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此形势,黄益三暗自心想,一直以来,皇后虽然对冯贵妃常有不满,可明面上还是和气的,至少从没有像今日这等居高临下的训斥,可现在,皇后亲自打破了这个平衡,原本安静的湖面终生涟漪。

这是一个好机会。

他朝大李使了个眼色,大李瞬间会意,立时制造混乱

众人只见大李突然就往前扑过去,看这架势恨不得是要扑到方嫣身上,方嫣身边的人大惊,只当他要做什么,全都围了过来,拦住大李。

知春训斥道:“大胆奴婢,你意欲何为?”

谁知大李只是扑到地上,一阵大哭:“还请娘娘饶过贵妃娘娘!贵妃娘娘是无辜的,便是去围场,也是皇上下令的,难道咱们娘娘还能不从?这不是没办法吗,皇上生病也是因连日劳累…”

他一个大男人哭得眼泪鼻涕横流,众人的目光从一开始就被他吸引住了,黄益三趁机就从后面偷偷溜走。

他很快就飞快的跑起来,到得乾清宫门口时,气喘吁吁,满脸的汗,弯腰跟守门的道:“赶紧把严公公叫来。”

严正就在门后呢,正打算出去,看到黄益三这样子,皱眉道:“毛躁躁的,出什么事了?”

黄益三窜上去,贴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严正一怔,随即就道:“皇上在休息呢!”

在严正心里,谁也比不得皇上重要,那两个女人,管她们怎么闹去,反正皇上病了得休养。

黄益三大急,又凑过去,咬牙道:“要是贵妃娘娘出点事儿你可是负担得起?我来时,皇后娘娘已要贵妃娘娘跪下来了,还要扇她耳光呢,这几耳光下去,可不是一会儿就能消肿的。到时候皇上得知,哼哼,我可是来告诉你了,你自个儿想好怎么解释罢!”

严正这才重视起来。

说实话,他又不是傻子,哪里看不出来赵佑棠对冯怜容的宠爱,这上个围场还带着,可不是寻常的待遇。

严正一拂袖:“你等着!”

赵佑棠确实在歇着,御膳房的药才开始熬,还得等会儿,他昏昏沉沉的正要睡着,就听严正在耳边,犹犹豫豫道:“皇上…”

赵佑棠微微睁开眼睛。

严正看他这样子,当真是不想说,可又怕他得知今日之事,自己没好果子吃,只得道:“黄益三刚才来禀,皇后娘娘在路上罚贵妃娘娘下跪,听说,还要别的惩处。”

赵佑棠一听,立刻就从床上坐起来。

严正看他竟然是要出去,想到太医说的话,忙道:“太医叮嘱不能吹风,皇上您这…要不皇上下令,奴婢去通报一声?”

“不用,拿衣服来。”

这声音像是夹杂着碎冰似的,又含着刀锋般的锐利,严正偷偷一看他的脸色,吓得再也不敢多话,赶紧把衣服拿来。

“给朕把鞋穿了!”赵佑棠穿衣服的时候又吩咐。

严正低头给他套鞋子。

赵佑棠头发也没梳,站起来就走。

黄益三还等在门口呢,见到赵佑棠来,看他披头散发的,脸又有点儿发红,这副样子也把他吓到了,什么话也不敢说,只在前头领路。

其实离得并不远。

可赵佑棠本来就在晕着,被风一吹,只觉头更疼了,见黄益三还没领到,不由斥骂道:“没用的东西,光顾着来,不会护着你主子!”

黄益三心想皇后下令,哪儿敢不听啊,但也不能反驳,只低头道:“皇上骂的是,是奴婢没用。”

说话间,几人便到了。

赵佑棠远远看去,就见冯怜容正跪在地上,她仍穿着那套骑射服,小小的身影缩成一团,像是落在地上的花朵,被风轻轻一吹就会没了。

在她身边,还站着两个孩子。

他心头的火腾地就烧起来,几步上去,大喝道:“方嫣,你在作甚!”

