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从容忙又答应了,随即又小声地道:“小的因大老爷说了几句,心里想着只怕老夫人要瞒天过海,大老爷就要将计就计,替老夫人将二老爷房里姨娘有孕一事瞒得如铁桶一般。到时候二房里忽地冒出一个孩子,只怕大老爷会撺掇旁人说那孩子来路不明,并非柳家子嗣。”

柳老太爷一怔,瞧了眼杨从容,笑道:“你这人,虽聪慧过人,到底有些迂腐。你与我说这话,岂不是离间了我们夫妻、父子?”

杨从容怔住,半响笑道:“小的信老太爷不会猜疑小的。”

柳老太爷摇头笑道:“我到底时日不多了,你这般信我,将来又信谁?”说完,又叹息一声,“由着他们去吧,只要孩子安然无恙就好。总该叫他们分出个高下。”

杨从容道:“小的又替老太爷跟太夫人请了安,太夫人精神越发不济,眼睛耳朵都不似往日那般灵敏,只怕……今年秋闱,老太爷是否要请姑老夫人随着宴老爷一同过来,也免得到时候太夫人有个三长两短,姑老夫人来不及回京。”

柳老太爷抿着嘴,思量半日,点头道:“给宴家去信,请姑老夫人回京吧。再叫大夫人给姑老夫人一家清扫出屋子来。”

杨从容忙道:“是,小的立时就叫人送信去。”

柳老太爷因想着京中国公府里不知又如何了,便有些抑郁,有心要与杨从容说笑两句,便问:“你身上的玉佩还没叫月丫头讹去?”

杨从容道:“月姑娘哭得虽可怜,但冷不丁冒出来就泪流满面,实在是诡异的很……”

柳老太爷笑道:“难不成你还想教她什么时候哭不成?由着她胡闹去吧,只是你也别总吊着她,差不多了,便将你的玉佩送了她,我先将我的给你,也免得叫你破财。”说着,就拿了自己身上的玉佩给杨从容。

杨从容推辞不敢收,说道:“小的的东西不值几个钱。”

柳老太爷笑道:“月丫头不懂事,正是想一出是一出的年纪,还请你多包涵。”说着,又将玉佩递给杨从容。

杨从容推让不过,只得收了,口中笑道:“月姑娘的技艺越发纯属了,如今倒是能够说哭就哭了,只是哭的时机不对。”

柳老太爷笑道:“才说了你,你又提这话。”说完,心想难得家里有个无忧无虑的,就由着柳绯月胡闹去。

54前车之鉴

杨从容到底是有正经事的人,也不是爱与小儿胡闹的性子,于是就依着柳老太爷的话,将自己的玉佩给了柳绯月。

柳绯月得了玉佩,自然是要拿去给柳檀云炫耀,笑道:“等会子我再去找何爷,问何爷要东西去。”

柳檀云忙道:“便是锦囊妙计,也没有屡试不爽的道理。这好法子得慎重的用,你得拣着瞧上了什么好东西的时候再用这法子,不然天天这样,人家还当你眼睛迎风就落泪呢。再者说,对付何爷那样的无赖性子,你就得当着旁人面做出委委屈屈模样,由着旁人给你做主,你才能占了便宜,若不然,就是当着他的面扯着嗓子哭破天,他也能笑嘻嘻地看你笑话。若换上何五,你哭得凶了,他就心慌,疑心是他自己个惹着你了,这样你开口要什么,他都给你。”

柳绯月想想也觉有道理,便笑道:“姐说得对,等我瞧上何爷那边的什么宝贝,我再去。”

这话刚说完,外头忽地就传来一声咳嗽,柳绯月吓了一跳,忙住了嘴。

因柳檀云要做针线,便与柳绯月两个靠在月洞窗子边说话,窗外人要听,自是能够听得一清二楚。

柳檀云探着身子往外一看,便见何循得意地蹲在窗户外,啐道:“好得不学,就学这些鸡鸣狗盗的事。”

何循起身道:“你们姐妹两个成日里忙着算计旁人家的东西,我听一下倒是成了鸡鸣狗盗之徒了。”说着,对外头小一嘻嘻笑了一声,便自己打了帘子,窜进屋子里来,待到了屋子里,拿了柳檀云手上的布料望了眼,见柳檀云不光是做了衣裳,还在衣襟处绣了暗花,便唏嘘道:“你果然是天资聪颖,这才上手就做得这样好。”

