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檀说了个数,昨晚她来收拾案几时,见到也是吓了一跳。

燕灼华闻言瞪大了眼睛,低头看了看自己肚子,不敢相信自己能一次喝下那么多——就是水也很难吧。这一低头,脑袋里又是一阵山崩地裂的疼。

燕灼华呻·吟着感叹道:“酒真不是个好东西。”

但是她的情绪已经不像昨日那般积郁。

还有闲情打听宋长康准备怎么过六十大寿。

“筵席安排在水榭听香?水榭听香是什么地方?”燕灼华问道。

丹珠儿是个包打听,对这些了如指掌,侃侃而言道:“就是个依山傍水的亭子呗,前朝有个太子在那亭子旁边又建了个园子,里面种了天下有的各种牡丹花,这才出了名。宋家二老爷子把地儿定在水榭听香,不是显得他雅致么?”

燕灼华头上还搭着湿帕子呢,闻言笑道:“你这妮子,这天下还有你不敢编排的人么?”

“现跟前儿不就有一位么?”丹珠儿笑嘻嘻的,“这位额上搭着白帕子,腰间系着红汗巾,只这身穿戴,奴婢便不敢编排。”

燕灼华被她逗得哭笑不得,转而问她,“上次交给你的事儿办得怎么样啦?”

丹珠儿笑道:“若不是查清楚了,奴婢怎么敢来见殿下呢?”她便娓娓道来,“宋家这位四郎,据说并不是宋家的孩子。”

燕灼华耸然一惊,难道是宋二夫人跟别人生的孩子?这也太难以置信了吧!宋家会留一个与别人有染的女子做主妇么?

丹珠儿见燕灼华的反应,知道她想岔了;她刚知道的时候,其实也这么想的。她忙解释道:“据说是宋二夫人妹妹的孩子。”

“宋二夫人还有妹妹?”燕灼华疑惑道,“她们出身哪家?”

“回殿下,宋二夫人出身姜家。她上面还有一位姐姐,两人年少时风姿过人、贤德远播,所以并称大小姜。后来大姜氏嫁给了大都谢家,育有一子一女,一子乃是当初名冠大都的谢清和,只因与云熙郡主的旧事,少年早亡;大姜氏也因此伤心过度,撒手人寰。只那一女现还活着,便是谢菀菀。小姜氏入了宋府,育有一子,乃是宋元澈。”

燕灼华点头,“我想起来了。那她那个妹妹是怎么回事儿?”

丹珠儿为难道:“这话奴婢虽然报给殿下听,却也不敢打包票的。据说姜家还有个庶出的女儿,嫁了一个读书人,也生了一个儿子。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那庶出的女儿与读书人都早早亡故了,留下一个没几岁的儿子。那读书人家又早没了五服内的亲戚,那儿子便没人养。”

燕灼华皱眉听着。

“好在那庶出女儿身边有个奶娘,是个忠心的,带着小主子,千辛万苦寻到小姜氏这里来。那时候宋元澈随着父亲去了大都,宋二夫人膝下空虚,见了这小外甥,想起亡妹,忍不住哭了好几场。宋二夫人待公婆向来至孝,管理家事也井井有条,阖家上下都敬服她的。知道了这事儿后,宋二老爷子便亲自出面,做主把那个小公子留了下来。”丹珠儿顿了顿道,“这小公子,便是如今的宋家四郎。”

燕灼华想了一想,问道:“便是如此,也没什么出格的,为何那日众人都拦着我去见宋二夫人?若不是我派你去打听,咱们又怎么会知道宋家四郎之事?这样瞒着外人,其中必然有蹊跷的。”

丹珠儿道:“正是。宋家下人间传的说法,是小姜氏的庶妹,当初跟了那个读书人,既无媒妁之言,又无三书六聘,等同私奔。这事儿在咱们燕族虽然不算什么,他们南人却看得极重,认为是羞耻之事。姜家便不认有那个庶出的女儿。想来因此宋二夫人也不愿意大家知道宋家四郎的真实身份吧。”

“而且那宋家四郎年少坎坷,身体底子坏了,如今每日都离不了药。小姜氏是个慈母心肠,每日留心着,十年一过,对那宋家四郎倒比自己亲生儿子还要上心些。”丹珠儿又道:“且为了宋家四郎,小姜氏信佛做了居士,十年茹素,也辞了家事,搬到后院去,只在宋家四郎的病上用心,两耳不闻窗外事了。”

燕灼华只是皱眉听着,思虑了片刻,问道:“那宋家四郎住在哪里,你可查出来了?”

