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钧定一愣:“怎么,我这还不是最多的?”

他这次来,是思前想后一整夜,还以为自己胆子已经够大了,原来还有更厉害的?

小张笑了笑,忍不住骄傲地道:“今天早上一开门,就来了一个孩子,买了四万元国债走,价格比你们都低呢!”

这一下,后面排队的人都炸开了锅,孩子?四万元?

惊讶的、好奇的、热烈讨论的,乱成一团。

“小同志,你不是唬人的吧?”有人叫了一声。

小张笑眯眯地道:“你就当我唬人的,不要买就好啦。”

这下,那人就不出声了,所有人心里都火热起来。

马钧定刚刚拎着成交的几百张国债挤出人群,就听见身后一阵沮丧的惊叹声。

小张起身又去接了一个电话,再回身时,小黑板上的行情,已经再度涨到了104.5元!

马钧定原本打算回家,可这一下,竟然脚下一停,不想走了。

半个月前,他已经正式从那个铁饭碗工厂辞职,原本就过得不舒心,等到下决定的时候,也就十分迅速。

不知道为什么,那天那个男孩的话一直在他耳边萦绕,他对于国债的新闻,就格外上心。昨天从《新闻联播》里听到的第一时间,他就做出了决定。

——两万多元存款全部提出来,全数购入高息15%的国债的话,仅仅是利息,就能比存银行多两千元左右,快要抵得上他一年工资了,还有什么不值得扑上去的?

来之前还有点忐忑,可是现场这节节攀升的价格,就如同给他打了一剂定心针。

而且……他盯着那越来越长的国债队伍,心里不由浮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假如过几天还是这样火爆,岂不是就像股票一样,也能立刻卖出吗?!

不回家里,在这蹲着,看看到底能涨到什么价位去?

总不能涨上天吧,毕竟还有真正的利息作为约束呢!

……

“总不能这样一直涨的,对吧?一旦买入价上涨,最后实得的利息率就降低了。”此时此刻,邱明泉已经好整以暇地,在隔壁的小饭店里喝着热乎乎的豆浆了。

旁边,是熙熙攘攘的队伍,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可以瞧见里面大厅的国债行情。

“没错,你学得很快嘛。”封睿随口称赞着,对于没有学过任何经济学常识的人来说,邱明泉此刻的理解力,已经叫人有点惊讶了,“涨到收益接近银行存款利息,就等于没有赚头了,自然会停止。”

邱明泉眼睛里明亮的光芒一闪,自信满满地道:“当价格涨到109.1元时,买入国债的利息就已经等同于现在的一年期银行利息5.4%了。”

封睿:“……”

不太开心,有点累。

过了一会,他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在心里算出了同样的数字:“你算得对,一元一次方程而已。”

真是个变态!

邱明泉想了想:“那么,价格会涨到109元吗?”

封睿哼了哼:“第一天自然疯狂,会远超过109元。但是冷静下来,自然还要回归价值本身。”

此时此刻,邱明泉已经猜到了今天一大早,封睿叫他全数购入的原因。

不用去合淝市了,今天一天在这里守株待兔,就可以享受到这放开试点第一天的疯狂和热情!

果然,到了下午时,越来越多的人已经开始拥过来排队,邱明泉甚至在小饭店里,隔着门就听见一个人刚买完国债,就跑到隔壁的店里借电话。

“快快,你把家里的3000元存款取了,立刻送过来!得再买点!”

105、106……108、110元!

邱明泉死死盯着行情板上的价格,这时的价格已经超出了109元的理论合理价值,他激动万分,腾地站了起来:“我们卖出吧!”

封睿淡淡道:“不急。假如价值可以简单用理论值来衡量的话,那还有什么‘价格围绕价值波动’这一说呢?”

上午用103元买的第一批人们,到了下午时就已经净赚了不少钱,终于有些人已经人心思动,面对着已经高出理论值的价格,开始卖出了!

马钧定站在大厅外,眼巴巴地看着里面,心里就这样激烈交战着。

而柜台里,小张也忙得水都来不及喝上一口,眼看着就要售罄的国库券,在下午已经开始回笼,前来卖出的增加了!

