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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已经入了秋,但十八阿哥的尸身毕竟不能毫无处理地就这样放着,康熙伤心完也得考虑自己这个最疼爱的小儿子的后事。按着皇室规矩,未成年而夭折的阿哥不得入皇陵,康熙虽然心里难受,却依旧决定为这个儿子寻个风水宝地安葬。弘昭这些天因着十八阿哥病逝而蔫蔫的,至今还不敢相信平日里最疼自己的十八叔竟然不在了。

“弘昭这些天一直闷闷不乐,可是因为十八弟病逝的缘故?”胤禩揉了揉发疼的额角,问道。

“是啊,十八阿哥素来疼惜弘昭,如今是这般状况,弘昭心里难免不好受。”婉宁将取出来的氅衣放进箱笼里,“皇上已经准许策妄阿拉布坦返回准噶尔了?”

“他要走,难不成汗阿玛还强留他?”胤禩将这些天翻看过的书籍都交给玉兰放好,“而且汗阿玛如今也没这个心思应付他们。这几天来觐见的蒙古诸部使臣也已经相继上奏请旨归去,汗阿玛都一一准许了。再过五天,咱们也该随驾归京了。”

“也是,这个时候皇上也没这个心思再举行围猎了。”皇上已经先遣人将十八阿哥的棺椁送回京,让高僧诵往生咒满七七四十九日。先前生病的雍亲王也已经领命带着侧福晋索绰罗氏跟格格钮祜禄氏先行回京,这次木兰秋狝也只能这样匆匆落下帷幕。婉宁吩咐人将这些天胤禩猎来的皮子都一一登记好放在箱笼里,“出门前就听福晋说,良妃娘娘最近越发怕冷了。我看着那一箱白狐皮跟鹿皮不如都送进宫去孝敬娘娘吧。还有惠妃娘娘,近些年身子也是不大好了,今年冬天的皮子也该多进献两层吧。”

“你跟福晋看着办便是。”胤禩道,“原本汗阿玛的意思是明年选秀便要给弘旺指个侧福晋,如今看来怕又要推迟了。”

“弘旺年纪还小,推迟一段时间也都不打紧。”之前挑选的两个通房宋氏跟江氏还在调丨教,暂时还没拨去给弘旺。再者弘旺原本身子弱,太医说也不好这么早通人事,这侧福晋定不定下来度都无所谓了。婉宁道,“妾身倒是听说了一个消息,说是策妄阿拉布坦临走前给爷送了两个有着绝世容貌的女奴,却不想爷给拒绝了?”

“又在吃醋了?”胤禩笑了笑,“汗阿玛正为十八弟的死而不高兴,我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收什么美人。再说了,我身边本身就有一个大美人在,哪里看得上那些饱受风吹日晒的?”

“虽然知道爷这话是哄我开心,不过看在爷这样‘识趣’的份儿上,妾身就不跟爷计较了。”婉宁给胤禩倒了杯茶,“不过爷能当柳下惠,却不是每个人都能当的。今儿遇见直亲王侧福晋,听说直亲王将爷拒收的美人也一并收下了。直亲王出门一趟便带回去了四个如花似玉的姑娘,直亲王福晋又该吃酸捻醋了。”

胤禩却是皱起了眉。这些人情往来原本算不得什么,只是十八弟刚刚病逝,便是太子也明白这时候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将上门的人送来的礼物一一给送了出去,大哥怎么就这般糊涂呢?先前跟准噶尔的人一起吃酒的事情已经让汗阿玛很是不满,只是碍着在外头不宜训斥罢了,这回又大咧咧地收下策妄阿拉布坦送的美人,万一那些个美人都是奸细呢?难道大哥都没看见大家都把美人给拒绝了吗?“大哥真是越发糊涂了。”

婉宁本就不喜欢胤禩跟直亲王走得太近,这些年眼看着直亲王是越发魔怔了,到底他是真心为了这储君之位而跟太子相争,亦或者只是为了心中那一口气,谁都说不准。婉宁坐到胤禩身边,低声道:“我看着,直亲王似乎故意要跟皇上作对那般。皇上虽然疼惜太子,可对直亲王也是素来宠爱有加耳朵,这样做岂非要伤了父子之情?”

