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喝酒醉,穆公子要了醒酒茶之后就走了。”金桂道。

那应该没做什么事,她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衣服也好好的,便微微吐出一口气来,早知道不该喝酒的,还是一时大意,以为那酒不烈呢。

怎么他十八岁时是这样的?不止性子有些不同,喝得酒都不一样。

姜蕙弄不明白。

“如今什么时辰?”她站起来,“这下祖母定是要发现了!”

二人急匆匆回去。

此时地上的雪都已经堆起来。

姜蕙发现后门有人了,当下不管不顾的走进去,那守门的小厮惊讶道:“哎呀,二姑娘怎么从这儿进来呢?难怪刚才老太太派人来问。”

“我还是从这儿出去的呢。”她问那小厮,“你刚才去哪儿了?”

小厮脸色一变,支吾道:“没,没去哪儿。”

还撒谎,姜蕙拂袖走了。

头一个就去老太太那里请罪,垂着头道:“今儿看到下雪一时没忍住,出去逛了逛,我下回再不敢了,还请祖母罚得轻一些。”

她裹着狐裘,肌肤雪白,像是从林中跑出来的白狐似的,老太太看着喜欢,但脸也是一沉:“是该罚,你便是出去也该说一声,少不得要人家担心呢。我看你罚抄二十遍女诫罢,也好长长记性。”

比起往常说几句,严格了一些,姜蕙欣然接受,但也告了个状:“祖母,后门都没人看守,我这才能出去的。”

老太太眉头皱了皱,问胡氏:“后门今儿谁看着的?”

胡氏也不知,又去看张嬷嬷。

张嬷嬷心里咯噔一声,不好隐瞒:“是奴婢侄儿。”

老太太看在胡氏的面子便没有提。

倒是胡氏脸色有些燥,回头说张嬷嬷:“你这侄儿有点不像话了,虽说大门有门房,可后门也是个危险的,哪儿能少人?今儿叫阿蕙跑出去,哎,这丫头也是没规矩!”

她嘴里还有几句没骂,收了口。

姜蕙为人大方,挣了钱没少送家人东西,她这二婶都得了几样,却不好意思再说了。

张嬷嬷忙道:“奴婢这就去,还请夫人原谅奴婢侄儿一次。”

她跟了胡氏好几年了,自打姜济显是知县时就在家里的,胡氏便答应了。

姜蕙出来,梁氏少不得也说两句,姜蕙一副虚心道歉的样子,且老太太又罚了,她一时又心疼她要写字。

“正好练练呢,这天冷,在屋里闲着也挺没意思的。”她挽住母亲胳膊。

“你也可多做些针线活了。”梁氏道,“阿瑜就常做,不说那些富贵人家,便是寻常的,哪有做媳妇的不做呢,相公也暖心。”

她作为妻子,也是如此。

姜蕙一叠声:“是了,我一会儿抄完女诫,再做双鞋子给哥哥。”

梁氏见她听话,笑着摸摸她的头。

过得几日,姜辞从书院回来,姜蕙就给他一双鞋。

他低头一瞧,鞋面是乌青色的,鞋帮子针线细密,不由笑道:“阿蕙手艺越发好了。”他脱了鞋子穿上去,不大不小,十分合适。

姜蕙笑得眉眼弯弯:“哥哥的脚不长了啊。”

姜辞嘴角一抽,脸黑了黑:“只是最近不长,我个头在长的。”

“那倒是。”姜蕙抬头看他。

他们姜家的男人都很高大,姜辞也一样。

姜辞又把鞋脱下来:“我明儿穿着去书院。”提到书院,他想起一事,有些惋惜的道,“穆公子回家了,临走时跟我说,不会再来宋州了。”

原本他们关系都很好了,他与穆戎也谈得来,如今突然失去一个朋友,姜辞甚觉难过。

姜蕙却很高兴,看来穆戎当真走了,但见哥哥这般,又宽慰他:“兴许哥哥以后还会见到他的。”

“兴许吧,可能穆公子明年也得去乡试。”

姜蕙听着好笑,有日哥哥知道他身份,定是会吃惊的不得了的。

不过也不知哪日了,穆戎回了京城,这等年纪应是很快就要娶妻的,他既然也想明白了,不再纳她为妾,那么,可能过不了一两年,他娶了沈寄柔,就要去衡阳的。

总算是解脱了!

