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循在柳檀云手背上掐了一把,笑道:“别胡闹,君子之道费而隐,叫了这个名字,谁不知道咱们儿子是君子。”

“那不如就叫了君子吧,君子坦荡荡,咱们直截了当地叫君子,这才够坦荡。”

何循听柳檀云说这反话,嘟嚷道:“怎地你们一个两个都不喜欢费而隐这名字?”才说着,就见耿妈妈抱着一个小人进来,忙伸手要去接。

耿妈妈避开何循的手,笑道:“少爷不会抱,这孩子身子骨还软,少爷等几日再抱。”

何循搓着手,也不敢莽撞地去尝试,瞧见这孩子白日里看着比晚上要好看一些,颇有些郑重地说道:“这孩子像我。”说着,就围着耿妈妈看儿子,一时将床上的柳檀云给忘了。

柳檀云清了清嗓子,耿妈妈将孩子抱过去,随后笑道:“这孩子随着小的在耳房里住着,少夫人要看也便宜。”

柳檀云笑道:“就由着妈妈吧。”

耿妈妈又笑道:“这孙少爷落地,大家伙都高兴着,忙着给他整治尿布小衣裳,一时忘了给少爷收拾屋子了,不如少爷就在这屋子榻上面歇着?”

何循只顾着看儿子,心不在焉地答应一声。

柳檀云见耿妈妈满意地出去了,会心一笑,伸手小心地摸了摸身边儿子的小脸,开口道:“我的费而隐……”话出了口,因觉怪异,就改口道:“我的小费费……”瞧着那小儿平静地睡着,心里暖暖的,嘴里却喊不下去,无奈地看着何循,“当真不能改名字了?”

何循说道:“这名字那里不好了?你瞧我的。”说着,嘴里喊着何费而隐,便伸手试探地去摸孩子额头上的绒毛。

柳檀云打着哈欠说道:“那就随你吧。总归如今我有两个男人了,一个姓何,一个叫费而隐。”说着,伸手揽着孩子,便闭了眼睛。

何循听柳檀云拿了这话来挤兑他给孩子改名字,微微撇了嘴,想起何征每常抱着霞歌四处晃荡,又见柳檀云疲惫地发出细微的鼾声,便一边伸手逗孩子的水嫩的小嘴,一边喃喃地说道:“你母亲是不明白,你父亲我就喜欢叫你费而隐。等到人家说你名字怪异的时候,你父亲我就能将你生下来时你父亲我刚好读到君子之道的事说给旁人听。要知道生你的是你母亲,哑了嗓子的人可是你父亲啊。”说着,又瞧了眼柳檀云,因无人看见,便老气横秋地叹口气,随即又细细地去打量孩子。

只这么看着孩子,竟也看了将近一个时辰。

待过了一个时辰,耿妈妈抱了费而隐去喂奶,何循便赶着去请何老尚书给费而隐起大名。

待到了何老尚书那边,何循便瞧见何老尚书、何老夫人两人坐在廊下看怪怪在那边胡言乱语。

何循笑道:“祖父这样悠闲,可是给您曾孙子起好名字了?”

何老尚书不说话,何老夫人笑道:“一早你大哥就给起好名字了,就等着孩子满月时候再说。”

何循心里一跳,心想何征竟是早算计上他儿子了,于是笑嘻嘻地问道:“不知是什么名字?”

何老尚书慢吞吞地说道:“是个好名字,何葩,奇葩的葩。”

何循见何征竟然说他儿子是奇葩,先还犹豫,随即一咬牙,学着何征的腔调说道:“葩葩,小葩儿,祖父、祖母,这名字怎么叫都别扭的很,不如给换一个吧。”

何老尚书半真半假地嗔道:“男子汉大丈夫,叫人家喊得那样腻歪做什么?就喊他何葩。”

何循心想自己方才怎没想到拿了这话去堵何征的嘴,难不成当真是有了孩子就变笨了?想着,又缠着何老尚书叫他给改名字,闹了半日,见何老尚书不肯答应,便说道:“也罢,就由着祖父去,总归这孩子有小名,叫做费而隐。这孩子在家的时候就叫费而隐,等年纪大了,费而隐还是他的字,总归也没几个人叫他何葩。”

何老尚书眯着眼睛笑道:“费而隐?好名字,早年有个海外的番邦使臣来京里献供,那番子仿佛就叫这么个名字。”

何循见又来一个泼他冷水的,悻悻地哼哧了两声,闷声说道:“这名字出自《中庸》,那些番子哪里知道《中庸》是什么?”

