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可望不可即的游舫此刻就在她面前,舫上的人毕恭毕敬得邀请他们上去,一边问:“少爷夫人可要观赏歌舞?”

赵佑棠原本想的,可又觉得人多碍眼,便没要,只添了一句道,“叫个厨子上来,准备些吃食。”

严正跟众护卫听见,嘴角都是一抽。

刚才这两个人不是吃了很多吗,居然还要?莫说,还是吃了晚饭来的。

赵佑棠看看他们手里的东西:“这些你们吃了,吃不下就丢掉。”

总不能带回宫。

一众人上去后,游舫便慢慢荡出去。

严正闲着也是闲着,与护卫立在船尾,没有负担的吃起东西来,反正做什么都好,就是不要去打搅前头那两个。

赵佑棠与冯怜容并肩立在船头,微风徐徐,时不时撩动他们的衣裳。

在这湖泊上看月亮,月亮好像显得更大了,天大地大,月亮大,唯有他们这个游舫在水中格外的渺小。

赵佑棠不由想起那夜躺在湖木哈荒漠上看着天空的情景。

便是这个感觉。

他伸手从后面拥住冯怜容,轻声问:“今儿可高兴了?”

“高兴。”冯怜容笑道,“没有比今日更高兴的了,还能出来玩呢。”

她的声音特别欢快,像是只飞上天空的小鸟。

今日,她过了不平凡的一个夜晚,虽然这夜晚,寻常哪个百姓不是如此,可是对她来说,却极为难得,兴许是这辈子最后一次也未可知。

所以极为珍贵。

她回头把头靠在赵佑棠的肩膀上,轻声道:“谢谢皇上。”

这句谢谢饱含真情,感激他的赐予。

赵佑棠笑了笑:“谢什么,原就是我答应过你的,不过这趟挺有意思,难怪前朝武献帝那么喜欢微服出巡,可见不是没有理由。”

“皇上也想学他啊?”冯怜容眨眨眼睛。

赵佑棠不答,嘴角笑意浅浅,拉她坐下问:“你还想吃什么,叫厨子就在船尾做了,我也是第一次这般赏月。”

“叫他做个香煎鱼罢,玉池的鱼不错呢。”

赵佑棠吩咐下去。

不一会儿,船尾就有香味飘出来。

二人仍坐在船头,冯怜容依偎在他怀里,抬头看着月亮,身后是他温暖宽阔的胸膛,耳边是远处淡淡的丝竹之声,心中一片平静。

没有对未来的期盼,也没有对从前的怀念,只愿这一刻能变成永恒。

第112章 顶撞

差不多到亥时,二人才回去,到得乾清宫,先就要了水清洗,又缠绵一番方才睡去。

第二日一早,冯怜容回延祺宫。

钟嬷嬷看她这脸上气色也知昨儿过得高兴,笑道:“大皇子,三皇子刚才还在说呢,没见到娘娘,娘娘回来,他们就肯好好吃饭了。”

刚说完,赵承衍就扑出来,叫道:“母妃,您昨儿去爹爹那儿了?怎么不带孩儿去?”

冯怜容自然不好解释,只牵着他的手进去,一边道:“下回自然会带你们去的,快些吃饭,别去晚了。”

“孩儿吃好了,就阿鲤慢吞吞的。”

冯怜容一看,果然赵承谟这小碗里还有半碗没动。

小儿子见到她,微微一笑:“母妃回来了。”

冯怜容拿起调羹喂他:“是母妃不好,叫你们惦记。”

因她很久不去乾清宫侍寝,孩子们都习惯天天早上见到她了,她会同他们一起吃饭,给他们整理衣服,又叮嘱要带的东西,这些事情虽然小,可没了却叫人不惯。

赵承谟见她调羹伸过来,头一探,稳稳吃了一口。

旁边的赵承衍又后悔了,早知道,该吃慢点儿,这样也能让母妃喂了。

冯怜容喂完,问昨天的事情。

赵承衍答:“母妃刚走一会儿,咱们就回了,不过二弟睡在皇祖母那儿了,听说母后的身体还没好,怕过给二弟,故而皇祖母说,也不用咱们经常去请安。”

冯怜容点点头,看来方嫣连中秋宴席都没去呢。

她微微皱了皱眉,这样子下去,她还得一直管事儿。

她站起来,叮嘱两个孩子好好听课。

两孩子应一声,笑着就走了。

冯怜容吃完早膳去歇了会儿方才起来与钟嬷嬷说尚服局的事情。

那桩案子是一直没查出来,钟嬷嬷道:“光是关着有什么用,不肯说实话的,要不就饿着那几个,依老奴看,她们早晚得招了,除非连命都不要。”

“是不是有什么隐情?”冯怜容问,“不然尚服局的料子偷来何用,她们难道还差衣服不成?”

