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用了几年,换了新钢笔,他却舍不得扔了,亲自拿来换成自己用。

眼前浮现起邱明泉那清澈而坚定的眸子,他焦躁的心情忽然好了许多。是啊,一个孩子都知道股市是一定要发展的,他竟然还瞻前顾后,顾虑重重。

桌上的电话响了,他伸手接起来:“向局?”

向元涛的声音冷静而直接:“魏处长您好。我有点事想向您咨询一下。”

魏清远赶紧客气:“哪里哪里,您只管问,我知无不言。”

“是这样的,南圳市的股市马上也要发行认购证了,我的战友老徐在那里担任市公安局长。”向元涛谨慎地措辞着,“他说,情况有点异常和失控,要向我取经,问我们发行时怎么控制的?”

魏清远愣了愣:“哪有什么控制,我们发行时都无人问津,到处推销还来不及。怎么?南圳市的股市怎么了?”

“我的老战友说,距离发行还有好些天,整个南圳市的外地人,忽然多了起来。”向元涛的声音也有点百思不得其解,“他留意了一下,忽然发现,邮政局的外地包裹也多了起来。一查,竟然都是一麻袋一麻袋的身份证!”

魏清远听着听着,忽然,心头就是一个激灵。

他明白了!

东申市的认购证因为起初认购的人少,造成了后来持有者的暴富,这消息已经传遍了全国,这次,南圳市的认购证发行,可是特许了全国的人都可以凭着身份证认购的!

在东申市这样暴富神话的渲染下,全国的人,只要是思想活络点的,又怎么会不动心?!

全国人的话……都涌去那里?

魏清远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去年江湾体育场的那场危险,不好的预感死死抓住了他。

“向局,电话里说不清,您等一下,我这就去您那里。”他急急地道,“我们当面说,您得好好提醒您的老战友,我也赶紧和巩行长汇报一下,提醒南边的同志们!”

邱明泉坐在封家的餐厅里,有点坐立不安。

下午他应封睿之邀,来他家研究那个小股票软件,也约了韩立。

隔壁的向城也跟着韩立一起过来了,看着他们三个人研究得热火朝天,不知道为什么,一直脸蔫蔫的。

明明插不上话,可是他偏偏不走,还时不时地,待在封睿隔壁房间拨弄几下吉他!

这一下,就连韩立也不干了,仗着自己身高力大就把他往楼下拉,可是向城哪里是好说话的主,直接就和韩立差点打起来。

韩立总算是把他架着扔到了楼下,可是小腿上也结结实实被向城踢了一脚,立刻就青了一块。

“妈的,他就是个属狗的!”韩立气得破口大骂,“要不是怕打伤了他,我们乐队就没主唱了,我这就能打得他下不了床!”

封睿斜着眼看看他:“你们俩最近不是挺好了吗?怎么说干架就能干起来?”

韩立恼火不已,伸手撸了撸自己胳膊上的腱子肉:“谁知道他!高兴了就笑嘻嘻叫我一声老韩,不高兴了就能立马甩脸子给人看。”

邱明泉笑了笑:“我瞧他最近对你可好了,刚刚进来送果盘,只拿给你不是吗?”

可怜刘淑雁切的果盘,全进了韩立一个人的肚子,向城就一个劲地叫韩立吃,看都不看他和封睿一眼。

韩立翻了个白眼:“那是他故意做给你们看呢!幼稚鬼!”

邱明泉疑惑地瞪大眼:“为什么做给我们看?”

封睿忽然开口打断他们:“别说了,我们继续吧。”

一个下午,就在楼下时断时续的吉他骚扰中度过了,三个人捣鼓的股票分析小程序已经初显眉目,到了傍晚,韩立急着回家,刘淑雁却一再挽留邱明泉留下来吃饭。

可是,向城也在啊!

虽然没有什么明显的表现,可是邱明泉也能感觉出来,向城就是越发地不喜欢他。

饶是邱明泉感情再迟钝,也能觉察到,向城似乎对封睿和他的亲近,表现出了格外地抵触。

这种感觉不是一两天了,他也曾私下问过封大总裁,可是那位总是含含糊糊、语焉不详,并没真正告诉他,向城后来到底和他有什么纠葛。

上次也只提到前世是因为争吵才口出恶言刺激地向城要跳楼,可是就是坚决不说到底为什么吵架,一追问吧,封大总裁还喜欢翻脸。

真是奇怪了,起码在现在,向城对封睿可真好,也真黏糊啊!

