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年的眼陡然深邃了起来,却依旧是一脸温和的笑意:“看福晋说的什么话。您先不能急,听听太医是怎么说的在下决断。”

她安抚着额尔瑾将让殊兰帮着诊治的话揭了过去,殊兰到如今也只帮着三个人看过病,太后,皇上和胤禛,不愿意给别人看病尤其是后宅的人看病,实在是有颇多原因,不想沾惹上麻烦是最重要的一点。

看上去除过憔悴就只剩下沧桑的额尔瑾却散发着一种难以严明的危险感,让怜年每一根神经都紧绷着,时刻都防备着。

太医诊脉之后眉头就紧紧的皱在了一起:“奇怪,实在是奇怪。”

怜年心里一紧,面上却不变:“二格格如何?”

太医为难的道:“二格格脉象仅仅是有些虚浮,却又是风寒之症,老夫生平实在见所未见这样的病症......”

他还未说完,额尔瑾就大哭了起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的二格格得的是什么不治之症?你是太医竟然看不出二格格得的是什么病症,要你何用?要你何用?!”

额尔瑾一面说着就要上前撕扯太医,还是万儿眼疾手快拦住了她:“福晋息怒!福晋息怒!”太医吓的跪在地上磕头:“奴才医术不精,这情形还是求助贤侧福晋的好。”

怜年恨不得扇上这太医两巴掌,她忍不住冷笑道:“如今到是好,太医们一没办法就全都往我家主子身上推,福晋刚才那话说的好,要是这样,要你们这些太医何用?不如跟皇上说了撤了这所谓的太医院,以后什么病都由我们主子看好了,多省事省力?!”

太医知道自己的话又没说好,吓的只知道磕头了。

福儿跟着跪在地上朝着怜年磕头:“求怜年姑娘在贤侧福晋跟前为二格格求情,给二格格看病吧,二格格若有个什么,我们主子一定就活不成了!”

怜年脸色虽不变,心里却早就在冷哼,听这话说的,若是主子不愿意就二格格好像就是为要福晋的命一样心思歹毒,到是进退不能了一般。

跟着的月季先扶起了福儿,就听着怜年不徐不疾的道:“前些日子主子爷身子不大好我们主子为了主子爷多少有些伤了元气,近些日子身子一直不利索,这就不是愿不愿意治二格格的事了,而是敢不敢,我们主子身子不好精神不济,若贸然施救不见得就是对二格格好,在者,如今还有一样,要不要我们主子出面给二格格治病还要主子爷发话才行,很多事情我们主子是做不了主的。”

她说着看向额尔瑾:“福晋说,奴婢说的在不在理?”

以往的额尔瑾端庄雍容又极其看重自己的面子,哪怕就是不回答怜年的这句话也绝对不会是如今情状:大哭不已,泣不成声的一遍又一遍重复:“二格格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也就不活了!”

怜年深吸了一口气,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最难对付的,都是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太医万般无奈之下开了些固本培元的中药,别的一概都不敢多做,怜年一面让人去请别的太医,一面让人给殊兰回去送话。

听了额尔瑾的情形,殊兰的眉头微微攒起:“如今看,还是有些小瞧了她了。”她顿了顿吩咐吉文:“收拾收拾,一会我就去庄子上。”

吉文一面应是,一面试探着道:“您身子不好,这样出去怕是....”

殊兰摇头:“额尔瑾情形大异于往常,若真让她回府我担心的是几个孩子,还是我出去吧,多带几个人事事谨慎小心,出不了大事的。”

吉文几个便只得应了一声。

殊兰换了衣裳找胤禛说了一声:“二格格病重,太医都没法子,福晋情绪也不好,我不去也不放心。”

胤禛皱眉看着殊兰:“你身子还没有养好出去做什么?多让几个太医看看说不定就能找到法子。”

殊兰温和的道:“爷的意思我都知道,但二格格生了重病我若见死不救,说我寡情也就罢了,却不能让别人说爷的不是,我怎么都要出去一趟的。”

胤禛一怔,握住了殊兰的手:“你怎么就从来都不为自己想想?”

