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封睿一个多小时前的报案,刘东风带着手下的刑警小队率先杀到了国道边,经过再三比对和确认,终于认定了这条岔路。

汽车在途中就开不进来了,田埂路延伸向远处,可是暗夜里看不出来尽头指向何方。

向元涛坐上了刘东风身后的摩托后座,脸色铁青:“往前开!”

一群干警都憋着火,沉默着跟在领头的刘东风身后,沿着田埂奋力疾驰。——因为投鼠忌器,导致四个歹徒就在大队的警察眼皮底下,硬生生劫走了公安局局长的夫人,还带走了一个孩子!

简直是奇耻大辱,叫人恨得牙根都能咬出血来!

向元涛表面上冷静,心里却已经如同燃着干柴烈火,满心怒火和疼痛。

身为一个公安干警,十几年前没能好好保护自己的娇妻稚子,现在竟然又再一次面临这样的痛苦!

韦青,他相濡以沫的妻子。……还有那个叫他同样牵肠挂肚、和他有着某种若有还无的渊源的孩子,邱明泉。

他们好吗?

一想到十几年前没能保住的那个幼小孩子,他的心就像被滚油烫着一样疼。

不,他绝不能再看着有人伤亡,再付出生命的代价了!

天色渐渐放亮,忽然,前方一个黑影在他们的视线中快速放大,那是一个人在奔跑!

向元涛眯着眼,在颠簸的疾行中,首先认出了那个熟悉的身形。

“封睿!”他猛喝一声,“快快,是他!”

刘东风猛地加大了油门,摩托车犹如离弦之箭,向着奔跑的封睿迎去。

摩托车在田埂上戛然而停,迎头正拦住了封睿。

封睿骤然停下,咬着牙,竭力的奔跑几乎抽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就在……就在这条路的尽头的村子里!”

所有人都听懂了他没头没脑的话,向元涛一把抓住了他:“具体情况怎么样?!”

封睿剧烈地喘息:“我见到了韦阿姨和邱明泉,救出他们的时候,干倒了两个人……剩下的,还有、还有两个人。”

刘东风猛地一惊:“你们已经解决了两个?!”

这两个孩子、一个女人,怎么做到的?

再一细看,四周的刑警都是心里一紧——封睿的身上,斑斑点点,到处都是血迹!

封睿摆摆手,艰难地呼吸着:“邱明泉受了伤……我带不走他,所以把他们藏在了村口……你们快点,快点去!”

说完这句,他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直接就摔到了路边,膝盖见了血。刚刚和两名歹徒搏斗时,其实他没有受伤,真正严重的是被淹在水里吸入了过多的水,上岸后,虽然吐出了不少,可肺部一直火烧般地难受。

再加上刚刚全力拼了命地奔跑,肺叶里现在就像是被什么死死堵塞住,几欲窒息。

周围的人都发现了他脸色的不对,刘东风赶紧扶住他:“行了,你别说话了!”

向元涛眼眶有点湿润,他忍住内心的悸动,沉声叫来身后的人:“派辆车,赶紧送他去医院!”

封睿大急,挣扎着站起来:“我没事,我和你们一起去!”

向元涛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好孩子,接下来的事,交给我们。”

封睿闭了闭眼睛,惨白的脸上一片冷冽,忽然翻身,摇摇欲坠地爬上了一个刑警的摩托车:“不……我答应过他,一定回去接他的。”

身子一歪,他忽然一头栽了下来,彻底地昏迷了过去。

向元涛大急,急忙吩咐了两个刑警护送他去医院,剩下的十几辆摩托迅速启动,向着远处的村落急速驶去。

阵阵尘土渐渐平息,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田埂边的一条暗沟里,一个身影悄悄地爬了起来。

他脸色煞白,心有余悸地爬上田埂,正是前来追赶封睿的那个中年匪徒。

幸好,刚刚快要追上封睿,他就敏锐地听见了对面传来的隐约摩托轰鸣。对危险的敏锐预感救了他,他用最快的速度翻身趴了下去,堪堪躲过了迎面而来的警察大部队。

他擦了擦满是灰土的脸,心有余悸地摸了摸拴在裤带上的一个口袋,那里面,是几十张从大麻袋里抓来的认购证。

有这点东西,好歹没有完全白干!

