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问题是,皇上在那儿啊,他一去,该不会立刻就被板子伺候?

张缘吓得魂都飞了,走到延祺宫,先是小心的往里探头探脑的。

小李看见了告诉大李,大李又告诉黄益三,黄益三走过来,笑一笑道:“张公公您不急着整理,还有空来这儿?”

张缘急道:“怎么整啊,单子都没有,不晓得这儿缺啥呢。”

黄益三心里有数:“那您得实话给皇上说了。”

“皇上不得打死我?”

“你说不说都得被打不是,不过这单子的事情你最清楚,说好了皇上也会谅解一二的,咱们不过是奴婢,什么时候能给主子做主了?上头说没有,就是没有啊。”

张缘一听,是这个理儿,横竖都得死,死前他得把自个儿的冤枉说了。

他跟着黄益三进去,跪在外面。

黄益三禀告道:“皇上,内宫监少监张缘来了。”

赵佑棠一愣,心头火气直冲,这当儿不去办事情,还敢过来,他腾地站起来,也不问,果然就要叫人拿板子打。

冯怜容忙劝道:“皇上,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哪能一来就打人呢,也是妾身的错,没有去要那些个东西,他们哪儿知道缺什么。”

赵佑棠道:“不是写了单子的?”

冯怜容点点头:“写是写了…”

“写了就行。”赵佑棠又让人打。

张缘一句话没说,先给打了个半死,趴在地上直哼哼。

赵佑棠这才问话。

张缘一股脑的吐苦水:“回皇上,内宫监就没单子来,只皇后娘娘吩咐添补什么,咱们就补什么,可不关奴婢们的事情啊。刚才奴婢知道了,也是立刻就去坤宁宫求了,可皇后娘娘说没单子,叫奴婢来这儿,让贵妃娘娘再重新点算一下,求皇上饶命啊!奴婢冤枉!”

他趴着磕头不止。

冯怜容看了也可怜,忙道:“嬷嬷,你这就重新去点算点算。”

“不必了!”赵佑棠冷声道,“你已经写过单子,不必重来!”

他大踏步的就出去了。

冯怜容心头咯噔一声,看这架势,他是要去找方嫣了,这如何是好?她手握着,眉头皱起来。

黄益三看着赵佑棠的背影,笑了笑,这二人越闹才越好呢。

想必方嫣的位置早晚也是自家主子的!

坤宁宫,方嫣也在气头上,不过是宫里的摆设,赵佑棠都要干涉,他是个男人,管什么内宫的事情?

那还要她这个皇后做什么?

正想着,赵佑棠就进来了。

方嫣吓一跳,忙起来行礼。

赵佑棠单刀直入道:“冯贵妃写的单子,你这儿有罢,速速拿去内宫监,要添置的都添置了,莫要给朕拖延。”

方嫣看他一副讨债的样子,咬了咬嘴唇道:“那会儿母后说了,因地震,百姓过得困苦,咱们宫里也该简朴些,妾身自然听从了,怎么,冯贵妃是觉得她屋里的东西少了?可哪个贵人不是一样的?”

赵佑棠笑了:“你把她跟贵人比?”

他当年一下子就把冯怜容晋封为贵妃,也是不想让她受委屈,如今可好,贵妃这名头竟与贵人相差无二。

方嫣忙道:“妾身不是这个意思,只不管是贵人,还是贵妃,母后说了…”

“你别再把母后抬出来,景仁宫朕不是没去过,哪一样没补上!”赵佑棠四处看看,挑眉道,“你这儿也大差不差,怎么冯贵妃那儿,就少这么多?”

方嫣听了这话却是恼火,厉声道:“皇上,冯贵妃如何与母后,与本宫好比?她再如何,不过是个妃嫔,皇上还请慎言!”

她这会儿气势倒足。

可听在赵佑棠耳朵里分外刺耳。

那是一种不屑,不屑与冯怜容相提并论的架势。

是啊,冯怜容是妃嫔,她是个皇后了不得了!