殊兰有些羞涩的低垂着头抿唇一笑:“为爷着想也就是为我着想。”

胤禛情不自禁的摸了摸殊兰的脸颊,叹气道:“罢了,既然你要去,爷就陪着你一起出去。”

有胤禛陪着自然好,至少额尔瑾不敢明目张胆的做些过分的事情。

殊兰笑着应了一声,回握了握胤禛的手,温暖又贴心。

低调又简单的马车上,胤禛陪着殊兰,牵着她的手低声跟她说些关于孩子的话,就仿佛两个人是出去踏春一般,随意又轻松。

“爷看几个孩子里面还是弘昼那小子胆子最大,管你是生人还是熟人,只要你看他,他必定会瞪大了眼睛看回去,一点都不人生,纳穆小一点的时候都不是这样的。”

殊兰笑着答应:“弘昼是呆头呆脑的胆子大,不知道害怕,等他在大上几个月,会自己爬了那才费事,必定是要一眼不错的盯着看着的,指不定什么时候他就能从床上掉下去。纳穆不一样,纳穆是聪明,先要看危险不危险,他七八个月大的时候我就不怎么担心他会自己从床上掉下去。”

胤禛觉得好笑:“才那么小能知道什么?”

殊兰不赞成:“小孩子心里清楚的很,千万别当他们是小孩子就什么都敢在跟前说,他们都知道的,有些事情指不定是要记一辈子的。”

胤禛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可爱,捏了捏她的鼻子:“罢了,爷都知道了,记下了。”

殊兰笑着躲他的手,将自己埋在他的胸前,胤禛便伸手抱住了她,亲了亲她的耳垂,喃喃细语:“......总是这么轻......”

额尔瑾一定是没有料到胤禛会突然来的,她依旧穿着家常的旧衣,头上只有仓促添上去的两个银首饰,看上去狼狈又可怜。殊兰对她行礼,她看起来有些无措,似乎是被吓着了一般,殊兰垂了垂眼:“好久不见姐姐,姐姐跟以前大不一样了。”

额尔瑾看着殊兰越发精致的容颜,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沙哑的道:“是不一样了,比以前更老了。”

殊兰浅笑:“姐姐真幽默,妹妹看着姐姐没变一样。”

额尔瑾勉强一笑,在对上胤禛的眼神时,骇的将手里的帕子都丢在了地上,万儿忙替她捡了起来。

二格格高烧不止,脸颊已经有些泛青,额尔瑾一看见二格格又是大哭,殊兰叹息了一声朝着胤禛微微颔首,自己在二格格身边坐下,诊脉又查看了眼睛和身上,确实是有些棘手,她瞌目而坐,胤禛便知道她越到了难题。

他一面担心女儿一面又心疼殊兰,在看见只知道在一旁哭的额尔瑾就觉得火气窜了起来,压低了声音训斥额尔瑾:“哭什么哭,也不知道去做点别的事情,就是在佛前多上一炷香也比你现在干哭要强!”

额尔瑾被突然训斥猛的打了个咯,越加狼狈,胤禛闭了闭眼,缓缓的出了一口气:“你不用待在跟前了,下去吧。”

这也是个曾今从骨子里就很高贵的女子,如今却在卑微的颤抖,她颤抖着行完礼,缓缓的出了屋子。

日照时间越来越长,春天已经来了,这当是个美好又灿烂的季节,却没有她额尔瑾留恋的任何东西…

96

春光融融,泰萝百无聊奈到宋氏的屋子找宋氏。殊兰跟胤禛不再,府上看上去便显出了散漫,泰萝在门口并没有看见守着的小丫头,不大高兴的皱了皱眉头,没了贤侧福晋在,这些下人果真就无法无天了。

她自己推开了屋门,里头静悄悄的没有声息,光线随着她打开的屋门流了一地,有些冰凉的空气似乎才稍微温暖了一些,她站在门口稍微迟疑了一会,还是向前走去。

屋子不大,但收拾的干脆利落,右手边上隔出了个小书房,挂了湘妃竹帘,卷起了一半,刚好露出屋子里苍翠的盆栽,看上去青翠幽静,泰萝听得屋子里有轻微的响动,想着宋氏大抵是在里面的,缓步走了进去。

书桌上遒劲的虎字便是泰萝这样不懂书法的人都觉得铺面而来一股强劲的势头,写字的人身上的气势如何便可想而知。

站在书桌前的女子,双眸夺目,睿智又强势,所有的魅力和光彩似乎都被这一双眼睛所包揽,摄人心魄,寻常的男子看一眼大抵就很难在移开双目,泰萝迟疑的道:“你是......”

