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在侧福晋那儿。”藏青战战兢兢地说道。

“又是她!”博尔济吉特氏再也没能忍住自己的脾气,一把将装着首饰的盒子扫落下来,镶嵌着各式宝石的珠钗花簪散落一地。博尔济吉特氏还嫌不够出气,拿起桌上的梳妆盒狠狠一砸,又踩着花盆鞋跺了好几脚,才让藏青跟另一个丫头藏蓝将一地狼狈收拾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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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昨晚博尔济吉特氏又开始乱发脾气了?”琬宁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拿来鸡蛋羹喂食,“知道是为了什么事而闹吗?”

“听说是因为巴雅尔台吉不愿意接见博尔济吉特格格派去的人。”琥珀回道,“博尔济吉特格格一直想跟家里人见个面,希望可以得到家里人撑腰扭转如今在府中的困局。可是如今太后没有恩典,巴雅尔台吉也没这个意愿上门拜访,只怕博尔济吉特格格是心里着急了,担心就算解除了禁足八爷也不会对她上心。”

“便是让她见了巴雅尔台吉又如何,难道她以为巴雅尔台吉还能向八爷施压不成?”琬宁哼了一声,拿过一边的帕子给儿子擦了擦嘴角,“莫要说自己是什么蒙古贵女,进了京入了府就得遵守上下尊卑的规矩,何况分明是她自个儿做错了,她又怎么好意思求巴雅尔台吉出面。”

“她是在家里被宠坏了,以为巴雅尔台吉会一直给她撑腰。”琬宁将勺子放回碗中,让人端下去,“昨晚八爷说了,今儿晚上所有人都得到主院去,约莫是有什么事要说一下。吩咐厨房早点准备好膳食,最近八爷落衙早,免得饿了。”

“刚好采办处给送来了两筐新鲜的螃蟹,不如今晚便叫厨子烹制了。”琥珀道。

“也可以,只是螃蟹性寒,吩咐厨子多用姜汁。”琬宁见自己儿子已经开始揉眼睛,干脆抱起来轻拍他的背部哄他入睡,“大阿哥听说又病了,若是詹氏想要多用些名贵的药材给大阿哥补补身子,让太医看过之后尽管开库房给她取就是了。二格格那边也别疏忽,齐佳氏没能跟着出席太后寿辰,心里肯定也不好受,尤其是如今瑚图里还被太后留在宫中暂住。”

“奴婢晓得,定会好好看顾的。”琥珀笑着应道。

这是府里众人今年头一回这样齐齐整整地在主院集中,除了尚在禁足期的博尔济吉特氏以外,其余人等一律都到齐了。琬宁这才想起,自己已经许久没跟齐佳氏还有郎氏打过照面。郎氏跟从前很不一样,她瘦了许多,脸上勾勒着浓妆,大红的口脂衬得脸上的肤色青白,看上去诡异不已。齐佳氏却是另一派光景,自从吃过邀宠的甜头之后,虽然争不过琬宁,可一个月里总能有那么几天将胤禩引去自己那儿,连带着二格格在府中的地位也是扶摇直上,比詹氏所出的大阿哥还要得重视。

刚吩咐众人坐下,便见穿着一身茜红色月季花妆花氅衣的詹氏带着大阿哥走进来。胤禩放下手中的茶杯,叫起行礼的詹氏跟大阿哥,看了大阿哥脸色一眼才道:“不是说大阿哥身子不适吗,怎么今晚还将他带出来吹风?”

詹氏脸上闪过几分尴尬,尤其是见到琬宁竟然不把二阿哥带出来,神色就更加不自然,顿了片刻才道:“妾身想着大阿哥许久没见八爷了,便私心带出来叫八爷看看。大阿哥的身子已经好了许多了,侧福晋也着人送来不少有用的药材温补,眼下已无大碍。”

胤禩跟长子不亲,但不代表他不喜欢这个孩子。叫来长子到自己身边打量了一番,见孩子脸色红润没有旧时泛青的病态,心中一喜,便解下腰带上的羊脂白玉佩给自己长子,道:“长大了,也长高了。这玉佩是你玛法赏给阿玛的,今儿就给你吧。”

詹氏又惊又喜,连忙起身替自己儿子:“谢八爷赏赐。”眼角还带着骄傲,得意洋洋地目光扫向琬宁。

琬宁维持着脸上端庄得体的笑容,并未因大阿哥得到赏赐而变色。詹氏不知道所以沾沾自喜,琬宁却明白得很,这样的玉佩在胤禩私库中还有好几块,瑚图里跟二阿哥都有,质地比送出去的这款还要好。皇上每年都会给胤禩赏赐这样那样的东西,他私库中八成都是皇家御赐的。