何老尚书笑道:“总归是你儿子,你自己看着办吧,只是我是喊不出费而隐那名字的,在我嘴里,就只有何葩这名字。”说着,又问道:“厉子期今日又来找你了?”

何老夫人见何老尚书要跟何循说正事,便叫人提着鹦鹉随着她进屋去了。

何循说道:“他来了,催着问顺天府何时将他的状子呈给陛下看。”

何老尚书叹道:“这人啊,虽嘴里说着不自视甚高,实际上却总是将自己当做比别人高一等的。不然哪个去顺天府告状的敢连着催人将状子呈给陛下。”

何循又笑道:“我叫他将状子拿给八皇子看去。”

何老尚书微微有些惊愕,随后点了点头,“就这么着吧,我瞧着田家儿郎死去许多后,田家就不似早先那般诡计层出。想来,早先给田家人出主意的,也死在节州了。”

何循嗯了一声,说道:“大概如此,但如此也不能掉以轻心,兴许田家又是计中有计,要引着我们上钩呢?”

何老尚书抿着嘴,半日说道:“兴许吧。”正说着话,那边柳家又来人,依旧说是请何循傍晚去柳家帮着柳孟炎款待田家老爷。

何循想着傍晚去了,待晚上回来柳檀云、费而隐定都睡着了,于是便说道:“告诉尚书,就说我这边离不开——你听我嗓子都哑了。”想到何征早早地算计他儿子,便说道:“有事找了大少爷说也是一样,叫我大哥替我去吧。”

那人听何循声音嘶哑,只当他的病了,于是便退出去了。

何老尚书笑道:“你岳父叫你去,想来是有要事。”

何循笑道:“再大的要事也比不过费而隐,听说过些日子他就掉毛了,我得多看看他长毛的样子,日后也好说给他听。”说着,就在心里想着如何将何葩这名字说给柳檀云听。

何循一心要跟柳檀云说,偏柳檀云昏昏沉沉睡了一日,夜里又精神了,何循又累得了不得,也没精力再跟她说话。

第二日柳檀云才知道自己儿子的大名,虽两个名字都不喜欢,但想着何循喜欢费而隐那名字,何征又是一定要捡了空子报复回来的,若不叫何葩,指不定何征还会再想个其他怪异的名字给她儿子。于是难得地,柳檀云就后悔当初图一时嘴快给何征的女儿起个“吓哥”的名字。

如此过了十几日,一日柳檀云一边盘算着费而隐的满月宴,一边听何循惊喜地叫着“费而隐看我了”,就听到外头何征高声喊着“小葩葩儿,你姐姐来看你了。”

何循蹙了蹙眉,见费而隐听到何征的声音眉头也不皱一下,便对柳檀云笑道:“咱们儿子是个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

柳檀云笑道:“你说征大哥是泰山?这也忒抬举他了。征大哥不好进来,你赶紧出去吧。”

何循笑道:“叫他慢慢等着。”说着,听到咣当一声,便忙出去看,出去了,就见何霞歌自己个站在一个三角的没底筐子里,那筐子下头又装了三个轮子,此时何霞歌嘴里嘿嘿笑着,正用力地推着筐子在他们屋子明间里乱走。

未免吵醒费而隐,何循忙将何霞歌连这那筐子一起抱出去,然后在院子里将何霞歌放下,看着何霞歌在筐子里慢慢地学走路。

何循笑道:“大哥哪里想出来的法子,我瞧着这么学走路好得很,等霞歌用完了,还能将这筐子留给费而隐用。”

何征笑道:“祖父叫我们再生个儿子有备无患,只怕这筐子轮不到小葩葩儿用了。”说着,便又想念起何慕,叹道:“也不知慕儿如何了,那臭东西信也不多来两封。”感叹完了,瞧见何霞歌新了筐子这会子正兴奋地自己玩,便不再去看她,对何循说道:“今儿个过来是要告诉你两件事。”

何循见何征过来果然有正事,忙问:“是什么事?”