就好像是璀璨的灯火忽然熄灭,那一双眼眸忽的就跌入了寂静和无波之中,平淡无奇毫无壮阔,在不复开始富饶的美丽,泰萝的心似乎情不自禁的有了些微的失望,眼前的女子又成了那个老实木讷的宋氏,笑着问:“妹妹怎么了?这两日好多了吧?”

宋氏看上去毫无异样,泰萝的心却总觉得有些不妥:“妹妹已经好多了,姐姐在写字?”

宋氏回身看,顿了顿道:“胡乱写的,妹妹要喝些什么?”

背对着泰萝的宋氏看不请神情,却在瞬间还是流露出了慌乱,泰萝的心里觉得不安,勉强笑道:“不了,我不过随便走走,姐姐忙吧,妹妹先走了。”

宋氏笑着点头,一直将她送出了屋子,笑看着泰萝走远才慢慢收起了脸上的笑意。

高烧中的二格格一直下意识的叫着额娘,殊兰检查了她的全身,翻起她的眼皮看了看,无意中在左眼睑上看到了个米粒大小的红点,脸色陡然变得难看,胤禛看她神情不对,尽量温和的询问:“是二格格哪里不好?”

殊兰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坐在一旁的胤禛:“二格格这不是病,是中毒。”她顿了顿接着道:“左眼睑有红色血迹,时隐时现,且高烧不止,面色赤红,舌苔发厚,舌尖有疮,中的就是白木芫的毒,脉象正常,若不闻不问三日即可康复,若服风寒药,必死无疑,且无迹可寻。白木芫万金难求,常为深宅妇人所用。”清朝后期社会腐败,后宅亦如此,为夺宠爱相互陷害,手段新鲜残忍。

一个年幼的孩子,谁对她下毒做什么?此情此景便是不多想都难,胤禛看了一眼殊兰,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胤禛先想的自然是政敌,皇子之中想要他吃亏跌跟头的人他心里清楚,但思来想去却没有找到合理的解释。

额尔瑾疼爱二格格大家有目共睹,但殊兰却不知怎的总会想到额尔瑾身上,大多数人大抵都会算到她会救助二格格,若是觉得她看不出二格格身上的毒,到时候救治了二格格,二格格却突然过世,额尔瑾也跟着出了什么事,她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她沉默的接过丫头手里的帕子给二格格擦拭着身上,孩子张着嘴奋力的呼吸,看上去痛苦又心酸,孩子小,这样持续高烧下去即便留住了命,身子也就亏了,必定不会长命,她叹息的帮着二格格揉着穴位,想着或许有什么法子能帮着二格格缓解身上的痛苦。

胤禛从自己的思绪中抽身出来,看着眉头紧锁着坐在二格格身边的殊兰,心里软了软,起身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已经做的够多的了,不要添什么心思。”

殊兰勉强笑了笑:“孩子小,这么烧下去总不是个法子。”

胤禛也难为,毕竟是自己的骨肉。他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看起沉默的沉重。

凉水换了一盆又一盆,额尔瑾跪在了下人们来来往往的门口:“求贤妹妹救二格格一命。”

屋子里都是殊兰带着的人,二格格的情形并没有传出去,额尔瑾并不知情,且殊兰暂时不想告诉额尔瑾她已经知道了内情。

殊兰看向胤禛的时候,胤禛正看向外面,他脸上稍纵即逝的复杂有着对过去岁月的怀念无奈犹豫,种种的无法言明的情绪,额尔瑾毕竟曾今特殊过,甚至胤禛一直都对她多有宽容,但可以过去的,就说明已经不重要了。