柳绯月笑道:“那当然,我姐比你厉害多了。”

何循嗤笑道:“早年她还说自己个过目不忘呢,只怕是小时了了大未必佳,不然,如今咱们就再来比一比,看谁背得书多。”

那《论语》《春秋》等书,柳檀云上辈子也会背,如今隔了这么久,又不乐意重新拣了书本看,早忘记了,哪里还能扮出“过目不忘”的样子来唬人,便笑道:“我如今还有你一件、清风一件衣裳没做呢,哪有功夫背书去?”说完,扫了眼何循的头发,笑道:“你这头发谁给你梳的,实在该打。”

柳绯月扭着头,茫然道:“循小郎的头发没事啊?没乱啊。”

何循伸手摸了摸,说道:“我搬到前头书房住去了,今日是叫元武给我梳的头发。”

柳绯月问道:“你房里不是有四口猪吗?怎不叫她们给你梳?”

柳檀云吭了一声,柳绯月察觉自己这话有些太过瞧不起人,便吐了吐舌头。

柳檀云道:“叫小一给梳一下头发,这鞭子都打歪了。”

何循叹道:“祖父说女人都是妖精,赶紧离着她们远一些。还叫我要将他当做前车之鉴。”

柳绯月啐道:“你才是妖精呢,一个你,一个狐狸精,都是妖精。”说完,眯着眼瞧了瞧,只见何循头顶上用珍珠发梳束着四五根小辫子,怎么瞧,都没瞧出那辫子歪了。

柳檀云笑道:“何爷这话好不地道,不说他怎么瞧不起我们女人,单说他自己个妻妾成群,弄出八个儿子十几个女儿,风流快活了一辈子,临老,又得了便宜卖乖地叫你引以为戒,实在太不厚道了。”

柳绯月道:“就是,就是。”

小一拿了镜子梳子过来给何循梳头发,何循一边拿着菱花镜照着自己脸,一边说道:“祖父说他这是为我着想……”

柳绯月嗔道:“何爷是自己吃甜的吃腻歪了,就吓唬你那糖有毒,沾不得。”说完,得意地跟柳檀云对视一眼。

何循哧了一声,半响道:“祖父说的话总是有道理的。”对着镜子,瞧见穆嬷嬷进来了,就叫道:“嬷嬷,你说祖父说得有没有道理?”

何老尚书来乡下,只带了真金白银,不似这边柳檀云几乎将整个国公府搬空,因此何家那边要来客人“探望”何老尚书,少不得要缺了许多被褥锦帐并日常之物,于是这穆嬷嬷是替何家那边来柳檀云这里要东西的。

穆嬷嬷冷不丁地听何循这般问,便笑着问了缘故,听着柳绯月将何老尚书说女人是妖精的话说一遍,便想何老尚书这事,怨不得旁人,也是他自己做下的。

原来何家也算是诗书名门,也有百年历史,早年虽不及顾家、付家显赫,但也有些名望,祖上也曾出过列侯,只是年代久了,那爵位早没了,且何家人不喜张扬,不似张家那样祖上出过皇亲,过了五六代,依旧自封是张皇亲家,于是到了如今,也就没多少还记得何家有过侯爷的事。

何老尚书乃是家中长子,下头有弟弟四个,如今那四个弟弟都早已过世,只留下何老尚书一个。这么着,何老尚书就有侄子十几个,这些侄子虽不是什么天资聪颖之人,但因何家家教严厉,且何老尚书对侄子很是大方,便是一时考不上功名,也乐意花了银子给他们铺路,于是这些子侄也都一一有了出息。

何老尚书自己又有儿子八个,其中正室所出四个,姨娘所出四个;女儿十几个,正室所出一个,其余皆是姨娘所出。

因早年何老尚书不论嫡庶,但凡瞧见哪个儿子有了出息,便帮扶那儿子做官。于是如今这八个儿子便都在朝为官,只是这两年许多老爷都赴了外任,只有何大老爷、何二老爷、何五老爷留在京里。