何征叹道:“一件看似喜事又叫人心里惶惶,一件明摆着是歹事却又叫人高兴。”

何循纳闷何征到底能有什么事说给他听,便盯着何循看。

何征卖完了关子,便说道:“太子妃有喜了,听说也有两个月了。”

何循一口口水卡在嗓子里,连着咳嗽了几声。

何征说道:“若早知如此,便叫太子多亲近旁的女人就是了,太子妃身子骨算不上硬朗,生小皇孙那会子已经有些勉强,如今再生孩子,只怕……便是你大嫂子,生霞歌时得的病如今也没好呢。祖父催着说有备无患,但到底你嫂子身子不中用了,我这岁数了,倘若再纳妾,慕儿远在北边,没个七八年难回来,便是那妾再生个儿子,这家里你嫂子、霞歌的日子就难过了。”说着,便又叹息,因想念何慕,便后悔当初放了他去投靠蒙将军。

何循听何征说着这些话,心想可不是么,太子妃也是四十上下的人了,若有个万一,大小皇孙在太子宫里的处境就尴尬了,想着,忙问:“那歹事是什么?”

何征说道:“歹事就是田家的大老爷今早上没了,田家原是这大老爷当家,没了大老爷就没了领头人。陛下降恩,许田家一位老爷领了田大老爷的官。只怕为了这官职,田家几位老爷就要闹起来。”

何循忙道:“田大老爷好端端的,怎会突然就没了?”

何征笑道:“你想想田大老爷新近做了什么事?前些日子你嗓子哑了,我去柳家帮着柳尚书见了田家大老爷。那大老爷瞧见我就不敢多说什么,只顾着喝酒,又说了些光风霁月的话,总归是说清者自清,由着厉子期去告状。”

何循忙道:“那信呢?没给吗?”

何征笑道:“什么信?难不成柳尚书还背着我做了什么?”转念一想,说道:“是了,柳尚书叫我过去就是为了将做戏足,叫田大老爷信以为真,只当是我们怂恿着厉子期告状,又防着他们田家收买柳大人。”

何循蹙眉道:“那这田大老爷怎就死了?难不成是岳父下了毒?”

何征笑道:“你岳父哪里会做出这等叫人非议的事。想来其间有一会子他支了我出去,就是趁着那会子将那什么信给的田家。”说着,又催问是什么信,待听说是跟三王勾结的信,便说道:“这几日听说厉子期去寻了八皇子,求陛下将他的状词呈给陛下。厉子期许是怕八皇子不肯,竟然早有心机地将要求八皇子递状子的事宣扬出去。”

何循咳嗽一声,说道:“这是小弟叫人办的。”

何征嗤笑道:“谁都知道厉子期耿直不阿,不会无缘无故地冤枉田家。想来八皇子这会子正愁着要不要将这状子递上去,若递了就会伤了田家,毕竟是皇子递上去的,就该是真的;若不递,八成又要被人说成是包庇田家。”

何循笑道:“大哥莫说这些不相干的,且说说那田家大老爷到底是如何没的?府尹瞧见我才得了儿子放了我在家陪着费而隐。新近的事我一概不知。”

何征笑道:“你如今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盯着儿子看。田大老爷为了这些事思虑过重,又常饮酒,于是得了些伤寒,陛下如今正是向田家施恩,安定田家人心的时候,于是赏赐了一些补药下去。你岳父又哄着我劝说太后一并赏赐了烧鹅下去。”

何循听到烧鹅两字,便隐约想起史书上记着某朝皇帝赏赐生病臣子烧鹅以示要赐死这臣子,便说道:“难不成这田大老爷领悟到太后的意思,只当陛下知道先太妃跟三王勾结的事,于是自己个死了?毕竟,岳父上年不在京里,随他胡诌些在外头查到什么消息也能蒙住田家人。”

何征迟疑道:“早先我也有些疑惑,如今听你说了那信的事,我便也茅塞顿开了。只是,这田大老爷死的太容易了一些,我琢磨着指不定是田家哪位要借刀杀人,兴许,咱们早先要找的那位如今给田家出谋划策的人就单等着逼死田大老爷后他好崭露头角呢。”