姜蕙心情不错,隔几日写了一份清单给姜济达:“咱们铺子赚得不少,眼看就要过节了,该当开开心心的,我便想三位大夫,两个伙计也少不了,虽然礼不重,但总是份心意。”

她这女儿特别细心,每样都想得很清楚,姜济达笑道:“反正家里也要办年货的,便顺道了。”

他买了好些节礼送与三位大夫,伙计少一些,但比起旁的铺子,也很是丰厚。

众人都很感激。

等到新年一到,那冷意好似也渐渐薄了,家人聚在一起,热热闹闹的过了一个春节。

这样,离周王谋反的日子越来越近。

姜济显最近也有些神出鬼没,早上早早起来,晚上很晚才归,弄得胡氏有些惊奇,与老太太道:“老爷像是忙得很,整日人影儿都不见。”

姜蕙心里一动,猜测二叔是不是查到什么了。

老太太笑道:“忙才好,闲着哪里像是个清官大老爷?”

事实上,姜济显确实是收到了消息,周王早前就已经招募盗匪,如今更是招兵买马,只四处把得很严,城门进出甚是困难,要不是他那两个手下身经百战,怕也难以溜出来。

不过由此可见,周王的弱点也不小,做事不够缜密,可能是皇上对他的纵容太过头了,叫他有些飘飘然。

在掌握了这些之后,姜济显才与何绪阳去商量。

何绪阳自然是有头脑的人,不然光凭家世,不可能这等年纪就能当上三品官的,他们很快就进行了部署。

二人也同时写了弹劾周王的奏疏上去,时间选在四月下旬,这样即便周王有细作在京都得知,也不及通知周王。

只可惜,皇帝信任周王,仍不曾相信。

故而到得五月,一切就如上一世一般,周王在开封起事。

同时间,宋州卫指挥使贺洋,奉何绪阳之命,领兵埋伏于开封前往宋州的路途,这一蛰伏就是好几日。

但成功的打败了周王的大军。

周王大军遭受突袭,四分五裂,逃亡路上,原本人马竟然失去了一半。

贺洋趁胜追击,直打到开封。

得知喜讯,姜济显总算松了口气,坐在椅子上,与胡氏道:“你老爷我,这次能躲过一劫,该当谢过阿蕙了。”

胡氏一头雾水。

姜济显也不明说,清洗了把脸,又去衙门。

周王被围困之后,固守城池死不投降。

这时皇帝也才知道真相,从京中下令,皆可格杀。

意思是不用留活口了。

原先哥哥宠弟弟,再是表现的亲密无间,一旦牵扯到皇权,哪里还有什么情分,很快大军压过来,周王的兵马如同鸟兽般散了。

其间,何绪阳与姜济显立了大功,若不是他们提早部署,宋州必定要经历一场战争,不知得死多少人。

皇上大笔一挥,升姜济显为三品大员,任工部左侍郎,不日赴京上任。

至于何绪阳,竟不曾升官,平级调至京都任都察院左副都御史。

这事有些奇怪,不过历来圣心难测,姜济显也不多想,自己因祸得福,总是高兴事,应当浮一大白。

姜家举家欢喜,次日聚一起庆祝,男人们喝得醉倒,女眷们也欢声笑语。

唯独姜蕙最是沉静。

虽然她那么高兴,可是当这一天到来的时候,竟觉恍然如梦。

上一辈子连累她一家遭遇灭顶之灾的谋反案,如今看来,真是一场笑话,她走出去,抬头看着碧蓝的天空,轻轻吐出一口长气。

这两年多,总算是熬过去了,以后,她得欢欢喜喜的活着了。

第37章

因姜济显要赴京任职,胡氏这两日都在忙着收拾行李。

老太太也不时叮嘱,不要忘了这个,不要忘了那个。

人逢喜事精神爽,不管说什么,众人脸上都跟开了花似的,家中一点矛盾都没有,比往常还要和气些。

梁氏见胡氏忙,也更是承担了多数内务。

这日胡氏送姜济显上马车,两人依依不舍,老夫老妻了,胡氏搂着姜济显不肯放手,两眼泪汪汪的,在车中缠绵了会儿才下来。

“相公您等着,我等铺子处理好了,便来京城的。”

姜济显去京城,三五年不动的,不可能胡氏还留在这儿,但胡氏一走,老爷子跟老太太也必得跟着。

往常都是这般,自打姜济显做县令,二老就随着他,毕竟姜济显才是老太太的亲生儿子,她一天见不着,心里头就难受,要搁个三五年还能得了?