何老尚书这般不偏不倚地帮扶儿子们,虽助儿子都成了才,叫何家越发门庭兴盛,却也不是没有弊端。

原来这些老爷们借着何老尚书的扶持,顺风顺水地做了官后,便发现因家教关系,这几兄弟要谋的官爵都大致仿佛,如此便要争什么职位,也不需防着旁人,首要的便是要对付自家人,于是若要再进一步,就有些难上加难。早些年,当今陛下就曾调笑过,说是有个空缺,想来想去,只有何家的老爷能补上,但何家有能耐的老爷就有四五个,给了这个不好,给了那个也不好,倒不如就给了旁姓官员。

如此,何家就如何老尚书所说,在自己家中拉帮结派,明争暗斗起来。

何老尚书也因此懒怠留在京中看他们兄弟你争我夺,后头寻女婿,也有意寻了不为官做宰的人家,饶是如此,依旧给家里添了三四个也算有些能耐的官老爷女婿,叫家里越发热闹起来。

后头何家二老爷房里的大少爷先出了状元,又冷不丁地越过了大老爷成了户部侍郎,便将年长的何大老爷比下去。

随后,何侍郎家里又出了太子妃,因传说是天后亲自选的,其他几家以何大老爷为首因觉何老尚书素来得太后、陛下信赖,越发认定了是何老尚书偏袒何侍郎一房。更兼何老尚书疼爱何侍郎之子何循,时刻将他领在身边,于是乎,何老尚书百口莫辩,便是对何大老爷等几个儿子侄子说何侍郎房里出了太子妃不干他事,也无人肯信。因此这何家虽不至于分崩离析,但人心已然不齐。

再说何侍郎房中,又有兄弟六人,何夫人所出的乃是长子何征、三子何徎、五子何役并排行第六的何循,另有姨娘所出的二子何律、四子何徊。如今排行第四的儿子夭折了,便只剩下兄弟五个。此外,除了嫡长女做了太子妃,还有庶出女儿两个,俱是不到六岁的小儿。这房里,除了何征年长,早年得何老尚书宠爱,不眼红何循,旁人,便是已然成家的何徎、何律,听人提起何循,话语里都要带着两分不平。

说一千道一万,此事终归是因早年何老尚书对何家众人不论嫡庶亲疏,均一视同仁惹的祸。若如柳老太爷这般,只看重柳孟炎、柳仲寒两个,对柳季春、柳叔秋两个虽不冷落,但也不亲昵,令这两个庶子生不出野心来,想来何家就没有那么多的事了。与其说何老尚书这般贬低他的那些妾侍,倒不如说何老尚书是后悔当初生了那么多儿子。

此时,何循问,穆嬷嬷不好说旁的,便虎着脸说道:“老尚书说的话,自然是有道理的。少爷、姑娘们还小,自然明白不了老太爷这话里的奥妙。”

何循对着柳檀云扬了扬下巴,说道:“听见没有,我祖父最是聪明了,你们姐妹少打算盘,想从我祖父手里讹东西,没门。”

柳檀云不耐烦理会他,只问穆嬷嬷:“嬷嬷这会子来,是为了什么事?”

穆嬷嬷笑道:“何家过两日就来人,那边缺了许多东西,虽说能去毓水镇上买,到底那边的东西拿不出手,也没法子给贵客用。”

柳檀云笑道:“明白了,就叫耿妈妈、小一陪着嬷嬷去拿东西吧。”

穆嬷嬷笑道:“除此之外,老尚书说过两日来的小客人,就要劳姑娘、月姑娘照看着。”

柳檀云笑道:“我们还小,恐怕担不起这重任,到时候还要三婶领着我们才好。”

穆嬷嬷笑道:“姑娘说的是,小的回头就将这话说给三夫人听。过会子小的就将拿了多少东西登记成册子给姑娘过目。”说着,便退了出去。

柳绯月道:“何爷好好的,做什么人家要来探望他?”

柳檀云道:“这就跟你没事哭哭啼啼一个道理,何爷这么一称病,自然有的是人拿了重礼来探望他。万幸何爷只叫几个人过来,不许旁人来,不然少不得旁人要弹劾何爷,说他趁机敛财呢。”

柳绯月点头道:“怪不得循小郎说我从何爷那边要不来东西,原来是小巫见大巫呢。”

何循梳好了头,哼了一声,又指着自己衣襟道:“我要绣着了梅花还有兰花的,反正你们家东西多,布料就拿了你们家的。”

柳檀云不跟他计较这小事,笑道:“好好,就听你的。可要绣了刺猬在上头?”