丹珠儿嘿嘿一笑,一拍胸脯,得意道:“殿下吩咐的事儿,奴婢自然都办妥了!”

燕灼华笑道:“好,咱们就去会会那个宋家四郎。”

“这就走么?”丹珠儿有点摩拳擦掌的架势,颇为兴奋。

燕灼华仰头坐在太师椅上,将额上的湿帕子拽了下来,对身边侍女道:“换一条,不凉了。”她掀开眼皮瞅着丹珠儿,无奈道:“过两日吧。”她现在别说走动,就是说话的时候,嘴巴一张一合,都带得太阳穴发胀。

酒真不是个好东西!

绿檀小心侍立在燕灼华旁边,眼看着她的脸色越来越阴,越来越沉。

最后简直阴沉地能拧出水来。

燕灼华盘膝坐在软榻上,深呼吸了两下,还是没忍住,“啪”的一声将手中的狼毫扣在案几上。笔锋的浓墨在她手上拖出长长的痕迹。

“这个十七!”燕灼华恼怒起来。她因为宿醉,今日直到日上三竿才起床;结果十七就自己用了早膳、午膳,又沉迷到西跨院的练武世界里去了。

一直到这会儿日落西山,仍是不见人影。

燕灼华先前忍着没问也没干预,撑了两个时辰,还是破功。她批复着修鸿哲递来的节略,因为要做选择判断,又兼宿醉,几次心里烦躁,下意识地左手发痒,习惯性地往身边捏去。

次次落空。

这些日子以来,写信回节略的时候,一手持笔,一手捏着十七的耳垂已经成了燕灼华的习惯。

现在硬生生要她改。她又岂是好脾气的主儿?

绿檀吓了一跳,忙托着湿毛巾上来,为燕灼华擦着手上的墨痕,柔声劝着。

燕灼华兀自气咻咻坐在那里。

绿檀下去换毛巾,忙让人唤十七公子回来。

燕灼华冷眼看着十七进来,冷不丁问了一句,“西跨院还有谁在?”

十七老老实实道:“还有方瑾玉。”

又是方瑾玉!

燕灼华说不出上为什么来,就是烦;特别烦十七身边还有别的人出现。她冷冷道:“过来。”

十七犹豫了一下,慢慢走上前来。

那一下犹豫,于燕灼华而言,分外刺目。她瞪着十七,心道,上次扑倒本殿的账还没跟你算,你倒拿捏起来。

等到十七走到跟前,燕灼华眼尖,一下就看到他脖颈左侧的暗红痕迹。

樱桃大小的,暗红暧昧的痕迹,附着在他光滑紧实的肌肤上。

是那样抢眼!

燕灼华心中咯噔一下,她压着疑虑,冷声命令道:“低下头来。”

十七又犹豫了一下,在她身前俯身,将修长的脖颈弯下来。

燕灼华伸臂勒住他的脖颈,脑袋一歪,红唇吮吸住他脖颈右侧。

十七浑身一颤,原本自然垂落在身体两侧的手渐渐握成了拳头。脸颊红了,耳垂红了,连又重新被黑布缚住的眼眶似乎也要红起来。

燕灼华却没心思留意旁的,她深深吮吸着,而后松开口唇,极近地打量着自己留下的痕迹,看那痕迹由鲜嫩的粉,渐渐沉积成暗红色。

与他进来时,脖颈上带着的痕迹,一般模样。

是吻痕。

燕灼华冷笑起来,她摩挲着十七的脖子,问道:“你跟谁鬼混了?”她盯着那处吻痕,目光中似乎要喷出火来。是住在隔壁的云熙郡主?毕竟,她对颇类宋元澈的十七一直贼心不死。还是——燕灼华心中怒极,还是那个总是出现的方瑾玉?据说方瑾玉是堂姐从花楼买来的,那种地方长大的,什么不会做?

十七怔在当地。

燕灼华按住他脖颈上原本的吻痕,冷声问道:“我问,是谁给你留下的?”

