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蕙眼睛一亮:“你如何知道?”

“掌柜嗜赌,已输去不少银子,药材以次充好,我上回为何被他斥责,因不曾开贵重的方子,其实坐堂大夫,也都颇有怨言,早晚会出事。”

是了,算算时间,回春堂是要倒闭了!

她连忙道谢:“谢谢宁大夫提醒,我这几日就把药铺开起来,宁大夫您住哪儿,到时候我好来请您。”

宁温说了住址,临走时又道:“买药材时莫被人骗了,最好向你二叔借两个衙役。”

真聪明呀,姜蕙道:“谨记金大夫指点!”

她眉开眼笑,雀跃万分,好似一个心想事成的孩子。

宁温看她那么高兴,一时也觉心情愉悦,笑着走了。

姜蕙回来时,春风得意,已可以预见她这铺子定是会顺利的。

天空此时微微飘了雨下来。

穆戎立在窗前,看着园子里的桂树,不知不觉,竟是要到中秋了。

何远问:“殿下可是要回京一趟?”

“你去准备,另外再加派些人手。”穆戎嘴角翘了翘,“我这叔叔怕是等不得了。”

何远奇怪:“周王原是想借机弹劾何大人,姜大人,好换上自己人,以便日后尽快拿下宋州,可如今不成,周王难道还要起事?”

“父皇已定于明年五月前往扬州,机会难得,周王必会两处一起发动。”

何远心里一惊:“殿下料事如神,可既然知道周王必会谋反,又为何不再劝一劝皇上?假使事先预防,也省得遭遇一场战事。”

穆戎苦笑:“你觉得父皇会听?”

在众人眼里,他的父皇堪称昏庸,不理朝纲,游山玩水,荒淫无度,唯一被人得以称颂的大概是还知道百姓疾苦,免些重税。

而他这叔叔又极懂得投其所好,故而一直很得父皇信任。

要破坏这样的关系,光是靠言辞难以成事。

唯有事实才能唤醒父皇!

何远叹了口气,见他为周王一事倾尽心力,不免替他委屈:“殿下又不是太子,这原是他该做的。”

这天下既然以后要落到太子之手,作为亲王,又何必出力?

指不定还吃力不讨好。

听得这话,穆戎微微一笑,并不作答,眼见这雨越下越大,桂花的嫩黄色渐渐不见,凋零在雨中,他忽地想起姜蕙。

心中隐隐一动。

“何远,本王到底可曾见过姜二姑娘?”

何远一怔,想一想道:“应是不曾,这姜二姑娘不是才从鄠县上来吗,殿下可从来不曾去过鄠县,便是宋州,也是第一回来。”他很认真的回答,“那姜家也不像去过京城的,再者,便是在京城,又有几人见过殿下呢?”

皇子们轻易不出宫,等到能出宫的时候,年纪都已不小了,而穆戎得了皇上准许,常出去游山玩水,为此皇上很是喜欢他,觉得这儿子与自己最是相像,故而更少人见过穆戎了。

事实确实是这样。

她不可能见过他。

穆戎极轻的道:“可不知为何,我总有种感觉,她像是认识我,知道我是谁。”

因她在他面前有隐忍的地方,明明见她好几次要发作,她都忍了下来,不是因大家闺秀的规矩,而是因他。

不然恐怕她不会听话的。

他相信自己的直觉。

是不是哪日抓了她来审一审?

而这时,姜蕙还不知道穆戎的怀疑,她兴匆匆的与姜辞商量买铺子的事情:“现有几家铺子都在卖,有要搬走的,有要筹钱的,你看看我买哪家好?”

宋州的铺子比起京城,算不得贵,不是很大的铺面只需四百两,她新铺开张本也不需要大,生意都是慢慢做出来的。

姜辞是个男儿,经常在外面走,对那些铺子的地段很是了解,听她说了,思索了一会儿道:“就买永泰街东边那家,那里不算偏僻,但又清净,你想想,医馆看病,望闻问切,闹哄哄的如何静得了心?离回春堂也远一些,开在一起,定是不好的,再者,这铺子本是卖时兴字画的,不似那些个馆子,还得重新装饰,这家装个药柜再添些家具便行了,多简单。”

他考虑的很周到,姜蕙一拍他的手夸道:“果然就该与哥哥商量,哥哥说的不错,那就买这家罢。”

二人说完又去与父母说,再去上房。

听说她要买铺子了,胡氏笑道:“动作可真快,我这还没定下呢。”她眼睛一转,“你这铺子买了,房契打算写谁的?你一个姑娘家,写了未必好。”

姜蕙眉头一皱。

难道是怕她生意好,以后嫁人一起带去婆家?她这二婶想的可真多,可既然是她辛辛苦苦挣的钱,没得还便宜所有人。

不等她说话,梁氏道:“就写阿蕙的。”

姜辞日后考上功名,什么都不缺,便是考不上,还有姜家在,可姜蕙总是女儿家,她希望女儿有些依靠。

故而当初才会答应姜蕙,给她拿了这铺子。

胡氏撇撇嘴儿。

老爷子道:“那就写阿蕙的名字罢,万一阿辞明年考上举人,以后做了官,还是得改回来,多麻烦。”

他笑眯眯的看着姜辞,对这个孙子期望很大。

胡氏见众人都在,心想也是个好机会,便道:“我那两个铺子差不多也要买了,现阿照还小,阿爹阿娘,我看不如就写阿照的名字?”