“大哥那倔脾气谁都劝不住,”胤禩叹了一声,“到最后也不知道该如何收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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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驾启程归京,却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无意,每回直亲王去给皇帝请安都被皇帝以各种借口拒见了,久而久之大家心里也清楚这是皇上不待见直亲王,随行队伍中也出现了“直亲王失了圣心”的言论。吴雅氏担心直亲王就此失宠,有意劝说直亲王将新纳的那几个美人转赠他人,却被直亲王用她嫉妒不容人为由禁了足,转过身又跟四个风情万种的美人夜夜笙歌,让吴雅氏彻底死了心——她还听说自家爷有意将三格格许配给策妄阿拉布坦,也不想想策妄阿拉布坦的年纪都足以做三格格的阿玛了。当年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还在时自家爷还许诺要给三格格找个智勇双全的良配,如今怕是都忘了吧。

先不说回京之后直亲王府又是怎样一阵鸡飞狗跳,婉宁却被胤禩领回府的人给惊住了。

张明德!

这个人就是上辈子不断蛊惑胤禩争夺储位的妖道,还四处散布胤禩“贵不可言”的命格,最后被皇上凌迟处死。这个人,胤禩怎么将他带回府来做客了?

“今日遇见三哥,说这位道长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通晓未来,我心里好奇,便邀请道长过府做客。”胤禩摩挲着拇指上玉扳指,说道。

“通晓未来?”瑚图里歪了歪脑袋,发髻上的花簪微微摇晃,“这世上真的有人可以知晓未来吗?便是老祖宗信奉的长生天都没这个本事呢。”

“他有没有这个本事我倒不知道,不过确实有几道小把戏的。”胤禩微微眯起了眼。自己这个三哥看来也不是像他表现的那样与世无争,这个张明德刚跟他见面便直言他命格贵不可言,他眼中透露出来的野心勃勃还真不像是一个方外之人该有的。若是换做以前,他肯定有这个心思去争一争,可如今太子的储君之位越发稳妥,他又通过四哥向太子暗地里示了好,这个张明德便是不能留了。

“是像从前老祖宗寿辰时上台表演的戏班子一样的小把戏吗?”瑚图里问道。

“人家是游方道士,你怎么能将他跟杂耍的戏班相提并论呢?”婉宁伸手点了点瑚图里的小脑袋,见胤禩并未因此恼怒,便明白胤禩对张明德无半分招揽之意。上辈子毛氏不过多嘴议论了一下便被胤禩罚俸禁足,从中便可知道胤禩对这个张明德有多看重。

胤禩不把张明德放在眼中,胤祉也只能将他收揽回来。他自知自己当年敏妃百日剃头一事惹恼了汗阿玛,至今汗阿玛还耿耿于怀,已经没有了争夺皇位的资格。他不喜欢老大也不喜欢太子,更不愿意听从他们二人的差遣,如果他能扶持其他皇子上位,未尝不是一条出路。只可惜老八这个榆木脑袋看不懂他的示好,还将张道士这么一个高人给拒之门外,真真是愚蠢之极!老四性子冷清只会跟着太子埋头苦干、老五脸上有疤、老七腿有残疾,剩下的弟弟们他都看不上,一时之间胤祉竟也找不出可以辅佐的人。

这也就罢了,偏偏那个张明德也不是甘愿被埋没的,见胤禩不招揽自己,胤祉又踟蹰不前,干脆自己先跑了!投奔的还不是别处,正是跟策妄阿拉布坦感情越发“深厚”的直亲王府上!

胤祉气得直跳脚,若非他之前坚决不承认与张明德有任何关系,只怕早就上门将人提回去了。

也罢,如此看来那个张明德也不是什么好掌控的,既是如此,将当这个人从未存在过吧!胤祉一甩衣袖,气冲冲地便跑进书房,想要在书中找回平和来。

董鄂氏见自家爷最近越发神神叨叨,也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第一百一十九章命格贵不可言

婉宁并不知道张明德已经“另投明主”,直到她应邀来直亲王府做客,才见到跟在直亲王后那个衣冠楚楚的张明德。直亲王自己要作死,谁也拦不住。

“怎么不见吴雅侧福晋?”瓜尔佳氏吃了一口茶,不见吴雅氏出来作陪,遂向一边的丫头问道。

“侧福晋身子抱恙,今儿怕是不能出来迎客了。”丫头们其实心里都清楚,吴雅侧福晋哪里是病了,分明是对王爷死心了,干脆抱病不起。想到后院中那四个如花似玉的蒙古美人儿,心知内情的丫头们都撇了撇嘴,真不知道王爷喜欢这几个女子哪一点。

