开视线。

向元涛坚毅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忽然道:“你父母把你教育得很好。”

他已经细心地瞥见了邱明泉身上的破旧衣裳,看上去,这孩子家境并不好,却依旧能有这样优秀的品行。

邱明泉怔了怔,脱口而出:“我没有父母。”

向元涛和魏清远都愣了一下,惊异地望着他。

邱明泉这才感到有点唐突,奇怪,为什么会在这陌生男人的面前,想要倾吐身世呢?

迎着两个人的目光,他窘迫地低声道:“我是……被收养的弃婴,没见过父母。”

两个大人都沉默了。

这个年代,物质条件极不丰富,在偏远的农村,城市的边缘,有些穷困的家庭将实在养活不了的婴儿丢弃,实在不是个例。

魏清远坐在后座,想起自己家那两个活泼可爱的孩子,再想起不久前邱明泉小脸冻得通红卖钢笔的样子,心里一软。

他伸手摸了摸邱明泉的头发,半开玩笑地道:“你前面这位叔叔,是整个城市里最会破案的人。说不定哪一天,他能帮你找到你的亲生父母呢。”

邱明泉愣了一下,却怅然地摇摇头:“不用了。……爷爷奶奶才是我的亲人。”

魏清远没法接话了,生恩不如养恩大,也的确是这个道理。既然都能狠心抛弃孩子,要不是迫不得已的极度贫困,要不就是狠心薄情。

无论哪种,又何必找寻?

向元涛忽然道:“你叫什么名字,在什么学校上学?”

回头找人给这孩子写封表扬信,甚至可以做一面“见义勇为小英雄”的锦旗送去,他心里暗暗想。

“我叫邱明泉,在建民中学上初一。”

向元涛忽然一怔:“明亮的明,泉水的泉?”

邱明泉点点头,有点诧异于面前男人忽然难看起来的脸色。

向元涛转过头,脸上一片静默,他闭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气,拳头悄然握紧了。

好半晌,他才察觉出自己的失态,勉强地笑了笑:“名字很好听。”

车厢内有种奇怪的宁静。冬天的阳光照在车厢里,暖暖的,外面斑驳的树影在车窗玻璃上变换着,照在前方向元涛沉郁的表情上。

封睿有点奇怪地看着向元涛,在他的记忆里,这位世伯从来都是铁血冷硬,刚刚那一闪而过的软弱,是他的错觉吗?

……

第24章 强买强卖?

司机按照向元涛的要求, 特意将魏清远和邱明泉送到了静安区的工商银行证券部门口。

邱明泉伸出手, 下意识地, 向着前座的向局长挥了挥。

魏清远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这孩子, 居然一点都不怕向局,要知道,就连他初见这位传奇局长时, 都觉得颇有压力。

南京西路1806号门口,左边是工商银行的静安区分部,而右边有一个并行的门户, “信托投资公司静安证券部”的字样赫然在目。

上班时间,银行柜台那边冷冷清清, 可是证券部这边的门口, 却是非常热闹。

一脚踏进营业部, 是一间大约十几平米的房间,高高的柜台大约到成年人的胸口, 里面摆放着办公桌, 墙上挂着黑板,正有人在柜台前询问和交易。

里面的工作人员正在和几位交易者交谈, 有达成意愿的, 双方就当面过户, 填写单据。在柜台前的人络绎不绝,有的甚至就当面激烈地讨价还价起来。

邱明泉好奇地看着这新鲜的一幕,后世他一生贫穷, 从没接触过股票证券这些东西,原来在最初没有电脑的时候,交易竟然是这样在小黑板上完成的?

封睿也有点感慨:“假如我们重生早一点,一年多前,这里可是重要新闻的发生地。”

邱明泉好奇的问:“什么?”

“美国纽约证券交易所董事长知道吗?他叫约翰?凡尔霖。在前年11月的时候,他来华访问,小平同志将一股50元面值的飞乐音响股票作为礼物,赠给了他。”

“然后呢?”

封睿笑道:“凡尔霖这个人特别有意思,他发现股票上面是别人的名字,就说,一定要从燕京飞来东申市交易所过户改名,这才算他的。”

邱明泉也明白了:“于是,就来了这里?”

封睿淡淡道:“对,就在你面前的这个柜台前,他把小平同志赠给他的那张股票递进去,里面的工作人员激动地给他过了户。”

他在后世学习证券历史时,还记得那张著名的照片,那位美国人和柜台里的工作人员双手相握,“全世界最大的美国证券交易所和最小的中国证券交易所的握手”——当时自己看的时候并无感触,可是今天亲眼看到这方寸之地,才觉得历史悠悠,厚重之意扑面而来。

一边的魏清远则微微吃了一惊。

来之前他有听说过这里交易的热火,但是亲眼见到后,才觉得出来东申城人民的敢为天下之先。

就连燕京市的主流经济界的声音,至今依旧对股票流通是否合适有不同声音,可是民间的股票交易,早已经这样热火朝天了啊!

