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嬷嬷听了戚氏的话,猜不出戚氏的心思,心里也不知该不该将这事告诉给柳檀云,转而想着哪里能当着戚氏的面给柳檀云通风报信,于是就答应着,不敢说给柳檀云听。

一日外头正下着鹅毛雪,柳檀云领着柳绯月算今年最后一回账,忽地外头小一就说管嬷嬷过来了。

柳檀云心想这么大的雪,管嬷嬷来做什么?于是便叫人请进来。

管嬷嬷进来了,便带进来一股冷气,随后,管嬷嬷笑道:“姑娘好,月姑娘好。”

柳檀云笑道:“嬷嬷这会子来,可有要事?”

管嬷嬷笑道:“家里媳妇大手大脚惯了,小的回来才知道家里揭不开锅了。还请姑娘借小的两个月的月钱,好叫家里体体面面地过了年。”

柳檀云笑道:“嬷嬷,家里从来没有这个例子,也不能开了这个例子。嬷嬷若用钱,我借嬷嬷几两,可好?”说完,见柳绯月听管嬷嬷说来借银子,便微微有些慌乱,心想早几日自己听到风声,如今看来,指不定是柳绯月做下的事。

管嬷嬷望了眼柳绯月,忙道:“姑娘,小的是听说二夫人能够提早支了下年的月钱使,这才斗胆过来的。”

柳檀云望了眼管嬷嬷,见管嬷嬷睃了眼柳绯月,便笑道:“嬷嬷听错了,没有这事。”又对小一道:“拿了五两银子借给管嬷嬷,天冷的很,叫嬷嬷吃了热茶再走。”

小一答应着,便将管嬷嬷请到一旁去。

柳檀云心想管嬷嬷敢当着柳绯月的面来,必然是受了戚氏的指使;若是戚氏指使的,此事定不是无中生有;早先府里的月钱是柳绯月分发的,年前算账的时候并没有瞧见账上多支了月钱……

“姐,公中的银子并没有少。”柳绯月说着,就有些怯怯的。

柳檀云笑道:“我信你,但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管嬷嬷敢当着你的面说,必然是听说了这事。据我说,这事该明公正道地说清楚,免得有人以讹传讹,拿了这话坏了你我的名声,若再有人来借月钱,也不好打发了人走。”

柳绯月踌躇一番,示意闲云、潭影都出去,然后说道:“姐,公里的银子并没有少,是我拿了自己的银子给了母亲。”

柳檀云说道:“婶子缺银子?”

柳绯月忙道:“母亲并不缺,只是,母亲心里咽不下这口气。母亲说她是明媒正娶的嫡子嫡媳,先叫伯母压了一头,后来又叫姐你,压着。母亲说如今父亲已经得了祖父的话,我们不要怕姐了,就教唆我多支了月钱给她,说是叫姐知道她的厉害。”

柳檀云哦了一声,听着柳绯月说话,心想果然躲不了这一劫,便笑道:“那你如今是怎么想的?婶子的心思我明白,她要的不是银子,就是为了出口气。”说着,又道:“管嬷嬷这会子过来,定然不是她自己的意思,是祖母叫她过来的。她来了,说了那些话,我一问便知道了你的心思。如此,虽是你拿了自己的银子给婶子,但我是不许府里有这样的传言的;我止住传言,少不得要逼着你跟婶子说清楚弄明白,婶子知道她多支取的银子是你的,必然要教训你没骨气;你受了气,心里委屈,岂不是要恨我心硬,没有顺着你的话,就叫你依旧拿了银子去哄二婶。这般,最后,咱们两个生分了,大过年的,又叫府里人不高兴;祖父原先跟二叔说了准话,如今指不定又要再说一次。不说旁的,大过年的,祖父有要为难了。”说完,忽地想,戚氏这会子又是指东打西,想借着她跟小顾氏、柳绯月闹,试探一番柳老太爷的心思,若柳老太爷当真想将国公府给了柳仲寒,此时岂会再叫她这出自柳孟炎一房的人管家。这般看来,戚氏是不信柳老太爷的,也想点醒柳仲寒。倘若柳仲寒得知柳老太爷并没有要将爵位给他,虽不敢太胡闹,但又会跟柳二太爷等人重新混在一处,沆瀣一气,将府里闹得乌烟瘴气。说起来,戚氏是怕柳仲寒太信柳老太爷,失了柳家其他人的心。