“她没大碍吧?往常也不是那么娇弱的人。”瓜尔佳氏微微蹙起了眉,嘀咕道。

“有太医看着,应该不会有事的。”婉宁心里却明白,吴雅氏现在是一心守着自己的儿子过日子了,“你也别皱着眉,叫直亲王福晋看见了还以为你有什么不满。”难得三阿哥平平安安过了一岁,这一年连病痛都少了些,虽然十八阿哥过世没满一年,但张佳氏还是借着春日赏花办了个不大不小的宴席,也好叫大家知道她心中的欢喜。

“我知道了。”瓜尔佳氏理了理脖子上的龙华,“跟在直亲王身后那个人你可有印象?”

“自然是有的,没瞧见三福晋脸色都黑了吗?”婉宁道。

自己家的门人一句话都不说就跑去投靠别人,偏生这个别人还是自己男人的死对头,董鄂氏还能坐在这儿就说明自制力不错了。婉宁可是看清楚,董鄂氏手中那条绣着大片牡丹花的帕子已经被她的长指甲钩出丝来了。

“我看啊这事儿不清不楚的,咱们还是少管吧。”瓜尔佳氏道。

“这当然,他们之间的事儿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婉宁捻起一块翠玉豆糕,“这点心不错,要是能得了方子回去做给弘昭吃也好。”

“大嫂素来大方,你去问她要不就得了。”瓜尔佳氏说道。

婉宁却是摇摇头。如今廉郡王府跟直亲王府已经不复从前那样亲近了,要不是看在惠妃娘娘的面儿上,胤禩怕已经要跟直亲王桥归桥,路归路。更何况当初纳喇氏那件事到底是横在彼此心中的一个疙瘩。

“这不是廉郡王侧福晋吗?”一个穿着银红色绣百蝶穿花纹样氅衣的女子走了过来,娇滴滴地说道,“没想到咱们又见面了。”

婉宁只是淡定地喝了一口玫瑰蜜露,向一边的丫头说道:“直亲王福晋还没来吗?”

“福晋正在前头迎接来客,一会儿便会来了。”丫头微微躬身,“蓝格格,福晋有令不许你随意出来走动的,你怎么又把福晋的话抛在脑后了?”

那女子脸上又羞又怒,大约是在张佳氏手上吃过苦头不敢做些什么,气呼呼地便转身离开。

“她是谁?”瓜尔佳氏问道。

“不过是个有过一面之缘的人罢了。”婉宁摇摇头示意瓜尔佳氏别追问。她原是认不出来的,毕竟这蓝氏浓妆艳抹的模样倒跟当初在塞外时大不相同了,要不是她记忆力好,只怕还记不起这个丫头嘴里的“蓝格格”就是当初策妄阿拉布坦要送给胤禩的美人之一。看来进了这直亲王府,蓝氏也是颇为得宠的,不过张佳氏积威难犯,从前的郭氏跟王氏都败在张佳氏手中,更何况一个像礼物一样被送进府的女人。

瓜尔佳氏转了转眼珠子便想明白,不由得低声感叹道:“果真是风流人物。还是我家爷好,踏实可靠。”

婉宁没有回话,直接拿起一块栗子酥把瓜尔佳氏的嘴塞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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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是请了大家来赏花,可实际上她们这些侧福晋素来是自娱自乐的,往常还有吴雅氏帮衬着招待,如今吴雅氏都称病不起了,张佳氏才决定将事情交给阮氏来办。因着十八阿哥病逝未满一年,所以张佳氏也没有请热闹的戏班子进府来,不过也不代表她没动脑子,除了请人出了一些灯谜,又办起流觞寄语,倒有几分雅致。

“也不知道他们在前头说些什么。”瓜尔佳氏说道,“我家爷最不耐烦就是这些猜谜了。”

“这些不过是给女眷玩的罢了,他们那些爷们才看不起这些小玩意。”田佳氏道,“原本我家爷今日是不打算过来的,只是直亲王先在皇上跟前提起了,他也不好拒绝。”