姜济显点点头,临行时叮嘱一句:“来京城,把大哥一家也带上,我与大哥已经说过,他还没个准信儿,你多劝劝。”

胡氏奇怪:“他们来不来,自有他们的主意,老爷管这些作甚。”

“你听着就是了!”姜济显不好解释。

他只是觉得自己这次升官,有一半的功劳都得归在姜蕙身上,可这梦不梦的,怎么说得清楚,故而想尽尽心,可若姜蕙不在身边,他还怎么还这功劳?

胡氏看他强硬,只得应了一声。

马车便疾驰走了,留下一路烟尘。

胡氏回去便与老太太说:“相公想叫大哥一家也去京城,只大哥还没决定,许是在同大嫂商量。”

老太太道:“这有何商量,咱们都去了,光留他们也不好,别说阿辞今年八月还得去京城乡试呢,到时考上了,兴许就留在京城了,老大,老大媳妇能不念着?且他也十六了,再看看,过得一两年,便得娶妻的。”

说到这个,胡氏喜上眉梢,凑过来道:“娘,要说这宝塔寺解签的还真灵,难怪叫咱们别急着给阿瑜定亲,原是有这等喜事!如今去了京城,那年轻才俊可多了。”

她一定得好好给女儿挑个好郎君。

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喜道:“被你一说,还真是,咱们秀秀也能挑个好的。”

胡氏这笑容就淡了些。

二人说得会儿,老太太派人把姜济达找来,还有老爷子,三人坐下说话。

“便一起去京城罢,阿蕙这仁心堂虽然生意不错,可到得京城也一样的,再说,便是不开又如何?”老太太现在自觉儿子是三品官了,颇有些得意,“阿蕙便是老二侄女儿,那也是大家闺秀,没得还往外跑的。再说,老二又不在此做官了,你们留下作甚,便是那铺子,谁来照应?”

大树底下才好乘凉。

一家人,别说谁沾谁的便宜,有的沾光,总是好的。

老爷子听着点一点头:“是这个理儿,老大,咱们一家如今住久了,再分开也不习惯。现在老二做了侍郎,怕是更忙了,家里事情是占不到边的,你去了也好搭把手。”

老爹老娘那么殷切的要求他去,姜济显便答应了。

老爷子又发令:“既然如此,你也先去京城,把咱们住的院子先置办好,好了写信回来,咱们再去,不然闹哄哄这么多人还租个地儿住,还能得了,乱成一团了,到时还得搬家。银钱你多带点,院子就照咱们现在这样的买,别吝啬钱,得空与老二商量一下。”

看老头子周到起来了,老太太夸赞道:“你阿爹说得真没错,我倒一时忘了,你过两日准备下就去罢。”

三人这就定下来。

姜蕙一早料到会如此,胡氏的弟弟一家都跟着要去京城的,他们怎会不去?难道以后家中外事要交给胡家管?

那不可能。

老爷子跟老太太瞧着平日里不显山露水,可都不是笨人,尤其是老太太,自然不会叫肥水留给外人,将来那些外事,最终还是要落在姜济达的身上的。

姜济达再不是她亲生的,那也是姜家的儿子,姜济显的手足。

不过她这药铺可惜了,将将有好苗头,如今却得卖了。

而且说实话,她内心也并不很想去京城,只他们一家的命运纠结在一起,二叔好不好,都关系到他们,唯有等到姜辞茁壮成长了,兴许才能独立开来。

但这一日还远得很,如今自然要团结在一起了,人多主意也多,才能越过越好,也能抵挡住难以预测的危机。

她叹一声,放下手中笔,那是时候要去跟宁大夫说一声了,倒不知他愿不愿意去京城呢?他的医术进步的很快,便没有李大夫,马大夫,只怕也能应付。

她也没单独去,而是叫姜济达陪着。

如今老太太更重规矩了,虽然这些规矩,姜蕙自己是不屑一顾的,她经历的太多,很多事情早已不看重,可为人处世,便是这样,长辈的话岂能真不听?