柳绯月听柳檀云抽丝剥茧地将这事说给她听,便呆呆地坐着,良久,说道:“姐的性子是一定要将这事说给母亲听的。”

柳檀云点了头,说道:“父亲叔父关系如何,我是从不瞒着你的。如今你想怎么着,我都依着你。若是你怕二婶为难,便不跟我亲密,我也不强人所难。”只是也不会再跟她像现在这般好了。

柳绯月愣了愣,开口道:“我去跟母亲说吧,想来母亲为了炫耀,便将这话说给祖母听了。如此,知道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柳檀云点了点头。

柳绯月眼圈微微发涩,问道:“姐,你以后还对我好吗?”

柳檀云笑道:“我说过了,你跟我好,我就对你好。二叔二婶乃是你生身父母,你自是要体谅他们的难处。我知道你的苦处,所以也不强求你凡事都依着我的话做。毕竟你也长大了,也有了自己的主意,自己的心思。但我有我的准则,不会一味地迁就你。”

柳绯月听了,喃喃道:“我知道姐的性子,因此瞒着这事没跟你说。”

柳檀云笑道:“若当真是你跟二婶之间的事,我自是不过问。但你也知道不患寡而患不均,过了两日,你伯母定也要开口要多支取银子了。”以吕氏的性子,她若知道小顾氏多支了银子,必然跟着凑热闹。

柳绯月抿了嘴,然后说道:“姐,日后你出门了,这府里是不是该由着母亲来管了?”

柳檀云笑道:“你这般问我,我怎么答你?在我是想着叫你伯母料理的,在你,是盼着二婶当家。”

柳绯月沉默不语,早先不知抑或者自欺欺人就罢了,如今说开了话,就似撕破脸一般,心里也知道柳檀云的难处,但既然柳老太爷答应了要将国公府给柳仲寒,那这府内事务,自然也该由着小顾氏料理。

“……姐,我是喜欢你的。”

柳檀云笑道:“我知道。”

柳绯月又闷不吭声,偷偷望了眼柳檀云,又伸手挪动一下账册,最后骂道:“烦死了,我不管了。”说着,起身向外头去,走到外头,就又折了回来,搂着柳檀云道:“姐,你别不管我。母亲那边我会去劝着她,总归咱们是要出门的,管他们那些事做什么?”

柳檀云笑了笑,却没答应柳绯月这话,心想甭管柳绯月这话是否是因识时务说出来的,只要她没动了心思算计她,那就还是她的好妹妹。想着,忽地又觉柳绯月、何循一个个都大了,都有了各自的心思,就她还几年不变样。早先重新活过来的时候算计着逍遥过日子,如今也没见日子怎样逍遥。思量一番,心想明年叫柳老太爷请个先生来家,她虽不爱读书,但却喜欢画画,且自认为很有几分天赋,不若正经地学一学,当真逍遥几年。至于府里的事,便一时放手又何妨。

此事之后,足足有几日不见柳绯月露面,从过来跟她请安的管嬷嬷口中,柳檀云得知柳绯月似是跟小顾氏吵了起来,母女两个抱头痛哭,随即柳绯月哭肿了眼睛,不好再出门。

柳檀云听着府里依旧有她许小顾氏多支取月钱的话,也有柳尚贤的奶娘丫头被人撺掇着过来要借银子,吕氏果然跟着胡闹了一次。

柳檀云心想戚氏果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然这事柳绯月跟小顾氏说明白后,就该了结了。