“今儿叫你们来是有一事,”让乳母将大阿哥带回詹氏身边,胤禩才道,“大阿哥明年就要满四岁,是时候请师傅启蒙读书;二阿哥也已经过了周岁。两个孩子看着都平安健康,爷想着也该给两位阿哥取名。爷跟潭柘寺主持商量过,根据大阿哥的生辰,为其取名为弘旺,二阿哥取名为弘昕。此事已经呈给汗阿玛过目,名字不日就会刻上玉牒。”

“是。”

“恭喜侧福晋跟庶福晋了。”齐佳氏笑着道,“名字的意思都是极好的。”

琬宁看了一眼嘴上道喜可手中撕扯帕子动作不断的齐佳氏,微微一笑。齐佳氏心中想什么她大约也清楚,府里这几个孩子,就齐佳氏的孩子至今还没有取名,她不嫉妒才怪。尤其是同为胤禩女儿的瑚图里一岁多便有了名字,而如今胤禩并没有要为二格格取名的意思,齐佳氏难免会心里不平衡。

“八爷真是偏心。”郎氏突然出声娇笑道,“大格格、大阿哥跟二阿哥如今都取了名,爷怎么就不给二格格想个寓意吉祥又好听的名字呢?”

胤禩似乎没想到会有人提起这茬。二格格看着比较娇弱,齐佳氏又常常在他跟前说起女儿的小病小痛,他担心现在取名之后孩子承受不住福气,本想着等女儿再大些然后再取个好听吉祥的名字。他觑了齐佳氏一眼,怀疑她私底下跟郎氏抱怨过,遂正了正脸色,想都不想就说道:“爷没有忘记,你这么快插嘴做什么?”

郎氏脸色不见尴尬,只是淡然一笑,跟齐佳氏对视了一眼仿佛在邀功,嘴上却道:“是妾身的不是,请爷见谅。”

琬宁越发觉得郎氏不妥,这样工于心计的模样以前从未见过。

齐佳氏接触到郎氏的目光之后心里暗道一声“坏了”,刚要张嘴说些什么挽回来,便听见胤禩说道:“二格格,长得好看,便取名宜尔哈吧。”

宜尔哈,在满语中是“花”的意思。这名字原也没什么不好,只是齐佳氏分明感觉到胤禩投来的不信任的眼神,她心中咯噔一下,不安的情绪从心底开始蔓延。直到胤禩离开,众人起身,她才站起来,狠狠地瞪了郎氏一眼。

郎氏拢了拢发髻,手指顺着金累丝红宝石步摇的流苏收下来。她缓步走道齐佳氏身边,用不高不低的声音说道:“这是还你当日从我那儿截走八爷的‘人情’,不必谢我。”

琬宁挑起了眉。郎氏变化之大着实耐人寻味,她叫来连翘细细吩咐了一番,颇感兴趣地看了齐佳氏跟郎氏一眼,才搭着琥珀的手往韶秀院走去。

夜风吹去,刮落一阵枯黄的树叶,齐佳氏恨恨地咬着牙,死死盯住郎氏远去的身影。

第六十三章

063章来访

“郎格格向来嚣张轻狂,今儿一见倒是大不一样了,奴婢从未见过郎格格有如此的心计。”琥珀给琬宁端来点心跟一杯老君眉,“看来便是没有福晋在背后帮衬,郎格格如今也是不容小觑。”

“你方才没听她说吗,分明是吃过亏之后自己聪明起来了。”琬宁抿了一口茶,“郎氏自伤愈后便一直不大得宠,齐佳氏争宠的手段不算高,争不过我跟詹氏,便去抢了郎氏的恩宠,也不怪郎氏记恨在心。我瞧着郎氏那样子,该是自个儿想通了要重新振作,往后府里又该有热闹看了。”

“主子不担心?”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放下茶杯捻起一块翠玉豆糕,“郎氏要是学聪明了,就该明白谁比较好对付谁比较难对付。从前福晋还在的时候,她有福晋撑腰尚且争不过我,更何况是如今这副光景。”

“就怕她如今学聪明了,吃过甜头还想继续,会将目标最终放在主子身上。”琥珀道,“从前没这样心计城府的时候就敢跟主子作对,这回怕更加难办了。”

“从前她有福晋帮衬才能得到八爷临幸,在八爷心中早早就将她归在福晋那边了。如今福晋出了这样的事情,只怕有生之年都没办法踏出房间一步,郎氏若是知情识趣,就该明白眼下最重要就是低调做人,免得八爷对她的印象更差。”

“看着方才郎格格跟齐佳格格呛声,想必如今齐佳格格恨死她了。”琥珀偷笑,“这样也好,就由着她们斗个够。”