他沉静的吩咐下头人:“去扶福晋起来,不要跪在外面了,贤侧福晋已经有了法子。”

殊兰一怔,随即向外走去,亲自扶起了额尔瑾:“姐姐快起来吧,二格格毕竟叫我一声贤额娘,我只要有办法是一定会救她的,更何况如今确实是有法子了,若不出意外,这药喝了就会好很多的,但若妹妹无能,没有什么起色,姐姐也别怪罪妹妹。”

额尔瑾一面擦着眼泪,一面拉着殊兰的手:“她可是我的命根子,若她有个三长两短,我是活不下去的,妹妹妙手回春,连皇上都夸赞,只要愿意救她,她必定会无事的。”

殊兰看着将自己的神情隐藏在手帕之后,只听得见悲切的哭声的额尔瑾,缓缓的垂下了眼:“便是华佗在世也不敢次次都保证自己药到病除,妹妹实在才疏学浅,二格格又情形复杂,愿意一试,实在是因为她是爷的孩子,叫了我一声贤额娘,姐姐这样说,我到觉得......”

殊兰揉着手里的帕子,缓缓的道:“我到觉得不敢随意下手了,若孩子真有哪不好,妹妹就罪孽深重了。”

殊兰说着抬眼看向了额尔瑾,额尔瑾的面容从帕子后面露了出来,憔悴又沧桑,眼眸间偶尔露出来的一丝光亮,锋利又冰凉,冰冷的不像一个人。

殊兰抿了抿嘴,看着她嘴唇一张一合,沙哑的道:“到是姐姐太过担心二格格,鲁莽了,妹妹尽力救治就是了,总之那孩子生,我便生,那孩子死,我也一定不会独活。”

额尔瑾步步紧逼,要说没有问题,殊兰如今是怎么都不会相信了。

胤禛的声音传了出来:“二格格活着是皇阿玛皇恩庇佑,若是真出意外,也是命该如此。你是雍亲王福晋,不准轻言生死。”

殊兰看见额尔瑾的嘴角流泻出一丝嘲讽的笑。

她跟额尔瑾互相行了礼,看着额尔瑾走远才进了屋子。

胤禛见着殊兰进来,朝她点了点头:“若有人真想动手,必定是会在药里做手脚的,只对着外头说你有了法子,假装去煎药,又没用治风寒的药材,必定会有人上钩的,坐着等这幕后之人即可。”

殊兰微微颔首,她自然是看出了胤禛的意思的,她又看向床上的二格格,不自主的又是叹息,胤禛揽着她的肩膀轻轻的安抚着她:“我知道你心里必定又是难受的,有人又拿着孩子做文章,若是外头的政敌到就罢了,若是后宅之人的手段,你心里必定会想的更多,更难受。”他自己说着,一时也感慨良多:“后宅,唉,以后便不要在有秀女进府了,实在总有些人会出幺蛾子,便是看着在老实的都不可信,只你一个便够了。”

殊兰怔了一会,她不知道,原来胤禛是将她看的足够清楚的,几百年之后她依旧有她的梦,她之所以在任何地方都活的开心快乐,是因为不管到什么时候她心里都有爱,不要觉得虚假或者别的什么,因为有爱,所以心是软的,因为心是软的,所以总能看见美好,因为美好,所以常常快乐。

她暂时忘掉身边的烦恼,卷唇而笑,回握胤禛的手:“爷若觉得好,便就好。”

这男子或许不是一个足够合格的爱人,但在她看来已经够格做她的丈夫,她孩子的阿玛了,她愿意跟他相守到老,愿意祈求他得一世的庇佑,百世繁华。

年婉雯修长的手指从空气中翻飞的尘埃中划过,遇不到丝毫阻力,她出神的试了一遍又以遍,直到送饭的丫头打开了门。

她眯着眼向外看的时候,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后院里那个疯掉的格格,她过去看的时候猛的打开门,那格格也是像她一样,眯着眼睛勉强的向外看,她当时也一定和她一样,看不清那送饭丫头的面容,只知道这丫头镀了一身的光泽,站在门口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她知道她这样的日子不会过太久的,她哥哥怎么忍心看她受罪,必定会想办法救她的,她伸出食指,看着泉水滴滴答答的留下,笑了笑,真是个笑话,大笑话!