再怎么是宫人,吃得穿得怎么也比寻常人家要好一点儿。

钟嬷嬷冷笑道:“这些人贪得无厌的,谁知道呢。”

冯怜容也想不出来,她起身往外走:“算算时间,得去看看葡萄酒了,差不多了。”

钟嬷嬷忙就叫外头的小李等四个黄门跟上。

当初这葡萄酒放了糖摆在瓷坛里,一直密封在酒醋面局的地窖,中间她去过看了两回,这一过去,几个黄门连忙跪下来行礼,冯怜容叫他们起来,领着去地窖。

一众人进去,当先的黄门打开坛盖子,一股子酒味就飘出来,冯怜容拿个小瓢一舀,只见色泽透红,不比白酒黄酒这等颜色,看起来分外诱人,她低头喝了一小口,脸上露出甜甜的笑,轻声道:“嬷嬷,好像成了呢。”

钟嬷嬷也尝了尝,眉开眼笑:“不错啊,有些儿像宫里做得果子酒,不过葡萄味浓。”

“是啊,就是这味道。”

“那是好了?”钟嬷嬷问。

冯怜容道:“好了,不过须得把这酒倒出来,不能再跟葡萄皮混一处了。”

钟嬷嬷就指挥几个黄门,把酒再倒到一个个很小的酒坛子里,重新盖好。

冯怜容看着地上六个小酒坛子,想了想道:“送一坛去给太后娘娘,还有一坛给皇后娘娘,再一坛搬我那儿去。”

三个黄门分头行事。

皇太后那儿很爽快的收了,方嫣听说冯怜容给她送了葡萄酒,冷笑道:“倒是闲得很呢,还有空做这个,先放着罢。”一边问知春,“宫里一切都妥当?”

“是没出什么事儿,还是照着原先娘娘做得那般。”

方嫣听完,撇撇嘴又躺下去,路遥知马力,她不信冯怜容真有什么能力呢。

如今是照搬她的,以后呢?

就让她尝尝厉害,反正她得空休息没什么不好的,冯怜容到时忙了,看她还有多少时间陪着赵佑棠呢,早晚也得同她一样。

方嫣拿起床头的书看,又道:“等会儿请朱太医来,觉得最近越发倦了。”

知春叹口气:“娘娘总躺着,总是会倦的。”

这样下去,一准儿没病得有病了,得不偿失。

方嫣捏捏眉心:“也是,你扶我起来走走。”

二人这就去院子里了。

冯怜容带着一坛子酒回来,心情愉悦,舀些出来叫延祺宫里众人都尝了尝,分享她的成就,自然是每个人都称好,她跟金桂道:“叫膳房晚上准备些下酒菜。”

金桂跑着去了。

她坐下来也喝了一小盏,低头看账本。

这一看又是快到下午,想到冬季要采办的衣料,又把尚服局的管事姑姑叫来。

“还是依着原先的定额,不过有新上贡的衣料,像是上好的狐皮,貂皮,云缎,挑了最好的给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剩下一些按位份分给婕妤,贵人。”

管事姑姑笑道:“那贵妃娘娘您不要了?”