因柳檀云在府里积威甚深,这些话传了些日子,也没成什么事,只是过年时,终究还是叫柳老太爷听见了。

柳老太爷问了柳檀云,柳檀云将此事原原本本地说给柳老太爷听,然后道:“祖父,绯月虽是拿了自己的银子给二婶,但旁人并不信这话。旁人不信那话,心里便会想着归根结底,是我拿了银子给二婶。”

柳老太爷心想戚氏这回子也不叫人遮掩,就叫自己的婆子来挑明这事,可见戚氏也不怕叫他看出她的心思了,而且,戚氏为自家儿子算计,也算不得见不得人的心思。想了一回,便问柳檀云:“此事你想怎么着?”

柳檀云笑道:“祖父,年后我想学画山水画,还请祖父替我请了先生,好叫我正经地学一学,也算是陶冶情操。祖母要去庙里,也不好再劳累祖母,母亲身子又弱,不如就请了二婶管家,如此可好?”

柳老太爷瞧了眼柳檀云,笑道:“你不怕丢开了手,日后就再也捡不回来?”

柳檀云笑道:“祖父,孙女的野心其实没那般大。”她丢开手的东西,小顾氏便是有柳绯月扶持,也捡不起来。

柳老太爷见柳檀云气定神闲,心想如此也好,戚氏如此多疑,就先安了她的心,将她从柳仲寒身边支开;也叫柳仲寒明白,这国公府他举手就能够到。

80隔岸观火

柳檀云打定了主意不再过问府里的事,于是大年三十晚上,当着柳家众人的面,柳老太爷便以柳檀云年纪小,将管家之权交给小顾氏,这话说完,却忽地又对戚氏道:“早些日子你说要在庙里长住,过了年,就叫人将家庙修一修,你日后住在里头也便宜,年后你去了庙里,瞧见缺了什么,只管跟老二家的说。”

戚氏心里的石头才落下,想着日后要帮着小顾氏一把,不想柳老太爷接着就说这话,于是疑心柳老太爷依旧不待见她,见柳老太爷话里已经说了叫她年后去了庙里,未免叫柳老太爷迁怒到柳仲寒身上,便说道:“多谢老太爷为妾身思量。”

柳老太爷笑而不语。

柳孟炎听了柳老太爷的话,不亚于晴天霹雳一般,后头便味如嚼蜡一般地吃了两口饭菜,然后就搁下筷子,不时透过屏风去看屏风后头的柳檀云,心想柳仲寒那边小小的伎俩,竟然能叫柳檀云将管家之位转手,心里恨柳檀云不争气,恨自己太信她,又疑心是柳老太爷变了卦。

晚间,借口守夜,柳孟炎叫柳檀云领了柳清风过来,将柳清风交给吕氏后,便对柳檀云训斥道:“原先我当这点子你轻易就能处置了,没想到就这么件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能够叫你将管家的位置让出去。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就叫你母亲看着。”

柳檀云望了眼颇有些幸灾乐祸的吕氏,对柳孟炎笑道:“父亲不是说要稳重吗?怎如今就心浮气躁了?”

“你……”柳孟炎狐疑地眯了眯眼睛,“可是听你祖父说了些什么话?”

柳檀云笑道:“布好了陷阱,自然要等人跳进去。不然,早几年的心思岂不是白费了?”

柳孟炎见柳檀云笑得胸有成足,便也随着柳檀云嘿嘿地笑,就似父女两个合谋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般。

笑完了,柳孟炎依旧一头雾水,问道:“檀云,你到底做了什么?”

柳檀云笑道:“管家的事,父亲不懂,也没必要懂。只是我年后要学画山水,文房四宝并各色颜料,还请父亲替我凑齐了,若不是顶级之物,我可不要。”

柳孟炎道:“你管家多年,府里有什么,难不成你不知道?”

柳檀云道:“咱们家没有爱作画的,府里的虽有,但那些东西哪里能用?”