琬宁现在也没心思理会郎氏跟齐佳氏,昨儿驿站的宫人给递了张帖子来,巴雅尔台吉的福晋阿鲁特氏,明日就要过府拜访。虽然早就听说阿鲁特氏跟博尔济吉特氏的生母不对付,可到底也是博尔济吉特氏的娘家人。此次来拜访的举措是带着善意还是别有用心,眼下都很难说。

琬宁心里正担心着,博尔济吉特氏那边也没闲着。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打听来阿鲁特氏要过府拜访的消息,竟然起了要跟着一起跟琬宁一起见嫡母的念头,她如今出不了院子,便派了藏蓝到韶秀院来“通知”琬宁一声,刚好撞在枪口上。

“你家主子倒是架子大,派你来说有意思吗?”琬宁看都不看底下跪着的藏蓝,“回去告诉博尔济吉特氏,如果想被八爷继续这样罚俸禁足,她就尽管这样作乔,反正我不介意。她真当自己是什么人物,竟到我面前颐指气使来。”

藏蓝抖了抖身子不敢接话。

“今儿我明着跟你说,回去告诉你家主子,入了贝勒府就该守贝勒府的规矩,别以为自己出身科尔沁部就可以肆无忌惮,论身份你家主子只是个格格,我从前想着她初来乍到所以格外优待,不等于我一辈子都会隐忍。连翘,告诉守着院子的婆子,今日起加紧看守,别随便让人进去,免得打扰了来拜访的客人。小和子,将藏蓝带回去!”

“是。”连翘跟小和子连忙应道。小和子更是不客气,一手将藏蓝提起来,半推着让她出去。

“真是叫人无言以对,奴婢还没见过这样的人。”琥珀撇了撇嘴,“被贝勒爷罚了还不知道收敛,当真以为府里的人都得让着她不成?”

“别管她了,”琬宁说道,“明儿台吉福晋要过来,吩咐厨房做些精致的点心。”

“奴婢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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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鲁特氏年近四十,但是保养得当,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肤色不像是京城中的女眷那样白皙,反而是带着淡淡的小麦色,剪裁得体的旗装衬得身材姣好,看上去根本不像生育了二子一女。

“冒昧来拜访,希望没给侧福晋带来不便。”阿鲁特氏道。她声音温婉柔和,鹅蛋脸上装饰着得体的笑意。

“怎么会,福晋过来坐坐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八爷跟随皇上巡幸蒙古的时候我因为有了身孕没办法随行,无法领略*有的秀丽风光,有福晋来做客也好,我正想向福晋请教一下。”琬宁让人端来点心跟茶水,“这是我吩咐府里厨房做的点心,福晋尝尝合不合胃口。”

阿鲁特氏喜欢吃微甜的吃食,因此今日呈上来的点心糖放的分量不多,十分顺口。阿鲁特氏吃了几块栗子糕后才道:“到底是京城的吃□□致新鲜,我也好久没吃过这样好吃的栗子糕了。”她娘家在盛京,阿玛是原来盛京蒙军正黄旗统领,因着指婚才会嫁去了科尔沁,故而生活习惯跟草原上的人有些出入。

“福晋喜欢就好,这栗子糕做法很简单,待会便让人将方子给福晋一份,以后福晋什么时候想吃,吩咐人去做便可了。”琬宁抿了一口信阳毛尖,“我听八爷说,巴雅尔台吉准备五天后就要启程会科尔沁了,不知此事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再晚的话草原上就该吹起暴风雪,到时候就不宜赶路了。”阿鲁特氏说道,“故而今日便来拜访,一是给八贝勒送些草原上产的皮子,二来也是想问问,乌娜那丫头有没有给八贝勒添麻烦了。乌娜自小娇生惯养,她的哥哥跟姐姐十来岁开始就要到草原放牧打猎,偏她娇弱,我们爷也纵着不叫她吃苦,所以她的性子难免骄横些。我出门时我们家爷吩咐了,如果乌娜有哪些地方做不对,请不要因为我们家爷的缘故而放松教导,到底嫁出去的女儿不能再像从前那般不懂礼数了。”

“博尔济吉特格格天真烂漫,礼数方面难免有些不足,不过福晋也不必担心,太后专门派了两位嬷嬷来教导博尔济吉特格格规矩,八爷也吩咐精奇嬷嬷好生教着,总会教明白的。”听到阿鲁特氏这番话,琬宁便知道她此次前来肯定不是为博尔济吉特氏出头的。阿鲁特氏所出的嫡子嫡女都得外出放牧为部族出力,偏一个庶出的女儿娇生惯养,放在哪个做母亲的身上,只怕都不会对这个庶女有好感。更别提博尔济吉特氏的生母跟阿鲁特氏一向不对付,人前人后没少上眼药。