他悄悄地亮出工作证,走进了柜台里面:“平均一天交易额现在有多少?”

里面的王科长赶紧站起身,近来一段时间,这家小营业部来视察的领导非常多,他们也都习惯了:“领导您好!今天交易才刚开始没多久,不过最近的日平均额已经有十几万元左右。”

魏清远赞许地点点头:已经增长很迅猛了,一年多前刚开放时,才五万元左右的日交易额。

“你猜,在我们摔死的那会儿,中国股市每天成交额多少?”封睿慢悠悠问。

邱明泉试探着道:“几个亿?”

封睿冷哼一声:“土包子,是千亿级别!每天光是两个交易所的成交额,就算在最惨淡的熊市,都常常在几百亿。”

他目光一转,指点着邱明泉:“去那边角落,和那些黄牛聊聊。”

……

魏清远在柜台里聊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刚才邱明泉的话,急忙问工作人员:“你们这里,除了公开允许交易的那两只股票,别的股票能买到吗?”

王科长脸色有点忐忑,朝着房间里各色聚集的人等努努嘴:“柜台里当然不行,可是老百姓很聪明。”

“怎么?”

“其他家不准流通的股票,在这里都有人出售和买卖,我们也不方便阻止的。”王科长小声道,这里黄牛很多,但是低买高卖,收购有意出售的股票,愿打愿挨的事,他们总不好赶人。

魏清远看出了他的不安,笑着安慰:“没事没事,法无禁止即可行。”

邱明泉凑在一堆人旁边,一个梳着大背头的小伙子被围在中间,正和人还价:“我要不是去东京留学,家里的这些股票也不舍得卖的,爱使电子可是好企业。”

“爱使电子啊,我记得是1985年发行了四十万原始股?”有人立刻接口,看上去很是熟悉行情。

“对,我爸可是爱使电子的职工,买的是原始股。”小伙子一脸矜持,身上呢子大衣,整齐得体,“65元一张,不能再低了,再低我就去别处转转。”

“哎呀小伙子,我们这就是全东申最大的交易点嘛,你还能去哪?”他对面的人显然已经谈得差不多了,“行,就65元吧,你跟我去隔壁取钱。”

两人达成一致,一起就出了门去。

邱明泉心里一动,展示出自己刚买的真空电子股票:“面值100元,刚出炉的,120元就出手,有人要吗?”

“小娃娃你怎么不去抢!”一位中年大叔显然是这里的常客,忍不住狠狠白他一眼,“今天上午刚买的,转手就加20%?我们自己不会去买?”

邱明泉经过这么多天卖钢笔的训练,早已变得坦然自若:“叔叔,您不知道今早上已经抢购一空了吗?十四万多增发的股票,半个小时内就没了。”

一群人都大吃一惊:“你骗人吧?”

现在的资讯只有报纸广播等途径,就算天天盯着各种报纸,也难免信息不足,他们也是今天到了这里,才知道真空电子的增发信息,正打算待会儿去排队,现在竟就没了?

越看这小孩,就越是狐疑,谁知道这股票是真是假呢!

“小屁孩,一边儿去!敢弄假股票的,小心抓你进警察局!”

这一下,本来凑过来的几个人也都犹豫了,越看邱明泉越是不靠谱——别是什么骗子,借小孩的手行骗吧?

正在这时,却有一个人从门外跑进来,气喘吁吁地:“真是邪门,今儿一早我去真空电子门前排队,想买点原始股囤着,竟然没抢到!”

好些人就围了过去:“老马你倒脑子快,我们还没去呢,真的假的?”

那个老马一看就是熟客,无奈地摇摇头:“我刚骑车从那边过来,当然是真的!”

这一下,就有人忽然看向了邱明泉。

“老马,你看看这孩子手里的货。”有人悄悄一指。

邱明泉大方地递过去一张股票,老马伸手接过仔细看了看,郑重点头:“没错,真的。”

早上刚出来的东西,不可能有假,这个时代的伪造技术也没有后世猖獗。

邱明泉一本正经地扬了扬袖子,亮出上面沾的歹徒血迹:“现场挤破头地抢,看,都打成这样了。”

魏清远在一边饶有兴趣观察着,“扑哧”一下笑出了声——这孩子,满嘴胡说的小模样怎么这么可爱呢?

“每人都买好几千的,十几万才够几个人分?”老马抱怨地擦擦汗,“我七点多去的,结果轮到我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