何循想了想,便道:“你若想绣,我自是不会拦着你,只是那衣摆上绣一溜白毛狗,也有趣的很。”

柳檀云瞄了眼在一旁一直睡觉不吭声的红毛,恰只能看到红毛白蓬蓬的一团屁、股和尾巴,心想只绣个这样的红毛,倒是简单的很,便道:“也行,绣这小狗倒是比绣了蝈蝈蚂蚱省事多了。”

何循道:“你别说下大话,我瞧着他们绣花都要绣好久才能做好。若是你耽误了我穿衣裳,我就当真光着身子去见大姐。”

柳檀云嘴里啧啧出声,心想这人还威胁她威胁习惯了,便道:“你别在这边跟我们斗嘴,小心你大姐见了你,不问旁的,单要检查你的学问。”

何循才要说话,那边厢,又有丫头金珠掀了帘子进来。

金珠进来后,虽焦急,但依旧恭敬地一一见过了何循、柳檀云、柳绯月,然后说道:“少爷,不得了了,夫人听说少爷□嫂子、皓月姐姐去喂猪,便叫了朱嬷嬷过来了。”

何循笑道:“这有什么,便将那个朱嬷嬷一并留下就是。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我早猜着这事了。只是到底母亲是怎么知道的?”

金珠道:“奴婢问了几次,朱嬷嬷嘴紧的很,只是不肯说。”

柳檀云道:“这还用问,新近何爷叫人捎信回京里,又有各家人进了村子来探望何爷,定是谁瞧见了,就‘好心’地替你回去说了一回。”说完,心想这可好,自己贤良过一辈子,终于能够当一回“红颜祸水”了。

金珠道:“朱嬷嬷来了,便先去见了老太爷,问老太爷春嫂子、皓月两个犯了什么事,就被少爷罚了。老太爷说,难不成少爷叫她们两个做件事,就是罚她们?这般说,合该叫少爷三跪九叩跪着给她们赔罪,八抬大轿将她们接进上房住着才好。朱嬷嬷不敢说旁的,这会子就在少爷院子里等着少爷回去说话呢。朱嬷嬷说‘这是咱们自家的事,还请少爷回来说话,莫要搅扰了柳家姑娘。’”

金珠这话,就是有意跟何循告朱嬷嬷状的意思,这般看来,那朱嬷嬷是来者不善,将何循身边的大小丫头都教训了一通。

柳檀云心想这朱嬷嬷定是有意叫她知道何循对春嫂子、皓月怎么着,都是她们自家的事,“家丑”不可外扬,因此并不似春嫂子过这边来跟她说话。心想她原本就是跟何家不相干的人,那朱嬷嬷还当这么着就能气到她不成?

何循冷笑道:“她这般说,我还当真不回去了。你去跟祖父说,早先祖父说不许旁人有事无事过来,这会子朱嬷嬷过来就是没事找事。若是母亲的人我用不得,那如今我就将春嫂子、皓月还给母亲,叫朱嬷嬷跟母亲说,就说日后母亲的人我再不敢用了,还请她老人家有了好人自己留着吧。你们每日还帮着我喂刺猬养白鹤呢,她们就比你们特殊?”

金珠虽气朱嬷嬷,但是这些话却是不敢跟朱嬷嬷说的,因此又偷偷望了眼柳檀云,指望着柳檀云劝着何循回去见了朱嬷嬷,又或者消了气,说些心平气和的话。

柳檀云对金珠笑道:“你先见了何爷,将你们少爷的话跟何爷说了,再叫何爷的人去跟朱嬷嬷说,你自己个就先躲一下,等着朱嬷嬷走了,你再出来。”

金珠见柳檀云也不劝着何循,一咬牙,便出去了。

柳绯月看着何循,笑道:“循小郎,你真坏,你家的公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生下小猪。”

何循道:“管它呢,爱什么时候生,就什么时候生。”

柳檀云也不管那朱嬷嬷心里怎么想,照旧做自己的针线,又叫何循与柳绯月两个画小狗的样子给她。

待到傍晚,金珠又来了,脸上隐隐有些欢喜地道:“朱嬷嬷叫老太爷打发走了,春嫂子、皓月两个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朱嬷嬷也没敢将她们领回去。”