这无可厚非,既然孙女有,孙子有,更是应当的。

且这钱原就是为给姜济显在官场做人情往来之用,姜蕙暗道,是比他们大房多了一个铺子,但也罢了。

如今他们都靠着姜济显呢,还能真去计较这些?

她有一个也满足了,以后只好好挣钱便是。

事情定下来,她每日便很忙碌,先是把铺子买下,又订做药柜,再挑选家具,可在这忙碌间,她心里也还藏着担忧。

这日才从铺子回来,正当想东想西呢,眼前突然走来一人,她差点撞上去,抬眼一看,竟是何绪阳。

她吃了一惊,一时不知是偶然还是刻意。

何绪阳此时开口道:“姜姑娘可有空?”

原来真是专程来找她的。

第19章

她本就纳闷为何何绪阳没有动静,如今看来,她还是猜得没错。

眼见小姑娘要露出惊讶之状,何绪阳道:“当日是你故意找上衙门。”

那日她低头行路,本当要撞上他,他让了一让,她反倒摔倒露出一幅画,只当时他不曾注意,回头再想,却已明白她的意图。

被人看出,姜蕙不好再装,上辈子,听闻何绪阳后来升至吏部左侍郎,这等位置不是寻常人可以坐的,他眼光果然毒辣。

她颔首道:“不如请大人去我铺子一坐?”

何绪阳点头。

二人进去铺内,何绪阳在刻着海棠花的椅子上坐下。

姜蕙立着。

他抬头看她一眼,见她生得眉目如画,这等年纪好似个初初绽放的花朵,令人心生怜惜,又由不得期望看见她长大的样子。

当年梁婉儿在他面前,也是一般稚嫩。

不过她好似没有她母亲那么像魏国人,五官略微柔和些,也更显娇美。

见他打量自己,姜蕙暗自斟酌一会儿该说什么。

何绪阳却先道:“你母亲并不出门。”

自从他查实了梁氏的情况,便一心想要见她,奈何从无机会。

姜蕙道:“阿娘脸上有伤疤,很介意旁人目光,不过何大人应知道,这伤疤是从何而来的罢?”

她语气略有嘲讽。

何绪阳面色微沉,当初是他负了梁婉儿,若早知道她会遭这种罪,就此离开他,一别十数年,他自会带她一起出行。

可现在,一切都晚了!

她已经嫁做人妇,还有了儿女。

明明是他憧憬,她会与他生好些孩子,女儿像她,儿子像他。

回想往事,如针刺心。

他微微一叹,问道:“这些事都是你母亲告知?”

“不,阿娘从不说,我都不知阿娘来自哪儿,还是因有回她生病,神志不清,吐露了一些,可她自己并不知。我原先也不甚清楚,但自打来到宋州,得见何夫人,我大概便明白了!”提到这人,姜蕙像很是害怕,“何夫人一心想致我们一家于死地,有回还请我去家中,我不敢去。”

何绪阳双手慢慢握紧了把柄。

弄伤她,骗他说梁婉儿已死不说,现在还想害她?

梁婉儿到底与她有多深的仇?

简直不可理喻!

见他极是愤怒,姜蕙嘴角翘了翘。

便是该如此。

若不是他,上辈子他们家不会遭逢大难,若说何夫人乃主凶,他又哪里逃得了责任?舒舒服服左拥右抱,到头来,受折磨的只是女人?

天底下没有那么好的事!

姜蕙往外看一眼,声音轻了些:“何夫人一直在派人寻找阿娘,不知何大人可知道?我别无他求,只愿何大人可以保护我娘亲不受伤害。我娘如今容颜已毁,也躲避了十几年,连去街上都不敢,还请何大人与何夫人说一声,饶过我娘亲罢。”

何绪阳听闻梁婉儿过得如此日子,不免心酸。

她原本就是亡国奴,早早承受了家破人亡的痛苦,被人送与他,也郁郁不乐许久,好不容易开怀些,又被害成这样。

作为一个男人,他却未能护得了她。

难怪那日他要离家,她欲言又止,好似想跟了去,可最后还是未能说出来,他看见她落泪,只当她是舍不得。

恐怕那时她就已有预感。

这傻姑娘。

为何不告诉他呢?