“那就好。”阿鲁特氏莞尔一笑,“乌娜那丫头素来跟我不亲近,她生母得宠,所以我们家爷也是特别准许她养在自己生母身边,我也不好教她什么东西。如今有太后跟八贝勒派人看着我就安心了。”

她涵养好,琬宁愣是没看出什么端倪,若非打听清楚得知阿鲁特氏并不如表面上那么淳厚温和,只怕就要被她骗过去了。不过也无所谓,就本质而言,阿鲁特氏跟琬宁自己的目的是相对一致的,都是希望博尔济吉特氏能够好生吃几顿教训,然后老老实实乖巧做人。

“听说福晋的长女明年就要成婚,我特意让人给寻了一些好意头的首饰摆设,希望她能跟自己的夫婿白头偕老。”东西并不罕见,两对掐丝珐琅绘花鸟百年好合图样的瓷瓶,十二支象征不同时节的花簪,还有一对黄晶翡翠手串。

“侧福晋真是有心了。”阿鲁特氏是真心欢喜,长子跟次子都已经相继娶妻,唯独自己的幼女是今年夏天才定的亲,好在女婿是自家的外甥,知根知底,总不会叫自己女儿吃亏的。瞅瞅乌娜那丫头,虽说是嫁进了八贝勒府,可无宠无爱,光有个好听的名衔又有什么用?再者,就她那样没脑子冲动的性子,斗得过八贝勒府中这么多的女人吗?可是想到自己丈夫出门前的叮嘱,阿鲁特氏也是不得不开口,“听说乌娜惹了祸,我冒昧问一句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家爷听说之后日夜不安,唯恐见罪于八贝勒。”

琬宁微微一笑,说道:“福晋大概也听说了,我们八福晋身子不好,这几个月一直在养病。太医也说过,因为顽疾难愈,咱们府里的人都不能轻易打扰八福晋静养。博尔济吉特格格进府的时候嬷嬷们都已经叮嘱过,只是她不听嬷嬷的话偷偷跑去主院,结果惊扰了八福晋,害得福晋病情加重,八爷一时生气才会将她禁足。”

“竟是这样。”阿鲁特氏倒吸了一口气。八福晋郭络罗氏乃是安郡王的外甥女,身份自然不是乌娜那丫头比得上的,她竟然不听八贝勒的话擅自惊扰了八福晋,怪不得才进门没多久就被八贝勒惩罚。自家爷还说能不能为乌娜那丫头求情,眼下八贝勒不迁怒就已经是天大的好事了。“那丫头不知轻重,还请侧福晋好生教一教。”

“吃过亏了肯定会长进的,福晋也不要太担心。”琬宁会以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阿鲁特氏再也没有提起博尔济吉特氏的事情来,继续坐了片刻之后便告辞离开。她心里也是想着赶紧回去将此事告知巴雅尔,往后乌娜的事情他们还是少沾上身为妙。汉人有句话说得好,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八贝勒看着温厚仁善,可到底还是皇上的儿子,大清的阿哥,乌娜惹了祸就该有乌娜自己承担,科尔沁是不会为她出头的!

送走了阿鲁特氏,琬宁才将送来的皮子一一分好,大部分给送进了胤禩的私库,余下的则给后宅诸人送去,这其中自然不会少了博尔济吉特氏的份儿。今儿阿鲁特氏来已经十分清楚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或许还代表着巴雅尔台吉的态度,那就是无论以后博尔济吉特氏如何,都与科尔沁没有任何关系了。她想仗着自己蒙古格格的身份继续作威作福,也得看巴雅尔台吉会否给她撑腰。

“主子,已经遣人将福晋给送回去了。”琥珀进来回禀道,“另外四贝勒府传来消息,四贝勒身边的格格武氏有了身孕,主子看该封些什么贺礼过去?”

武氏?琬宁默默算了一下,上辈子这个时候有孕的该是四贝勒侧福晋李氏,这一胎怀的还是弘时阿哥。如今李氏被囚没法承宠,看样子倒像是轮到武氏崛起了。武氏原是德妃身边的宫女,是在弘晖阿哥出身之后被德妃上次给四贝勒的,此番有孕,不管生的是格格还是阿哥,都轮不到武氏自己抚养,大约也是要抱去给四福晋的。

“比照从前给大贝勒身边阮庶福晋的礼单,略减一二便可。”琬宁思量了片刻,吩咐道,“别送什么药材布料一类,多添置些沉实但是寓意吉祥的摆设。”吃食跟穿在身上的东西容易被人动手脚,四贝勒府跟八贝勒府的关系尚不明朗,小心些准是好的。

“是,奴婢这就去办。”