他撒开腿,沿着相反的方向,飞快地逃窜向国道的方向。

……

谷场上,天光越来越亮,从草垛中望出去,甚至看得清逼近男人的脸上表情。

“出来吧,我看到你们了。”郑老大缓缓踱着步子,手里的枪平平举起,对准了草垛。

地上,一串血迹明显延伸到这里,戛然而止。

草垛中,邱明泉和韦青的心都冷了下去。

这不是使诈,地上的血迹出卖了他们,郑老大是真的知道草垛里有人。

封大总裁恨恨地咬牙切齿:“小封睿那个蠢货,就不该分开,留下你们女人和伤员算怎么回事!”

历经艰险半天,还是重新落到郑老大手里,不是白折腾了!

邱明泉深深吸了口气,正要挣扎着站起来,忽然,身边的韦青却死死地按住了他!

“听话,不要动。”她用极低的声音道,忽然迸发的母性叫她在这一刻坚强如磐石,有着前所未有的勇气和冷静。

邱明泉猛然一怔,大急:“不,我……”

韦青轻轻捂住了他的嘴,手掌温柔而留恋,生怕碰触到他脸上的任何伤处:“孩子……我绝不会,再冒任何失去你的危险了。”

邱明泉正要急切反对,心中,封睿已经轻喝一声:“你冷静点!她出去吸引注意力,你反而有机会出其不意,袭击郑老大!一起出去才是死路一条!”

韦青深深地看了邱明泉最后一眼,像是想要看清这失而复得的孩子的样子,再牢牢记在心里,然后,她扒开了稻草,毅然决然地站了出去。

佯作无意地,她轻轻踢乱身后的稻草,遮挡住了里面的邱明泉,她脊梁挺直,静静地站立着,直视着郑老大。

“我出来了。”她淡淡道,“孩子已经和我分开走了,他跑出去求救,警察一定就在附近搜救,马上会到的。我劝你还是早点认清现实吧。”

郑老大倒是没有对这句起疑,他根本不知道封睿前来救援,还以为是邱明泉冷不防杀了两个同伙,按说分开逃跑是很合理。

他狞笑一声:“就抓住你一个人也够了,我就不信向元涛不顾老婆的死活!给我过来!”

他举着枪,直逼着韦青,韦青深吸了一口气,正要认命地走过去,忽然,郑老大猛然回头,惊疑不定地望向了四周。

一团团的草垛散布在四周,凌乱而没有规律,就在这影影绰绰的一团团草垛后,他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了极为微弱的黑影闪动!

有人!

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就要伸手去揽韦青的脖颈,可就在这时,一声枪声骤然响起,划破了凌晨的长空。

刘东风藏在一个草垛后,果断举手,向着郑老大射出了第一枪!

一枪击中,郑老大猛然一个踉跄,腰部绽开了一朵血花。

他疼得一个哆嗦,两眼骤然变得血红,心里涌起某种困兽临死前的绝望和疯狂。望着四周,他脸上狰狞一现,趁着身子倒下,忽然猛地一扑,扑倒了韦青,将她拉倒在地。

“郑老大,投降吧!”刘东风高声厉叫,悄然向着身边的战友做了个包围的手势。

几个先行赶到的刑警会意,悄无声息地借着草垛遮住身形,一点点缩小了包围圈。

郑老大喘息着,身下已经一片血迹,他挪动着半边开始发麻的身体,藏在了草垛后,手臂死死扼住了韦青,高声冷笑:“叫向元涛出来,我有话和他说!”

一阵静默后,向元涛缓缓转出来,从隐蔽处现了身。

“局长!您不能出去!”刘东风焦急地叫。

向元涛轻轻按住了他。

“我在这里。”他看着远处露出一点影子的郑老大,心里焦急无比,妻子在他手里,邱明泉呢?

不会……有什么不测吧!

“有种冲着我来,抓女人算什么本事?”他淡淡道,举起手,示意自己没有带枪,一步步向前走,“十几年的恩怨,你爹和你大哥,都算是死在我手里。现在我来了,你要怎样,我奉陪。”

郑老大忽然疯狂地叫起来:“是啊,我爹是你亲手击毙的!我大哥也被你抓去吃了枪子,死了!姓向的,你和我家是血海深仇!”

向元涛冷冷道:“没错,假如你还负隅顽抗,今天这里已经是天罗地网,那也一定会死的。到时候,你们郑家可就绝了后。”

郑老大忽然桀桀怪笑起来,声音充满狠厉:“我死了,也要拉你一起!”

说时迟那时快,他猛地将身前的韦青向前一推,手里的枪迅疾无比地指向了前方的向元涛!