好不容易吃完了这顿尴尬的晚饭,邱明泉不走,向城也不走;邱明泉起身告辞,封睿要送时,向城就立刻跳了起来。

“睿哥你忙去吧!我帮你送邱大班长!”

不由分说地,他亲热地一把搂过邱明泉的肩膀,急促地把他往外推:“来吧来吧,我们一起走!”

封睿无奈地停住了脚,邱明泉笑着道:“程序我晚上回去再想想,你也看看有没有什么bug吧。”

“行,过几天去学校,一起请周老师看看。”封睿挥挥手,“路上骑车小心。”

向城搂着他,刚出了封家的院子,手立刻松开了,若无其事地挥挥手:“Bye-bye!”

邱明泉笑着向他也挥了挥手:“明天见。”

向城脸色大变:“你明天还来?!”

他恼怒地瞪着邱明泉,漂亮的眉形扭成了一团,半晌忽然靠近了,仔细地端详着邱明泉。

“你是不是故意在接近睿哥?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邱明泉心里一惊,忽然想起不久前被他瞧见胸口吊坠的那一幕。他本来就是怀着目的接近封睿的,一下子被向城道破,自然心虚。

瞧着他不太自然的脸色,向城更加狐疑地看着他:“果然被我说中了吧!”

他心里,封大总裁刚刚上线,一瞧见这情形,就大骂了一声“Shit”!

“你跟他说,叫他死心!”他气急败坏地叫。

邱明泉莫名其妙地在心里小声问:“死什么心?”

“不管,你给我说!快点!”封大总裁恶狠狠地叫,“这个忙你到底帮不帮?!算不算朋友!”

邱明泉硬着头皮,懵懂地看着向城,定定地开口:“你死心吧。”

向城忽然脸色大变,像是被戳中了什么奇怪的心事,原本探究和挑衅的眼神,瞬间变得犹如警惕的小兽。

他咬着牙,冷笑一声:“宣战是吧?果然没看错你,那就等着瞧。”

……

骑着车奔在路上,邱明泉在心里不停追问:“喂,我为什么觉得你挖了个坑给我跳?”

“闭嘴。”

“你到底叫他死什么心?你得跟我说清楚。”邱明泉坚持着。

他总觉得说了那句话后,向城的眼神又惊又怒,像是要吃了他一样!

正说着,忽然前面的道路上,响起了一声清脆的汽车鸣笛:“嘀嘀——”

这是通往封家和向家小楼的街道,一辆警务吉普在对面闪着车灯,邱明泉一眼看过去,认出那正是向元涛的座驾。

那辆车猛地一个刹车,邱明泉也赶紧停了下来,他的自行车和对方交错而过,路灯下,向元涛率先跳下车来。

“小邱同学,我看就像是你,果然。”向元涛大步走近道。

邱明泉赶紧迎上去:“向伯伯您好!这么晚了,您才回家吗?”

向元涛点点头,国字脸上神色有点犹豫:“小邱同学,我就开门见山了。最近暑假,你有空余的时间吗?”

邱明泉立刻道:“向伯伯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我时间很充裕的。”

向元涛神色凝重:“我想请你陪我出一趟差,去南圳市。”

邱明泉一怔,去那么远的地方,他倒是不怕。只是,为什么向伯伯的公务,会想到要他同行呢?

向元涛看出了他的疑惑,沉声道:“我的老战友现在是那里的公安局长。最近他们那边也要发行认购证了,你知道吧?”

邱明泉还没来得及答话,心里,封大总裁声音已经有点变了:“叫向叔叔不要去!那里太危险!”

1992年的夏天,在南圳市的认购证,拥堵了来自全国各地的渴望发财的人们,那场叫人震惊的骚乱,可是比东申市的江湾体育场严重太多了!

邱明泉不明所以,只得含糊地试探着道:“我知道的,听说全国的人都涌去了呢。向伯伯,您能不去吗?这么多人的话,怕是有点乱。”

向元涛的脸色凝重了:“连你也听说了?既然这样,我就更要去了,不能叫老徐一个人面对这种局面。”

他好歹有去年江湾体育场的事故处理经验,身为一个人民警察,怎么能明知道那里危险,却主动躲开?!