赵佑棠在这瞬间,少不得又想到她叫冯怜容下跪的场景,他当时已经警戒过她,叫她好好反省,如今不过是为个补损物件,她也想压着冯怜容,好显示自己手中的权利。

可笑,冯怜容却是个傻子。

她一点不在乎这些,何尝想过要与方嫣争呢?

赵佑棠看着方嫣,眸子里像夹着碎裂的冰雪似的,一字一顿道:“朕倒不知你有如此底气,皇后,皇后娘娘,好啊,多贵重的身份!但那是朕给你的,你还拿此叫朕慎言?”

最后一句好似云中惊雷,震得方嫣倒退两步。

月光从窗口倾斜下来,他立在一地银白里,看起来无情的可怕,方嫣睁大了眼睛,听见他说道:“朕给你皇后之位,要取之也轻而易举!”

他低沉的声音灌入耳朵,方嫣整个人都呆了。

屋里一片寂静,像是万物死了一般。

第107章 一念起

她的身子慢慢抖了起来,在这一刻,她才发现原来这皇后的身份如此脆弱,从他嘴里说出来,轻飘飘的好像尘埃,他想拭去便拭去了。

她的腿一软,不由自主跪了下去,双膝落地的声音在这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响亮。

这一跪,方嫣自此也方才明白,她在赵佑棠面前算得什么。

什么都算不得。

所以他说出如此绝情的话,她却连一丝一毫的反抗都不能有,有的只是从心里涌上来的惊恐。

她怕了。

此生第一次感觉到真正的恐惧。

可在这恐惧之后,紧跟着而来的又是深深的恨意。

恨赵佑棠,更恨冯怜容。

她咬紧牙跪着,却一个字都不说。

赵佑棠转身走了。

今日他想说的已经说了,看着她,也是再没有心情说些别的。

知春,知秋立在门口不敢进去。

那句话仿佛还在空中飘荡着,叫人莫名的心底发凉,好像整个坤宁宫都要摇摇欲坠了一般,却无法扶住它。

夜风里,灯笼被吹的微微晃动,照的路忐忑不平。

赵佑棠在前面走着,严正原以为他还是要去延祺宫,结果却发现他回了乾清宫。他看实在晚了,大着胆子上来道:“皇上,该用晚膳了。”

赵佑棠淡淡道:“传罢。”

也没说要吃什么。

严正看他没什么胃口,便点了几样清淡的,膳房因不知道皇上当日的心情,一向都是什么都准备一些,以防万一,故而很快就送了来。

赵佑棠吃了几口,放下筷子,眼见还有两样菜没动,一个是翡翠虾仁,一个是豆腐球汤,就叫严正送去延祺宫:“说朕忙着,故而不去了。”

严正应一声,叫人拿食盒装了前往延祺宫。

冯怜容确实还在等着,因为赵佑棠刚才没吃饭就走了,她一直很担心,只让三个孩子先吃完。

“贵妃娘娘您可以用饭了。”严正把话传到,反正皇帝就是这个意思。

冯怜容问:“皇上吃了没有?”

“吃了。”严正笑道,“这不才让奴婢带来的,就是怕娘娘饿着。”

冯怜容这才笑道:“麻烦严公公走这一趟。”

严正忙道不敢,告辞走了。

结果刚出殿门,黄益三就从后面追来,四处看看没什么人,轻声道:“皇上去了坤宁宫,怎么说?”

严正皱眉道:“皇上之言,我如何泄露,你是想要我的命啊?赶紧走罢,我还得回去复命呢。”

黄益三啧啧两声:“你现在是提督了不得了,连敷衍我两句都不肯?今日皇上气冲冲去了,我就不信没有责备皇后娘娘。”

这二人一起伺候赵佑棠多年,情分自然是有的,严正压低声音道:“你知道就好,还问什么!”