送饭的丫头催促她,她便起了身接过饭菜,今儿的饭菜就粗糙了很多,她问那丫头,丫头不耐烦的道:“贤侧福晋不再,大家都忙着偷懒,自然不如往常的好。”

年婉雯便听了出来,没了殊兰在,别人就敢随意的虐待她,她又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真是可笑,她一直当做敌人的人,算过来,却原来一直都是对她最仁慈的一个。

柔然在外头候着,并不能进去,只听到了一声清晰的饭碗碎裂的声音…

97

煎药的小丫头坐在凳子上打着扇子打盹,小脑袋一点一点的看起来好像立时就要从凳子上摔下去,万儿笑着走了进来轻拍了拍她,小丫头一看见万儿吓的差点哭了:“万儿姐姐,我没有睡着,我正在煎药呢!”

万儿温和的笑着道:“无事,我也是从小丫头过来的,我心里清楚着,你是个好孩子,平时做事情也一向用心,我都看在眼里。这是煎给二格格的药吧?”

小丫头见万儿不但不追究还夸赞了她忙道:“这是煎给二格格的药,听里头的姐姐们说,贤侧福晋说二格格还是体内的湿气太大了,要给二格格去去湿气。”

万儿的嘴角挑了挑:“还是咱们贤侧福晋有真本事,太医来了不少,就没有一个有法子的。”

小丫头赞同的道:“可不是,贤侧福晋不仅人美,心也极好,对待下人们都宽和,时不时的还总有些赏赐呢!”

万儿不想多说,只是笑着点头。

正说着又有几个丫头走了进来,找见小丫头叮嘱了几句,一会便都走了。

给二格格煎好的药送到了殊兰的手上,殊兰嗅了嗅,叹息的朝着胤禛点头,胤禛的眼眸深了深,询问一旁的苏培盛:“进过厨房的人都盯住了?”

“回主子的话,都盯住了。”

胤禛便只沉默的坐在了一旁。

之所以现在不抓人,还是想看看能不能钓到什么大鱼。

殊兰要照顾二格格,胤禛便坐在一旁看公务,有时候不自主的眼神就会挪到忙碌的殊兰身上,她头上的钗环已经卸掉了大半,为的是好照顾孩子,一只红色的珊瑚发钗在头上一枝独秀,明媚清快,家常的衣裳得体又贴身,行动之间都是女子如水般的温和细致,偶尔攒眉,偶尔叹息,美到如此的她,真情实意不经意间就会流露。他相信他看人的眼光,知道殊兰必定是在真心担心眼前的孩子的。

他常会感慨这女子的与众不同,善良如她,聪慧如她,后宅之中实在少有,她有一颗宽容的心,在宽恕别人的时候也是在拯救自己,她有她的博大,所以她更有她的快乐,她的世界广阔辽源,即便只待在后宅的四方天地里,她的心里也有壮阔的美丽,没有什么可以束缚着她的心,因为她时刻都懂得如何感受生活的美好,这让他觉得,即便他不在了,这女子也一定是快乐的,这样的感觉让他心里纠成了团的难受,他觉得他似乎是无足轻重的一般。

丫头有些慌乱的声音打乱了他杂无头绪的思路:“年侧福晋过世了!”

胤禛和殊兰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的都是一顿,殊兰叫了丫头在跟前又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那丫头忙又说了一遍:“年侧福晋用了午膳,柔然听得里面声响不对冲进去在看的时候,年册福晋已经不行了,太医还没到,人就没气了,等太医到了,去看了说是确实已经去了,奴婢这才敢过来送消息。”

这短短的一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是...