何循笑道:“这样才算是识时务,母亲自己个要留下人照顾我,便叫她们去替我喂猪,又有哪里不对?若是将她们当做菩萨一样供着,那就不是照顾我了。”

柳绯月、金珠两个点头称是,便连小一都觉有道理的很。

柳檀云瞄了眼窗外,心想一样是差事,可那差事也有美差苦差之分,想来那春嫂子、皓月两个的细皮嫩肉,如今早成了糙皮老肉了。

作者有话要说:何家的问题是本来大家都是一样的,后来何循一房忽然拔了尖,于是其他人就觉得不公平了

55火速杀来

所谓身份、脸面,就是有了就再也放不下拉不下的东西,比如春嫂子、皓月两个,一个是何夫人身边有头有脸的媳妇,一个是深得何夫人信赖的丫头,论理是该少爷吩咐什么就做什么的,但因有了身份脸面,此番再去做那下下等的事,就是打了她们的脸,且不光是打了她们的脸,连带着,她们正经的主子何夫人的脸也被打了。

朱嬷嬷虽不曾被何循吩咐着去喂猪,但就这样灰头土脸地叫何老太爷打发回来,也是极没有脸面的事,于是回来后,这朱嬷嬷便将背脊挺得直直的,忍辱负重地跟何夫人将何循的话说了,随即道:“小的过去一遭,就听人说循少爷在柳家姑娘那边,想来旁人所言非虚,循少爷在乡下压根没有读书,都跟小姑娘们玩在一处呢。小的瞧见了皓月那丫头,原先水灵灵的丫头,哪个瞧见了不说比旁人家的姑娘还强一些,如今干巴巴的,脸上都被风吹起了皮,人也没有早先那样机灵了。”

何夫人心里正气着何循的话,心想好个儿子,翅膀还没长硬,就开始护着旁人家的姑娘了,这若是大了,娶了媳妇,可还得了,又问:“那役儿呢?可瞧见他了?”说着,就红了眼睛,叹道:“他祖父素来喜欢伶俐孩子,他偏又是个憨厚性子,想来在乡下受了不少委屈。”

朱嬷嬷说道:“小的不曾瞧见役少爷,但看见一个丫头,听说是老太爷赏给役少爷的。”

何夫人忙问:“是个什么样的丫头?役儿素来不要丫头的,怎就留下那丫头了?”

朱嬷嬷道:“小的瞧见那丫头脸皮粗糙的很,说话行事,也不似咱们家养出来的丫头那般有斯文,想来是老太爷随便在乡下找了个丫头来伺候役少爷的。”

何夫人听了,心疼的了不得,心想那乡下丫头笨手笨脚的,哪里能伺候得了人。这么想着,一时间,又恨何循不懂事,不懂得母亲的关心之情;又恨何老尚书偏心,也不叫个正经的丫头伺候何役,就随便寻了个村丫头给他。半日,听说何侍郎回来了,便叫朱嬷嬷退下去,打算跟何侍郎说此事。

朱嬷嬷退下后,何夫人迎上何侍郎,还没说话,便听何侍郎道:“早先柳大老爷已经有些松动,乐意跟靖国公家结亲了,如今想来柳大老爷也被柳国公说服了,这几日,又跟靖国公说两家儿女的八字有些不合适。今日见着柳大老爷,他跟我亲近的很,倒叫我不好冷下脸来不理人。临来时,大哥、五弟便问我,可是循儿的事跟柳家定下了,不然往日里两家老爷子虽亲近,咱们却跟柳家没什么来往,平白无故,柳大老爷怎会忽地跟我亲近起来。”

何夫人听了,忙道:“老爷,柳家的女儿要不得。 他们公侯人家的女儿比那些公主娘娘郡主娘娘也不差什么,一个个娇气的了不得,不是傲慢,便是张扬。尤其是柳家女儿,便是骆家姑娘也不过是性子乖张一些,比起这柳家姑娘,倒还有两份娇憨可爱。这柳家姑娘,实在是一点可人之处也没有。”

何侍郎知道何夫人这般说,乃是何循替柳檀云踩了何夫人脸的缘故,接着道:“你还说骆家姑娘,今日退朝,骆大爷瞅见我与柳大老爷说话,便也过来了,只说他们家侯爷听说咱们家老爷子病了,也要过去探望探望,且还要领着他们家丹枫、红叶一同过去。”