柳孟炎嘲讽道:“你先学得有模有样,再拿了好东西吧。”说着,又笑道:“你且告诉我你祖父是个什么心思。”

柳檀云笑道:“父亲,若是拿了不好的东西给我,我学不成个样子,必然要多费了功夫,若这么着,就没有功夫带清风了。”

柳孟炎一凛,偷眼觑见吕氏听了柳檀云的话面上带着两分期盼,又想起方才被人领着露了一面的柳绛晨瘟头瘟脑,柳清风却虎头虎脑,心想柳檀云这是威胁他呢,心恨吕氏没能耐,便笑道:“要什么,写个单子给我,我叫人给你买去。”

柳檀云笑道:“多谢父亲慷慨解囊。”

柳孟炎不在意道:“这算不得什么。”

柳檀云抿着嘴一笑,又开口道:“父亲,女儿想做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日后还要父亲再慷慨一些才好。”

柳孟炎蹙眉道:“你本就会这些,做什么要精通?依我说,多看看你弟弟才是正经。”

柳檀云笑道:“总归我闲着没事,不做这些做什么?若是做个好吃好喝然后等死的人,我又不是那样的性子。”

柳孟炎啐道:“大过年的,说这些话做什么?”说完,又因柳檀云那句“闲着没事”心里泛起嘀咕。

虽不知柳檀云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但见柳檀云笃定的很,柳孟炎想着柳檀云一贯的行事,便也静下心来。心想便是柳老太爷改了主意,柳老太爷要么将他置之死地,否则一样保不住柳仲寒。

大年初一,彼此拜年时,柳仲寒、小顾氏夫妇自是满脸遮不住的喜气,柳绯月见着柳檀云,先有些躲避,后头再见柳檀云,不禁潸然泪下,说道:“都是我连累了姐姐。”心想柳檀云管家多年,这会子没了差事岂不是在满府人面前丢了脸。

柳檀云笑道:“哪里是你连累了我,是我瞧着自己个都这样大了,还身无长物,所以想学个一技之长。”

柳绯月点了点头,然后笑道:“我跟姐一起学,我要学厨艺,听红叶说姐在何家里露了一手,叫何家的伯母婶子们都不敢说话。”

柳檀云一怔,笑道:“我还当你要帮着二婶呢。”

柳绯月瘪了瘪嘴,说道:“我跟姐学的如何管家,害的姐丢了差事,哪里还能去帮着母亲?顶多交接差事的时候多跟母亲说一说罢了。”

柳檀云笑道:“你不必这样,做的事都是为了一家人。”

柳绯月倔强道:“这会子母亲竟利用我,我不许她声张,她偏将这事说出去。”说着话,又担心小顾氏多少年没过问过家里的事,到时候一问三不知,又要闹出笑话来。

柳檀云说道:“随你,只别叫自己为难了。而且,帮着你母亲一把,骆家那边听说了,面子上也有光。”说着话,心里得意地一笑,心想柳绯月如今愧对的人是她,便是日后小顾氏再怎么挑拨,在柳绯月眼中,她才是吃亏的人。

柳绯月听了柳檀云这话,不由地眼睛又是一酸,心想小顾氏虽疼她,却不如柳檀云凡事为她思虑的周全。

过了十五,戚氏纵是心不甘情不愿,放心不下柳仲寒、小顾氏,也离了家,去了庙里。

柳檀云叫人将钥匙、账册都交接到小顾氏手上,跟小顾氏讲其中的规矩时,有意避着柳绯月,做出一副师尊的模样,见小顾氏稍有不通,面上就露出不耐烦。

如此几次后,小顾氏心想自己四十几岁的人了,竟然要听一个黄毛丫头指点,于是就对柳檀云道:“早年这府里的事我也管过,这些原没有什么。不过是收收年例租子,发发月钱针线罢了。”