何循想起早先柳孟炎跟顾家大少爷里应外合将顾昭一系连根拔起的事,疑心柳孟炎故技重施,又寻了田家某位后起之秀里应外合算计田大老爷,不然这田大老爷当真死的太容易了一些,想着,便对何征说道:“待我回头去细细问问岳父,想来岳父心里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说着话,忽地瞧见何霞歌翻倒在地上,眼皮子跳了跳,心想这筐子就叫何征自己留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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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何征捎来的这两消息,何循心里的喜气略淡了一些,回头跟柳檀云一说,柳檀云不禁莞尔一笑,安慰他道:“船到桥头自然直,兴许太子妃身子好的很,这会子能安然无恙地生下小小皇孙呢?再者说,姜还是老的辣,田家老人没了,总归对你们家来说都是好事。”

何循点了点头,心里却又不踏实,对柳檀云说道:“少不得我还得去柳家问问岳父他跟田家这事到底有没有关系。”

柳檀云点了点头,开口说道:“你将田家早些日子跟骆老夫人一起险些欺负死我的事跟父亲说一说,瞧瞧父亲有没有心思替我报仇。骆家就罢了,有心害我的人都没了,田家父亲可不能放过了。”

何循听柳檀云这般说,看着她不禁浅浅地笑了,心想柳檀云这回又是对柳孟炎撒娇呢,只是她撒娇向来不是要什么脂粉钗环,是叫柳孟炎替她报仇呢。

何循虽嘴上说着要去问过柳孟炎,但心里不舍得离开何费而隐,于是在家里又蹉跎了两日,等到终于下定决心出门的时候,恰宫里又要何夫人、何大夫人去探望太子妃,随后宫里又传出大皇孙中暑一事,虽一道宫墙将何家多数人隔在宫外头,何家人不过是陪着白操心,但何夫人、何侍郎等人挂心,何循陪着出主意,也不好离开。

过了两日,听说大皇孙病好了,柳家里头传说吕氏病倒了,何循便出门去了柳家探望。

何循到了柳家里头,进了柳家上房,就瞧见上房外新立起了一块巨石,这巨石看着十分庞大,却又不显笨重,显然是柳孟炎在北边出差的时候早早选中的。

绕过这石头,何循就瞧见柳老太爷、柳孟炎、两个正在石头后站着说话。

何循给两人请了安,就笑道:“岳父好雅兴,这石头连我这外行人看着都觉得气势不凡。”

柳孟炎笑道:“这你便觉得气势不凡,倘若见到宫里那两块,你更知道什么叫做气势不凡了。”

何循怔住,万万没料到柳孟炎竟然给宫里也弄了两块,于是小心地问道:“陛下也喜欢这石头?”

柳老太爷慢悠悠地说道:“陛下喜爱山水画,自然也喜欢这奇石怪树。早先天下初定,不好奢侈,如今既不惊动御使,又不惊扰百姓,若是有石头,他自然乐得叫人给他弄回来。”

何循听柳老太爷这话,便知这石头是皇帝自己要的,心想皇帝也老了,也想要在临死之前多多奢侈几回,想到此次来是探望吕氏的,于是便说道:“不知岳母如何了,岳母她可是跟大皇孙一样中暑了?”

柳孟炎神色淡淡地说道:“你岳母没事,至于大皇孙,只怕他跟我割肉那会子一样。”说着,觉察柳老太爷看他,便不由地咳嗽一声。

柳老太爷叹息道:“你还怪我那会子顾不得你?那会子外头的事也离不得我,我只当保你万全了,却没料到叫你在家里吃了那样多的苦。”

何循听柳孟炎这般说,便说道:“大皇孙哪里有岳父那样的心思,大皇孙自幼体弱,怎会不知这暑热也是能蒸死人的。这会子是太子与大小皇孙共享天伦之后,无意将他漏在亭子里,他没得太子的话不敢离去,因此……”