今天白天,他听了老战友的咨询,就感到了极大的不安,紧急联系了魏清远之后,那边也赶紧上报了燕京市。

经过一番讨论,燕京相关部门做出了加急批示:一面督促南圳市做好更积极的准备,一面抽调向元涛带着手下有经验的一组干将,即刻远赴南边,给当地的公安部门支援。

他几乎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邱明泉,想叫他陪自己走这一趟。

这孩子,熟知证券市场的知识,又胆大心细、处事不惊,是这次公差的最好人选。

可是既然很危险的话……他摆了摆手:“行了,你好好在家学习,不用去了。”

打开车门,他冲着邱明泉挥挥手:“孩子,快点回家,骑车一定要小心。”

前面的司机启动了车,向着不远处的向家驶去。向元涛闭目坐在后座上,眉心紧紧皱成了一个“川”字。

……全国的人流不能限制,更无法劝离。不知道南圳市这次发行的认购证总量,有多少?

再多,都是不够用的啊!

忽然,前面的司机就是一愣,使劲地往后视镜里瞧了半天,才肯定了后视镜里拼命踩着单车追来的那个身影:“向局,那孩子……好像在后面追我们的车?”

向元涛一愣,锐利目光望向后方,果然神色大变:“停车!”

明亮的路灯下,后面那个身材修长健美的少年把自行车停到了一边,飞快地跳了下来。

大步飞跑着,深夜的风吹动他额前的头发,露出一抹光洁的额头。

他急促地跑到了向元涛的面前:“向伯伯,让我跟您一起去吧!”

第75章 飓风起时

两天后, 向元涛带着刘东风等一干手下, 还有特邀的邱明泉, 坐上了南下的列车。

去年的兴业房产新股发行,邱明泉和向元涛在人数最多、最危险的江湾体育场, 而第二纷乱的云南小学就是刘东风坐镇的,也积累了不少的经验。

一踏进车厢,几个人都被可怕的味道熏得差点昏过去。

一节车厢里, 挤满了人!

除了一百多个座位外,所有的走道涌进了大量的乘客,拥堵得水泄不通, 地上还堆放着不少编织袋。

夏天的汗水味、随身携带的馒头食品味,小孩的喊叫声、人群叽叽喳喳的交谈声……充斥着这狭窄的绿皮车厢。

刘东风护着向局长, 好不容易挤到他们的座位上, 刚刚坐定, 就看见身边站着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头。

刘东风赶紧往里面挤了挤,和同事挪出了点位置, 让老大爷坐了下来。

“平时也没这么多人啊!”刘东风感慨着, 和身边的同事交换了一个忧心的眼神。

这绝对不正常!

老大爷连声道谢,手里紧紧攥着的大包口有道缝, 正露出来里面白花花的一堆身份证来。

邱明泉悄然一扫, 心里, 封大总裁已经倒吸了一口冷气:果然是赶去南圳,参加认购证的申购的!

“大爷,您也买的是去广州的票吧?再转到南圳?”邱明泉小声问。

没有直达那里的车票, 现在,都需要从广州市中转,办理好边防证才能过去。

老大爷有点紧张地捂紧了包,小心翼翼地看着邱明泉:“你也是?”

邱明泉压低了声音:“当然。去碰碰运气呀。”

他指了指身边的刘东风:“和我表哥他们一起来的。”

老大爷恍然:“厉害厉害,这样一起排队也能休息点!”

封大总裁在心里冷冷道:“你叫这老头回去吧。他这么大年纪,别把命交待在那。”

前世的这个时候,整个南圳所有的旅馆告急,数十万人夜宿街头,从两天两夜前就开始排队,中途还经历了瓢泼大雨。

这样的老头,他哪里挤得过那些年轻力壮的年轻人,去了还不就是炮灰吗?

去了,就算不死,也得大病一场!

“大爷,听说这次全国过去的人,有几十万呢。而且还会增加,我在那边的同学跟我说,现在他们那里的旅馆都爆满了。”邱明泉小心地劝说着,“您一个人过去,能挤得过那些小伙子吗?”

老头一愣,不死心地说:“一共发行五百万张呢,总不至于真的买不到吧?咱们东申市今年,可是无人问津呢!”

旁边的向元涛忽然开口,沉声问:“老人家,去南圳的话,得有边防证,您今天赶去,得两天两夜才能到。办理边防证,怕是来不及了吧?”

他们的对话虽然声音不大,可是四周的人却几乎都是抱着同样的目的,全都悄悄竖起了耳朵。

一个中年妇女忍不住凑过来,得意扬扬地说:“我早就拜托那边的朋友打听过了!边防线上全是铁丝网,到时候,找人带我们找地儿钻过去,就行了!”

封大总裁苦笑:“是的,前世的边防证到后来根本被积压得办不下来,据说当地农民带一个人钻边防铁丝网过去,就收四五十元!”