柳檀云笑道:“既然婶子这般说,我就不多嘴了。”说着,便施施然地回了自己院子里,跟着柳老太爷请来的女先生学画画。

没两日,柳绯月将原本归她管的事交托给小顾氏,便不顾小顾氏的挽留,搬出了小顾氏的院子,在柳檀云隔壁的院子里住下,也求了柳老太爷请了位教授棋艺的女先生来家里,因心里愧疚,便有意到柳檀云院子里学,好跟柳檀云多亲近一些。

到了二月份,听说小顾氏放出要兴利除弊的话,柳檀云便抱着红毛,静静地等着看小顾氏的笑话。

果然,听说小顾氏将一些没要紧的差事免了,裁了一些下人,柳檀云心想小顾氏定是只想着赶紧显摆自己的管家才能,并未打听清楚这些差事是哪些人领着的。

那边厢,小顾氏精神抖擞地一鼓作气将府里许多可有可无的差事免了,一时间,巴结小顾氏的人都说小顾氏比柳檀云能干的很。

柳仲寒听了,也对小顾氏道:“就该这么着,如今辛苦一些,且叫父亲知道你的能耐,知道咱们房里也不是吃素的。”

小顾氏得意道:“我本就是顾家出来的,难不成还比不上一个黄毛丫头?”

柳仲寒口中说着是,得意之余,又觉美中不足,对小顾氏说道:“依你之见,咱们到底该选了绍荣的儿子,还是季春的儿子?”

小顾氏心中一刺,心想他们房里什么都好,唯独缺了子嗣,便道:“老爷,此事不急。”

柳仲寒道:“如何不急?我看父亲不肯将折子递上去,便是因咱们膝下空虚。”

“那该是绍荣的儿子,倘若是季春、叔秋两个,抬头不见低头见,指不定那孩子跟谁更亲近。”

柳仲寒忙道:“父亲不喜二叔,倘若知道将来这爵位要交给二叔的儿子……”说着话,夫妻两人又为难起来。

最后,小顾氏道:“给母亲捎信,问问母亲该早一些还是晚一些处置这事。”说完,又琢磨着如何一鼓作气,将威风立起来。

小顾氏立威头两个月,府上账面上的银子便比往日多了一些,许不多,却也是小顾氏比柳檀云有能耐的地方。

小顾氏不知道的是,那些被小顾氏免去差事的人,此时恨得咬牙切齿,且说其中一人,乃是柳二太爷房里一位姨娘的姨表兄弟,这人原先领着一样既清闲,又多工钱的差事,此时没了差事,便求了他表妹说情。

那位姨娘因得柳二太爷宠爱,便有些忘乎所以,叫人捎信给小顾氏,请小顾氏给她表兄再找个差事。

小顾氏接到这信,也不放在心上,心想隔了一府的人,又是个姨娘,哪里能管得了她手上的事,况且柳二太爷如今还要巴结着柳仲寒呢,于是就没搭理那姨娘。

这姨娘原本是国公府之人,自幼由着姨妈抚养长大,跟她表兄亲如亲兄妹一般,早先柳太夫人在,不敢求了她表兄去柳二太爷府上,后头柳太夫人生病,她表兄在柳檀云手上又得了样好差事,不舍得离了国公府。于是这姨娘并未再求柳二太爷将她表兄要回来。

如今表兄没了差事,小顾氏又不肯给她脸面,于是这姨娘就怀恨在心,虽进不得国公府,却常在自家府里编排一些话挑拨柳二太爷,因知道柳二太爷心里盘算着将府中丫头生的大少爷送到国公府去,便每常跟柳二太爷说:“老太爷,我瞧着您是要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了,放着自家兄弟的儿子不要,那二老爷能要了咱们家的?便是要了咱们家的,您说他们放着正经的夫人生的不要,做什么要个丫头生的”

柳二太爷虽不喜这姨娘说的话,却觉她这话里有些道理,心里也琢磨着柳仲寒是个什么盘算,说道:“夫人只怕舍不得自家儿子,要叫大少爷去了国公府。”