反正之前他是被吓坏了。

皇上竟然把废后都说了出来,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若是真的,那将来皇后之位非冯怜容莫属,这黄益三在前当差也不冤枉。

可要废掉皇后也不是那么简单的,本朝自开国以来,还没有先例,别说还有太子在呢。

黄益三是个人精儿,说到察言观色,严正还及不上他,故而黄益三看严正脸色就知道发生了大事。

他嘿嘿笑了笑,心知这皇上跟皇后必是闹得大了,当下也不强迫严正,毕竟严正真要一五一十说了,给赵佑棠知道那是要掉脑袋的,到时候找哪个来代替严正?这宫里可没有比严正与他更亲的人了。

他拿袖子给严正拍拍衣袍,讨好的笑道:“得了,我也不多问你,你来来回回辛苦了,走好啊。”

严正斜他一眼,拔腿走了。

第二日,方嫣就病了,这一病病得很严重,起都起不来,朱太医去看过,开了几味药,还是没能令她好转。

听说烧得迷迷糊糊,人也认不得了,皇太后得知,连忙去往坤宁宫。

她召了随身的宫人来问。

知春,知秋跪在地上。

二人都说是早上的事情,可神色间支支吾吾,一看就藏着事情。

皇太后叫其余人等退下。

知春倒还不敢说,知秋虽然上来得晚,胆子却比她大,说道:“回太后娘娘,其实昨儿皇上来过,说要废了娘娘,奴婢心想,必是为这个,娘娘受到惊吓才会如此。”

作为一个奴婢,知秋觉得该说的还是得说。

虽然昨天她也被吓得浑身发抖,可是皇后一旦废了,与她一点好处也无,如今能求的也只有皇太后了。

皇太后听完大惊:“真有此事?”

“奴婢拿人头担保,”知秋磕头道,“皇上确实是这么说的。”

皇太后看一眼知春,知春也是默认的样子,她的眉头皱了起来,心想难怪方嫣会生病,想她年纪轻轻的,不至于得个风热就病成这样,可见是吓到了,但换做任何一个,出了这种事,怕也承受不了。

她摆摆手,叫她们退下。

稍后就去到里间看方嫣,赵承煜立在床头,抽泣着依过来道:“皇祖母,母后是怎么了,吃了药还没好呢。”

皇太后摸摸他的头,柔声道:“承煜莫怕,过几日母后就好了,你不要打搅母后休息就行,自个儿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

赵承煜乖巧的点点头。

皇太后叫人送他去外头,她坐在床头看了看方嫣。

方嫣紧紧闭着眼睛,嘴唇都干裂开来,看起来十分憔悴,她微微叹了口气,叫朱太医好好治着。

她自己去了乾清宫。

赵佑棠刚用完午膳。

皇太后道:“阿嫣病了,哀家才去看过。”

方嫣生病的事情他自然是知道的,当下只道:“那要请太医多费心了。”

皇太后一听这话便知道他是不会去的,她坐下来,抿一抿嘴唇才缓缓道:“听说昨儿皇上去过坤宁宫?哀家不是想多嘴,只阿嫣这病来得突然,哀家少不得要过问一下。”

赵佑棠安静的听着。

其实昨日那句话他也是一时冲动而出,可不知为何,说出来了,这话就在脑中无法消散,便是他自己,也有些心惊。

这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故而他当时没有再回延祺宫,他只是想静一静。

皇太后的身份到底摆在这儿,儿子儿媳的事情到这一步了,她怎么也不可能坐视不理,她微微往前倾着身子,轻声问:“皇上,当真说过要废阿嫣的话?”

赵佑棠没有否认:“是。”

皇太后脸色一变。

他这么坦诚,难道不光是说说?

在这瞬间,她措手不及。

自打她当上太子妃之后,宫中大大小小事宜一直都有她表姨管着,天大的事情也不用她操心,便是表姨去了,她也以为日子还是会平平静静的,谁料到现在自己的儿子竟要废后。

这不管于他,还是于景国来说,都是大事!