方嫣吓一跳,回头才见赵佑棠到了。

他虽然穿着明黄色的四龙长袍,可头发却没有梳,披在肩头,从阳光里走出来,面容半明半暗的,一时都瞧不清楚是什么神情。

方嫣强自冷静下来:“冯贵妃没有照顾好皇上,妾身不过是训斥两句。”

赵佑棠沉声道:“朕生病,你要训也得训太医,训朕身边的人,此事与她何干?”

他说着走到冯怜容面前,一把就把她拎起来,跟拎个小鸡似的。

冯怜容看到他,眼泪这会儿忍不住就扑簌扑簌的掉下来。她根本也不想跪,尤其在两个孩子面前,可身份在此,她又能奈何?

现在他来了,她就好像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家,一股子委屈都宣泄了出来。

两孩子也拉着赵佑棠的袖子,他们虽然还小,可也大抵明白是怎么回事,总是知道自己的母妃被欺负了。

看这一家子紧紧挨着,方嫣咬得嘴唇都出血,她忍了忍方才说道:“冯贵妃的责任便是伺候好皇上,今日皇上染病,难道没有她的错?妾身身为皇后,训斥几句又如何?这也是妾身的本分!”

她是皇后,皇后便是管理后宫妃嫔的,她哪里做错?

只因冯怜容是他宠爱的人,她就不能管她了不成?

赵佑棠冷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若朕这病要怪罪于人,这宫里所有人都逃不开,”他顿一顿,看向方嫣,“皇后也是如此!”

方嫣脸色一变:“皇上!”

“朕说是你错,你可是不服?”赵佑棠负手道,“朕此去围场,你一来不曾叮嘱御医守卫,二来不曾叫朕注意身体,身为皇后,难道不是失职?朕叫你跪下,你可敢不跪?”

最后一句声若钟鼓,震得方嫣心头一痛,差点吐出一口血来。

她惊叫道:“皇上,您真要妾身…”

她不敢置信。

众人也都面面相觑,赵承煜突然就哇的一声哭起来。

赵佑棠看着面色惨淡的方嫣,终究还是没有真要她下跪。

毕竟她还是皇后,六宫之主,这个身份也是自己亲手给的。

“今日一事到此为止。”他微微叹了口气,看向方嫣,“子曰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朕看皇后也该一日三省尔身,方担得起大任!”

方嫣没有说话,只低垂着头,一行眼泪流下来,滴入土里,消失不见。

赵佑棠叫黄益三把两个孩子带回去,自己则携着冯怜容的手回了延祺宫。

方嫣这才抬起头,眼眸里烧着大火,若这目光能成实物,她当真想把冯怜容的身体烧出一个大洞来!

冯怜容,以后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她慢慢站起,往坤宁宫而去。

李嬷嬷这会儿才赶来,见状暗地里跺脚,只恨自己来的晚了。

自家主子的脾气,她岂会不知?

将来必是要一步不离才好!

冯怜容跟随赵佑棠到得殿内,满心的惴惴不安,今日之事,必会在宫里传开,她虽然为他如此护着自己而高兴,可也害怕这结果。

方嫣现在定然是已恨透她了!

日后相见,便是维持和平都不易。

冯怜容微微叹口气。

赵佑棠这会儿头更晕,坐也坐不稳,冯怜容连忙给他脱衣服,脱鞋子,又给他把被子盖好。

“是妾身害得皇上出来,若是病重了,妾身不知道如何赎罪。”她哽咽,握住他的手,“皇上得快些好了。”

赵佑棠的手微微摇了摇:“朕这病没什么,倒是你,将来若再遇到这种事,不是自己的错,便不用听从任何人的吩咐。”

冯怜容轻声道:“这如何成,无规矩不成方圆,妾身知道自己的身份。”

故而这些年即便赵佑棠再如何宠她,她也从来都没有生出嚣张跋扈的心,她知道自己不该如此。

现在,如此说的时候,她也是真心实意。

可赵佑棠听了,心里却不太好受,往前他没有见过冯怜容受委屈,但今日,却叫他见到了。

他回想她跪着的场景,只觉心头隐隐生痛。

这一刻,他忽然就想到了他的父皇。

第99章 求情

他从心底发出一声叹息,慢慢闭上了眼睛。

冯怜容看他眉头拧起来,像是座小小的山川,便不敢再惊动,只坐在旁边。

过得会儿,御膳房送来汤药,她轻声唤醒他,看他喝下去,又拿帕子给他擦擦嘴角溢出的一点儿药水。

赵佑棠皱着眉头道:“真苦,也不知道用了什么!”

