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佑棠喝下几口水,才觉喉咙里舒服一些,笑道:“已是好一些了,母后不必亲自来的。”

“不来也不安心。”皇太后面色柔和,“皇上这几年可是从来没病过,可见是把自己逼太急了。身为皇帝,虽然朝廷大事要紧,但还是要顾着自己身体,毕竟身体好了,人才有精神。”

“母后说的是,以后朕也不会急于一时了。”

二人说得会儿闲话,皇太后才说到方嫣:“刚才哀家也去过坤宁宫了,阿嫣这人是直性子,今儿确实做错,不该罚冯贵妃,毕竟是皇上带去的,不过她也是心急皇上的病。”

赵佑棠听得一句就知道是在为方嫣求情。

他沉默会儿,想到刚才梦到的事情,冯怜容跪在地上,膝盖下头全是碎石,血蜿蜒流下来,鲜红鲜红的触目惊心,偏偏自己却不能走过去。

他只能远远看着,连出个声都不行,便这样被惊醒了。

皇太后看他不说话:“皇上…”

赵佑棠这时才道:“朕知道,母后不必多说了,阿嫣的性子,朕一早也清楚。”

“既然知道,一夜夫妻百日恩,皇上就原谅阿嫣这一次。”

赵佑棠点点头,不置可否:“总是劳烦母后了。”

皇太后眉头皱了皱,更是为方嫣的将来担心,他并没有答应原谅,可见对这件事是真的介意。

但她也不好多说。

这儿子小时候再怎么在她跟前乖顺,一旦当了皇帝,可以说,便不是那个人了。

老来从子,在宫里也是一个道理。

皇太后这就告辞而去。

第100章 告知

这几日赵佑棠也没有早朝,只叫官员有事上奏疏,等到他痊愈了再行批阅,同时赵佑桢这会儿也要成亲了。

皇太后推给方嫣去办,有点儿戴罪立功的意思。

方嫣上次被皇太后警醒过一次,最近闭门思过,已冷静下来,昨儿还去乾清宫探望过赵佑棠,不过二人实在是无话可说。

在方嫣看来,她可以退一步,但要她为冯贵妃的事情道歉,这绝不可能,所以二人关系也没有什么进展。

但赵佑桢的婚事,方嫣还是给好好操持了,该有的都没有少,还把御厨派过去在靖王府整了二十桌席面。虽然客人不算多,却都是重头的,太皇太后娘家陈家,皇太后娘家江家都有人来,包括方家也是,还有女家金家的亲朋好友,一些走得近的宗室,永嘉长公主府等等。

所以这场婚事即便办的不算特别隆重,可在京城,在文武百官中的影响还是不小的。

毕竟这是自开国皇帝那几个儿子之后,第一个又重新留在京城的藩王,不得不说,这是一个不小的变化,对将来的影响无疑也是巨大。

可到底如何,谁也不敢妄下定论。

这日过后,赵承衍听完课回来,跟冯怜容道:“路上遇到四皇叔,他说昨儿三皇叔成亲了,他本想带孩儿一起去的。”

冯怜容笑道:“原本你是该去,只你年纪还小,他们都是大人,坐一起,你酒都不能喝。”

赵承衍点点头。

冯怜容问:“四殿下可还说别的了?”

赵承衍想了想:“好像说什么嫂子,看着不大高兴。”他顿一顿,“说是不太好看,母妃,嫂子是三皇叔的娘子吗?”

冯怜容想到赵佑棠说的,有些想笑,看来赵佑桢喜欢的,赵佑梧肯定不喜欢,那么他将来的妻子可能是要白的,苗条的了。

二人正说着,乾清宫派人来请她过去。

冯怜容忙问:“皇上已经好了?”

小黄门道:“还没有呢,仍在喝药,皇上说请贵妃娘娘过去一起用膳。”

既然是还没好,冯怜容也不敢带孩子们过去,她是大人了,不容易给过到,小孩子未必也行,便只叮嘱钟嬷嬷照顾好三个孩子。

她立时就跟小黄门去了。

赵佑棠此刻正靠在床头,床边案几上放了一叠的奏疏,冯怜容进去一看,忍不住就道:“皇上怎么没休息呢,还在看这个!”