何绪阳心潮起伏,以至于那么多年,他不曾再见到她,只能在回忆里记起那些往事,却不知,已是大大的错过。

“还请何大人答应小女子这个请求。”姜蕙再次开口。

何绪阳看向她:“你可能替我与你娘带句话?”

“请说。”

“五日后申时,沁河白石亭,与我一见。”

姜蕙一怔。

她虽然想着要何绪阳阻止何夫人,叫他们两败俱伤,可当他与母亲真要见面的时候,她突然产生了犹豫,因她还有父亲呢。

她迟迟不答。

何绪阳道:“凡事都要付出代价,你要我护你母亲,便必得容我见她一面。”

这小姑娘虽然聪明,可还不够明白。

姜蕙咬了咬牙:“你见我阿娘,到底要说什么?我阿娘已经与我阿爹生了哥哥与我了。”

何绪阳笑起来,原是怕他破坏她爹娘的感情。

可他拥有她在先,要不是因湖州官员贪墨一案,他不会被派去调查,她父亲又如何能遇到梁婉儿?

他站起来:“不管如何,我必得见你母亲一面,你看着办罢。”

他推开门走了出去。

见到姜蕙,金桂银桂满脸的疑问,那何大人,好似是布政使大人,怎会来见他们姑娘呢?

“今日之事,你们切莫说出去,不然我定会找机会把你们卖了!”姜蕙见她们好奇,很严肃的告诫她们。

这二人服侍了她一段时间,也知她性子,连声答应。

回到家,姜蕙心情仍有些沉重。

她懊恼自己不够有本事,为阻止何夫人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来,非得利用何绪阳,如今却是进退两难。

偏偏一进院门还看到姜济达。

他手里提着一个食盒,笑眯眯道:“阿蕙,你连日里出去,累了罢?我本是不想你开什么铺子的,姑娘家还是该待在家里,舒舒服服的才是,你看阿瑜,阿琼这样不是挺好?不过你自己喜欢也罢了,这汤才叫厨房熬的,快些喝了补补,我瞧你都瘦了。”

姜蕙鼻子不由得发酸。

她这爹真的再老实不过了,从小到大,她与姜辞,不听他话的时候,他都不曾呵斥的,每回梁氏责备两句,他总是说,他们喜欢就好了,他们高兴就好了。

他从来都只是为旁人着想。

生得也普通,瞧着很憨厚的样子,可那何绪阳呢?

虽是四十左右的人,可器宇轩昂,身材高大,权势在手,浑身都散发着自信与威严,不管谁看了,都觉得两人实在是天上地下。

可她现在得瞒着父亲,叫那二人见面。

姜蕙叹了口气,上去挽住姜济达的手,笑道:“阿爹最好了!”

“快趁热喝。”姜济达道,“这是老母鸡汤呢,可惜咱们在宋州,只能买了吃,不像在鄠县,想吃就去抓一只,多方便。”

“是啊,鄠县这点最好,菜也不用买,地里拔拔就是了。”

二人回忆起在鄠县的日子来。

等到姜济达走了,姜蕙直叹气。

什么时候去跟母亲说呢?

她一碗汤喝完,姜辞回来了,兴匆匆道:“明儿休沐,我与你去陵县买药材,你铺子不是弄得差不多了吗,不然买不成,我还得等几日才有空。”

姜蕙道:“我自己也能去的。”

“你自己怎么去?”姜辞不准,“一个姑娘家出远门,万一路上遇到什么,谁来救你?不行,我必须同你一起去。”

“我还带四个衙役的,已经跟二叔说了,二叔也同意,再说,阿爹肯定也会去的。”

“那也不行,我不放心。”姜辞看她一眼,他这辈子就没见过比妹妹更好看的姑娘,心心念念想她嫁个好人家,现在还未嫁人呢,自然不能出一点差池的。

姜蕙见他那么坚持,也就不反对了。

早点买了也好,还得去请宁大夫,不然说不定他又嫌她开铺开得晚,跑去别家。

“那就说好了。”她点点头。

“你明儿早上辰时起来,别睡晚了,去陵县一来一回,得两个时辰,要是晚了弄到天黑,路上可不好走。”姜辞叮嘱。

姜蕙答应。

晚上早早睡了,第二日天还不亮,她就起来,自己通了十遍头,想到去陵县,客商人来人往,她不能太打眼,就只梳了个丫髻,头上什么都不戴。

至于穿着,叫金桂给她拿了间窄袖湖色的素纱衣,下头一条莲藕裙,清爽简单。

这个计划,昨日就与老爷子,老太太说了,只现在见到,老太太又叮嘱:“万事小心些,早些回来。”

胡氏笑道:“带了衙役去的,老爷名字一报,自是不会有什么。”

老爷子点点头:“是啊,有衙役万无一失,不过阿辞,你还得照顾好阿蕙跟你阿爹,阿蕙是姑娘,你阿爹老实,别买个东西被人算计了。”

姜济达面色尴尬。

姜辞笑道:“孙儿会注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