冯怜容笑着从托盘里夹一块蜜汁糖送他嘴里:“皇上一直身体都很好,喝药自然是不习惯的。”

赵佑棠笑笑:“那倒是。”

冯怜容看他吃完,又给他端水喝:“有甜味嘴里也不舒服,皇上喝完这个该睡了,妾身也该告辞呢。”

赵佑棠握住她的手摇了摇:“你回去也好好歇着,今儿骑马累着了罢?”

不止这个,她还受了方嫣的训斥,未必不比自己累,却还陪着他,一直在照顾他,脸上甚至一点阴翳都没有。

冯怜容笑道:“骑马不累,妾身觉得好玩的很,只可惜那林子没看完,还有皇上说的抓鱼也没去成。”

“那还不容易,等朕好了,再带你去。”他眸色温柔,“过来。”

冯怜容凑过去。

“怕不怕朕这病过给你?”他问。

“不怕,真希望能替皇上生病了。”她侧头看着他,毫不犹豫的亲了亲他的嘴唇。

这动作倒是把赵佑棠吓到了,忙往后退一退道:“胡闹,朕不过随口一说,这样真要过着了,快些走罢你!”

冯怜容噗嗤笑起来:“那妾身走了,皇上得快些养好病呀。”

赵佑棠嗯了一声。

冯怜容扶他躺下,这便走了。

刚走宫门,就见钟嬷嬷等在外头。

看来刚才那桩事被她知道了,冯怜容摆摆手,示意她不要说话,先从乾清宫出去,一直到延祺宫前,钟嬷嬷才道:“早知道,老奴听说娘娘回来,就该来迎的,叫娘娘遭这个罪!”

冯怜容抿了下嘴唇,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从来就没想过要与谁争宠,便是如今得赵佑棠喜欢,好似也只是上天眷顾,可偏偏方嫣却不肯放过她。

甚至当着两个孩子的面,要她下跪。

扪心自问,她是生气,也是难过的。

故而,赵佑棠来的时候,她才会忍不住哭出来。

可是,这个结又如何解呢?

她叹口气:“便是嬷嬷来,也于事无补。”

钟嬷嬷气得跺脚:“说是这么说,可老奴在,怎么也得拼一下,金贵银桂这两个丫头会说什么!幸好大黄跟大李机灵些,不然不知道皇后想怎么样呢!”她说着一顿,“不过今日一事也看出来了,皇上还是偏向娘娘的。”

冯怜容心想,这可不是糟糕了,她更得招方嫣的狠呢,以后去请安,也不知要看她多少白眼。

冯怜容头疼,问钟嬷嬷:“小羊跟阿鲤如何?”

钟嬷嬷道:“大皇子回来后就一声不吭的,像是知道娘娘受气了,倒是三皇子还好,拉着大皇子在玩蹴鞠。”

冯怜容走到院子,果然见二人在玩。

看到她,两个孩子就围上来。

“母妃去爹爹那儿了?”赵承衍问,“爹爹病好了吗?”

“哪有这么快,得过几日呢。”冯怜容笑道,“你们玩,母妃要洗澡,还得换身衣服。”

她转头又看看赵承谟。

赵承谟也看着她,乌黑的眼睛流光闪动,微微眨了眨道:“母妃,一会儿咱们一起吃晚饭。”

“好。”冯怜容伸手摸摸他的头。

金桂银桂立时就去准备热水。

景仁宫里,皇太后坐了一阵子了,之前得知此事,她就十分惊讶,一是没想到方嫣会没头没脑的去罚冯怜容,二是没想到最后赵佑棠会亲自出面。

现在她等了会儿,本以为方嫣会来,可是她却没来。

皇太后有些坐不住了。

虽然她不想管事情,可是太皇太后在世时,不曾一次的叮嘱她,要她看管好内宫,眼下果真是出事了,皇太后起驾去坤宁宫。

李嬷嬷听说她来,欢喜道:“娘娘,娘娘,太后娘娘来了!”