冯怜容衣服多得是,每年都添新的,说实话要不要都没什么,不过不要倒显得自己清高了,她就道:“也拿一样罢。”又问那件事,“往年听说不曾有偷衣料的,可见不是常事,那秀莲三个,你也说是老实人,我心想必是有隐情了,不该是为钱财。”

若只为钱财,威逼利诱之下指不定就说了,这些人的心都不正,自然也不够坚强。

可那三个人却不是,姑娘家嘴巴严严实实的。

管事姑姑道:“奴婢也是不知,劝了好几日,她们都不肯说。”

“此前她们可发生过什么事情?”冯怜容之前是忙得团团转,好不容易过了中秋,这才好一些,之前看账本时,就想得会儿了,“定是有什么,她们才会这样,你再好好问问与她们住一起的宫人。对了,能说出些来源的,本宫有赏,说错了也无妨,你便这样传下去。”

管事姑姑惊讶,但还是应了。

到得下午晚一些时候,她便来回禀,还带了两个宫人,这才算查清楚。

原来还跟黄门有关系,有个黄门经常出城采办东西的,认识其中一个宫人,说是她家出事了,父亲得了重病,家里已经把值钱的都卖了,母亲出来乞讨。

可惜那宫人偏又不能出宫,只得陆续把这几年的积蓄叫那黄门带出去,后来不得已,甚至偷了衣料叫那黄门变卖些钱,另外两个宫人得知,同情她,且也是家中独女,怕父母过得凄惨,便结成一伙偷下衣料变卖钱财,送去家里。

这事儿就是这么简单。

只她们怕说出来连累那个黄门,就一直没说,再有,说出来,那些钱还得要回来,父母又怎么过活?三个人只得死不松口,还互相给对方作证。

冯怜容听了叹口气。

管事姑姑道:“还请娘娘定夺。”

但冯怜容犹豫会儿,终究还是没能做下决定。

晚上赵佑棠来了,冯怜容献宝似的把葡萄酒给他喝。

这酒入口甜甜的,酒味不淡不浓,倒是叫他惊讶,笑着道:“酿的不错啊,比泡酒好喝多了。”

冯怜容噗的笑起来:“泡酒是对补身体的,如何能比?这酒啊喝着玩儿最好了,要是在夏天,拿冰冰一冰肯定也好喝,我娘就这么说的,可惜了,现在天已经凉了。”

“明年不还得热?你可别忘了,到时候冰了给朕送来。”赵佑棠一饮而尽,见两个孩子一副谗样的看着,笑道,“准你们也喝点,不过平日里莫碰,小小年纪喝酒可不好。”

两孩子拼命点头。

冯怜容给他们一人喂了一小口,一会儿赵徽妍来,也喂她一口。

小姑娘喝下去,眼睛眯成一条缝,摇头又摇头。

赵佑棠笑开了:“可见她不爱喝。”

“讨厌,嫌弃我的酒呢。”冯怜容捏她的脸蛋。

赵徽妍又咯咯咯的笑。

吃完晚膳,冯怜容哄三个孩子歇息去了,她才跟赵佑棠说这个事儿。

赵佑棠沉下脸道:“有什么好说,敢偷东西,自然得把手砍了。”

冯怜容吓一跳:“这怎么成?她们这事儿情有可原,要不是家里出事,她们一向规规矩矩的。”

妇人之仁!

赵佑棠冷笑道:“那为家里就能干坏事儿了?她们入得宫里,便是宫里的人,你若姑息,下回还得犯事,自然要罚了以儆效尤。你莫要胡乱心软,这些宫人黄门,有几个好东西,杀了也不算什么!”

他对待这些奴婢总是很残酷,有时候都不问青红皂白,冯怜容对此一直都不赞同。

这 时听得也有些恼火,忍不住据理力争道:“宫人黄门为何没有好东西了,妾身身边的钟嬷嬷,宝兰珠兰,哪个不是好的?再说,这些宫人原本也不想入宫,她们在家 里指不定都是父母疼爱的小姑娘,这一来宫里出不去不说,便是见一眼家人都难。皇上,你何尝了解这种痛苦?若无别的原因,谁会愿意入宫呢?”

她这话一出,屋里一片寂静。

钟嬷嬷吓得脸色都白了。

宝兰珠兰虽然感动自家娘娘会替她们这些卑贱的人说话,可也不愿她顶撞皇上啊!

几人惊得后背上都出了冷汗。

冯怜容说完,这才也觉得害怕,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手心里也湿漉漉的,可是她没有把头低下,她觉得自个儿还是没有说错,虽然赵佑棠高高在上,可是也不能一点不讲道理。

赵佑棠静静的看着冯怜容,她明亮的眼睛闪耀着光华,跟外面的月光一样,流淌着温柔,也荡漾着不屈。

她跟平日里的人不太一样。

他嘴角微微一挑,声音低沉沉的道:“那你当年,也是很不愿入宫了?”