第六十四章

064章病逝

武氏有孕,诸位分府出宫的阿哥跟宗室皇亲都送来了不少东西。虽然四贝勒如今奉皇命彻查户部亏损只是,因为其强横的态度跟不近人情的手段而与不少官员交恶,但实际上来巴结求情的人还是络绎不绝,送来的礼物更是一车接着一车。武氏有些小得意,但很快四贝勒就吩咐四福晋将素来没有往来的人家送来的东西一一寻个由头送回去,这样无疑是叫武氏脸上无光。

四福晋才没有搭理她,又趁着新移栽的梅树今年头一回开花,便写帖子邀请妯娌过府赏梅吃酒。

琬宁接到四福晋送来的帖子时还有些惊讶,按理说她只是侧福晋,跟嫡福晋的圈子向来没什么交集,她本人跟四福晋更是加起来也说不够十句话,怎么突然邀请她过府呢?

“听说是德妃娘娘的意思。”琥珀说道,“四贝勒性子冷清,便是跟同胞兄弟十四阿哥的感情也不深厚。眼看着十四阿哥明年就要大婚,大婚后便要入朝领差事,大约德妃娘娘是想四贝勒好好教导十四阿哥罢。奴婢还打听过,这回还邀请了十四阿哥的侧福晋,许是担心那时候仅有这一位侧福晋在让她觉得不自在,所以便下帖子将主子也一并请过去。”

“原来是想叫我作陪。”琬宁将手中的大红洒金请帖翻来覆去地看着,“也好,我在府里也没什么事,过去看看也好解解闷。”最重要的是,自从弘晖阿哥的事情之后,她自觉四贝勒跟胤禩生分了不少,这回过府看看也好试探一下四贝勒府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今年冬天京城倒比前几年冷了许多,才十一月中旬,往常那些棉袄斗篷就都要拿出来穿上。琬宁罩着一件白地云水金龙妆花缎斗篷,手上握住一个掐丝珐琅的手炉,上了轿子便往四贝勒府去。

八贝勒府跟四贝勒府隔得不远,没一会儿就到了。下了轿子就有婆子出来带路,琬宁一瞧,原来不仅仅是她,大阿哥侧福晋吴雅氏、三阿哥侧福晋田氏、五阿哥侧福晋瓜尔佳氏跟七阿哥侧福晋纳喇氏都来了。一众老面孔中猛地出现一个新面孔,琬宁便知道那是十四阿哥的侧福晋舒舒觉罗氏。

舒舒觉罗氏今年才十六岁,却已经为十四阿哥生了个儿子,如今嫡福晋完颜氏尚未进门,她便是十四阿哥后宅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你来晚了。”吴雅氏眼尖,见到琬宁后连忙招呼她过去,又命人斟了一杯桂花酿递到琬宁跟前,笑着道,“咱们这儿这么多人里,就属你们府离四贝勒府最近,你却是最后一个来的,先自罚一杯吧。”

琬宁也不矫情,脱了斗篷递给琥珀,接过杯子便喝下。

“爽快!”吴雅氏笑着道,又给斟了一杯。

“我原以为自己出门够早的了,没想到路上遇到有人占道,无可奈何停了小半会儿,这不就晚了些。”琬宁拿起酒杯却不喝,“怎么不见四福晋?”

“前头来人了,四福晋先去招呼着。”瓜尔佳氏笑眯眯地说道,“听说是原湖广总督年遐龄年大人的妻子带着小女儿过府拜见。”

年遐龄的女儿,岂不是后来得四阿哥专宠的年氏?算算时间也对了,年遐龄去年已经请旨乞骸骨,交接完工作也该是时候回京颐养天年。琬宁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道:“听说年大人的长子、次子都是有才的,次子三十九年考了进士,使得满门都抬入了汉军镶黄旗。”果真是好气派,方才正是他们家的家奴拦住了自己的马车,原来是赶着来四贝勒府。

“是呀,年家原是包衣出身的,不过有了个进士出身的次子,所以得了恩典抬旗了。”纳喇氏跟着道,“我听我家爷说,皇上对年家很是重任,如今年遐龄的次子就在四贝勒手下当差,故而年夫人才会带着女儿来请安。”

琬宁恍惚记得年氏跟年希尧、年羹尧并非一母同胞,其生母是年遐龄的填房继室,自小生长在南边,故而身上多了几分江南女子温婉娇弱的美感。不过琬宁对年家素来没有好感,前世年羹尧为了讨天子喜欢,没少变着法子寻胤禩的错处借机参奏。

“既然四福晋在忙,咱们便先聊聊天。”琬宁将目光转向舒舒觉罗氏,“我倒是头一回见到十四阿哥的侧福晋,你们家小阿哥身子可还好?”