韦青站立不稳,直直扑向丈夫,向元涛匆忙间去接,而这时郑老大的枪,已经瞄准了他的头。

不过数米距离,他的身体藏在草垛后,正在逼近的几个民警都没有办法直接命中他的要害,整个谷场上,所有人的心都揪紧了。

——糟糕!

可就在这时,郑老大身边依靠着的草垛,忽然扬起了一大蓬稻草,纷纷扬扬,猝不及防。

在这漫天飞扬的稻草中,一个少年的黑色剪影蓦然飞出,横冲着撞向了郑老大。

郑老大全部身心都放在前面的向元涛上,手指也已经重重扣下了扳机,这突如其来的袭击下,一枪砰然炸响,却被撞偏了方向。

子弹带着呼啸的风声,擦着向元涛的脸颊飞过,向元涛眉头微微一挑,紧紧搂住妻子护在了身后。

那个冲出来的黑影死死抱住了郑老大,拼命去抢夺他手里的枪。几乎就在同时,刘东风和几个刑警也已经如狼似虎地冲了过来。

这一切几乎同时发生在瞬间,当韦青回过头的那一瞬,只来得及看见郑老大疯狂地挣脱了邱明泉的阻拦,再度冲着她和向元涛这边举起了枪。

“砰!砰!……”

两声枪响,先后响起。

郑老大的头被刘东风一枪爆开,红红白白的血液和脑浆一起迸溅出来,身体猝然倒地。

可同一时刻,韦青也清晰地看见,挡在枪口前的少年身影同时定格,缓缓倒了下去,

一切犹如无声的黑白默片,在她眼前晃动不休,耳朵里“嗡嗡”作响,韦青忽然眼前一黑,昏倒过去。

封家客厅里,彻夜未眠的刘淑雁终于接到了尘埃落定后的电话。

只听了第一句,她就双腿发软,面无血色。

“三个人都进了医院?到底怎么样了?!睿儿他——”

一边,正在发呆的向城和向明丽同时扑了过来,向城更是膝盖一下子磕在了实木茶几上,立刻青紫了一大块,他浑然未觉,颤抖着问:“他们怎么了?!”

刘淑雁死死抓着话筒,听着那边向元涛的亲自来电,终于神魂回来了一点。

好不容易平抑下心境,她猛地抱住了两个孩子,哽咽着道:“你们的妈妈没事,只是受了刺激昏了过去,在医院里。睿儿也没事,受了轻伤,现在也醒了。”

她艰难地接着道,心里也是万般揪心:“只是、只是明泉那孩子不太好。受了枪伤,正在抢救……”

向明丽惊呼了一声,听到妈妈没事,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可是转瞬又提了起来:“邱明泉在抢救?严重吗?!打到了哪里?”

向城呆呆地听着,俊美的脸上一片惨白,心里混乱无比。

妈妈和睿哥都没事。只有邱明泉,邱明泉受了枪伤,在抢救。

他是……代替自己去的啊。易地而处,躺在医院里生死不明的,本该是他才对。

为什么又是他救了自己?

难以言状的内疚、懊恼、担忧,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痛苦纠结在他心里交织着:为什么他要上前,为什么他就不能叫他承担自己该承担的责任呢?!

他那样义无反顾地替换下自己、去面对生死艰难时,有没有想过,他并不愿意?!

市人民医院里,急救室外,一堆人或坐或站,眼巴巴地望着门。

刘东风焦躁地来回踱着步,颤抖着拳头,一下猛捶急救室外的墙壁上。

“都怪我,我假如再果断一点,早开枪一秒,就好了!”

假如他不因为怕伤到人而犹豫,郑老大就不会再临死前还能开一枪,邱明泉也不会去挡!

“不……都怪我。”一边,封睿沙哑着嗓子,低声道,“我不该和他分开的。”

他说了一定会回去接他,可是他食言了。

这一刻,封睿只觉得满心都是痛苦,无比痛恨自己那个看似理智的决定,他就不该丢下邱明泉去迎接救援的人,他就该死死护在他身边的!

向元涛定定地站在手术室门口,忽然冲着身边的一名刑警示意,要来了一根烟。

戒烟已经十几年的他,再次点燃了一根烟,狠狠地吸了一口。

浓重的灼烧感直达肺腑,呛得他猛然咳嗽起来,近乎自虐般的难受感觉包围了他,让他从恍惚中清醒了些。

妻子韦青就在隔壁的病房,刚刚曾经醒过来一次,在听到邱明泉中枪抢救的消息后,竟然又昏了过去!