这姨娘素来知道柳二太爷自从柳太夫人过世后,便不喜戚氏,编排不了戚氏,便将小戚氏也搭上,说道:“老太爷,国公府那边可是个大前程。宁做鸡头不做凤尾,都是做不得凤尾的人说的话。我那兄弟就宁肯留在国公府,也不肯来了这边的。想来夫人也念着那边的好呢——那边是她姑妈当家,怎么着,那小少爷去了,也受不得委屈。”

柳二太爷闻言,心里也觉这话有道理的很,心想若是小戚氏也看上了国公府,也不是不能够的事。

隔了两日,这姨娘说的话又从旁人口中说出,柳二太爷自是不知他府上许多人牵扯的亲戚被小顾氏免了差事,因此想着一个两个都这般说,未必不是戚氏、小戚氏那边走漏了风声,于是心里深信戚氏一系是看上小戚氏肚子里的孩子了。

没等到柳二太爷想出什么法子试探出小戚氏的心思,柳绍荣的长子便夭折了。

柳二太爷闻言,心疼的了不得,过了小半月,小戚氏恰又生下一女,于是更是懊丧的很,避着人偷偷在房里借酒浇愁。

柳二太爷躲藏之处,虽不是那姨娘房里,但这姨娘素来会生事,其他人也有些忌惮她,于是便由着她借口安慰柳二太爷进了这房中。

柳二太爷叹道:“好不容易有了个孙子,竟然就这样没了。”

那姨娘虎着脸道:“不是我说,这大少爷没的蹊跷的,老太爷想想,这边大少爷没了,那边姑娘生下来,可不是掐算好的?只怕夫人跟国公府那边商议好了的,就怕到时候老太爷舍不得夫人生的,要拿了丫头生的大少爷搪塞国公府那边。”

柳二太爷闻言怒不可遏,挥手将房里的酒菜砸了,待不信那姨娘的话,又觉戚氏心思诡谲,既然能害了柳太夫人将柳老太爷引到家中,未必不能害了他大孙子,好将她自家侄女生的儿子弄到国公府中。想着,柳二太爷醉中也没多想,只觉得自己断子绝孙了,再不能叫戚氏得了好,于是便叫了随从来,对随从吩咐道:“去,将柳仲寒那小子命中无子的事说给族长听,就说有我作证呢,上回子那小子借种,是确确实实的事,都是那老夫人搞出来的鬼。族长若不处置了那老妖妇,我便一头撞死在母亲牌位前。”

那随从见柳二太爷醉得厉害,又见那姨娘不停地给他挤眼睛,心里也知道国公府二房将这柳二太爷府里的人得罪了许多,便连他的连襟,如今也被小顾氏减去了大半月钱,于是有意报复柳仲寒一房,便领着柳二太爷的话出去了。

柳二太爷醉的不省人事,醒来时,因没人提起,也就全当没这回事,只是对着小戚氏所生的女儿不理不睬。

过了两日,听柳老太爷叫他过去,柳二太爷也是一头雾水,过去了,瞧见柳仲寒红着眼睛瞪着他,便心中冷笑,心想他还没寻戚氏算账,柳仲寒便敢先瞪起他来了。待见柳氏族长也在,心里又纳闷的很。

柳氏族长比柳老太爷高一辈,却只比柳老太爷大几岁,说道:“老二那日说的话,我已经告诉国公爷了。正所谓家丑不可外扬,还请国公爷好好约束侄媳妇。”

柳二太爷乍听这话,只当是国公府里又出了什么丑事,随即又想起前头那句,便堆笑道:“不知我说了什么话,就劳族长大驾亲自来说?”