何夫人一怔,忙问:“早先柳家丫头发话说要叫老三媳妇的娘家妹子去乡下玩,我没当一回事。不想老太爷怎就被那丫头哄骗了,当真邀请老三媳妇的父亲过去。还有些杂七杂八的,我听说过去的都是咱们家姻亲,怎这骆家也知道,难不成,老太爷也请了他们过去?”说着,心想何老尚书素来固执,他的心思定然不会更改,只是就叫了那么一群人过去,又是个什么意思?想着若是何老尚书一时气急,见他们夫妻不肯让步,便有意气他们胡乱给何循指一个亲家,那还得了;况且何老尚书这样胡来,少不得叫那些觊觎何循的人又多生出许多心思来,这般只应付他们还不够,哪里有正经的功夫去替何役何循两兄弟寻了岳家。

何侍郎道:“你莫胡思乱想,父亲是看不上骆家的。”骆家跟睿郡王等人牵扯太深,何老尚书再糊涂,也不会叫何家跟睿郡王府那些素来就爱生事的王公家扯上干系;只是柳家门第未免也太高了一些,且素来与骆侯爷交好,与一众公侯人家也亲密的很,这样的人家看着好,若与他们结亲,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事了。只看早先柳老太爷因厉子期一事被众人弹劾,便知朝中早有一些人对这些三王之乱后出来的公侯心怀不满,若与柳家结亲,岂不就是与这些人唱反调,替太子、太子妃结仇?虽柳老太爷力挽狂澜,平息了此事,但何家素来在朝中不与人结仇,何苦平白添几个对头出来?且何家素来不喜张扬,只他们房里先出了个太子妃,后头又有个国公家的儿媳妇,这般鹤立鸡群,越发成了众矢之的,叫其他房的人猜疑。想着,便觉何老尚书年纪大了,有些糊涂了,忘了何家的祖训,因家里出了太子妃,便不似早先那般沉得住气了。

“老爷,听朱嬷嬷说乡下是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的,早先春嫂子也说柳家姑娘也跟男儿一般,随着循儿在山下乱跑,不是打猎就是蹴鞠。听说柳家老太爷几年内都不乐意回京,也不叫家里的老夫人、夫人过去帮着管教孩子,带过去的一位三夫人,又是才进门一年多的,也没生养过孩子。这样的女孩儿,将来定然也不会懂得什么规矩。循儿就罢了,役儿也被老太爷留下……

何侍郎说道:“虽则父亲不叫我过去,但既然听说父亲有恙,我焉有不过去的道理?等着过两日休沐,我便去乡下,一则再好好劝劝父亲,趁早将循儿领回来,免得夜长梦多,此时不过是青梅竹马之情,若日后生出旁的来,咱们家跟柳家的事便定下了。”

何夫人忙道:“将役儿也领回来,若是役儿不肯回来,便将他的丫头带到乡下去。”说完,又道:“罢了,想来役儿在乡下玩野了性子,不肯轻易跟老爷回来。老爷又休息那一日,也没有多少功夫跟役儿胡闹。我便随着老爷过去就是。”

何侍郎点了头,说道:“母亲、大哥、五弟那边,也叫人去与他们说一声——不然倒像是我们避开他们向父亲献媚一般。”

因何家人口众多,于是何老尚书早两年便主张八个儿子分了家。但何老夫人、何老尚书健在,于是这八个儿子的府邸又都连在一处,照旧是抬头不见低头见。

如今何老夫人随着长子何大老爷住着,另有几个生过老爷的太姨娘,何老夫人因这些姨娘的儿子都有了出息,不好再叫她们伺候着,便发恩叫他们随着各自的儿子去住,隔了三五日,便叫她们过来请安。

何大老爷虽及不上何侍郎,但如今也是正四品中书舍人,何五老爷因年轻一些,如今才是从五品宗正少卿。

既然在一处住着,何侍郎有事,自然是要与这两家说一声。

何夫人忙答应了,便叫丫头跟其他房里人说了一回。

因何老尚书早先发过话不许人随便过去,其他房里人便回说只叫何侍郎捎带了东西孝敬给何老尚书,他们并不过去。

何侍郎听说其他房里这般决定,便也没有多话,为说服何老尚书,又将自己的大儿子何征叫了过来。

这何征便是那十五岁就考上状元的那位,何征来了,听何侍郎说了三两句,便道:“父亲,在儿子看来祖父是不会糊涂的。想来祖父这般看重柳家,必有他的思量。”

何侍郎听何征这话便似说他糊涂一般,耐下心来,将自己的心思说一番,最后道:“陛□体康泰,又正直壮年,若是咱们家与柳国公家结亲,岂不是更叫陛下猜疑太子?”