可是,总体来看,还是供小于求,一次次起身,小张一次次重写着最新价,刚刚卖出的一些人,已经开始后悔不迭,现在的价格,已经到了112元了。

疯狂啊,这已经远远超过了国债该有的价格,换句话说,现在用112元买入的话,一年后只能得到3元净利,只有不到3%的收益,远低于定存了!

马钧定不停地踱着步,终于再也忍耐不住,冲到了另一边刚刚开辟的出售队伍里,紧张地咽了咽吐沫。

“112元,全部售出!”他哑着嗓子,胆战心惊地把上午刚刚买的国债全部推了进去。

……

他上午时就是大客户,现在当然又是焦点,他一出手,柜台里的女营业员就惊了一下:“哎,你不是上午刚买的?”

马钧定尴尬地笑了笑:“是啊!允许吧?”

小张赶紧探过头,使劲点头:“允许允许,流通是好事!”

就在前几天,他们专门被拉去做了国债业务培训,来自人民银行的那位魏处长亲自给他们做了一个讲座,特意强调了几点,扭转了几点错误的偏见。

一、欢迎随时买进卖出;

二、不准提什么投机倒把;

三、要向群众宣传,国家愿意看到更多的国债流通,而不是死水一潭!……

刚刚成交,马钧定数着多出来的两千元钱,心里“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仅仅是几个小时,他手里的两万五千多元,就增加了两千整,抵得上他一年在工厂的工资了。

果然辞职是对的,如今的东申市,遍地都是机会,人啊,就是不能头脑太死板啊!

一转身,黑板上的行情又涨了五毛钱,马钧定和身边几个刚出手的人一起,都发出了一声意义分明的懊恼喟叹!

早知道,再胆子大一点,晚一点出手就好了!……

行情依旧在火爆,人们的情绪像是被彻底点燃。终于,在一片片惊叹和疯狂的气氛中,最新的价格飙升到了115元。

“好了,差不多了。”小饭店里,封睿淡淡开口。

出售的这边队伍中,因为行情的飙升,而再度变得人数稀少,邱明泉轻而易举地,就很快排到了前面。

“四万一千元,全部卖出。”他的声音不大,淡定得好像在菜场买菜一样。

……

可是现场本就人多口杂,一举一动都备受瞩目,立刻就有人“嗷”的一嗓子叫了出来。

“哎呀,看那个小孩,就是上午买得最多的那个吧!”

“快看快看,他卖出了!”

就有不少人围了过来,好奇地看着邱明泉头也不抬地填着交割单。

“哎,小朋友,你家大人呢?”一位大妈东张西望地看看四周。

邱明泉笑嘻嘻地把四百多张国债递进去,一本正经地道:“我家里人不想露面,说是怕人看见。”

他这样一说,四周的客人倒是都信了几分:是啊,现在这疯狂的劲儿,保不准过几天国家觉得不对,又给关闭了,还是不要太招人耳目的好。

“那咋就又卖了呢?不等明天,说不定更高呢?”

邱明泉从柜台里接过一捆捆十元现钞,全部放在了大书包里,这才慢条斯理地道:“太高了,已经不合理了呀。”

……

第31章 火爆的国债

人民银行东申市的分行总部, 魏清远和几位同事齐刷刷地坐在电话机前, 此起彼伏的铃声不断响起。

最新的国债指导价由他们这边根据全市的综合行情, 再来给出,这一天中, 几位专业会计围在仅有的一台386型计算机前,配合着手里的算盘,算盘珠子都快打得发热了。

“这不是办法啊。价格还在飙涨, 已经高出理论价太多了,是不是需要制止?”审计科的一位小领导坐不住了,忽然心慌慌地站了起来。

“是啊, 这样的情形可不对,这是国债啊。这么乱七八糟的行情……”

魏清远身边的一个副处长也忧心忡忡:“好几个点已经报上来说, 出现了上午买、下午卖的投机分子, 这……是不是不妥啊?”

巩副行长看向了得意门生:“清远, 你怎么看?”

“巩行长,我觉得, 完全不是问题。”魏清远站起身, 目光异常坚定,“请相信市场的自我调节能力, 实际上, 买入卖出是最好的润滑剂, 有什么不对呢?”