而在昏倒之前,她说了一句话,叫向元涛心神不宁到了现在。

“元涛、元涛……救活他。他是、是我们的明泉啊……”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叫他无法理解。

是的,那个孩子叫明泉,可是,什么叫“我们的明泉”?

站在手术室外,向元涛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心脏开始猛跳。

韦青说的这句话,就像忽然撕开了阴雨天的漫天乌云,一道刺眼的光照耀在他心间。

某种奇怪的联想浮上心头,让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忽然恍惚起来。

……走廊尽头,刘淑雁一路小跑,一眼就看到了手术室外垂头而坐的封睿。

一路上听说儿子昏迷入院后狂跳的心总算是落了地,她捂着嘴巴,忍住了成串的泪珠,飞奔过来:“睿儿!你怎样?”

封睿脸色极白,唇间没有什么血色,他昏倒后被送到医院,经过急救后刚刚醒过来,韦青和邱明泉就前后脚进了医院。

“我没事,妈,你放心。”他低声道,柔和地安慰着妈妈,顺手握住了刘淑雁的手。

这漫长的一夜,妈妈也是受了太大的惊吓。

“医生说我肺部呛了点水,没有大碍的。”

“怎么会这样,你怎么了?”刘淑雁啜泣着,胆战心惊地看着他身上衣衫的血迹,“这些血是怎么了?受伤了吗?怎么不去包扎?”

封睿疲惫地摇摇头,修长如剑的眉峰焦躁地蹙起来:“不是我的血。”

第90章 身世大白

医院的另一层, 向城刚刚也被紧急送去了就诊, 一直撑着等消息的他情况不太好, 向明丽陪着他做了基本的检查和就医,果然, 两根肋骨断了。

医生一边帮着向城做镇痛处理,一边埋怨:“这么痛的事儿,居然忍到现在。再不做胸廓固定, 万一产生血胸气胸可怎么办!少年人就爱好勇斗狠,现在知道厉害了吧?……”

向城躺在病床上,脸色异常惨白, 终于在医生的动作下忽然闷叫了一声,他死死咬住牙, 转头冲着向明丽虚弱地道:“姐, 你……别守在这里了。”

向明丽犹豫一下, 也实在担心妈妈,只得叮嘱了一位民警帮着看守, 自己跑去找向元涛——兵荒马乱的, 一切全都乱了!

向明丽跑到急诊手术室才找到一脸憔悴的爸爸,向元涛指了指楼下, 对匆忙赶来的向明丽道:“你妈没事, 就是受惊昏了过去, 在急诊室输液。”

向明丽应了一声,心急如焚地问:“急诊室在哪?!”

刘东风站了起来:“我带你去吧。”

向明丽跟着他就往外冲,两人并肩跑着, 向明丽忽然脸红地低语:“对不起……昨晚我心急,踩你一脚很疼吧?”

刘东风挠了挠头,憨厚英武的脸上也有点酡红:“没事没事,我说话也冲了点。那种情况下,谁都着急。”

向元涛正守在手术室门口,却听见身后向城的声音沙哑传来:“爸……”

向元涛猛吃一惊,回头看着胸前加了固定的向城:“你怎么出病房了,身体怎么样?”

向城摇摇头,强笑一下:“爸,我没事,医生说休养就行了。邱明泉……他到底怎么样?”

向元涛深深吸了口气,此刻也顾不得担心向城,心烦意乱地道:“胸口中了一枪,医生在手术取出子弹。另外,在被劫持时受过激烈的殴打,浑身很多伤。”

乡村没有平坦的道路往外送人,昏迷失血中的邱明泉被送到汽车能开到的地段时,又经受了长时间的颠簸。

一路上,向元涛看着那个昏迷的少年时,整个心都像是被什么剧烈地撕扯着。

原本俊秀安然的脸上已经肿胀得看不出模样,半边额头上有块明显的割伤,皮肉翻卷着,混合着灰尘和血污。裸露在外的前臂上全是伤痕青紫,一只手上血肉模糊,像是被暴力踩碾过。

而这些都不是致命的。

致命的,是郑老大射中的胸口一枪。

他距离最近,看得清清楚楚。那一枪原本就是冲着他开的,是邱明泉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冲上来,硬生生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子弹的去向。

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傻,不顾自己的死活呢?

他一个堂堂警察,怎么轮得到一个孩子为他挡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