“既然来了,咱们就当散散心吧。”灯谜并不是悬挂在一个院子里,而是随着花园的石子路数落分布。婉宁拉着瓜尔佳氏跟田佳氏顺着小路走着,倒是发现了几个制作精巧的花灯,只可惜三人都没有要解谜的意思,便只是点评了一下花灯上图案描绘怎样的故事,才沿着石子路往假山内里走去。

“直亲王府果真是奢华,听说制成假山的石块还是专门从城郊玉山上运来的,而且挑的都是天然的石头,不经雕琢。”田佳氏说道,“但是财力人力也不知花去多少了。”

瓜尔佳氏无言地朝天翻了个白眼,这田佳氏甫一进来就一直在暗地里评判直亲王府的不是,就算诚郡王跟直亲王不合,在别人的府邸怎么的也得注意些吧。

绕过一处假山,婉宁正要走出去,忽然听见前头传来两个丫头的声音。她抬手示意田佳氏跟瓜尔佳氏暂时不要出声,侧着耳朵细声倾听。

“王爷身边那个张道人果真是有些本事的,前天福晋刚去求了一道符给三阿哥服下,今日三阿哥就多进了一碗粥了。”婉宁踮起脚看了看,说话的正是个穿着绿衣裳的丫头。

“可不是吗,听说自从张道人来了咱们府之后,三阿哥的身子就好多了。”回话的是个梳着双髻的丫头,“我娘还想花些钱给我求一道平安符呢,可惜张道人德行高,寻常人都见不到他。”

“咱们是什么牌面上的人物,张道人才没空见咱们呢。”绿衣裳不屑地说道,“张道人如今深得王爷信赖,往后只怕更不得见了。”

“我听我娘说,当初张道人是在诚郡王跟前效力的。只可惜诚郡王待人不厚道,张道人才弃暗投明投奔王爷,要是叫诚郡王知道张道人的本事,也不知道会不会悔得肠子都青了。”双髻丫头说道,“张道人第一回见到咱们王爷就曾直言,咱们王爷命格贵不可言,将来必是天下至尊。”

婉宁倒吸了一口气,连忙示意瓜尔佳氏拉住田佳氏,半拉半扯才将田佳氏带出假山。

“那个假道士算什么东西,竟然在背后攀扯我家爷!”田佳氏有些气糊涂,“也就直亲王这个没脑子的才会…”

“哎呦!”瓜尔佳氏连忙捂住她的嘴,“你找死啊,在人家府里说这样的话!”

“咱们赶紧回去吧。”婉宁推搡着两人,低声道。好在如今是可以四处走动的时间,她们身边也没有丫头跟着,否则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

三人理了理衣裳发髻,相互确认无误之后,深深了吸了几口气才回复从前的优雅得体。婉宁实在没想到直亲王府的丫头们居然这样胆大包天,明知道今日有客人过府还敢在光天化日之下主子,还说什么“天下至尊”的话。胤禩跟她说过,皇上表面上虽然对直亲王还是如从前那样好,可实际上心里却已经有了忌惮,尤其是直亲王毫不介怀地接受了策妄阿拉布坦送来的美人之后,这种猜疑已经达到了顶峰。

“今日就当咱们没来过这儿,”田佳氏平复了心情之后连忙道,“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不是咱们该听的。”

“咱们听见了什么,我怎么不记得了。”瓜尔佳氏扶了扶发髻上的步摇,“这灯谜太难了咱们也猜不中,不如回去歇一会儿吧。”

婉宁点点头,抬脚便往回走。

“你们说,那个道士说的话可靠吗?”瓜尔佳氏憋了半路,还是忍不住问出来。

“能出身在皇家的人,自然是贵不可言的。”婉宁小声道,“只是我觉得那个张明德野心大*重,哪里像个修道之人?这话有可能是为了巴结直亲王才说出口的,毕竟现在也就只有直亲王跟太子不对付了。”

“也是。”瓜尔佳氏挥了挥手,“不想了,咱们往后跟直亲王府还是远着些吧。”今日这话要是传到皇上耳边,那又该是一场腥风血雨了。

当晚回到府里,婉宁便将今日之事告诉了胤禩。

胤禩低头沉思了片刻,说道:“今日大哥也在诸位兄弟跟前提起过命格一说,大哥也是糊涂了。”

“此事肯定会传到皇上耳边的。”婉宁道,“到时候龙颜大怒之景可想而知。”