十七慢慢侧过头来,似乎想透过眼上的黑布,看清燕灼华的神色。

“不回话是吗?”燕灼华怒极反笑,她伸手向下,抽去十七的腰带——这一瞬间,她有种很恍惚的熟悉感,仿佛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她晃晃发胀的脑袋,一扬手臂,将他的上衣尽数解去。

十七赤·裸的胸膛曝露在绝美的夕阳中。

斑驳的吻痕与齿印遍布他的胸膛。

燕灼华倒吸一口冷气,目瞪口呆。

41、动念

“你这是…”燕灼华手指着他的胸膛,往后退了两步,脚下一绊,坐倒在软榻上。

十七低下头去,有些不自在地将手臂横在胸腹之间。

燕灼华脑袋里一跳一跳地作痛,她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冷静一下。

“是谁?云熙郡主,方瑾玉,还是我不知道的什么人?”她没能冷静住,直接就问了出来。

十七抿紧嘴唇。

“你要替那个人瞒着?”燕灼华的声音彻底冷了下来。

“昨天晚上…”十七终于开口,他的声音很低。

燕灼华皱眉盯着他,静等下文。她一定要把那个人…

“昨天晚上,殿下喝醉了。”十七有些艰难地把话说完。

“嗯,昨晚我的确是喝醉了。”燕灼华随口应了一句,看他就此闭上了嘴巴,愣了半响,宛如一个炸雷滚落头顶般,她明白过来。

“你是说——你你你,我我我…”燕灼华从软榻上弹跳起来,好似屁股底下着了火,“你的意思是…”她的目光落在十七胸膛上斑驳的痕迹处,又飞快地挪开。

十七听着她慌乱的话语,不懂她这会儿的反应该算是好事情,还是坏事情。

燕灼华瞪着他脖颈两侧的吻痕,她刚刚嘬出来的吻痕,与他脖子上原本有的那个吻痕的确是一模一样、一般大小。她慌乱地别过头去,又一眼看见飘落在地上的黑色腰带——方才抽落他腰带时的那种熟悉感又涌了上来!

昨夜她酩酊大醉,今早醒来记忆最后一瞬就定格在自酌自饮那会儿。

但是——显然那并不是昨晚的全部。

随着十七的话,昨晚那些被薄荷酒掩盖了的记忆,纷乱而片段化地浮现出来。

她压在他身上,用力地吻着;他低低呻·吟起来,她张开嘴咬了下去,他痛得发颤却不敢反抗…

燕灼华抱住自己脑袋,从身体深处迸出一声惨叫来。皇天后土在上,她都对十七做了些什么啊!

十七不安地动了两下,忍不住想揭开眼睛上覆着的黑布。如果能像昨夜那样看看她,就好了。

只是,大约不行的吧。她特意叮咛过的,一定要等到医生说可以了,才能去掉黑布。昨晚她是醉得什么都不知道了,他才敢擅自看她一眼。

“你傻吗?”燕灼华捂着通红的脸,恶狠狠瞪着一脸无辜的十七,“我昨晚喝醉了,你不会跑吗?你功夫不是很好吗?”

十七小心地问道:“为什么要跑?”

燕灼华一噎,一伸手戳在他胸膛上的齿印上,听他“嘶”了一声,才松手怒道:“还以为你不知道疼呢!”她自己也知道无理,明明是她对他做了不堪的事情,却要怪他不肯躲开。

十七本能地“嘶”了一声过后,却是温和笑道:“只是皮肉伤,过两日便好了。”

“坐过来。”燕灼华眼睛还瞪着,语气却已经柔和下来。她翻身从软榻内侧的八宝箱里寻出百花玉露膏来。那是之前为了治她脚上的外伤特意备下的,对于皮肉伤最有奇效。

十七乖乖坐到她身边,听着她开箱取药的声音,低着头静静笑起来。

燕灼华拔开瓷瓶的橡木塞子,一回头就看到十七微笑的模样,她哼了一声道:“笑什么笑,带着一身幌子很得意么?”话虽这么说,她见十七笑起来,自己忍不住也翘了唇角。

她将玉露膏揉在掌心,百花的甜香便渐渐挥发出来。

“你喜欢这味道?”燕灼华看着十七。

十七点点头,有点像她身上的味道,只是更浓郁。

燕灼华将掌心贴到他胸膛齿印上,笑道:“你喜欢,就给你多抹点。”一面笑,一面闹着玩一般用手在他胸膛上滑来滑去。

其实她本心真是要为他上药的,只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儿——闹着闹着,气氛就微妙起来。