“有劳小八嫂惦记,一切都好。”舒舒觉罗氏有些紧张,这是她头一回一个人出来交际。见几位妯娌都面带笑意,看着都像是十分温柔的人,心中的担忧才消散了三分。

几人说说笑笑好一阵子,四福晋乌拉那拉氏才从前头回来。她将手中的手炉递给身后的丫头,才笑着道:“突然有事要忙,我先自罚三杯。”

“原是底下的人没规矩不知道下帖子,四弟妹何必说这样的话。”三福晋董鄂氏笑道。

乌拉那拉氏笑而不语。年夫人带着自己女儿上门是什么意思她自然明白,如今年遐龄任上离职,他的长子年希尧木讷踏实,如今还在工部慢慢熬着,听说心思还不全在做官上;次子年羹尧倒是个人物,原不过是个纨绔子弟,偏生在读书上有那么几分聪明所以考了进士,借着圆滑的手段,如今的官位甚至比自己哥哥还要高。可是年家由不知足,那位年夫人明里暗里就暗示着,将来选秀的时候想将年氏嫁入府中,也不想想自己女儿跟四爷年纪差了多少。

“那位年夫人从小就在南边长大,想必也不大懂京城的规矩,往后就该明白了。”五福晋他拉拉氏接话道,“你这院子布置得倒也别致,亏得四哥允了你这样折腾。”说着竟有些黯然神伤起来。

五阿哥跟五福晋感情不好的事情众人都知道,董鄂氏连忙打了个哈哈将话题转到赏梅上。他拉拉氏也自知有些情绪失控,连忙收敛了心思跟着说起别的事儿。

琬宁见舒舒觉罗氏听得认真,知道她怕听漏了一句话丢了脸面,遂跟吴雅氏打了个眼色,两人坐在一边说起悄悄话来。四福晋也没有忘记今天的目的,连忙将话头扯到舒舒觉罗氏身上,一起讨论起该怎样教养小阿哥来。

“这样热闹的场景也不知道还能见多少回了。”吴雅氏抿了一口酒,突然叹了一声。

“好端端地干嘛说这些话。”琬宁心中明白,今年入秋以后皇上跟太子的关系就出现了裂痕,大阿哥蠢蠢欲动想要取太子而代之,三阿哥也不是省油的灯,四阿哥是坚定地站在太子身后,五阿哥、七阿哥永远置身事外,胤禩如今还看不出什么苗头,可一旦皇上跟太子感情破裂,难保胤禩不会有动作,兄弟阋墙,自古有之。

“当我酒喝多了吧。”吴雅氏幽幽一笑。

“你们躲在这儿说什么呢?”纳喇氏凑过来笑道。

“是我在问你们之前在蒙古时看到的风光。”琬宁拈起一块翠玉豆糕,“未能亲自去看看,这是可惜了。”

纳喇氏能在跟七福晋及七贝勒府一众女眷的争斗中不落下乘,心计自然不简单。知道琬宁这话不过是敷衍之语她也没多问,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她笑着跟琬宁碰了碰杯,便转身去跟瓜尔佳氏继续说笑。

琬宁叹了一口气。记忆中索额图应该是在四十二年被圈禁宗人府至死,可如今索额图因为被罢官而活得好好的,只是太子跟皇上的关系到底还是有了变化,难不成就算没有索额图跟明珠在背后出谋划策,这一切都会按照前世的命数走下去?微微垂下眼眸,琬宁索性将这些都抛诸脑后,刚想吩咐琥珀去剪几枝梅花来,便将乌拉那拉氏走了过来。

“四福晋好。”琬宁微微颔首。

“说来我一直见你。”乌拉那拉氏回以一个微笑,“弘晖的事多谢你了。”

“福晋不必这样,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而已。”琬宁有些受宠若惊,连忙说道。

“我家爷性子冷,可也是感谢八弟的。”乌拉那拉氏温婉地说道,“如今朝堂波澜不断,我家爷让我跟你说一声,让八弟不要参合进去。”

琬宁心中一突,点了点头。

当晚回去之后,琬宁便将这话告诉了胤禩。胤禩微微一皱眉,点头道:“四哥到底看得明白。”又道,“今儿安郡王府来人传话,说安郡王身子不大好,如今不过是在熬日子。他想见郭络罗氏一面,我已经答允了,明儿便让人将郭络罗氏带去。”

“爷做主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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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连翘传消息过来琬宁才知道,安郡王是真的不行了。太医换了一拨又一拨,安郡王的身子却不见好转,马佳氏为了照顾他把自己都累病了。郭络罗氏是被四个嬷嬷架着送上马车的,等再回府的时候已是天黑了。