“大哥真是魔怔了。”胤禩摇摇头,“也罢,这都是他的命,谁管得了呢。”

在这种贵不可言的命格之说传遍京城之前,直亲王府又出了一件事:直亲王去岁得的美人蓝格格不慎小产了,流掉了一个三个月的胎儿。

“原来那日见到蓝氏,是想出来跟直亲王福晋示威来着。”婉宁这才恍然大悟,“可惜了,直亲王福晋岂是这么容易就被一个侍妾驳了面子,这一胎怕也是另有内情。”

“主子在嘀咕什么?”玉兰问道。

“没什么,只是在想万寿节的事情罢了。”今年是皇上整寿,这贺礼自然要更加精心准备才是。听说皇上还有意办千叟宴,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第一百二十章

第一百二十章宫中贺寿

十八阿哥病逝,皇帝虽然消沉了好些时日,但毕竟他经历过的丧子之痛不少,膝下皇子皇孙众多,故而很快就从悲痛中走了出来,不似密嫔那般伤心欲绝。到了万寿节前夕,宫中已经开始张灯结彩好不热闹,此情此景更是深深地刺痛了密嫔的心。这些年横里杀出个石常在跟谨贵人,渐渐取代她宠妃的位置,如今又没了个得宠的幼子,心中的苦楚自然难以言喻。

“你也别老这样子,叫皇上瞧见了多晦气。”勤嫔碰了碰密嫔的肩膀,凑到她耳边低声说道,“贵妃娘娘正瞪着你呢。”

“我心里难过,”密嫔今日穿的是一件月白色银纹绣百蝶度花旗装,虽说纹样复杂精致,可颜色毕竟是素了些,在一众穿红戴绿的妃嫔中越发显眼,也不怪佟贵妃看过来好几回了。她斟了一杯酒,“胤祄从小就身子弱,我放在他身上的精力远比放在胤禑跟胤禄的多。如今他…现在如何能叫我强颜欢笑开来?”

“这宫里没了孩子的人多了去了,如果每个人都像你这样沉溺于悲痛之中,哪里有像从前荣妃那般宠贯六宫的局面。”勤嫔拨着手腕上的蓝宝石祥云纹饰手镯,“便是十八阿哥没了,你膝下还有十五跟十六阿哥,哪愁不复从前的盛宠呢?像你现在这般不知振作,得意的只会是石常在跟谨贵人之流。”

“你说的我都懂。”作为前后脚进宫的宠妃,密嫔前几年也没少跟勤嫔斗个你死我活,只是勤嫔心里清楚,所以即便如今皇上不常去她那儿她也能有滋有味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可她呢?她却是真心喜欢上这位帝王,可眼见年轻貌美的女子一个接着一个的进宫,她唯一的期盼便是让自己的儿子为自己固宠。所以如今连她自己都不清楚,她究竟是因为胤祄的死而伤心,还是因为以后的失宠而难过。

“你心里明白就好。”勤嫔见皇上奉了太后的凤銮过来,向密嫔颔了颔首便起身起迎接。

密嫔顿了顿,还是换上一副浅笑的模样,跟在勤嫔身后一起迎驾。看到皇帝身后的二十阿哥胤祎跟太子长子弘皙,密嫔还是忍不住捏紧了手中的罗帕——从前跟在皇上身后的,从来就只有她的胤祄啊!

“密嫔娘娘的脸色看上去不怎么好,难道是前阵子的病还没好?”落座之后,瓜尔佳氏才凑到婉宁身旁说道,“可是前两天才听说密嫔身子已经大安了呀。”

“怕是心病难愈吧。”婉宁道了一句,“这人多嘴杂,你说话也仔细些。”

“我知道。”瓜尔佳氏递了块点心给淳郡王侧福晋纳喇氏,“我不过说说罢了。”