皇太后不敢继续问下去,她忽然害怕那个答案,只恳切道:“皇上,阿嫣千错万错,始终都是皇上的妻子,哀家原本不该多说,可阿嫣是哀家看着到现在的,如今这样,哀家也有责任。哀家请皇上三思,阿嫣…她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也与皇上有个儿子了。”

她顿一顿,内心期盼赵佑棠不要做这个决定:“当年皇上娶妻,也是母后亲自为皇上挑选的,皇上能被立为太子,方大人也费了不少心思,而今方家也一直规规矩矩,便是阿嫣也没有做什么大的错事!”

赵佑棠眼眸微微眯了眯。

方家百年大族,出过不少朝中栋梁,若是往常,他这妻子必是不会从中选择的,可皇祖母却选了方嫣,自然是有她的道理。

他微微颔首:“朕都知道,累母后忧心了。”

他仍是没有说到底废不废之类的话。

皇太后暗地里叹口气,起身离开乾清宫。

她知道,便是他说要废,她始终也做不了什么,只不过只言片语,又能抵得上多少用场?最终的结果还是都在他手里。

方嫣病重的消息自然很快就传开了,只昨日的内情,无人得知,这样的话谁也不敢传,统共只有皇帝皇后近身的人知晓,一旦有人得知,他们的脑袋都要不保的。但毕竟仍有蛛丝马迹,昨晚赵佑棠去过,这事儿瞒不住,而方嫣病之后,赵佑棠没有去看,那也一样是众所皆知。

有点儿心机的,自然少不了要多多猜想,比如陈素华。

她早早的就去探望了,哪怕方嫣还没清醒,她就在外面等候,一连去了几次,方嫣醒了之后,她又是嘘寒问暖,把自己当作奴婢一般。

为此,方嫣还是颇觉欣慰的,她这一病,半身经历都像是重新在眼前活过去了一般,她知道自己的下场多半是什么了。

明眼人,只怕也知,可陈素华竟然还愿意亲近她,那不是极为深沉的,便真是好心。

但不管是前者后者,此刻对她来说,兴许都不算坏事。

方嫣坐在床头低声吩咐知春:“马上就要中秋了,该准备的得准备了,一会儿叫他们陆续报过来罢。”

知春叹口气:“娘娘这身子得好生将养啊。”

方嫣道:“总归是要管的,不然谁来呢,母后又从来不理会这些。”

在一旁的陈素华笑了笑道:“恕妾身多言,娘娘确实该好好休息,再劳累下去可不得了,不知何时痊愈呢,其实这事儿何不交给贵妃娘娘来呢?贵妃娘娘在宫人中素有好评,娘娘不如就让她试试。”

方嫣一怔。

她还未回答,知秋进来道:“贵妃娘娘来探望娘娘了。”

第108章 协理六宫

冯怜容此前也去过坤宁宫,不过方嫣还未醒,便没有见到,如今听说醒转,自然还是要去的。

她立在门口,等着宫人禀报。

八月的天,竟已微微带了凉意。

其实那日得知方嫣病了,她便一直都很担心,世事不会那么巧,她突然病了,定是与赵佑棠有关。

而赵佑棠却是为补损的事情去的,故而她今日来,压力不小。

宫人很快便来相请。

冯怜容在路上遇到陈素华,她半蹲行礼,不曾说话便告辞走了。

她一路去到里间。

方嫣正靠在床头,微微抬眼便看见她慢慢走进来。

冯怜容今日穿得很素,月白色中衣外头穿一件柳色暗纹的襦衫,下着一条雪色的深边褶子裙,鸦青色的头发上除了一支白玉簪,没戴任何头饰,显得极为清丽。

恍惚间,方嫣好似看到那日,她叫冯怜容让赵佑棠见一见时的情景。

一晃好多年,她竟然没有多少变化,而自己,揽镜自照,只觉眼角皱纹横生,若不是用那些上好的脂粉,遮都遮掩不了。

可冯怜容皮肤光洁,神态安宁,一如当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