“闲着没事做啊。”赵佑棠道,“这不叫你来了。”

冯怜容坐到他床头,把他手里奏疏拿过来:“就是闲着也不能累到,这奏疏多伤神啊,那些臣子定是又给皇上出难题了。”

赵佑棠哈哈笑起来:“说的对,可不是在给朕出难题,不过才几日,这边旱灾,那边贪墨的,没有一天不是平平安安。”

“所以才要皇上保重身体呢,景国上下多少事,都得要皇上来操心。”她伸手摸摸赵佑樘的额头,笑一笑道,“不过倒是不烫了。”

“其实朕觉得已经好了,也就是那群太医烦人,非得要朕多休息几天。”赵佑樘突然把冯怜容拉过来道,“鞋子脱了上来,就指着你解闷呢。”

冯怜容脸一下子红了,羞怯道:“这,这不太好罢。”

赵佑樘看她想歪了,他这虽不是大病初愈,可常年不得病的,也不能说好了就来一场,他可不想再躺床上,只揶揄道:“下棋有何不好,你倒是说来听听。”

“下棋?”冯怜容的眼睛瞪圆了。

“就是下棋。”赵佑樘手长,一探就把旁边案几上的棋盘,棋子拿来,摆在床中间,笑着看着她道,“你刚才想什么了?”

冯怜容红着脸道:“没有,能想什么。”赶紧脱鞋子上来。

赵佑樘却一把抓住她,另一只手环抱过来,结结实实把她给搂在怀里。

他身上的味道盈满了她的鼻子。

也不知是不是才洗过澡,换过里衣,特别清新,冯怜容一嗅,有点儿像兰花的幽香,还有些皂荚味。

看她跟小狗似的,赵佑樘好笑:“好闻吗?”

“好闻,真想咬一口。”冯怜容打趣。

“咬还不容易?”他抬起她下颌,低头就在她嘴上咬了一口,“嗯,挺好吃的,今儿沾了糖料了。”

冯怜容噗嗤笑起来,把口脂当糖呢,她也凑上去舔舔他的嘴唇:“这个也好吃,跟白豆腐似的嫩。”

被她柔软的舌尖这么一碰,倒像是羽毛在他心口划了一下,赵佑樘的眸色深了些,声音微哑的道:“那得尝尝里面的了。”

他压下去把她狠狠给吻了一通。

过得许久才抬起头来,果断道:“下棋!”

冯怜容偷偷一笑,也赶紧坐到对面去,她自己还不是就想跟他黏一起呢,可那难保会控制不住。

两个人下了六盘,冯怜容堪堪只赢得一盘,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看她可怜让的,反正冯怜容是发现他微微摇了好几下头。

她颇有些愧疚,看了这些年的棋谱还是一塌糊涂,自己果然是辜负他了。

不过赵佑樘也不在意,原本就是解闷的,他指指棋盘棋子:“都收了罢。”

冯怜容跪着收好,放到案几上。

赵佑樘靠在床头,继续看奏疏,冯怜容无事可做,挨在他旁边,一会儿看看他的侧脸,一会儿又把头靠在他胸口蹭蹭,结果被她发现他今儿穿得还是她亲手做得里衣呢,这衣摆绣的是四君子图案。

她心里一甜,暗想得空得再给他做几套。

赵佑樘却突然摸摸她脑袋,问道:“你真觉得你哥哥不错?”

“是啊。”冯怜容一点不带犹豫,“妾身的哥哥,在哪个眼里都是不错的,皇上难道没发现哥哥很能干?”

作为冯怜容的家人,赵佑樘确实颇多关注,在他看来,冯孟安年纪虽还轻,但短短几年已经显露出了非凡的才干,此时他问冯怜容也是因为冯孟安上了一道奏疏,指出何易的问题所在,且有毛遂自荐的意思。

或者给何易再找个副手?

他想了想,把奏疏放下,跟冯怜容道:“过两日朕要见一见你哥哥。”

冯怜容自然关心了,忙问为何。

“给朕办事,到时候你可想见下?”

冯怜容求之不得:“当然,皇上准许吗?”