“我怎么觉得跟在直亲王身后那个长随有些熟悉?”纳喇氏接过瓜尔佳氏递来的栗子酥,说道。

婉宁觑了一眼,也觉得跟在直亲王身后那个青衣人确实眼熟。定睛一瞧,那不是那个道士张明德吗?直亲王也忒大胆了,连个江湖道士都敢带进宫里来。

“这不就是那个道士张明德吗?”瓜尔佳氏轻声道。

“看来这个张明德很得直亲王信任,连皇上寿辰一事也带进宫来。”婉宁跟瓜尔佳氏交换了个眼神,彼此都想起了当初在直亲王府听说的那个“贵不可言”命格。

“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纳喇氏见婉宁跟瓜尔佳氏嘀嘀咕咕地,不免好奇问道。

“只是说直亲王身后那个长随面善罢了。”瓜尔佳氏笑着道,“好像是前一阵子去直亲王府时见过。”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儿呢。”纳喇氏跟淳郡王福晋越发不对付了,淳郡王福晋不得淳郡王喜欢,可她毕竟是正室嫡妻,不叫纳喇氏出来交际这点本事也是有的,故而纳喇氏这些日子也不曾跟婉宁她们出来见过面,只有在这种宫宴上才有机会出来。

“说起来也许久没见你了,你近来怎么样了。”婉宁知道淳郡王府那些事,只是她是外人也不好说破,只能从旁侧击问道。

“放心,我没事儿。”纳喇氏喝了一口茶,“王爷疼我,便是福晋有意刁难又能怎样?”

“那就好。”瓜尔佳氏的境况跟纳喇氏其实差不多,只是恒亲王福晋性子没有淳郡王福晋那样强硬,出身也不如瓜尔佳氏高,有时候只是仗着福晋的身份打压也未免有些底气不足。瓜尔佳氏抿了一口玫瑰酿,“这段时间事情多,咱们也没能好好说说话,今晚可以好好聚一聚了。”

纳喇氏莞尔一笑,跟瓜尔佳氏碰了碰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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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亲王带张明德进宫自然不单单是带他来见见世面的。他觉着张明德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不入朝为官着实对不起他这番天赋,更何况如今明珠已经致仕,朝堂上他也没个能完全信任的人,还不如借着汗阿玛寿辰将他举荐给汗阿玛,也好在朝堂中安插一个自己的心腹。

张明德换下道袍,换上青色衣袍也是一副好模样,看着稳重老实,心里的算计却不比朝堂上的谋臣少,既然攀上了直亲王这高枝,少不得也要借助直亲王的势力再往上爬。为着这次皇帝的寿辰,他可是准备了好些时日,务必要让皇帝相信他是个得道高人。

“我瞧着直亲王似乎有意让自己的长随为皇上贺寿,这倒也奇怪,不知那个长随有什么本事?”说话的正是雍亲王侧福晋索绰罗氏。自从去年行宫侍疾归来,雍亲王对她就越发宠爱了。如今索绰罗氏已然有了五个多月的身孕,她肚子里的孩子大约便是上辈子的四阿哥弘历,只是出生时间有些不对罢了。

“你前些日子没去直亲王府做客所以不清楚,那个人看着是直亲王的长随,实际上却是一个会算命耍把戏的道士。”田佳氏哼笑了一声,“这个人最会装神弄鬼,怕是直亲王弄进宫来讨皇上高兴的吧。”

索绰罗氏听田佳氏这阴阳怪气的话,心里虽然觉得诧异,脸上却始终不显,只是抚摸着肚子静看后续。

张明德果真是有些手段的,这一招隔空取蟠桃将大家唬得都屏住了呼吸,更别提下面那招白纸显字了。不过是一张空白的宣纸,只叫张明德手掌在上头轻轻拂过,宣纸上便出现“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的字句,笔力遒劲,仿佛是大家所为。张明德听到在场众人的惊呼,费了好大劲才压抑住脸上的笑意,恭敬道:“雕虫小技,让皇上见笑了。”

皇帝淡淡地看了张明德一眼,才侧过身来太后说道:“胤褆找来的这个耍把戏的本事倒还不错,太后看着可还喜欢?”

太后点点头,道:“胤褆那孩子最是孝顺,知道今年宫里没请戏班子来,所以特意挑了个会些把戏的,看着手上的功夫倒还不错。”

张明德听罢皇上跟太后的对话,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妥,于是悄悄抬眸看向皇帝,却见皇帝看他的眼神如同死人一般,心中一颤,赶紧低下头来。

这与他心中想的不一样!