柳孟炎嗤笑道:“宫里那样多的人,找了谁都不能替他传话,何必叫自己人守着自己在那太阳底下苦等。虽外头人说他这是守信,但显然大皇孙太过心急,有陷太子于不义的嫌疑,这会子陛下觉得他心眼多,太子觉得他多事。”说着,想想大皇孙的年纪,便又叹道:“若再过两年,待太子对待大小皇孙的态度十分偏颇的时候大皇孙再做出这事叫陛下看,兴许陛下会怜悯他,如今……”说着,不禁又摇头。

柳老太爷笑道:“毕竟是他外甥,他自然是要替大皇孙说好话。”

何循讪笑两声,忙说道:“小婿先去探望岳母,不然不好跟檀云回话。”说着话,见柳孟炎脸色更淡,就想吕氏定是跟柳孟炎两个闹出了什么事,随后听见柳老太爷气得哼了一声,便知吕氏这回是将柳老太爷也得罪了,想着,便由着人领着去吕氏屋子。进了吕氏那边,也没瞧见吕氏的人,只听见吕氏哼哼唧唧地叫他让柳檀云跟柳孟炎多说说好话。于是,一头雾水地,何循又从吕氏那边出来。

出来后,就撞见柳清风脸色不好地过来。

何循对柳清风笑道:“你才得了外甥,怎就拉着脸?”

柳清风抿了抿嘴,半日从嘴里挤出一句:“家丑不可外扬,姐夫就莫问了。”

何循见吕氏跟柳孟炎两个果然出了什么事,于是便揽住柳清风,低声说道:“你姐夫算外人吗?你姐姐出不得屋子,我是替她来问的。”

柳清风鼓着嘴,随即似是找到发牢骚的人一般,抱怨地向吕氏的屋子瞅了一眼,便嘟嘟嚷嚷地说道:“母亲嫌我跟付家的姑娘亲近,说是付家姑娘居心不良,又说姑祖母没有女儿,因此有意收养了付家女孩来勾引我。母亲将那女孩姓付的事喧嚷开了,姑祖母连夜领着叔叔他们回家去了。”

何循想了想,半日想起这姓付的姑娘就是随着柳沙进京的那个小姑娘,暗道柳沙虽有傲骨,但也有一颗慈母之心,为了宴知秋的前程,柳沙领着一家老小进京,如今被吕氏这么一说,柳沙自然不肯硬着头皮留下。柳沙跟柳老太爷、柳孟炎都要好的很,如此一来,柳老太爷、柳孟炎两个自然都看吕氏不顺眼了。想着,何循便问柳清风:“那你可愿意去我家看你外甥,也免得再被岳母气到?”

柳清风眼睛一亮,随后却又摇摇头,说道:“我是家里的顶梁柱,家里少不了我。这会子我就要去我祧父那边应酬呢。”说着,颇有些老气横秋地叹口气,对着何循一拜,便赶向柳仲寒那边去了。

何循见柳清风身量拔高许多,又看向吕氏的屋子,心想柳清风看着也比早先老成了,唯独吕氏几十年如一日地没有一丝改变,想着,便又向柳家上房去。

到了前头听人手柳孟炎在柳老太爷书房里,何循便向柳老太爷书房去,待进了那书房,瞧见书房里的摆设变了,便知道柳孟炎这会子彻底将柳仲寒打倒了,这柳老太爷的书房也归柳孟炎了。

柳老太爷见着何循,便说道:“那孩子好看么?”

何循忙道:“好看着呢,母亲说那孩子像檀云,只有眼睛像我。”

柳老太爷点了点头,随后说道:“原本想叫檀云出了月子,就回家来养几日,如今你岳母病了,也不能请她了。你跟她说,孩子满月的时候,我一准过去看。”

何循忙答应着。

柳孟炎微微蹙眉,说道:“听说孩子叫费而隐?可见你还有些毛手毛脚,这都做爹的人了,怎给孩子起名字还这般儿戏?”说完,见何循虚心听着,便叹道:“也罢,费而隐也算有些出处,算不得很差。厉子期可又寻了你告状没有?”