赵佑棠笑道:“不准许便不问了,以后每年中秋,上元,都准你家人入宫一次,算是朕给你的奖赏。”

冯怜容被这突然而至的喜讯给弄得晕乎乎的,一年能见两回,那是完全超乎她的期待了,她扑上去搂住他脖子道:“谢谢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赵佑棠哈哈笑起来,捏捏她脸蛋:“真就那么高兴?”

“高兴!”冯怜容道,“不过是为什么奖赏妾身?”

她一头雾水,暗想自己好像也没有立什么大功,就是生孩子,那也是好几个月之前的事情了。

赵佑棠道:“何必非得理由,朕想奖赏便奖赏。”

冯怜容心想,皇帝就是不一样啊,什么都随他高兴。

她凑上去,狠狠亲了他一口。

三日之后,赵佑棠便又开始早朝了,这天召冯孟安来乾清宫。

赵佑棠道:“朕看过奏疏,觉得可行,不过你当真有这等勇气?何易此人可不易相处,再者,清查土地一事障碍多多,吴大人都已主动辞官。”

冯孟安道:“臣心里有数,但行不行,光是说,总是看不出来的。”

赵佑棠笑了笑:“也是,明日你便启程去宁县罢。”

宁县良田万顷,在此拥有田庄的多数都是皇亲国戚,何易便是被拦在这儿,数月没有进展。

冯孟安领命。

赵佑棠又准他去看看冯怜容。

冯怜容见到哥哥,拉着他说了好些话,都是问家里的,冯孟安一一答了,又见她仍是老样子,并没有憔悴之色,他心里也安心。

“皇上是要哥哥去办什么事?”冯怜容好奇这个。

“户部的事情,你放心,我去的话,手到擒来。”

冯怜容噗嗤笑了,父亲不在的时候,哥哥总是很狂傲的,他是个特别自信的人,但父亲在,就会说他这样不好,所以哥哥也一直都不太露出来。

可冯怜容是了解他的,也相信他能做好。

兄妹两个说得会儿,冯怜容叫宝兰拿些衣料出来给冯孟安带回去,好让母亲,大嫂做几身新衣服,冯孟安也没有拒绝,拿了便告辞了。

黄益三见他走,快步就上去,要亲自送他。

二人出得殿门,冯孟安侧头朝他看看:“黄公公是有话要说?”

黄益三笑了,夸赞道:“冯大人果然是聪明人。”

冯孟安嘴角一挑,随即又严肃道:“是我妹妹有事?”

黄益三点点头:“前段时间皇后娘娘寻了个由头叫娘娘跪在路上,幸好皇上前来,不然还不知道怎么样呢,奴婢是想娘娘定然没有与冯大人说,这才提一提的。”

冯孟安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沉吟片刻:“谢谢黄公公告知。”

黄益三笑道:“奴婢也是为娘娘好。”

冯孟安看他一眼,真诚道:“以后还请黄公公继续照顾好娘娘,我这妹妹天性单纯,想不到别的,身边有黄公公这样的人,再好不过。”

黄益三忙道不敢。

冯孟安转身走了。

到得宫外,他才回头看一看宫门,心里头免不得有些思量。

第101章 意

在冯孟安看来,自己这个妹妹能坐到贵妃的位置,完全是天上掉馅饼,倒不是说不配,只她这心性,手段,若不是皇帝十足十的宠爱,绝不足以支撑她到这一步。

如今还惹得皇后仇视,黄益三是想告诉他,冯怜容的处境不是想象中那么好。

冯孟安叹了口气。

好也才怪,除非皇后是圣人,可听黄益三说的,这离圣人还远的很,现在既然已经开了头,以后必也不会罢休,他这妹妹啊,如何是好?

他驻足片刻方才离去,回到家里,冯孟安叫妻子吴氏收拾行李,又去与唐容说,自己要去宁县。

唐容吃惊道:“皇上命你去的?”

冯孟安道:“自然是了,还见了妹妹一面呢。”

“可好?”