康熙早就知道自己长子身边有这么一个人,批出什么“贵不可言”的命格怂恿胤褆继续夺嫡,为的不就是将来荣华富贵封侯封爵吗?这样阴险狡诈之人,是断不能留在世上了。康熙微笑着给太后倒了一杯木樨蜜露,心中已经拟定好了章程。

“这个道士还真有两手。”索绰罗氏笑着道,“从前我在娘家的时候便听家中的下人说过,市井之中有好多人会表演‘隔空取物’的把戏,看来此人应该是跟着别人学不少呢。”

坐在索绰罗氏身边的女眷原本还真以为张明德通晓仙道,故而才能有此本事。现在听索绰罗氏这么一说,大约也明白,这个张明德不过是个沽名钓誉之人,能得到直亲王信任估计也是因为会说好话讨好直亲王的缘故。

纳喇氏扶了扶发髻上的鎏金穿花戏珠步摇,道:“你这么一说倒叫我想起,从前王爷在福晋生辰时曾经传了个戏班子进府,里边有个戏子就会耍这等把戏,那时候福晋还给那个戏子不少打赏呢。直亲王素来精明,这回怎么就轻信了一个游方道士呢?”

“你也会说他是个游方道士,说不定还习得几招蛊惑人心的招数呢。”田佳氏微微一笑,“再说了,直亲王这段时间办得糊涂事也不少。”

几人对视了一眼,都没有接话。直亲王为人处世如何,皇帝可以评论,太后可以评论,她们却不可以。田佳氏也自知说错了话,尴尬地端起酒杯抿了口酒,当做自己从未说过这番话。

十公主的夫婿人选康熙已经定了下来,正是蒙古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台吉多尔济。十公主也已经册封为和硕敦恪公主,万寿节之后便要出嫁。现在让康熙烦恼的是皇孙女们的婚配之事,尤其是胤褆,竟然说要将自己的三格格许配给策妄阿拉布坦为继室,也不想想策妄阿拉布坦配不配!

“玛法,瑚图里来给您贺寿了。”瑚图里的到来打断了康熙的思绪,“祝玛法福寿绵延,身体康健。”

“好孩子。”康熙摸了摸瑚图里的脑袋,“今儿也是你的生辰,玛法送你的宝马你还喜欢?”

“孙女喜欢。”瑚图里眼睛都亮了,“可是阿玛不叫我接近,说那马还有些野性,得叫师傅再训练一段时间。”

“那马是一匹好马,不过你现在的年纪尚不能降服此马,所以你阿玛这么做也是对的。”康熙虽然喜欢温柔娴雅的女子,但却不喜欢自己的孙女们都是养在深闺娇滴滴的模样,故而瑚图里这样爽朗大方又不是礼数的做派最得他欢心。

“那马是谁进献给玛法的?”瑚图里问道,“能将这匹马降服,然后完好无损送进京来,想必是个巴图鲁一样的人物。”

康熙这才想起,进献此马的是漠北蒙古的土谢图部,这回降服这匹烈马的还是个不满二十的年轻人,可以说是后生可畏。

他正有意叫那位后生留在京中,倒也可以考察考察他的本事。若是个能干的,那么给他栓婚也不是什么难事。他给与科尔沁太多恩典,也总该安抚一下其他蒙古诸部。

第一百二十一章

张明德只得了康熙一句不咸不淡的夸奖,连半点赏赐都没有便灰溜溜地回到直亲王身后,恨不得举着袖子把脸埋进去,不让任何人记住他张明德究竟长什么模样。他知道现在还心有余悸,皇帝刚刚看他的眼神实在是太毒辣了,他突然觉得自己巴巴跟着直亲王进宫根本就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我还以为这是有多大的本事,原来不过是个杂耍的。”宜妃笑着瞥了惠妃一眼,“不过直亲王费尽心思寻了这么一个人来逗皇上开心,也是有心了。皇上看在直亲王这一片孝心上,不如给这个张明德一份赏赐吧。”

算上如今被关在冷宫的乌雅贵人,荣妃、惠妃跟宜妃这四人从二十几年前就开始你争我斗,如今乌雅贵人落下马开,荣妃早就不复盛宠,惠妃这些年缠绵病榻,也就只有宜妃还保持着她爽朗大方的性情,就算这话说的不好听,可也没见康熙有任何不悦的神色。

“既然宜妃都这么说了,就赏他白银三十两吧。”康熙侧过头来对李德全吩咐了几句,便不再多看张明德一眼。

“直亲王也忒糊涂了。”田佳氏放下手中的糕点,捏着帕子擦了擦嘴角,才宛然笑道,“这么一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也就只有直亲王当成是国之栋梁,也不想想一个杂耍艺人能有多大的本事。瞧着皇上的意思,压根没把这个人放在眼里…”