何循干笑道:“小婿这些日子不过早晨去一趟衙门,待不到一个时辰,便赶着回家了,并不知有没有。但厉大人没寻上何家门,显然是他另外找到了路子,用不着再来找小婿了。”

柳老太爷叹息道:“子期很有些傲骨,进京这么久,也不见他来寻我。”

柳孟炎唯恐柳老太爷年纪大了又心软起来,忙岔开他的话,说道:“厉子期去寻了八皇子,兴许是被八皇子软禁了,只听人说他进了八皇子府里头就没再出来。”

何循忙道:“谁都知道厉子期去寻了八皇子告状,想来八皇子是没胆量对厉子期如何的。此外,如今田家正在准备给田家大老爷出殡,听说陛下降恩要将田大老爷的官职荫给田家人,不知哪个有这好运捡了便宜?”

柳孟炎眯起眼睛打量何循,笑道:“女婿这是问什么呢?”

柳老太爷对柳孟炎笑道:“你女婿这是问你可瞒着什么事没有。女婿是半子,清风又小,如今你可得靠着他在外头帮衬,就告诉他又怎样,难不成他还能跟你撇清干系?”

柳孟炎点了点头,说道:“田大老爷膝下还有两三个男孩,但都不顶什么用,且陛下也是存心要叫田家人自己闹起来,因此这官位要落到田家二房的三少爷头上。”

何循回想着这田家二房三少爷是哪个,想着,便问柳孟炎:“不知这三少爷品性如何?早先岳父不在,何家、骆家就险些被田家人算计了,就连檀云也说田家有个厉害的人物,不知这人物是不是这位三少爷?”

柳孟炎笑道:“是不是都没什么要紧的,须知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因田家动了御膳房的事,太子跟田家是有不共戴天之仇的,咱们几家跟田家却不那样。比如骆家,若是骆家能跟田家彼此牵制,陛下也不敢动了这其中的哪一家。比如何家,若没了田家在,太子那边能剩下几件事叫何家掺和?只瞧着大皇孙如今的情形,只怕没两年,何家人就要搅进太子的家事里头,与其如此,倒不如留着田家,跟田家你来我往地闹上几十年,也能保得各家平安。总归各家都有把柄在,也不怕朝夕之间咱们两家就被田家打翻在地。”

何循听柳孟炎如此说,又见柳老太爷不住地点头,竟是柳家父子两个都被田家那位少爷说服,乐意跟田家共存,忙说道:“来时檀云可是说了,田家害了她不少。还有,岳父不怕这田家又成了顾家那样的人?且若是田家一直不倒,太子岂不是要怪我们办事不利?”

柳孟炎笑道:“狡兔死走狗烹,留着兔子没事蹦跶几下,这主子少不得走狗,焉敢烹了它?况且这田家跟顾家不同,我瞧着这田家三少爷是个极有主意的人,想来,这三少爷也知道田家投靠太子是不能的了,如此,田家只能去投靠其他皇子。如此一来,咱们几家只对付那些皇子就够了,如此也不算对太子不忠心。”

说一千道一万,柳孟炎都是要跟田家“化干戈为玉帛”的意思,何循听着,便又问:“那骆家……”

柳孟炎笑道:“由着骆家去,田家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被骆家弄垮的。这会子,咱们只静观其变,瞧瞧厉子期那事八皇子跟田家要如何处置了。如今骑虎难下的是八皇子,世人皆知他府里藏着个厉子期,厉子期这人固执的很,便是父亲对上厉子期也难能处置的好,更何况是八皇子。”

何循点了点头,又见柳孟炎问起费而隐,便笑着将费而隐的事一一说给柳孟炎、柳老太爷听了不住点头笑。

随后后头有人说吕氏不好了,何循瞧见柳孟炎脸色越发不好,便知这是吕氏逼着柳孟炎过去呢,见柳孟炎不尴不尬的,何循便赶紧识相地告退。

待回了家,何循瞧见柳檀云躺在床上拿着手指逗弄费而隐,便坐过去,将在柳家的见闻一五一十地说给柳檀云听。

柳檀云听了,心里气吕氏不知轻重,暗道吕氏进门这么些年,柳老太爷一直偏向她,如今柳沙被吕氏气走了,柳老太爷心里只怕恨不得早先年就不管吕氏死活,又听何循说柳清风懂事了些,便叹道:“清风这是不想懂事也没法子,我们家人的身世从父亲那一辈起就个个都有曲折,父亲原是嫡长子,偏成了不嫡不庶的,二叔这嫡长子因有父亲在,虽名正言顺但让人心不服。我有个死了的同胞弟弟,清风又是一大家子唯一的男嗣,若是他不早懂事一些,日后能挑起一大家子的担子。早些年叫他无忧无虑地过着,如今再不能了。”说着,看见费而隐嘴里吹出一个水泡,便拿了手去戳破。