没几天,便传来安郡王玛尔浑病逝的消息。皇上不愿意世人觉得他不近人情打压宗室,遂命工部给玛尔浑一场风光大葬,赐谥号“悫”,即安悫郡王,其爵位由次子华圯继承。郭络罗氏自从安郡王府回来后便大病了一场,汤汤水水灌了不少也不见好转,倒真真切切成了养病之人了。

“安悫郡王病逝,也不知道明年几位阿哥的婚期会不会有变动。”琬宁拿着银签插起一块苹果递给胤禩,“到底也是长辈。”

“我看着汗阿玛似乎没有要改期的意思。”咬了一口酸甜适中的苹果,胤禩才道,“左右都是汗阿玛的旨意,又能如何?”虽说是长辈,可论亲疏程度,哪里比得上同在今年病逝的叔王,更别提是伯王了。

“也是。”琬宁抽出丝帕擦了擦手,“再有,今儿福晋身边的林嬷嬷来禀,说福晋的病情一直不见好转。爷看,是不是要给再换一位太医过来诊脉?”

胤禩皱着眉拨弄拇指上的玉扳指,半晌后才道:“不必了,爷去看看她。”

琬宁愣了一下:“…也好,安悫郡王的病逝想必给福晋带来了不少的打击。”

胤禩拍了拍琬宁的手背,带着陈喜先到郭络罗氏那儿去。

郭络罗氏还是老样子,原本明艳动人的脸蛋如今只剩下青白的气色,两颊凹陷得吓人,眼底下的乌青厚重,涂了再多的脂粉都掩盖不住。她瘦了许多,暴露在外的手腕如同枯树的树枝一样。也许是服了药,她沉沉睡着,可即便是睡梦中也不得安生,眉头紧皱的样子着实让人可怜。

胤禩站在床前三步远,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并没有要叫醒郭络罗氏的意思。没有人知道,安悫郡王在病中的时候曾经求过他,让他善待郭络罗氏,不求他宠爱她,只求给她一个安稳的后半生,可他做不到。郭络罗氏为什么会病重,是因为他汗阿玛留不得她了,安悫郡王一死,下一个便轮到郭络罗氏。

马佳氏如今恨不得随了安悫郡王去了,华圯为了照顾自己额娘分丨身乏术,更何况他跟郭络罗氏素来没什么情分,这世上能保住郭络罗氏的人已经不复存在。

“爷,您看要不要叫醒福晋?”林嬷嬷上前小声问道。

“不必了,就让她这样睡着吧,你先出去。”胤禩闭了闭眼,最终还是如此说道。

“是。”林嬷嬷搬了张椅子过来让胤禩坐着,才退了出去。

大约坐了半个时辰,郭络罗氏便醒了过来。她的双目无神地扫过屋内各处,见到胤禩在此才重新焕发出神采,连忙起身,摇摇晃晃地给胤禩行了一礼。她许久没见过自己的丈夫了,胤禩来看她,是不是说明他原谅自己了?!

“你身子不好,坐吧。”胤禩抬眸看了郭络罗氏一眼,到底还是有些心软。

“妾身谢过爷。”郭络罗氏双眸含泪,“妾身方才还在做梦,梦见爷来看妾身,原来这不是梦!妾身自知有错,妾身已经反省自身了,爷…”她真的错了,她不该这样冲动去算计四贝勒府,如今害得自己失宠被禁足,不得自由。

胤禩没有接话,他只是淡淡点了点头,道:“林嬷嬷来说过,你身子不好。我打算让太医给你重新诊脉开药,这段时间你都好好静养调理身子吧。”

郭络罗氏的心瞬间冷了一半。她动了动嘴唇,啜泣道:“妾身自知有错,可如今那克出病逝,额克出又病了,妾身想亲自到安郡王府上柱香,也算是感谢那克出这么多年的照料。”想到玛尔浑临去之前还有这样那样的叮嘱,郭络罗氏更是心头一酸。

“你身子不好不宜出门,此事不要再提了。”胤禩沉默片刻后还是狠心拒绝道,“我已经吩咐人去煎药,你喝了之后好生歇息吧。”说罢便要离开。

郭络罗氏猛地起身想要去拦,可病弱的身体怎么可能拦得住,等稳住了身子之后她抬眸一看,屋内已经没有了胤禩的身影。跌落在床榻上,半晌后她才痴痴地笑了出来,笑声里慢慢带上呜咽。

一步错步步错,怪得了谁。

第六十五章

065章南巡与留京

进入十二月,天气就更加恶劣了。京城大雪纷飞连续下了三天,外城许多民居都被积雪压垮,所幸没有造成0伤亡。康熙命户部加紧登记受雪灾困扰百姓的姓名籍贯,又令户部修建临时住地安置百姓,更要在春天的时候为房屋受损的百姓建造新家。便是胤禩如今不在户部当差,为着此事也变得忙碌起来,很多时候直接宿在衙门里。