“你是喝多了糊涂了吧,直亲王岂是你能随便议论的。”瓜尔佳氏连忙截断了田佳氏的话头,“我陪你到后头走走,醒醒酒吧。”

田佳氏并未推脱,看了婉宁一眼之后便起身跟瓜尔佳氏一道离开。

“我跟她认识这么久,还从未见她说过这样的话。”纳喇氏微微蹙起了眉,“直亲王是怎么得罪她的?”

“要我说,哪里是得罪了她,分明是得罪了诚郡王吧。”索绰罗氏道,“我听我家爷说,直亲王跟诚郡王在朝堂上越发不对付,一件小事儿都要吵得不可开交的,可见两家关系该有多差了。”

“原是这样。”纳喇氏心中清楚,男人的喜好厌恶很大程度上能直接影响女人的喜好,怪不得这才一段时间没见,田佳氏对直亲王就这么大意见,现在仔细瞧着也可以发现,直亲王福晋跟诚郡王福晋两人虽然脸上都是言笑晏晏的模样,可实际上眼底里都藏着对对方的一份不屑跟讨厌。

“罢了,朝堂上的事儿也不是咱们可以多议论的,”婉宁夹了一块红烧黄鱼搁在碗里,才轻声道,“管好咱们自个儿就行了,仔细祸从口出。”

“妇寺不得干政”的石碑也不是为了开玩笑而立起来的。索绰罗氏自知失言,便连忙岔开话头:“那也是。听说皇上还有意为皇孙这一辈中适龄的女孩儿选婿,也不知道是哪几家的儿郎能得到皇上的青睐。”

十公主许配给科尔沁台吉多尔济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儿,现在皇孙里适龄的女孩儿无非就是直亲王家的三格格、四格格、雍亲王家的大格格以及瑚图里了。

想起雍亲王家的大格格,婉宁倒是想起那时候雍亲王福晋跟富察氏走得还很近,似乎是要为两家儿女结亲,可到了后来似乎就没了声息,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看样子回去之后还得叫人好好打听打听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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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万寿节,除了张明德这个“意外”之外,一切还是风平浪静地过去了。独独叫人惊讶的是皇上居然看中了土谢图的一个年轻人,竟要破例留京任御前侍卫。仔细询问之后才得知那年轻人居然是土谢图部汗王的幼子额图浑,虽然比不得前头两位兄长替土谢图汗王料理部中诸事,但也算是个年少有为的人。而最主要的是,额图浑是土谢图汗王继妃所出,虽然是嫡出的儿子,可在部里的地位却不如原配两个嫡子,所以被留在京中对土谢图汗王来说虽然是一件脸上有光的事情,却并没有太往心里去。

“按着皇上的意思,怕是要将直亲王家的三格格许配给额图浑了。”婉宁双手奉了杯茶给胤禩,才道,“今日进宫去给良妃娘娘请安时,娘娘也提点了一番。”

“大哥曾经对汗阿玛说过要将三格格许配给策妄阿拉布坦,汗阿玛哪里会准许?那个额图浑看着性子稳重,如今又是二等御前侍卫,也不失为良配。”胤禩啖了口茶,“汗阿玛今天下旨,要亲自为十妹送嫁,又点了太子、十三跟十五伴驾,未来这一阵子我也要跟几位兄弟住进宫中协理政务了。”

“那也是应当的。”婉宁道,“爷的衣裳都收拾好了吗?”

“福晋已经遣人收拾妥当了。”胤禩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汗阿玛回京之后选秀便要开始。前几天汗阿玛跟我提起,说这次选秀想给弘旺指个侧福晋。”

侧福晋?婉宁想了想才道:“可是十八阿哥病逝不足一年,弘旺是小辈,现在就指婚侧福晋是不是有点…”

“汗阿玛的心思谁能了解呢?”胤祄是没了,可皇室宗亲里适婚的子弟也不少,总不能又攒到三年后再赐婚吧。胤禩道,“好在汗阿玛心中有分寸,赐婚的旨意先下,成婚还得等明年。我想着后院已经改造完成了,就让弘旺现在搬过去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