第113章 碰撞

不愿!

冯怜容第一个冒出来的回答便是如此。

当年得知她被点名入宫,父亲母亲,哥哥,没有一个不悲伤的,可是他们尽量都克制住,只这样却更叫人难过,好像世界要崩塌的样子,却没有人可以阻止。

她每晚都辗转难眠,眼泪流下来,把枕巾弄得湿透。

谁都知道,去了宫里,想要与亲人再见一面,那是多么困难的事情,这一诀别与永别也相差无几。

可这些年的亲情如何割舍?

她早就习惯每天与家人在一起,不管是困苦,还是艰难,他们都会共同面对,便是她要嫁出去,父亲母亲也定会予她选个佳婿,将来她的人生不需要荣华富贵,只要像父亲母亲那样相亲相爱便已足够。

结果,这样的念头被无情的打碎了!

回想起当年,哪怕是一万次的问她愿不愿意入宫,她都不愿。

她的眸子里满是否定之意,连掩饰都来不及。

赵佑棠的脸色也越来越冷。

钟嬷嬷急着道:“娘娘…”

冯怜容早年入宫,钟嬷嬷就照顾她,哪里看不出来她的离家之悲,说起来,被选进宫的,除非有野心,或在家中过得不幸,不然有几个能心甘情愿?所以她想提醒冯怜容,这等时刻非同小可,虽说欺君之罪不可取,可皇帝也是个男人,便是哄一哄又如何?

切莫一五一十说了。

赵佑棠却喝道:“都退出去!”

钟嬷嬷吓得一个激灵,与众人往后直退。

“滚到外面去!”赵佑棠声音冰冷。

一众人又往后退,退到屋外。

他声音那么大,冯怜容心头直跳,刚要开口,赵佑棠道:“你莫要骗朕。”

冯怜容一怔,旋即回道:“妾身不骗皇上,当初是不肯。”

赵佑棠虽然不愿她说假话,可她坦荡荡的说不肯进宫,他这心里也不舒服的很,当年他已是太子了,乃景国之储君,不谈这身份,便是别的,又有哪一样不优于京都的年轻男子?

她有什么好不愿的?

他冷笑一声:“你也不是什么绝世佳人!”

冯怜容听出他的嘲讽之意,皱眉道:“这与佳人又有何干?妾身不愿是因为要离开家了,不似寻常的嫁人,往常还能回娘家看看,倒不知皇上是何意思!”

“朕什么意思,你自己清楚!你能入宫,那是天大的福分了。”别还不知足!

冯怜容气得笑了。

这一世她是运气好一些,前世她过得什么日子?每日战战兢兢不说,到最后还那么凄惨,年纪轻轻活活病死,要不是那年皇太后随便一道旨意,她能如此?

可现在赵佑棠却把这个说成是天大的福分。

是啊,他一句话就能颠倒众生命运,他们高高在上,而旁的人贱如蝼蚁。

冯 怜容拳头微微捏紧:“所以妾身说皇上不知此种痛苦,若皇上换做是妾身,有慈爱的双亲,却因旁人一句话就不得不离开他们,甚至可能连见都见不到一面,皇上能 心甘情愿听从?皇上可是这等贪慕虚荣之人,只因那夫婿拥有尊贵的身份,因那将来的日子兴许会飞黄腾达,就愿意舍弃双亲?只为那个从不认识,不知他好坏的 人,就愿意离开自己自小成长的家族?”她声音一下子拔高,“皇上,您愿意吗?”

她一向温柔的眉目间竟隐隐生出坚毅,像是蒙尘的刀剑露出了原本的锋利之色。

赵佑棠一时答不出话来。

她说得字字在理,没有一句可以反驳。

谁在她的立场,只怕都不会愿意。

可是,他刚才却因她那句不肯,气昏了头脑。

赵佑棠忽然就很心烦,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道:“你给朕好好反省,竟然如此与朕说话!”

他甚至踢倒了一张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