年婉雯突然离世,所牵扯的事情比二格格多了太多,年家那边会是个什么情形还未可知,年羹尧会不会因此跟胤禛翻脸是顶顶重要的事情,年家势力不容小觑,受皇上重用的年羹尧在胤禛看来更是举足轻重的人物。

胤禛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深吸了几口气才对殊兰说:“这边的事情你看着办,爷回去处理府上的事情。”

殊兰点头又劝慰了几句:“爷不必太伤心,都是讲道理的聪明人,爷跟邬先生好好商量,总不会太差了去的。”

胤禛勉强点头,大步出了屋子,又留下苏培盛帮着殊兰办事。

殊兰坐在窗前静默了一会,她不在府上,一时又不能回去,谁知道年婉雯的事情到底是外头人所为还是家里人所为,到底是不是有人想要将矛头指向她,她会因为年婉雯的离世叹息,但如今首要还是要确保自己不会无故被牵连,她叫了吉文到跟前:“你回去看着,安插的人你看着用,一不能打草惊蛇,二一个,若有异样必须立时让人来给我送信,我们不能太被动。”

吉文郑重的应了一声:“奴婢知道轻重,主子放心。”

殊兰又叮嘱:“孩子都在家里,务必一丝闪失都不能有,你可明白?”

孩子是殊兰的命根子,殊兰可以什么都没有,但决不能承受自己的孩子有一丝闪失,吉文跪下磕头:“若让小主子有一丝闪失,奴婢便不得好死。”

殊兰扶起了吉文。

漫长的等待就如同一种煎熬,日头已经渐渐偏西,昏黄的光泽肃穆又沉寂,早春的凉气越来越浓,屋子里厚重泛微黄的绿地粉彩折枝莲吉祥纹双耳三足炉里燃着幽远的瑞脑香,怜年给殊兰披了厚的衣裳,又煎了热茶捧给殊兰,殊兰靠坐在榻上,闭眼沉默。

苏培盛站在一旁轻声道:“贤侧福晋,药材是万儿加进去的无疑,其他人并无异样。”

殊兰微微颔首,又觉得心里也泛起了凉意,福儿却在外头突然求见,大声嚷嚷:“贤侧福晋,千万不能给二格格喝那碗药!千万不能!福晋要害死二格格,要嫁祸给贤侧福晋啊!”

殊兰嘲讽的笑了笑,对怜年道:“你先带着她下去,就说她说的我都知道了,必要的时候会用她的,也不会让她吃亏的。”

怜年应了一声,苏培盛弯腰道:“又是个背主的奴才。”

殊兰淡淡的道:“做人总要对的起自己的良心,她到底是为了她自己还是为了二格格她自己心里最清楚,这些事情到时候还要你跟爷说清楚,咱们也不必在在这里呆下去了,事情既然已经清楚了,也该回了,二格格我也无能为力。”

苏培盛迟疑的道:“那福晋...”

“她毕竟是福晋,我是做不了什么的,到时候还是爷看着处置才是应该的。”

苏培盛应了一声:“那奴才就下去安排了。”

殊兰点头:“别让福晋出个什么意外,多派些人看着。”苏培盛又应了一声。

殊兰回到府上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吴嬷嬷一面侍候殊兰洗漱,一面轻声跟殊兰说话:“纳穆等不到主子,委委屈屈的睡了,还叮嘱奴婢,等着主子回来一定要叫醒他。”

殊兰洗漱又换了衣裳,进了屋子看了看纳穆,在儿子的小脑袋上了亲了亲,又去看了两个小的,小家伙们不知道做了什么美梦,竟都在偷笑,她自己便觉得一身的疲惫都没了,闻着孩子身上特有的奶香味,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在屋子里坐了一会才出来,又问了吉文:“都有些什么事?”

“该做的都是按着府上的规矩走的,年家那边也去了消息,只是听说年家的大少奶奶纳兰氏也刚刚没了,年羹尧大人就又急着续弦,说是年大奶奶能没了,都是年羹尧大人给逼的,在个,太医看了之后,说年侧福晋是中毒而亡,那几个看过年侧福晋的人都被主子爷关起来了,还没问出什么眉目。”

“那几个丫头都是做什么的?”

“都是厨房里负责给年侧福晋送饭的人。”

面上来看确实没有什么不妥。殊兰叹息了一声,这朝代里,女子的命薄过了纸,纳兰氏那样灵秀的女子,也终究是提早枯萎在了后宅里。

胤禛什么时候到的殊兰都没觉察,只是感觉到了肩膀上多了一双温暖坚实的双手,回头看的时候,便跌入了胤禛关怀的眼眸里,她要起身行礼,胤禛按住了她,在她身边坐下,摸了摸她的耳垂,低声询问:“又不高兴了?”