故而宁温再看到她时,已隔了好一阵子。

自打上回托姜辞送了支笔,她就再没出现过,算一算,得有半年了罢?

宁温暗道,大户人家的姑娘真是过得无趣,也可惜她那样的性子了,终究还是要困在一方小小的天地里。

他瞧着姜蕙,多少有些惋惜。

“宁大夫…”姜蕙没发现,斟酌言辞道,“我二叔调任京城,想必你也知。”

宁温道:“你可是要卖铺子?”

“宁大夫真聪明。”姜蕙微微顿首,她很想宁温一起去京城,可提出这个要求,总有些不好意思,呼出一口气才道,“虽然我在此处卖了药铺,可还是要去京城再开的,不知宁大夫可愿同行?”

不等宁温开口,她又道:“京城虽藏龙卧虎,却也能使得自己的医术得到更大的发挥,宁大夫或可考虑一二。”

听得出来,她多少有些担心。

宁温微微一笑:“我向来不看地方,只看钱。”

听到这话,姜蕙噗嗤笑了。

跟宁温这样的人说话,总是不费力气,她很大方的道:“给你翻一倍,哦不不,翻两倍,如何?”

京城寸土寸金,钱不似在这儿经用,宁温靠着这点钱,初期肯定是很拮据的,不过等他日后名扬天下,自然就会好了。

姜蕙一是为挽留他,二当然也是因上辈子的相救之恩,总是愿意多为他考虑一些。

宁温答应了:“甚好,在下原本也想去京城看一看。”

正如姜蕙说的,那是个藏龙卧虎的地方,那些京城的名医,定是有好些可以像他们学习的。

姜济达一旁听着,此时松口气道:“宁大夫肯去再好不过了,到时候咱们前往京城,自会来请宁大夫的,宁大夫便不用自己雇车了,路上也热闹。”

与宁温相处的时间也颇多,因铺子好些时候都交给姜济达的,他挺喜欢这个年轻人的亲和随意。

宁温道谢一声。

药铺的事情处理完,姜蕙也放下了一桩心事,这几日都与姜瑜她们一处玩,因要去京城了,她们都得跟女夫子告别,几人想起以往,忍不住抹泪。

胡氏也舍不得,与老太太说:“我多封了一些银子与她,这女夫子真是有本事,看把阿瑜教得多好呢,到得京城,还不知道要找谁了。”

老太太道:“船到桥头自然直,怕什么,反正阿瑜也学全了,另外几个不急于一时,慢慢找就是。”

胡氏想起一件事,哎呀一声:“咱们去京城,可是要做些新衣服呢?那边的夫人姑娘更是了不得了,都是些高门大户呢。”

老太太笑了,指指她:“我看你是忙晕了,这儿便是做了新衣服又能比得上京城?那边的衣料五花八门,裙衫应都时兴些,自然是到了那儿再去做的。”

“娘说的是。”胡氏脸红了红。

姜济达很快就去京城了,离去京都的时间越来越近,几个小姑娘也都渐渐兴奋起来,最近都在说京都的事情。

姜琼道:“那何二姑娘提起京城,总是一副瞧不见咱们的样子,真就那么好?不如咱们去了,求祖父祖母,叫咱们四处看看,我还真好奇呢!”

姜蕙斜靠在榻上,慢悠悠道:“便怕到时候你忙不过来,一会儿去拜见这家夫人姑娘,一会儿去拜见那家夫人姑娘。”

她已经可以预见头疼的事情了。

姜琼脸也黑了:“说起来,京城那么大,官宦人家定也是很多的。”

“非常多,几个手都数不过来。”

姜琼的好奇心立时被她打击的烟消云散。

姜瑜笑道:“阿蕙,你别吓阿琼了,咱们家初去京城,定然是要结交朋友的,以后自会慢慢好的。”