何征道:“儿子相信若是陛下要猜疑太子,便是咱们家不跟柳国公家结亲,陛下也会如此。”

何侍郎冷笑道:“那你说,咱们家跟太子结亲有何好处?”

何征道:“有何好处,儿子一时半会说不清楚,但想来那好处是有的。”

何侍郎心里不禁又窝起火来,叹道:“罢罢,你自是跟你几个叔叔一样只听你祖父的。等到休沐之日,你随着我一同去乡下去,便是你不肯劝说你祖父,也莫要多嘴,只帮着你母亲将役儿那小子抓回来就是。你娘子家妹子很得你母亲喜欢,便叫她做了循儿的娘子,这岂不好?”

何征忽地一笑,说道:“儿子曾经听人说过柳家姑娘是‘六道阎罗真身,巡海夜叉转世’,想来此次去乡下,倒是能够见识到这位赫赫有名的小姑娘了。”

何侍郎笑道:“又不是什么美名,咱们家是庙小,做不得阎王殿,供不起她那位大神。”

何侍郎一家说定了,又与其他房里人说一遍,其他房的人倒也识趣,且都是一门心思不喜何侍郎家里多个公府千金做儿媳,于是猜到何侍郎这是赶着去劝说何老尚书,便不跟着碍事。

待到了休沐日,何侍郎、何征、何夫人、何大少夫人并周家姑娘周岑前天晚上便出了京城,一路紧赶慢赶,经过了毓水镇,又行了一些路,经过一夜,便人马疲惫地赶在早饭时刻到了柳家庄子里。

春嫂子、皓月两月迎着朝阳依稀瞧见了有马车过来,便赶紧奔过来在路边守着。

一大早,路上还有些雾气,雾气之中,何家的车马慢下脚步,何征骑着马一个人在前头领路,透过一层薄雾,瞧见春嫂子、皓月两个,不禁吓了一跳,只见短短时日,原先衣着光鲜、神采飞扬的春嫂子、皓月两个,便灰头土脸地如寻常乡间妇人。

春嫂子口中喊着:“大少爷。”喊完了,眼神殷切地向后头张望,见有三辆马车,便想其中定有何夫人的马车,因这么想着,也顾不得失礼,便领着皓月向后头奔去。

何征见春嫂子、皓月两个狼狈的很,两人走过后,身上还隐隐飘来一股子酸味,不由地就觉好笑,心想何循那小子当真想得出来,就叫这两个娇气的不下正经夫人姑娘的人来喂猪。

后头春嫂子凄厉地喊了一声“夫人”,马车里的何夫人听到她的声音,不由地吓了一跳,微微掀了车帘子,瞧了眼春嫂子,虽隔着雾气看得不甚清楚,但春嫂子、皓月两个裹着厚重的棉袄因而臃肿的身形,她倒是看见了,于是也不多话,由着马车继续向宅子里驶去。

春嫂子、皓月两个有意叫何夫人看见自己的狼狈模样,便携手跟在马车后头。

何侍郎一家到了宅子门外,雾气已经散去许多,露出青山绿水的模样。

何征在马上,四处里张望一番,口中说道:“好个世外仙乡。”说完,瞧见从马车里出来的何侍郎阴沉着脸,就忙闭了嘴。

何侍郎从马车里下来,也不上马,就与何征两个走了进去。

进了大门,尚不到几步,便见一只白毛的狗跑出来,那狗看也不看旁人,便围着何征转圈。

何征笑道:“红毛,你还记得我呢。”

红毛汪汪地叫了两声,便用前爪抱着何征的腿,由着何征拖着它向前走。

何侍郎见此,微微蹙了眉头,说道:“果然是物以类聚。”这话说完,瞧见何老尚书的人过来,忙住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