这些都不是什么要紧的,更要命的情况应该还在开春雪融的时候。积雪越多,天气转暖时融雪就更厉害,河道能不能有效排水便是重中之重的问题。康熙本就有意在开年的时候南巡,眼下这问题更是迫在眉睫。只是苦了各部官员,康熙下旨不动用百姓一分一毫,所有东西都必须在离京前准备好,又要处理雪灾受困的百姓又要准备皇帝南巡之事,忙了一圈下来,胤禩整个人都瘦了。

“这是妾身让厨房特意炖的人参鸡汤,爷趁热喝吧。”琬宁心疼得看着胤禩,“才半个月不到爷就瘦了一圈了。昨儿进宫给良嫔娘娘请安的时候娘娘还问起了,爷不想着自己的身子,也要想想娘娘呀。”

“衙门事儿多,底下的官吏尚且忙得脚底生风,我又怎么能躲懒。”胤禩喝了一口鸡汤,发出一声舒服的叹息,三下五除二便将汤都喝个精光,“汗阿玛明年正月十八便要南下,我这回没有能跟随伴驾,得留在京城跟大哥、三哥、四哥、五哥、七哥还有九弟、十弟一块处理朝政。”

这回伴驾出巡的名单里,年长的阿哥中除太子外都得留京。头一回被自己汗阿玛委以重任,他们自然是个个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太子这回跟着出巡?”琬宁问道,“往常不都是太子留京监国的吗?”

“汗阿玛圣心难测,肯定有自己的道理的。”胤禩笑了笑,“这不也挺好的吗,我还能多陪陪你跟两个孩子。”

其实这也没什么好猜测的,太子到底是储君,是大清未来的主子,汗阿玛总该带他出去走走,向世人展示这位储君的风范。胤禩很清楚,汗阿玛看似跟太子闹僵,可实际上在一众阿哥中,根本就没人能跟太子相提并论。汗阿玛只是不服老,太子年纪渐长风头开始展露,势必会让汗阿玛感觉到压力——他欣慰于自己有个优秀的继承人,又不得不接受一个现实:他已经开始年老了,就算是天子,都无法停止岁月的脚步。

“说起孩子妾身倒想起,大阿哥明年就该满四岁,还有先前说好要给瑚图里请个先生的,爷看是不是该让人去准备一番呢?”詹氏已经在她跟前明示暗示过好几回了,皇家的孩子读书早,当年胤禩也是这样的岁数便入书房的。

“你倒是提醒我了。”胤禩点点头,“这事我会让陈喜留意的。”

“那就好。”琬宁又让人传了夜宵,盯着胤禩将吃食用完,才命人烧热水服侍他洗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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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昕看着又长高了些。”良嫔让张嬷嬷拿下无名指与尾指上的护甲,才笑呵呵地将弘昕抱到自己怀里,“也重了不少,如今可会说话了?”

“只会含含糊糊地喊人,嬷嬷们都说‘贵人语迟’,叫妾身不必担心。”琬宁笑着道,“最会喊的还是‘阿玛’,明明都是妾身陪在他身边的日子更长一些的。”

“瞧瞧,你额娘吃醋了。”良嫔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弘昕左边脸颊胖嘟嘟的肉,笑着打趣道,“你也别怪孩子,嬷嬷们肯定是先挑些简单的字词教导的。再说了,咱们弘昕才不到两岁,慢慢教又何妨。”

“妾身自然知道,不过是说笑逗娘娘高兴罢了。”看着良嫔从之前郁郁寡欢到如今时不时有个笑容,琬宁觉得自己的心思总算没有白费。良嫔觉得自己出身不好,自惭形愧,总认为自己拖累了胤禩,这些年一直过着寡淡的日子,要不是有瑚图里陪着,琬宁真担心良嫔哪一天会想不开。

“胤禩这回没能捞到伴驾出巡的机会,你多劝劝他,让他不要介怀。”良嫔让人端来肉粥,“皇上喜欢年幼的小阿哥们,对成年的阿哥难免有些疏忽。”

“爷倒没有很失落,毕竟皇上也是留下旨意要爷与几位阿哥一起协理朝政的。”琬宁回道。

“便是协理朝政,也别让他太出风头。”良嫔在后宫里看得清楚,皇上跟太子虽然有些小不愉快,可太子毕竟是太子,他是皇上一手栽培出来的,得到前朝后宫众人认可,只要他不出错,储君之位就不会受到动摇。反倒是大阿哥的野心越发藏不住了,总想着废嫡立长,暗地里不知拉拢了多少朝中官员。惠妃也不知道劝阻,由着大阿哥这样胡闹下去,吃亏的只会是大阿哥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