在这宫里,皇帝最大,可皇太后始终都是皇帝的母亲,不管怎么说,仍是有些分量的,如今亲自前来,那也是个面子。

方嫣哭得眼睛红肿,过来见礼。

皇太后叹口气。

当年她作为皇后,也不是没有这个感受,只是她跟方嫣不同,她是气愤皇帝不守诺言,恨他的花花肠子。

到得后来,她就死心了,她也看穿这人不值得自己喜欢。

眼下这儿媳该如何走出来?

皇太后捏捏自己的眉心,作为婆婆,还是有这个责任的,她拉着方嫣的手,叫她坐在身边。

方嫣抽泣道:“是儿媳的错,叫母后费心。”

皇太后道:“也确实是你不对,原本哀家是不该说你,可你身为皇后,当众当道的就让冯贵妃下跪,委实是有些不成体统,便是觉得她有错,你也该有理有据罢?”

方嫣倒是没想到她一来就指责自己,更是觉得难过。

“故而这是你不对。”皇太后淡淡道,“至于皇上,他自然也有不对的地方,哀家也不光说一个,如今你们为个冯贵妃闹也闹过了,你该知道,你错在哪里。”

方嫣咬住嘴唇:“可儿媳是皇后,难道罚个贵妃还不成了?”

“自然不成,任何事都得讲规矩。”皇太后道,“哀家也没胡乱罚过胡贵妃,便是罚了,你当先帝能准?最后还不是要同哀家闹起来?”

这是不堪回首的往事,方嫣怔了怔,胡贵妃对皇太后来说,那可是极大的耻辱,虽然最后她做了赢家。

皇太后道:“哀家便是个例子,你好好想想罢,现今可没有皇祖母来帮你,哀家如何,你也清楚,不过只能提点你两句。”

方嫣一惊。

皇太后的意思很明显了,她没有什么能力,不像太皇太后可以控制得住当年的先帝,她对赵佑棠是束手无策的。

李嬷嬷听了也是倒抽凉气。

方嫣咬一咬牙道:“母后这番话,儿媳记在心里了!”

“你也需得记得自己的本分,皇后当有个皇后的样子。”皇太后最后说道,“哀家今日说这些,兴许也是最后一次,阿嫣,你不能再让皇上失望了。”

这夫妻两个的感情,皇太后也是看在眼里的,到今日的地步,这儿媳的愚钝占了不少关系。

只是身在此山中,这儿媳未必清楚,往年的她不也是一样?

不过她的运气比方嫣好,她有个太后姨母,且是个强势的,所以她才能随心所欲,不想管事便不管事,总有姨母给她做好了。

自己的儿子也能顺利当上皇帝,可方嫣有什么?

皇太后叹口气,她也只能为这儿媳做到这一步,回头再去与皇上说说,作为婆婆,好歹还是要为儿媳说上一些好话,难道真能不管?

她只是希望方嫣能明白自己的处境。

方嫣看她走了,久久都没有说话。

皇太后又去看赵佑棠。

赵佑棠这会儿还睡着,可是人却并不安稳,也不知道是不是生病的关系,这睡觉就像醒着,醒着又像是睡着,看到的梦境是真非真,是假非假。

皇太后进来坐了会儿,忽然就见他猛地睁开眼睛,深深呼吸了好几口气,表情阴沉的可怕。

“皇上…”她忙道,“可是做噩梦了?”一边就叫人拿水来。

严正赶紧吩咐取水。

赵佑棠还不知她在,吃了一惊,过得会儿才回过神:“是做梦了。”说着就要起身见过皇太后。

“皇上还是躺着罢。”皇太后把水递给他,“哀家是来看皇上的,可不是为打搅皇上休息,要起了可不是又得着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