他环视着四周的同事:“我们口口声声说,要促进流通、搞活国债,现在真的出现了这样的流通, 为什么反而又害怕?疯狂不过是一时的,最终决定价格的,还是价值。要知道,国债不是股票,价格不会无止尽地涨的!”

巩行长微不可察地露出一丝微笑,赞许地点点头:“我认为,小魏说的很好。大家少安毋躁,不要进行任何干涉,就相信市场的能力吧。”

急促的电话铃声骤然又响了起来,一个人随手接起:“什么,卖出的越来越多?……好,知道了。”

另一边,专业会计们紧张地录入着最新的网点数据,这次的国债价格计算程序是委托清华大学的计算机教授编写的,同时辅以会计的部分手工计算。

不一会儿,密集的敲击键盘声骤然停下:“巩行长!最新的数据显示,必须下调指导价了,买入在减少,供求平衡逆转了!”

……静安区,闸北区。

所有的国债行情板上,终于出现了今天第一次的价格下跌。

“啊,不能再买了吧?……在跌了!”敏锐的人们立刻就发现了端倪,少数人依旧在狠心买入,但大多数人开始观望。

114,113!

仅仅几分钟,价格已经在飞速跳水,越来越多的人坐不住了,开始加入到卖出的行列。

邱明泉望着不远处的牌价,悄悄退后,消失在人潮之外。

——一大早第一批买入,在几乎最高点出手,不过半天时间,他早上带来的四万一千元,已经变成了四万五六,足足赚了四千七百多元!

……

“你背后有人在盯梢。”就在邱明泉还沉浸在喜悦和兴奋中时,封睿的一句话,就像当头给他泼了一盆冰水。

邱明泉悚然一惊,紧紧捂住了胸口的书包,正要扭头去看,封睿已经及时阻止了他:“不要回头,装作不知道。”

从静安区的工行营业部到最近的公交车站,需要穿过一条僻静的小巷,现在是下午五六点多,天色已经开始有点微暗。

邱明泉不紧不慢地走进了那条小巷,心跳却在怦怦加快。背着这么多钱是没有办法的事,前些天还可以分开在各个点出售,可是今天这瞬息万变的价格,他们再也没时间到处奔波。

明知道一下子几万元出手是相当扎眼的,可也顾不得这么多。可他们也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被人盯上了。

身后好像没有什么脚步声,可是封睿却在他心里,明确地告诉了他,那个人正在放轻脚步,缓缓逼近了他!

“我数到三,你就忽然跑。”封睿估算着巷头巷尾的距离,开始蓦然数数,“一,二,三!跑!”

邱明泉在听到命令的那一刻,猛地撒开丫子,竭尽全力地向着小巷尽头奔跑!

身后的寂静无声,忽然变成了追逐的杂乱脚步声,越来越近,就像是下一刻就会有什么暗黑的事物降临。

快跑,跑到对面的大马路上,那里有人群!……

身后的脚步就像是致命的鼓点,和邱明泉的心跳混在一起,越来越近,几乎就要在脑后的那一刻,邱明泉终于犹如离弦的箭,冲到了巷子尽头,来到了大马路上!……

三三两两的人群就在路上鱼贯而过,再回头,那条阴暗的巷子里,却空无一人。

“他躲在垃圾桶后面了。”封睿冷冷道,“不要再看了,快走!”

不是幻觉,是真的有人。

邱明泉头皮发麻,不再犹豫,继续向着人最多的地方快步走去,一直到了车站,站在了人群中,狂跳的心才安定了些。

“什么人?”他小声问。

是意外,还是蓄意?

封睿摇摇头,心里也有点凝重:“我大概知道是什么人了。”

远远的小巷中,一个男人从阴暗中站起身,脸色懊恼又阴沉。

转身跑到了附近的一处电话亭,他拿起了电话,呼了一个传呼号码。

很快,回电响起,他劈手抓了过来:“冯老大,看到那个小子了,他今天来卖国债,你猜,他那么一个小屁孩,带了多少钱?!”