殊兰的小女人情怀应为这一句关怀的话情不自禁的流露了出来,依着胤禛坐着,嘟着嘴巴轻声说话:“红颜易老,殊兰终究有一日要老去,爷可会为殊兰留下一席之地?”

胤禛一想便知道她又是为纳兰氏的话伤感了,搂着她在怀里,轻拍着她的脊背,哄孩子一般跟她说话:“殊兰老了,胤禛也老了,殊兰若不嫌弃胤禛,胤禛自然也不嫌弃殊兰,一席之位算什么,胤禛心里的位置都是殊兰的。”

殊兰差点因为这一句话落了泪,她搂住胤禛的腰身依赖的蹭着他:“爷说的话,可千万不要忘了。”

胤禛笑着保证:“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万不敢忘。”

殊兰的心里发出了一声叹息,值得了,这男子已经很难得了。

夜里,殊兰的依赖让胤禛的嘴角一直挂着笑意,紧紧拥着她一夜好眠。

就是在忙乱早朝也是不能耽误的,殊兰侍候着胤禛去上早朝,胤禛一面又叮嘱了她几句:“年婉雯的事情若有人问,你一概只说得急症去的,旁的多一句都不要说。”

殊兰担忧的询问:“可会对爷有什么不好的影响?”

胤禛默了默:“就看年家人够不够聪明了。”

若有人趁机跟年家人搭上线,硬要胡乱攀扯年婉雯的事情,胤禛必定又是要费一番周折的。

“务必是要先安抚好年家人,只是那边纳兰氏也刚刚没了,大抵也正乱着。”

胤禛点了点头:“你只要照顾好后宅,照顾好孩子就行,旁的都有爷。”

他总是这样,在难的事情都不说苦。

殊兰应了一声,送他出去自己才回来,她想了想吩咐怜年:“你亲自过去一趟,务必让李侧福晋照顾好四个格格,在好好敲打敲打下头人,若有一个人敢怠慢的,都不轻饶。”

她一面又吩咐人去看二格格,又让人去家里看了看鄂容安,后天就是进士科考,大考在即,总该有几句勉力的话。

年家那边也要有人专门去祭奠,又叫了几个管事的婆子进来,好好嘱咐了一遍:“年册福晋疾病逝世,府上心里都难过,爷一向宠爱年侧福晋,更是哀痛难当,四个小格格有李侧福晋专门管着,一丝一毫的怠慢都不会有,必定是会照管好几个小格格,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强求不得,也请府上的人节哀顺变。”

几个婆子都应了是,送过去的礼都是加厚的,至少要显得对于年婉雯的去世是惋惜的愧疚的,不应该是高高在上的态度,那样必定会激起年家人的不满,毕竟,年婉雯确实是宝贝一样长大的。

胤禛和殊兰走后,庄子上就安静了下去,夜色渐渐浓了,漫山遍野都绿了起来,柳枝的嫩芽在风中摇摆,杏花也打了苞,额尔瑾木木的站在院子里看着天,听着万儿沙哑的声音:“二格格高烧不止,虽有些外用的法子,但都不尽如意,便是好了,大概也是…”

孩子毕竟也是万儿看着长大的,走到如今这一步,她心里也在哆嗦。

额尔瑾却忽的笑了笑:“你看不出吗?我也是要死的人了,我都死了,她便是活着也是让人欺负的,我不忍心这样,我要走了,就带着她一块,走哪我都能护着她,这样多好。”

万儿不敢说话。

额尔瑾折了一根柳条:“我到庄子上这么久了,娘家也没人来看看我,也就只有大嫂子还捎了几样东西过来,别人连问都没有问过一句,也不知道额娘和阿玛现在身子怎么样了?”

她说着这样的话,却听不到一丝感情:“我总想着我这一辈子到底活了个什么?想了这么久也没有想到答案,现在想,却忽然明白了,想不到答案可不就等于我白活了?呵,白活了这好多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