十七胸膛有了些微的起伏,他在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节奏,不流露出异样。

燕灼华也觉得掌心底下的肌肤烫了起来,那热度仿佛一路传到她脸颊上去了。她微红了脸,又给他腰间齿印上涂了两把,便收手道:“差不多啦。”

她一收手,十七松了口气的同时,心底又隐隐有点失落。

他没说话,低头默默将衣裳合拢。

燕灼华弯腰将落在地上的腰带捡起来,递到他手边去,看他系腰带。

他的手指干净修长,拢着黑色的腰带,打了个利落实用的结扣。

燕灼华看得有些出神,依稀记得昨夜她恸哭了一场,有人从背后牢牢抱着她——她那时候曾透过泪光,望见那人合抱在她身前的双手。

她目光上移,落在十七面上,心情与从前有些不同。

“咳咳,”燕灼华咳嗽起来,她前几日便有些受凉咳嗽,昨晚一场大醉,又一场大哭,两样加在一起,这会儿更严重了。

十七面露忧色。

燕灼华止住咳嗽,问道:“你——身上可还有哪里不舒服?”她问得有点难为情。若不是亲眼所见,她绝对不相信自己会对十七做出这种事情。

十七摇头,温声道:“我很好。”顿了顿,小心问道:“殿下生病了吗?”

燕灼华摆手道:“过几日便好了。”她其实不喜欢看病喝药,也许是小时候看多了父皇喝药,也许是这几年母后对她身体太过上心,倒让她自己不在意了。

十七便没再说什么,安静了一会儿,道:“那我去园子了。”

燕灼华“嗯”了一声,见他起身要走,又觉得就这么放他走有点不妥。她想了想,拉着他的衣领要他低下头来。

她在软榻上挺直脊背,仰脸吻在他唇上。

轻柔甜蜜的吻。

十七怔住,身体先于大脑做出反应,他温柔地含住她的下唇,吻了回去。

与此同时,他大着胆子抚上了她的后脑勺。

他昨夜曾抚摸过很多次的,那微凉浓密的秀发。

这个吻的开始源自燕灼华,结束却由不得她了。

十七追着她,一手压着她后脑勺,一手揽着她的腰肢;越迫越低,直到燕灼华几乎软倒在榻上。

“你学坏了。”燕灼华满面嫣红,咬唇瞪着他,因为方才激烈的吻,还在大口喘息着。

十七只是低着头笑,无声的。

昨晚他学到了很多呢。

他抵着她的额头,低低道:“我也会咳嗽的。”很开心的样子。

“什么?”燕灼华皱眉。

“这就是大夫说的‘传染’吧?”十七摸着她的长发,爱不释手一般。

燕灼华心中一荡,红着脸扬起下巴来,“胡说八道什么呢。”凶巴巴的语气。

“不过还是不要咳嗽的好。”十七温和道。

他好像有些不一样了,从前在燕灼华面前总还是有些收着的,现在好像没那么紧绷了。

燕灼华见十七快要走出去了,冷不防喊了一声,“记得,别随便摘眼罩了。”昨晚的事情,她完全记起来。最后陷入昏睡前一刻,那一瞬的对视——分明是他偷偷摘了眼罩。

否则她也不会把他错认成宋元澈。这么久以来,她习惯的十七都是带着眼罩的。他突然摘了眼罩,又闭上眼睛,她酒后错认,也就不奇怪了。

十七稳步走出去,听到燕灼华的话,脚下一顿,隔着珠帘道:“是,殿下。”声音里含着笑意。也不知道他在开心什么。

燕灼华托腮坐在榻上,总觉得十七并不只是又乖又呆的——隐隐约约的,他好像存在着很有趣的一面?

她有些欢喜,又有些发愁。

当初她将十七留在身边,又不知道为何看上了他。燕灼华其实自己也想过,大约十七的长相是她喜欢的占了很大的原因。她对自己向来诚实,她原本会喜欢宋元澈,也是因为他长得合她眼缘。

眼缘这个东西说起来有点玄。其实美男子并不少见,尤其是以她的地位,什么样的美男子见不到呢?只是梅兰竹菊各有风采,她偏偏就喜欢宋元澈那种长相的。十七的长相,与宋元澈的长相,是一类的——都是燕灼华生来就偏爱的那一款。

这是上天注定的事儿。

况且那会儿十七又乖又呆,性格又不会让她讨厌,燕灼华一时没忍住,趁着他生病去偷偷亲了一下——也就顺水推舟,把这事儿认下来了。

只是她从来没想过跟他以后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