何循听柳檀云说着,心想可不是么,柳家里头就连吕氏这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想吕氏自幼丧父,家里屋舍被堂叔占了,住在自己家里头反倒成了寄人篱下的那个,如何不可怜。感叹之后,便趴在柳檀云身边,伸手捏着费而隐的嘴,说道:“家家都有难念的经,你们家的事多,但要理清楚也容易,我们家就不能了。只三哥这事,最后就不知该如何收场。”说着,想到田家,便又咬牙道:“不想田家那厮实在厉害,竟然悄没声息地就说服岳父、柳爷放田家一条生路。”

柳檀云笑道:“父亲的意思是抓兔子的狗活不长,撵黄鼠狼的狗活得久,田家没了总还有其他的人家。”

何循叹气道:“话虽如此,但若是能一鼓作气将田家击垮,岂不叫人心里痛快的很?”

柳檀云笑笑,忽地想起许久不曾听人提起过顾昭,暗道顾昭定不知躲在哪里算计呢,兴许早先田家的事也是他算计的。想着,忽地闻到一股子味道,忙将身子向床里撤去,瞧见何循依旧趴在费而隐跟前,就问道:“你没闻到什么?”

何循吸了口气,随后淡定地说道:“这小子果然非同凡响,就连出恭的味道都比别人重上几分。”

柳檀云啐了一口,忙叫了耿妈妈进来收拾。

因柳孟炎说了要静观其变,何侍郎、何征又被柳孟炎拖着整治户部,于是虽有骆家人上门讨教如何对付田家,何家、柳家这两家依旧按兵不动。

如此便到了费而隐满月的日子,这一日柳家里头柳老太爷、柳孟炎夫妇、柳仲寒夫妇都过来了,就连柳绯月也赶了过来。

柳檀云心知若单独跟吕氏在一处,少不得要听吕氏抱怨,于是便拉着柳绯月一直陪在何夫人身边。

费而隐的满月才过,忽地宫里就传出太后有恙的消息,因太后年纪大了,各家都隐约觉得太后的丧事近了。

果然,待到费而隐百日之后,宫里的丧讯就传出来了。

因上辈子太后大约也是这会子没的,因此柳檀云也不觉这事有什么蹊跷,一日收到柳绯月的信,瞧着柳绯月信上说骆红叶又快回来了,便跟何循念叨道:“红叶他们才走了没几日,就要赶回来了,这来回颠簸一番,只怕红叶结实的身子骨也要颠簸坏了。”

何循笑道:“可不是,但是,想来逸王是乐意回京的。”说着,瞧见费而隐如今又胖了许多,就伸手去掐费而隐的脸蛋,叹道:“人心隔肚皮,谁知道谁是真心的要放手。原以为逸王安心做闲王,如今我也不敢肯定地说那话了。只是这可苦了五哥了,太医才给五嫂子调理好身子,母亲才说明年五哥就能抱儿子,偏巧就撞上太后殡天。”

柳檀云听何循感慨着,便笑道:“你如今可知道大哥为何那样显老了吧,这外头有个风吹草动,你心里都得跟着颤一颤。”

何循笑道:“可不是么,不过这会子你有费而隐,不用随着母亲她们去给太后守丧了。”

柳檀云向怀中看一眼,见费而隐额头上的绒毛推掉,露出宽大的额头,就笑道:“我母亲那天说费而隐的额头像是寿星的。”

何循暗道吕氏难得能说句好听的,想着,便仔细看向费而隐的额头,担忧地说道:“虽说这是福相,但额头一直这样大,将来想像他父亲一般文温文尔雅,只怕难了些。”

柳檀云笑道:“温文尔雅是难了一些,但要死皮赖脸,倒是委实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