邱明泉心里一动,悄悄附在向元涛耳边说了几句,向元涛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轻轻点头。

“明白了,我会赶紧向老徐建议。”

两天多的冗长旅途终于过去,几个人在广州下了火车,全都长长舒了口气。

车上的时间,太痛苦了!人群挤得水泄不通,到处气味难闻,想在过道上舒展一下筋骨都做不到。

就连体格素质最好的刘东风都龇着牙,腰板肩背无处不酸痛交加。

刚在车站附近吃了碗鲜肉馄饨,广州市公安局来接应的同志就到了。

一位民警大汗淋漓地找到了他们,对向元涛敬了个礼:“向局长好!”

他把几张去往南圳的车票递给了刘东风,心有余悸地抱怨:“幸亏我们早几天接到电话,就早早地订了车票,你们知道现在广州去南圳的车票,多少钱一张了?!”

刘东风一愣:“多少钱?”

“这几天,广州站到处求票的,全是去南圳的。原本三十多块的软卧,现在被黑市价炒到三百元一张!”那位民警啧啧称奇,“为了买张认购证,都疯了!”

向元涛默默听着,心里更加沉重。

他看向了邱明泉:“你在车上说的,有几十万人拥过来了,是随口猜的吗?”

邱明泉自然不能直说前世得知的数字,只能沉吟一下,看了看周围的车站广场。

“向伯伯,您看看这里的人山人海。”他轻轻叹气,“实际上,车票不够,一定还有无数人包车和坐长途汽车过去。徐局长也说了,早在十几天前,这种人潮的涌进就已经初现端倪了。”

他指了指广州车站那恐惧的人头:“我觉得,恐怕不止几十万。”

刘东风傻乎乎地张大嘴巴:“怎么会!难道会有上百万吗?”

封大总裁在邱明泉心里冷笑一声:“你可以恭喜他,他说对了。”

在前世,常驻人口只有六十多万的南圳市,在历史上这场有名的认购证发行风波下,从全国足足拥进了一百多万人!

向元涛也倒吸了一口冷气。

去年的东申市,江湾体育场等地方,也不过聚集了数万人。现在的南圳,聚集了几十万甚至上百万,是要怎样?!

几乎没有作任何休息,向元涛一行人和邱明泉一起,就再度坐上了去往南圳的火车。

幸好,这次广州的同志帮着买的是软卧票,一行人结结实实地在车上睡了一觉,只有向元涛在夜色里久久不能入睡。

车厢里一如既往得拥挤,即使是一人一位的卧铺,可是不远处硬座那边的嘈杂还是飘了过来,向元涛向着南圳的事,就有点儿失眠,目光落到对面铺位上的邱明泉脸上,就是微微一怔。

车厢里暗黢黢的,只有极微弱的光线照在少年的脸上,依稀看得出肤白如玉,面容安然。

大概是天热,邱明泉只穿了件雪白的小背心睡着,身上搭着脱下来的衬衫,这么一小会,大概是睡得不舒服,那衬衫已经半边滑落下来,露出少年修长匀称的臂膀。

向元涛悄悄翻身下床,轻轻地帮邱明泉把滑下来的衬衣重新盖好。忽然地,邱明泉在熟睡中就猛地举起手,迷迷糊糊地冲着自己脸上打了一下。

老火车上卫生差,角落里脏水沉积不可避免,即便有这么多人,蚊虫也毫无惧怕,反倒像是看到鲜血盛宴般狂欢。

看着邱明泉迷糊中皱着的眉,向元涛没有继续上床。反正也失眠睡不着,他拿起身边的一份报纸,折成了小扇子的样子,悄悄在一边帮着对面床铺的孩子打着扇儿。

有点丝丝的凉风,又赶走了蚊虫骚扰,卧铺上的少年眉头终于舒展了开来,香甜地睡着了。

一觉醒来,已经是华灯初灭。一众小伙子们睡了一觉,都又生龙活虎起来,只有向元涛一个人眼圈发着黑,特别明显。

“喂,我跟你说。”封睿在心里神神秘秘地道,“你知道向伯伯为什么眼圈这么黑?他昨天晚上,帮你扇了大半夜的扇子!”

邱明泉一怔,呆呆地看着向元涛的侧脸,向元涛扭头看见他怔忪目光,不由温和一笑:“睡醒了?”

正说着,向元涛包里的大哥大就准点响了起来,一个爽朗的声音传来:“老向啊,我在车站等着你了!”

几个人急匆匆出了站,一眼就看见旁边的一辆商务车,一个四十多岁的精悍男人穿着短袖的警服,飞快地跑过来,狠狠地给了向元涛一个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