对面,不耐烦的声音响着:“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是是!哎呦我的妈,千真万确,他带了四万元,一个人!……”

“我草!”对面的人狠狠爆了一句粗口,“那小孩是干什么的,怎么有这么多钱?!”

“我找人打听了一下,这小孩奇怪得很,以前从来没出现的,就是最近才经常出现在这里。所以我们平时在股票那边转悠,就没见到他!”

“行了。你回来吧。这边缺人,到处都是钱!”

……

第二天,当马钧定再次来到静安区的代理点门前时,就出了一身冷汗。

国债的价格,经过一晚上的沉淀,太多的人已经恢复了冷静。

107.5元开盘,还在继续下降!

叫人迅速冷静下来的,不仅仅是国债的价格,还有一则叫人惊怕的消息。

在全市各个代销点,昨天一天,就出现了好几起失窃案件,甚至还发生了两起胆大包天的抢劫,两位市民共计一万多元的现款被抢走,其中一位,还被捅了一刀,因为失血过多而在医院昏迷至今。

市公安局里,一大早,刑警大队的队长就被叫到了向元涛的办公室。

“立刻组织人手抓紧破案。”向元涛冷着脸,放下了电话,脸色极不好看,“这两天调派人手到各处国债发行点,叫人民群众能放心带钱出门!”

刑警队长“啪”地立了个正:“明白!”

从局长办公室出来,大李队长也是一肚子憋气:该死的,专挑国债开放日作案,瞄准的都是身上带钱的人,而且各处开花,明显是早有预谋的,胆子真大!

叫他抓住,可有这帮龟孙子好看!

他满肚子恼火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冲着手下的队员杀气腾腾地吼了一嗓子:“都给我出去找人,昨天捅人的那俩王八蛋,翻开东申市也要找出来!”

副队长老黄飞快地碾灭了烟,开始点人:“小张、小朱、大魏,你们几个跟我走!”

旋即,他忧心忡忡地皱眉:“队长,好几个点呢。都派人盯着,我们人不够。”

“请附近派出所派人支援,务必不能再出现流血事件。”李大队长咬牙切齿,“就说向局说的!”

就在这时,刑警大队的电话铃急促地响了起来,老黄随手接起电话,就惊叫了起来:“什么?闸北区的国债点?!”

他放下电话,脸色难看:“又有一位群众被打了闷棍,送到医院去了,一万元整被抢!”

而这一切,正在课堂里上课的邱明泉,却全然不知。

国债开放自由交易给这座城市带来的喧嚣仅仅持续了两三天,最终,价格稳定在105元左右,这和人民银行东申分行做出的预测,也相差不多。

而此时的马钧定,却陷入了说不出的失落。

国债的价格稳定了,这就意味着再也没有差价可赚。

第一天那种神奇的暴涨暴跌再也看不到了,仅仅是一日行情,接下来,又要到什么地方,去想办法挣钱呢?……

马钧定百无聊赖地坐在路边,这位心思活泛的下岗工人,忽然想到了当初的那则新闻。

全国六个省会城市、一个直辖市……那么别的城市的国债价格,是多少呢?既然挑选的都是相对发达的城市,那么应该价格都差不多。

他脑海里忽然灵光一闪:那么,落后城市就算没有放开自由买卖,去买总是可以的,那他们的出售价呢?

不知道,没有任何报道。

他急匆匆地站起身,赶到了静安区的代售点,向着里面的交易员小张急切地询问:“同志,请问假如想知道别的城市国债价格,该从哪里找呢?”

小张早已经认识了他的脸,听了他这个问题,却摇了摇头:“这可是机密,我也不知道!不过……”

他犹豫一下,不太确定地道:“总该都差不多吧?”

马钧定心事重重地走出了营业点,忽然拍了拍脑袋,骑上自己的那辆28型“永久”男士自行车,飞快地骑到了市图书馆。

一口气搬来了几十种当天的报纸,终于,在《安徽日报》的一处小小角落,他眸子紧缩,看到了他要找的那条重要信息。

合淝市的国债行情,买入和卖出价:95—95.5元!……

他猛地站起身,好像看到了有什么金光灿灿的东西在眼前轰然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