柳氏族长道:“莫不是你忘了?便是你提起的仲寒糊涂借种一事。”说着,又对柳老太爷说道:“国公爷,仲寒身份非比寻常,膝下不可无子。”

柳老太爷说道:“仲寒还年轻。”

因在孝期里头,柳仲寒也不好胡诌说自己房里姨娘有了孕相,便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想着如何好将此事敷衍过去,不想那柳氏族长又开口了:“仲寒既然走上那糊涂路,可见他是当真没法子了。不如就叫仲寒及早在族里挑个伶俐的孩子管教,也省得日后仓促行事,找不到个伶俐孩子继承家业。”说着,眼睛里就露出希冀的光。

柳二太爷心想难怪他一句糊涂话就能叫动了族长大驾,原来这柳家族长也等着捡便宜呢。

柳仲寒嘴张了张,想起戚氏说过便是他日后有了儿子,旁人也要说那孩子是借种得来的,于是先狠柳孟炎使出这恶毒法子,后恨柳二太爷旧事重提,最后又恨柳家这群心怀叵测之人煽风点火,将这无中生有的事传的沸沸扬扬。

柳二太爷忙道:“仲寒那时是糊涂,此时定不会再做这事。”说着话,见柳仲寒并不领情,便也冷了脸。

柳二太爷笑道:“这事自有我跟仲寒说,就不劳族长大驾了。”

柳氏族说道:“并非我要说这话伤了仲寒的心,实在是……国公爷若有个万一,见不着下头孙子如何,如何能放心将国公府交给仲寒?”

柳老太爷连声说着是,又陪着柳氏族长说了一些话,便叫人送了族长出去。

柳仲寒待柳氏族长走了,便对柳二太爷冷笑道:“叔父何必要害我?”

柳二太爷并不搭理柳仲寒,因家中并无孙子,又舍不得叫旁人过继到柳仲寒房中,便道:“大哥,仲寒还年轻,且等一等。”

柳仲寒见柳二太爷替他说话,心里一暖,随后想起此事就是柳二太爷挑起的,便又阴沉了脸,心想戚氏说得对,及早过继了子嗣,也好叫柳老太爷及早将爵位给他,况且如今的形势是他不答应,外头人也等不及了,便道:“父亲,人说生恩不如养恩,想来那孩子养在身边,应当跟亲生无多大差别。不如就依着族长的话,过继了孩子来养着。”说着话,又小心翼翼地看着柳老太爷脸色。

柳老太爷思量一番,便笑道:“如此也好。只是你母亲,如今众口铄金,我若说不疑她,便有些假仁假义。你又这般大了,也不好罚她什么。且叫她在庙里潜心礼佛吧,日后你也不要送了信给她,免得又落人口实。”

柳仲寒不料柳老太爷这般轻易地便答应了,便愣住,呆了一会子,心里复又喜悦起来,心想柳老太爷不管怎么想,都是属意于他的。

柳二太爷忙道:“大哥不可,仲寒还年轻。”说着,又劝柳仲寒,话里话外皆是柳仲寒定会再有亲生子嗣的意思。

柳仲寒因柳二太爷挑起此事,便不肯理会柳二太爷,从柳老太爷这边回去后,便忙着跟小顾氏说了这事。

小顾氏闻言,自然也高兴,对柳仲寒道:“咱们房里什么都不缺,就缺个继承香火的男孩儿。”说着,便在心里盘算着哪个孩子好。

柳仲寒说道:“且等等,瞧瞧三弟媳妇能生下个什么。”

小顾氏闻言,心里想起这几日上门送礼的柳氏族人,盘算着且先敷衍着外头人,待收够了礼,再定下来。

因是柳仲寒要过继子嗣,于是柳氏一族闻风而动。

柳仲寒见众人纷纷来讨好他,又纳闷柳孟炎怎没有动静。

阳春三月,沈氏生下一子,柳老太爷给起了个名字叫柳清尘,除了柳檀云,旁人谁也不知道柳老太爷曾想将这名字给柳仲寒被抱走的儿子。

柳仲寒依着戚氏早先的话,对柳老太爷说道:“父亲,儿子眼中季春的孩子本就跟儿子的孩子一样,与其养了旁人家的孩子,不如养着自己亲侄子。如此也免得父亲的家业落到旁人手中。”

柳老太爷说道:“你可是不知道你三弟捎过来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