冯孟安当然不会把那件事说出来,笑道:“跟上回见到一个样子,这些料子便是妹妹送的,听说库里满当当的,总是有赏赐来,放也放不下。”

他还告知一个好消息:“听妹妹说,皇上准许咱们每年中秋,上元都能入宫一回,娘不用怕见不到妹妹了。”

唐容高兴极了:“这样就好了,我也不用再胡思乱想,有什么担心的事情,总是能叮嘱她几句。”

冯孟安点点头。

等到傍晚冯澄回来,听说冯孟安明儿要去宁县,立时就把他叫来,沉着脸道:“你到底上了什么奏疏?协查此事的哪个不是三四品的官员,你只是个主事,皇上竟突然用你?”

冯孟安笑了笑:“是儿子主动请命的。”

“什么!”冯澄一怔,“你想去跟何大人做事?”

“儿子可不是想跟他。”冯孟安挑眉,语气颇是不屑,“儿子只是为皇上办事。”

冯澄提醒:“如今容容是贵妃,咱们做事万不能草率。”

他最怕自己被人说成是借了女儿的势。

不过冯孟安并不避讳这些,他正色道:“身正不怕影子斜,再说,他们不过是嫉妒罢了,恨不得家里也出个贵妃呢。”

冯澄训诫道:“说是这么说,你在外头凡事谦逊些,清查土地不是好做的事情,尤其宁县…”他顿一顿,“那江家可不是好对付的,到底有皇太后呢,便是何大人这样的,还不是束手束脚。”

冯孟安道:“他得罪的人多,自是困难重重,谁都想着要坏他的事儿。”

冯澄唔一声:“那倒是,上回为个粮食的问题,削掉多少官员,剩下的都战战兢兢的,唯恐被他盯上,你也要小心些,别去一趟,官帽都没了。”

“父亲放心好了。”冯孟安微微一笑,“我去,便是叫他盯着的。”

这话什么意思?

冯澄不明白,何易这人现在是出了名的挑剔,但凡他觉得不合适的官员,或者帮不了他的,总是会不分青白的报上去。

问题是,皇上还多数很支持他。

所以现在很多人敢怒不敢言。

冯澄也看出来了,皇帝这次很有决心,故而这何易手中的权利也很大,他是真心担心自己的儿子。

然而,冯孟安并不怕,也不解释,他上回那奏疏,可不是真只为当个协理官员,何易此人虽说有些才干,可他还瞧不上呢。

他本就有自己的意图。

何易,他的作为也就到此了。

他与冯澄说完又回自家住的东厢房。

吴氏已叫人准备好带去的行李,随行的奴仆也点了,冯孟安蹲下来看看自己的儿子大元:“爹爹要去宁县了,也不知何时能回来,你在家不要给娘惹麻烦,知道吗?”

大元今年三岁,比同龄的孩子都长得高,哦了声道:“爹爹要早些回来啊。”

冯孟安笑笑,摸摸他的头。

吴氏道:“相公不用担心家里的事情,妾身会照顾好父亲母亲的。”

“我知道,也从不担心。”冯孟安握住她的手,往自己身边拉一拉,吴氏这才含羞带怯的依在他怀里。

“倒是你自己要小心身体,别叫岳父岳母看到了心疼,瞧着都有些瘦了。”他伸手轻抚她的脸颊。

当年这妻子是皇上提到的,他看了也挺喜欢,但这些年相处下来才越发觉出她的好,贤妻良母四个字于她来说是最恰当的赞语。

所以他即便要出门,也没有放不下的,除了她一个。

吴氏脸色微红的点点头。

冯孟安第二日早上就去了宁县。

最近赵徽妍长得很快,已经可以发出奇奇怪怪的声音了,人也能坐起来,还认识冯怜容,只要见到她,就会咿咿呀呀的,特别高兴。

冯怜容抱着她坐在屋里,此时正是酷夏,没有比这更热的天了,要不是那两座大铜鼎里盛满了冰,她这日子可不好过。

但即便这样,也还是觉得热,一刻也离不了铜鼎。

想起当初在家中,也是这样的夏天,不过拿把蒲扇送些凉风就得了,她自个儿也觉得自己变得多了,现在可真是娇贵。

难怪说由奢入俭难呢。

钟嬷嬷吩咐银桂:“这冰一会儿得用完了,再叫他们上一些。”

银桂忙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